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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雲芨 -【天芳】《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7 09:59 PM     標題: 雲芨 -【天芳】《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1-5-15 05:52 PM 編輯

【書名】:天芳

【作者】:雲芨

【內容簡介】:

  傳聞不學無術的池大小姐,在撞柱醒來後,忽然變得通情達理了。

  不但琴棋書畫,樣樣皆精,而且詩書禮儀,處處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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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7 10:04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一章 大小姐

  巳時初刻,包嬤嬤帶著人到了熙和院。

  院子裡安安靜靜,廊下只有兩個丫頭守在屋外,一邊做針線,一邊小聲說話。

  看到她過來,兩人急忙起身施禮:「包嬤嬤。」

  包嬤嬤笑著點點頭,說道:「二夫人命我給大小姐送補湯來。」

  兩個丫頭面露難色。

  包嬤嬤眉頭微微抬高,問:「莫不是大小姐還沒起?」

  打頭的丫頭,碧桃吞吞吐吐地回:「大小姐昨夜睡得不好……」

  包嬤嬤面上不動,心裡越發不屑。

  自從這位大小姐奪婚不成,撞柱撞了個頭破血流,便瘋瘋癲癲的,行止越發無狀。

  大半夜的不睡覺,披頭散髮的爬到屋頂上去;別人來探病,一句話不說,直勾勾地盯著人家;什麼昨夜睡得不好,分明是晚上發癲不睡,白天當然不醒。

  不過,這與她何干呢?老爺夫人巴不得她越瘋越好,省得旁人非議二小姐的親事。

  包嬤嬤語氣和藹:「大夫人呢?」

  「大夫人她……」

  碧桃才說到一半,裡頭便出來個丫頭,施禮道:「包嬤嬤,大小姐有請。」

  ……

  包嬤嬤踏進房門,繞過屏風,看到床上的少女。

  十五六歲的年紀,眉目楚楚,一頭青絲又濃又密,披散著靠在引枕上。

  屋內光線幽暗,然她長髮烏黑,膚色如玉,鮮明得叫人一下便看進眼裡去。

  聽得聲音,她往這邊看來,瞳似墨玉,波光流洩,襯著唇瓣那一點嫣紅,忽然就驚心動魄起來。

  包嬤嬤不得不承認,論樣貌,這位大小姐是池家最出色的一個。都說二小姐生得好,可在真正的美人面前,不免遜色幾分。

  幸好,這位大小姐內裡是個草包,不然俞家那邊,不會應得這麼乾脆。

  「奴婢見過大小姐。」包嬤嬤屈身行禮。

  池家大小姐——池韞倚著沒動,只眼皮輕輕撩起,啟口:「包嬤嬤所為何來?」

  她語氣從容,音調不高不低,包嬤嬤卻沒來由生出一股壓迫感,好像在面對什麼大人物似的。她是二夫人魏氏的陪嫁嬤嬤,自從前頭那位大夫人去世,二房接管家務,就連三房、四房的主子,對她都是客客氣氣的。哪怕二夫人,對她也是親切多於威嚴。怎會怕一個年紀輕輕的野丫頭?

  包嬤嬤甩掉這莫名的感覺,堆起笑容,回道:「二夫人記掛大小姐,命奴婢給您送補湯來。」說著,示意跟在身後的丫鬟上前,打開湯盅,「這是六神養元湯,二夫人吩咐,要用最好的藥材,管事跑遍了京城的藥店才集齊。您瞧,東北的人參,南海的燕窩,天山的雪蓮……」

  「替我謝謝二嬸娘了。」池韞打斷她的話,然後眼神一瞥,輕飄飄地說,「可惜我胃口不好。絮兒,你連日伺候,著實瘦了不少,這盅養元湯就賞你了。」

  丫鬟絮兒愣了一下,尤其接收到包嬤嬤剜來的目光,慌得連連擺手:「大小姐,奴婢、奴婢不敢!」

  池韞道:「賞你就接著,你這是不敢,還是不聽話?」

  一句話堵住了絮兒,怎麼應都不對。

  包嬤嬤不禁出聲:「大小姐,這是二夫人的心意,您怎麼能……」

  池韞淡淡道:「正是如此,才賞了絮兒。現下我吃不下,若是退了,未免辜負二嬸娘。且我養傷之時,都是絮兒費力伺候,叫她補一補元氣,不是能將我照顧得更好?」

  ——道理是這麼說的嗎?

  包嬤嬤呆了下,一時分辨不出,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反話。

  畢竟以之前的經驗,這位大小姐是個心思淺的,又不在家裡長大,缺了教養,既蠢又不通人情,說些不著五六的話,也不奇怪。

  池韞招來絮兒,扶著她下了床,裊裊往妝台去,口中道:「前些日子,給二嬸娘添了不少麻煩。二嬸娘不計較,還這般關心,我若還退了這補湯,豈不是叫她以為,我還心存怨恨?這也是為了安二嬸娘的心。嬤嬤且回去好好回話,可不要叫她多想啊!」

  敢情她還是為了二夫人。

  包嬤嬤啞了半天,只能先應一個是。

  一盅湯而已,沒什麼大不了。且先看看,這位大小姐到底怎麼回事,原本只會刁蠻耍橫的人,怎麼突然講起了道理——雖然是歪理。

  示意丫鬟將湯盅交給絮兒,包嬤嬤上前,接過絮兒的活,伺候她梳洗。

  看她手腳俐落地調好熱湯,池韞似笑非笑:「嬤嬤是二嬸娘身邊的得意人,怎麼敢勞你伺候?」

  包嬤嬤笑道:「奴婢就是奴婢,伺候大小姐是應該的。」

  池韞接過她絞來的熱巾,卻慢吞吞道:「可惜我是個沒福的,從小隨了師父雲游,凡事親歷親為,沒怎麼被人伺候過。」

  包嬤嬤看著鏡中這張姝麗的臉龐,聽她這番話,不禁想起這位大小姐的經歷。

  要說池家這位大小姐,真是命不好。

  她是池家大老爺的獨女,七歲時生了一場病,幾欲喪命,正好朝芳宮的凌雲真人在池家做客,說能助她度這個劫,只是要捨了她出家。

  大老爺和大夫人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自是不願。可眼見她病危,只能苦苦哀求凌雲真人。

  最終,凌雲真人答應,待她長大,劫難過了,再叫她歸家。

  池韞這一去,就是九年。

  九年時間裡,先是大夫人去世,大老爺續娶了繼室,後來大老爺也走了。

  等池韞回家,父母全都不在了,只留下一個陌生的繼母。

  正是無所適從之時,又傳來了雪上加霜的消息。

  她幼時與太師府的公子立有婚約,可她九年沒有音訊,家裡打算由二小姐池妤頂上去。

  這可是一門貴親,何況那俞二公子風度翩翩,聞名京城。

  池韞回京的路上,已經瞧見了那位俞二公子,生了思慕之心,回家卻發現親事換了人,無異於晴天霹靂。

  她自然不肯,卻不通人情,只會大鬧,最終逼得二老爺池亨拿出約書,卻發現當年俞太師與老太爺立得潦草,並未寫下名字。

  而俞家眼見這位大小姐既無才華又無教養,毫不猶豫選擇了二小姐池妤。

  池韞丟了大臉,激憤之下撞柱。

  再之後,這位池大小姐,就發起了癲。

  ……

  包嬤嬤唏噓完,心又硬了起來。

  可憐歸可憐,誰叫她命不好呢?

  也不瞧瞧她現下這個樣子,哪家肯娶這麼個又蠢又不自知的媳婦?

  光有一張好看的臉有什麼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7 10:09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章 說法

  池韞一邊理著長髮,一邊問:「嬤嬤可會梳頭?」

  包嬤嬤年輕時是魏家夫人的貼身侍婢,梳頭正是一把好手,忙回道:「大小姐要梳什麼髮式?」

  「隨便,只要能見人就行。」

  包嬤嬤心中一凜。

  見人?這位大小姐在屋子裡發夠了癲,又要鬧夭蛾子了嗎?雖說這事已經定論,可鬧到外頭去,畢竟不好看。

  池韞透過鏡子,看著她游移不定的眼神,嘴角輕輕一勾:「既然池俞兩家的婚事已經有了定論,剩餘的事也該有個說法了,對吧?」

  包嬤嬤精神一振,掩不住驚喜,脫口而出:「當真?!」

  池俞兩家這婚事,反正約書寫得潦草,說是誰都行。可約定之時,池老太爺還是先帝面前的紅人,曾經在先帝的見證下,與俞家交換了信物。

  這信物,如今就在池韞身上。

  現在聯姻的人都換了,信物當然要拿回。

  要不然,都已經鬧成這樣,二房何必對她這麼客氣?

  池韞養傷這些日子,包嬤嬤一次次來探病,都是無功而返。沒想到今天一來,她就主動說了。

  看來,真是想通了啊!

  也是,大老爺已經不在了,長房又沒有男丁,她這個大小姐的前程,還不都繫在二老爺身上?跟二老爺對著幹,對她可沒有好處。

  還不如乖乖把信物拿出來,成全了二小姐,二老爺也不會跟她一個弱女子計較,到時候找個老實人家嫁了,也算終身有靠。

  「嬤嬤手藝真好。」池韞瞧著鏡子裡的少女,烏黑的長髮在頭頂挽成髻,兩側各垂一綹餘髮,將巴掌大的小臉襯得越發清麗。

  包嬤嬤惦記著她先前說的話,一邊心急如焚,一邊陪笑:「是大小姐生得好,頭髮又濃又密,最適合流蘇髻。瞧您,跟仙女似的,日後的前程大著呢。」

  為著日後的前程,好好想想自己該怎麼辦!

  池韞微微一笑,似是十分滿意她的奉承,終於說了她想聽的話:「婚姻之事,講究個你情我願,既然俞家不願意,哪有我一個女兒家強求的道理。嬤嬤說的是,我再想不通,日後哪有前程可言。」

  包嬤嬤得了准信,如同六月天裡喝了冰水,通身舒暢。

  雖然,總覺得她話裡有話,似乎在暗指二房逼迫她?

  可瞧她對鏡理妝,沉迷美貌的模樣,是自己想多了吧?

  「嬤嬤,你該去二嬸娘那裡回話了,免得再等下去,把她給急病了。」

  包嬤嬤回過神,與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在鏡中相遇……

  算了,好不容易讓這位大小姐鬆口,眼下還是少生事端為妙。待這事解決,日後多得是機會。

  包嬤嬤抖動臉上的肉,擠出笑容:「大小姐通情達理,奴婢先告退了。」

  待她領著人離開,絮兒小心地問:「大小姐,您真的……」

  池韞打量著鏡中陌生的容顏。這位池大小姐,真是長了副好樣貌,絲毫不比她原先那張臉遜色。

  「你先前不是暗示很多回了嗎?這個家,如今是二叔說了算,跟他們作對,不會有好果子吃。」

  絮兒聽她這麼說,急忙跪下:「大小姐饒命,奴婢只是……只是……」

  「起來,別動不動就跪。」池韞慢悠悠地說,「我知道,你是怕我吃虧。何況你說的很對,事已至此,我爭不過的。」

  絮兒小心地覷了眼,見她並沒有發火,才稍稍放了心。

  絮兒是長房的丫頭,先前跟著大夫人丁氏。池韞回了家,派她來伺候。

  這些日子,絮兒親眼看到這位大小姐是何等性子。脾氣強,受不得氣,又不通人情,遇事除了鬧,毫無章法。

  要說這事,是二房奪婚在先,她本身佔理。可這樣跟長輩硬頂,豈不是從有理變成了沒理?

  絮兒有心相勸,然而這位大小姐脾氣急躁,說不好了怕要打人,只能緊跟著她。

  如此小心翼翼,還是沒攔住她跟二房大鬧一場。

  不過,鬧完之後的大小姐,好像通透了很多。

  那日撞柱後,大小姐昏迷不醒,絮兒守了兩天,終於在第三天夜裡守到她醒來。

  她先問這是哪裡,又問是什麼時候,一副忘了事的模樣。

  大夫說,腦袋這個地方精貴,撞傻了也是有的。

  絮兒小心服侍,問什麼答什麼。

  略好一些,大小姐變得更奇怪了。

  大半夜的,非要她去拿梯子,爬到屋頂上看星星。

  天老爺!半夜三更披頭散髮地站在屋頂上,是要嚇死人啊!

  那幾天,到處在說熙和院鬧鬼了。

  幸好,連著看了三天,她消停了。

  這幾日吃吃睡睡,不再鬧騰,叫大家鬆了口氣。

  唉,現下這位夫人,不是大小姐的親娘,不好多管。大小姐要是還這樣瞎胡鬧,吃虧的只會是自己。

  現在想開了就好。

  絮兒上前,幫她繫好腰帶,掛上佩飾。

  瞧她明艷照人的樣子,不禁脫口而出:「大小姐今天真好看。」

  池韞微微一笑:「以前不好看嗎?」

  絮兒見她和善,膽子也大了一些,回道:「也好看,但今天特別好看。」

  她倒不是故意奉承。大小姐先前是好看,可眼睛裡總是充滿戾氣。

  不像現在,眉目舒展,嘴角含笑,看著便如沐春風。

  「夫人去哪了?」

  絮兒回道:「夫人去舅老爺家了。」

  池韞點點頭,說道:「我們去頤風堂。」

  頤風堂,是池府的正院,也就是如今二老爺的住處。

  絮兒大驚:「大小姐……」

  她話沒說完,就被池韞制止了。

  「放心,我不是去鬧事的。方才不是說了嗎?這事得有個說法了。」

  絮兒很不放心,道:「大小姐,等夫人回來不行嗎?您是晚輩,有些話不好說……」

  可池韞沒理會,絮兒萬般無奈,只能跟出去。

  守在外頭的兩個丫鬟,急忙站起來,齊齊行禮:「大小姐。」

  池韞點點頭,腳步不停。

  碧桃連忙追上去:「大小姐去哪裡?」

  池韞答得和剛才一樣:「頤風堂。」

  兩個丫鬟的反應也和絮兒一樣,一邊一個衝上來扶住她的手臂,勸道:「大小姐,您傷還沒好呢!別到外頭吹了風。」

  「是啊!有什麼話叫奴婢們去傳,也是一樣的。」

  「要不等夫人回來,叫夫人陪您去。」

  池韞一甩袖,將兩個丫鬟掙脫,直接道:「我不是去吵架的,你們不必擔心。」

  兩個丫鬟想起前些日子,這位大小姐的作派,哪裡肯相信。

  還想去攔她,池韞忽然停步,問:「你們——叫什麼名字來著?」

  丫鬟們遲疑了一下,回話:

  「奴婢碧桃。」

  「奴婢紅杏。」

  池韞皺了皺眉:「這名字誰取的?」

  「夫人……」

  池韞就道:「回頭你們跟夫人說,以後碧桃叫和露,紅杏叫倚雲。」

  「……」

  怎麼忽然說起了改名的問題?

  兩個丫鬟面面相覷,那邊池韞已經出了院門。

  「大小姐!」改名事小,大小姐惹禍事大,兩個丫鬟顧不上計較新名字,急忙追上去。

  然而,池韞腳程飛快,等她們出了院子,只看到她和絮兒的身影在夾道那頭一閃而過,就不見了。

  「怎麼辦?」紅杏——哦不,倚雲看向和露。

  和露一跺腳:「還能怎麼辦?追上去啊!夫人出門前切切交待過,不能再讓大小姐惹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7 10:12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三章 二夫人

  池韞到頤風堂時,二夫人正在聽包嬤嬤回稟。

  「她真答應了?」

  二夫人魏氏三十五六光景,圓臉秀眉,天庭飽滿,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也確實有福。

  她出身小戶,若不是訂親時池家還沒發達,怕是結不下這門親。

  可她福氣好,訂親沒多久,池老太爺便連升數級,一舉成為天子近臣。

  福氣更好的是,池大老爺是個短命的,還沒留下男丁,二房就這麼成了池家的當家人。

  二夫人事事順心,目下只一件事叫她煩擾。

  女兒已經十五了,婚事卻懸而未決。

  說起來,池老太爺早年曾經定了一門親事,無論門第還是人選,再滿意沒有了。

  可那時大老爺還在,那門親是定給池家嫡長女的。

  二夫人無數次扼腕,為何這門親不是給自己的女兒池妤。

  後來,池老太爺去世,大老爺也不在了,二夫人漸漸動了心思。

  老太爺與俞太師是酒後寫的約書,也沒寫哪個孫女,現下池大小姐一去不回,為何不能由二小姐履約?

  只是,俞家並不樂意,只含糊不應。

  正在焦灼之時,池大小姐回來了!

  二夫人初時震驚,之後大喜過望。

  沒想到大小姐在外頭,養成了這副性子。

  若是把池家兩位小姐擺在俞家面前,他們會選哪個?

  果不其然,他們選了池妤。

  得了俞家的認可,二夫人懸了幾年的心事終於有了著落。

  現下她只在意一件事,那就是拿到池韞手裡的信物。

  這樣,池妤的婚事,才算塵埃落定。

  包嬤嬤回道:「大小姐是這樣說的,奴婢聽著不像假話。」

  二夫人與旁邊的三夫人對視一眼,各自疑惑。

  池韞那個性子,她們之前都是見過的,執拗得只認自己的道理,別人怎麼說都不管用,怎麼忽然就想通了。

  包嬤嬤細細說了方才的對話:「……奴婢覺著,大小姐是明白過來了。如今長房只剩大夫人,還是她走後才進門的繼母,靠也靠不著。她的前程,不還得靠老爺和夫人?俞家都這樣說了,她不認也不行,您說是吧?」

  三夫人張氏笑著附和:「二嫂,我覺得也是這樣。本來,這婚事老太爺就沒說訂給誰,現下俞家認了阿妤,那就是阿妤的。這才是道理,她肯認,是講道理了,好事。」

  二夫人慢慢點頭:「最好是這樣,再鬧下去,可就家宅不寧了。不是我這當嬸娘的虧待她,誰叫她自己沒學好,俞家看不上呢?這門親事是老太爺生前定的,若是斷了這門親,恐怕老太爺泉下不安。這也是沒法子,三弟妹,你說是不是?」

  三夫人口中自然應是,只是心裡怎麼想,就不知道了。

  正說著,有人推門出來,喚道:「母親!」

  這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削肩細腰,五官秀麗,是個美人兒,只皮膚微黑,略減了一分顏色。

  二夫人神色柔和:「阿妤,你不帶著妹妹們玩,出來做什麼?」

  二小姐池妤快步走過來,牽住二夫人的衣角,愛嬌的模樣:「你們在說我的事,還不許我聽麼?」

  兩位夫人聞言一笑。

  三夫人道:「阿妤既聽見了,也該放心了。你那位大姐,終於懂事了。」

  池妤卻秀眉微蹙,擔憂地道:「可我總覺得怪怪的,大姐她……那個樣子我們都見過的,怎麼突然明理起來了?是不是又想著……」

  後面的話她含糊帶過去,兩位夫人心領神會。

  是不是又想著借機鬧事?

  這位大小姐自從歸家,除了一哭二鬧三上吊,就沒有別的招。虧她長了一張聰明的臉,做事卻愚不可及。

  也不想想,她想要這門婚事,有什麼依憑?父母俱亡,外祖家又不在,就一個從沒見過面的繼母,能幫她奪回婚事?何況,是俞家看不上她。

  「她沒有別的法子。」二夫人握住女兒的手,說,「是俞家不肯要她,不是我們作梗。你就別管那麼多了,好好待嫁吧。」

  池妤當然相信自己的母親,她乖巧地應聲:「阿妤知道了。」

  說到這裡,外頭傳來響動。

  「大小姐!」

  包嬤嬤笑了,說道:「您瞧,這不是來了嗎?」

  二夫人微微點頭,鬆手想叫女兒進去。

  池妤卻一把抓了母親的袖子,道:「母親,我要留在這!」

  不等二夫人回答,她強調:「她要真想鬧,日後我總要親自面對的。」

  二夫人一想也是,便應了:「好。你留在這,不許跟她吵。她在外頭久了,染了一身江湖習氣,可你不是。你是池家二小姐,正經的大家閨秀。」

  最後那句話,二夫人著重了語調。

  正經的大家閨秀,這正是俞家選了池妤,不要池韞的原因。

  池妤乖巧應是,二夫人這才端坐了,吩咐包嬤嬤:「請大小姐進來。」

  不多時,池韞緩步走進屋,向兩位夫人施禮。

  「阿韞見過兩位嬸娘。」

  那邊池妤也向她見禮:「大姐。」

  池韞含笑回禮:「二妹。」

  二夫人瞧著眼前的池韞,有種古怪的感覺。

  自她回家這些日子,眾人親眼所見,池大小姐的禮數多有缺失。以前池妤向她見禮,她可從來沒有回過。

  而且,她舉止什麼時候這麼斯文了?行步、施禮,不但處處合乎禮儀,而且姿態優雅,增減一分都不成。

  這般儀態,便是她請人教了池妤這麼久,都還差了幾分火候。

  怎麼回事?撞了一回柱,發了幾天瘋,池大小姐居然變好了?

  「二嬸娘?」

  二夫人醒過神,卻見池韞微笑著看向自己,目光平靜中帶著幾分洞悉的從容,叫她不自在起來。

  「阿韞別多禮,快坐。」

  「謝嬸娘。」

  池韞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坐了。隨後接過茶水,慢悠悠地飲著,好像過來只是閒坐品茶似的。

  喝了一杯又一杯……

  「咳咳!」二夫人清咳兩聲。

  池韞沒反應。

  「咳咳!」二夫人咳聲又重了些。

  池韞終於有反應了,卻是關切地看著二夫人:「二嬸娘,您不舒服嗎?不舒服就要看大夫,千萬別忍著!」

  二夫人想吃人,誰不舒服了?這是在提醒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7 10:22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四章 要還一起還

  二夫人拉著臉不說話。

  三夫人察言觀色,知趣地開口:「阿韞的傷可好些了?」

  池韞終於笑了,擱下茶盞,聞言摸了摸額角,笑道:「多謝三嬸娘惦記,一見面就問傷勢,叫阿韞好生感動。」

  「……」

  三夫人瞟了眼二夫人。所以說,這丫頭剛才不說話,是在嫌棄二夫人不走流程,連句關切的話都沒有?

  也是,嘴裡說得那麼漂亮,連樣子也不裝,太沒誠意了。

  那邊池韞繼續道:「本就傷得不重,歇了這些天,早就好了。您瞧,這頭髮一梳,連個疤都看不到了。」

  她面不改色,語氣自然,倒讓兩位夫人愣了下。

  怎麼說起撞柱的事,她半點不覺得尷尬?當初羞憤自盡的人可是她自己。

  池妤沒忍住,插嘴:「原來大姐早就好了,這些天你一直躲在屋裡不見人,害我們好生擔心,怕你撞出好歹來。」

  二夫人瞪了她一眼。叫她不要說話還說,萬一把池韞惹惱了,又生出事端怎麼辦?她大小姐名聲反正不要了,自家阿妤可是要嫁入高門的。

  不料,池韞悠悠一笑,回道:「二妹體諒,出了這樣的事,姐姐臉上掛不住,可不就關在屋裡躲羞了?」

  池妤這麼說,自然是故意要激怒她,都做好準備她會反駁了,誰想池韞接了這麼一句話,倒把她滿肚子的嘲諷都堵回去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互相看了眼,目光充滿不解。

  她這是在說自己的閒話嗎?怎麼跟說別人似的?

  池韞侃侃而談:「說來羞愧,阿韞一個沒出閣的女兒家,無人借力,只能自己出頭爭婚事,而且這婚事還爭輸了,鬧得撞柱收場。這要真死了,也就罷了,還沒死成,實在是無臉見人,只能在屋裡躲上幾天,修一修臉皮。到今日,才有膽氣出來見人。」

  「……」

  兩位夫人算是知道了,不讓別人嘲笑的最好方法,就是先嘲笑自己。話都讓她自己說完了,別人說什麼?羞辱人,就得對方感到羞辱才有趣,不然吐口水都費勁。

  不過,這丫頭不是最怕別人嘲笑她嗎?每回池妤稍微一戳就爆,怎麼現在這麼說話?怪怪的。

  屋內一陣沉默,只聽到池韞飲茶的輕輕碰杯聲。

  二夫人摸不清她的底,只能先說客氣話:「阿韞莫要在意,都是一家人,事情過去就好了,怎麼會笑話你?日後還是要和和氣氣的。」

  池韞嫣然一笑:「果然還是二嬸娘大度,就知道您心裡疼我!」

  語氣神態十分親暱,二夫人差點以為,這是自己的親侄女。

  她端起茶杯,掩飾地喝了一口,穩了穩心神,把話題拉回來:「阿韞來此,可是還有其他事?」

  「是。」池韞應得乾脆,全無為難的意思,「方才我與包嬤嬤說過了,婚事既定,餘事也該了結了。」

  聽到這句話,二夫人母女不禁露出喜意。

  這個死丫頭,總算鬆口了!

  卻聽池韞繼續說下去:「就像二嬸娘說的,都是一家人,既然事情過去了,便該和和氣氣地重修舊好。我嫁不成俞二公子,二妹能得償心願也是好事。畢竟結了這門貴親,對咱們池家每個人都有好處,您說是不是?」

  就是這個道理!

  不過,從她自己嘴裡說出來,怎麼就這麼怪呢!

  池妤到底年紀小,驚喜之情溢於言表,脫口而出:「大姐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池韞對她笑得親切,「你我姐妹,雖說多年未見,但到底是血緣之親。小時候我們常在一處玩耍,誰都不如我們親近,不知道二妹還記不記得?」

  池韞走時,池妤才六歲,記憶早已模糊。不過,她願意讓出婚事,池妤樂得給她面子,便乖巧點頭:「自然記得,這些年大姐不在,妹妹好生惦記。」

  池韞莞爾一笑:「姐姐自小離家,好不容易回來,父母卻天人永隔了。本就傷心難過,又乍然聽說,俞家擇了妹妹,一時激憤,才鑽了牛角尖。前些日子,對二妹有不善之處,還望二妹不要見怪。」

  她這樣柔聲細語,彷彿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池妤不由自主說道:「大姐哪裡的話?這本是人之常情。」想了想,又扭捏地加了句,「長幼有序,我原也說,這婚事該是大姐的,只是俞家……」

  「俞家更喜歡二妹,是二妹的福氣。」池韞笑吟吟說道,甚至有了打趣的味道。

  這姐妹友愛的模樣,看得二夫人和三夫人差點以為,前些日子家宅不寧見面如仇敵的情形,是在做夢。

  這丫頭,怎麼忽然變了個人似的?

  罷了,不管她打什麼鬼主意,東西拿回來才是正事!

  二夫人想定開口:「阿韞,既然你想開了,那麼這件事,要怎麼了結呢?」

  池韞答得乾脆極了:「當然是將該還的東西還了。從此以後,我與俞家沒有半點干係,二妹歡歡喜喜地出閣,再無後顧之憂。」

  這話簡直說到二夫人心坎裡了。

  「那東西你帶來了嗎?」二夫人微微傾身,期待地看著她。

  池韞笑道:「我也想帶來,只是那東西,並不在我身上。」

  「是嗎?」二夫人疑心又起。

  池韞卻跟沒察覺似的,繼續說下去:「何況,雙方都有信物,對吧?既然我還了,對方也該還了才是。」

  二夫人一下子警惕起來,盯著她道:「何必多此一舉?你將東西給阿妤,不就好了嗎?」

  池韞蹙起了眉,微微嘆了口氣,極是酸楚的樣子:「二嬸娘不知,當初我曾聽到父親和母親夜談。贈予俞家的信物,是他們早年定親用過的。這樣的東西,怎麼好落在別人手裡?何況,拿回來了,對我來說也是個念想。」

  二夫人仔細想了下,實在不記得給俞家的信物哪裡來的了。

  不過,她知道信物確實沒放在池韞身上,因為先前撞傷昏迷的時候,她早就派人悄悄找過了。

  這丫頭扣著不還,是在以退為進嗎?

  可這沒用啊!婚事是俞家否決的,便是這麼告訴俞家,也不能改變結果。

  二夫人思來想去理不出頭緒,忽然看到池韞低著頭捏著荷包發呆的樣子,靈光一閃,瞬間明白了。

  這丫頭不肯讓步的原因之一,便是路上見到了俞二公子。

  當時她的荷包險些讓人偷了,是俞二公子抓到了那個賊。

  京城這麼多人,偏偏她一回來就撞見了未婚夫。這樣的緣分,對方又是那樣一個翩翩佳公子,少女情懷都要長成桃花林了。

  什麼互相還了信物,就是找藉口想見俞二公子吧?

  難為她大改性情,演這麼一齣戲。

  二夫人不屑地笑笑。

  她以為還信物就能見到俞二公子?做什麼美夢。

  不過,若是能利用她這心思拿回信物,倒是不錯……

  二夫人面上露出親切和善的笑容:「阿韞說的極是。既然如此,嬸娘就想法子幫你拿回信物,如何?」

  池韞眼中一閃而過的驚喜,讓二夫人更加篤定自己猜對了。

  她起身施禮:「有勞二嬸娘了。阿韞等您的消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7 10:24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五章 如她的意

  從頤風堂出來,池韞若無其事地收起荷包。

  「回去吧。」

  「大小姐!」一直守在外面心急如焚的兩個丫頭,急忙追上去,想問問情況。

  可被絮兒搶先了。

  「大小姐,您為什麼要這麼做?您想要俞家還信物,只消說一聲就成,為何扣著信物不還,要他們來交換呢?」

  池韞甩著垂下來的一綹髮絲,漫不經心地道:「當初是交換的信物,現在交換回來,不是很應該嗎?」

  絮兒又氣又急,瞅著附近沒人,壓著聲音道:「難道不是您想借機見俞二公子?奴婢方才瞧見了,您又盯著那個荷包……」

  池韞忽然停步,看向她。

  絮兒被她這麼一看,想起自家大小姐是個什麼性子,不禁瑟縮了一下。

  別是要打人吧?

  那凌雲真人是個高人,大小姐跟著雲游四方,也學了些武藝,自己這小胳膊小腿,可經不起一頓捶……

  下一刻,池韞笑了起來,讓她鬆了口氣。

  「你就別管這麼多了,我餓了,回去吃飯吧!」

  「大小姐……」

  服侍她一段時間,絮兒對她雖然有怕,但也有憐。

  小小年紀與父母分別,回來就是天人永隔,父母雙亡還被搶走婚事,怎麼想怎麼慘。

  「大小姐,您是見不到俞二公子的。誰家公子退親,會親自出面?這些事都有長輩做主。」絮兒知道她不大懂人情往來的事,索性講個明白。

  池韞只是笑:「是嗎?」

  「大小姐……」

  池韞不欲多聽,擺擺手就走了。

  絮兒還想追上去說,被和露拉住了。

  她勸道:「咱們這位是什麼性子,你還不知道?別做濫好人了,省得到時候遷怒你。」

  「是啊!」倚雲附和,「夫人都不敢管她,我們有什麼資格管?」

  絮兒想想也是,不禁垂頭喪氣。

  「我只是不忍心,大小姐怪可憐的……」

  ……

  頤風堂內,三夫人一走,二小姐池妤便跳了起來。

  「她想幹什麼?要回信物,說一聲不就行了,難道俞家還貪她的?扣著自己的不還是什麼意思?想威脅誰?」

  二夫人警告地瞪了她一眼:「阿妤!」

  池妤卻沒收斂,叫道:「母親!她分明居心不良,想壞我們的事!」

  二夫人斥道:「你當母親不知道嗎?別管她做什麼,你即將嫁入俞家,不可這般行止無狀!」

  說到這裡,她不由想起池韞方才的儀態,心中生出一絲不安。

  俞家選了池妤,就因為她是家裡長大的,教養人品無差。可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池妤生來驕縱,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

  先前以為,怎麼也比池韞強。現在想想,好像也沒強到哪裡去。至少今天池韞裝得也很像回事。

  怪只怪,那丫頭長了張好臉,隨隨便便一端,架子就出來了。

  說到婚事,池妤收斂了一些,可神情仍然氣憤。

  「您說她到底打什麼鬼主意?我總覺得不對。」

  二夫人冷冷道:「還能是什麼?自然是想見俞二公子,指望靠她那張臉改變對方的心意!」

  「什麼?」池妤大驚,「她怎麼能這麼無恥?母親,我們該怎麼辦呀!」

  二夫人面無表情,接過丫鬟遞來的茶,一口一口地喝著。等火氣降下來了,才開口道:「急什麼?俞二公子又不可能自己出面,她那點心思注定不能得逞。想親自跟俞家換回信物,行,那就如她的意!待她出個大醜,自食惡果,說不準要撞第二回柱!」

  她眼睛一瞟,看向女兒:「你以後嫁入俞家,要多長一個心眼。不要什麼事都放在臉上,想收拾別人,得找準機會,懂嗎?」

  池妤眼睛一亮,關注的卻是上面那句:「母親,真能讓她出個大醜?」隨即又抱怨,「她也真是打不死,上回那麼丟人,都撞柱了還活過來了。討厭的人怎麼就死不乾淨?」

  二夫人看著這樣的女兒,頭又疼了起來了。

  這孩子怎麼就不懂藏好心思?這樣外露。俞家這樁親事,得快點定下來,不然想再找個高門,可就難了……

  ……

  池韞在收拾書箱。

  她的屋子,原是大老爺的內書房,裡頭有幾個大書箱,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藏書。

  絮兒說,這是老太爺的。老太爺去世,大老爺給搬了來。後來大老爺也走了,二老爺對這些書卻沒興趣,就一直擱著沒動。

  她想起絮兒的原話:「二老爺說這些書神神叨叨的,不是正道,還是少看為妙。」

  池韞垂目看著書的封皮。

  《術藏機要》、《青囊經》、《魯班遺卷》……

  她笑笑,動作輕柔地將這些書一本本收好。

  真是不識貨,這些藏書裡,有不少善本珍本,甚至她還發現了幾本孤本,都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便是無涯海閣的藏書樓也沒有這麼全……

  她想起了什麼,怔怔地發了一會兒呆。

  直到絮兒回來。

  池韞抬頭看了眼,卻見絮兒情緒低落。

  「怎麼,夫人沒答應你?」

  絮兒忽然聽到聲音,嚇了一跳。聽明白池韞說什麼,支支吾吾:「大小姐……」

  原來大小姐知道她幹什麼去了啊……

  池韞站起來,拍了拍手,示意她倒茶來。

  「你啊,別瞎操心了。這事夫人沒法管,我又不肯拿東西出來,夫人想跟二嬸娘求情都不行。何況,夫人在二嬸娘眼裡也沒份量,是不是?」

  絮兒遞茶的手抖了抖,險些灑出水來,抬頭震驚地看著她。

  原來大小姐都懂的?那為什麼……

  池韞神情自若,接過茶水喝了兩口,然後拍了拍她的腦門:「放心,不會有事的。」

  喝完了茶水,她蹲下去繼續收拾書箱,還興致勃勃地指揮絮兒。

  「你把這些書都拿出來,我瞧過了,再叫你收進哪個箱子。」

  「哦……」絮兒乾巴巴地應了聲。

  她一邊聽話地收拾藏書,一邊偷眼去看。

  大小姐……好像和之前不同了,先前那話說得多有道理,似乎對自己的處境一清二楚。既然如此,為什麼還堅持親自交換信物?難道有別的打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7 10:28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六章 歸還

  不過兩日,俞家便來人了。

  頤風堂派人來請,池韞去見大夫人。

  丁氏是個嬌小安靜的婦人,不過比池韞大了七八歲。

  她是繼室,又無所出,大老爺死後,心知在池家毫無倚仗,只閉門度日,不管閒事。

  誰知大小姐突然回家,跟二房鬧成那樣,把她折騰得夠嗆。

  現下池韞來請示,她什麼也沒交待,只道:「既如此,大小姐這就去吧,早日了結早日好。」

  絮兒在心裡嘆息。

  連夫人都不想管,大小姐今天可別又鬧夭蛾子,不然,再自盡一次,說不準就醒不來了。

  池韞答應一聲,施禮出門。

  不多時,她帶著絮兒到了會客處。

  裡頭已經坐了兩個陌生的婦人,一個四十左右,形容溫和,臉上帶著淺淺的笑,一個三十不到,端莊秀麗,含笑陪著。

  二夫人正和她們說著話,一臉掩不住的笑。

  池妤挨著母親坐,文文靜靜的,問到了才回話。

  看到池韞進來,廳內的說話聲立時停了。

  「阿韞來了。」一同陪客的三夫人笑著招呼,「這是太師府俞大夫人和俞五夫人,快來見禮。」

  俞大夫人就是俞二公子的母親。

  池妤抬起視線向她看過來,眼裡閃過惡意。

  還指望見俞二公子?真是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俞二公子怎麼可能親自出面?現在驚不驚訝?

  讓她失望的是,池韞神態從容,沒有任何失態之舉。

  穩穩當當見過禮,她開口道:「一點小事,勞煩兩位夫人親至,真是罪過。」

  俞五夫人眼中閃過驚訝。

  她先前聽說,這位久未歸家的池大小姐十分無狀,不知禮節,不通人情,還以為會見到個粗俗女子,不想對方這樣禮數周全,儀態上佳,看起來絲毫不比那些大家閨秀遜色。

  俞大夫人倒是不動聲色,只含笑回應:「池大小姐客氣了,應該的。」

  隨後與她寒暄。

  池妤見她們一派和樂,略感不安,扭了扭身子。

  難道這死丫頭打的這個主意?裝樣子讓俞家夫人改觀?

  二夫人及時按住了,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俞家怎麼可能因為她這般作態,就改變主意?乍見外人,誰不會裝個樣子,她在家裡種種作為,早就宣揚出去了,俞大夫人豈會冒這個險?

  池韞與俞家夫人之間,實在沒有共同語言,說了幾句客套話,雙方便收住了。

  俞大夫人低頭飲茶。

  池韞沒讓她久等,率先開啟話題:「今日請夫人前來,是有件東西要物歸原主。」

  說著,她看了眼絮兒。

  絮兒應了聲是,從袖中取出一柄匕首,奉了上來。

  眾人大驚失色。

  二夫人急忙往池妤面前一擋,喊道:「你別亂來!」

  就連俞大夫人也露出了驚訝之色。

  這位池大小姐是凌雲真人的徒弟,想必會一兩手功夫,該不會是惱羞成怒,想來個魚死網破吧?

  這可真是……

  一瞬間,屋內眾人各轉心思。有丫鬟被嚇到,驚呼著躲到一邊的,也有想掙個護主之功,勇猛衝上來擋在前頭的。

  眾人如臨大敵之際,池韞奇怪地看了她們一眼,握住短柄,輕輕一轉,刃身與柄端分離,從裡頭倒了一件東西出來。

  池韞裝回匕首,仍舊遞給絮兒,自己攤開手心:「這是當日先祖與俞太師交換之信物,阿韞多年不曾離身,今日便叫它回歸原主。」

  原來不是要傷人。

  眾人拍了拍胸口,再看彼此的樣子,不免有些尷尬,悄悄退回原處。

  俞大夫人的面色,在一瞬間的僵硬後,迅速恢復,笑道:「池大小姐有心了。」

  說著,示意身邊侍婢。

  那侍婢取回玉珮,遞上來一個獸鈕印章。

  俞大夫人道:「此物便是池老太爺當年所贈,鄙家一直珍藏。池大小姐且檢視一番,可有差錯。」

  池韞端視片刻,含笑點頭:「絲毫無損,有勞夫人了。」

  俞大夫人點點頭。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拿回信物,這事終於可以了了。

  「那麼……」她剛想開口說句客氣話,不料被打斷了。

  「慢來!」

  俞大夫人抬了抬眉。怎麼,東西都還了,還要搞事?不嫌太遲了?

  那邊二夫人剛剛放下心,忽然被這句一嚇,不禁豎起眉毛,斥道:「阿韞還有什麼話要說?不要這樣一驚一乍的,若是嚇到貴客,旁人豈不是要說我們池家待客不周?」

  池韞歉意地低了低身,柔順地道:「二嬸娘莫生氣,阿韞只是覺得,既然信物換回來了,那這件事也該分說清楚,有個定論,免得日後再翻起來,壞了兩家的情誼,是不是?」

  二夫人皺眉:「還有什麼好分說的?不是都清楚了嗎?」

  池韞不與她爭辯,只道:「就當阿韞小人之心吧。」

  說著,轉頭看向俞大夫人。

  她這般痛快,俞大夫人樂得給個面子,能了結這事,多給幾張笑臉又何妨?

  於是柔聲細語:「池大小姐有什麼話盡管說,你我兩家本就是世交,我托個大,可當你一聲伯母。有什麼為難的事,大可與伯母說,伯母自當為你做主。」

  平白讓出這樣的婚事,對池大小姐來說確實不公平。她肯讓步,那給予補償也是應該的。

  她一個姑娘家,先是沒了師父,回到家中,才知道父母也不在了。年紀輕輕,孤苦伶仃,現下連婚事也沒了,確實應該有點東西傍身。

  俞大夫人知道,池大老爺去世,池家的產業多半歸了二房。便有大老爺的私產,他們也未必樂意還給池韞。沒有男丁,孤女被人侵吞財產是常有的事。若是她有要求,自家向池家施個壓,讓他們交還好了。如此,也算全了俞家與池老太爺的情義。

  她心中打算好了,臉上的笑更真誠了幾分。就等池韞開口,把這份人情送出去,順順當當了結這件事,彼此結個善緣。俞家雖然勢大,可也不是仗勢欺人之輩,是吧?

  想到這裡,她看了二夫人一眼。

  這件事,她先前就暗示過了。二夫人雖然有些氣悶,但沒有反對。

  池老太爺聖眷在身十幾年,留下的東西真不少。即便有些不捨,能順利與俞家結親,給就給了吧!

  兩位夫人心知肚明,做好捨財的準備。

  池韞終於開口了,說的卻是:「二嬸娘,我與俞家退親的事,二叔怎麼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7 10:31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七章 婚事沒了?

  二夫人愣了下。

  問這話做什麼?二老爺還能怎麼說?

  池韞又問:「此事二叔可點了頭?祖父與父親不在了,二叔是阿韞最親的長輩,這樣的大事,理應問過二叔才是。」

  二夫人莫名其妙。

  難道她還指望二老爺給她撐腰不成?開什麼玩笑?

  但在俞大夫人面前,她還是耐著心答了:「你二叔自然點了頭。」

  池韞彷彿不死心,繼續問:「二叔是怎麼說的?這婚事是祖父訂下的,二叔也覺得退了沒關係嗎?」

  二夫人小心措詞:「你二叔說,你祖父已經過世,許多事不好墨守成規。如今情形不同,自然要隨機應變。你要退親,是這樁親事有不妥之處,我們當叔叔嬸嬸的,當然尊重你的意願。」

  話說完了,二夫人很是自得。

  看,這樁婚事是你自己要退的,可不是我們逼迫的。

  要是你不知趣,現在反口,那也來不及了。俞大夫人還在這裡呢!

  池韞追問:「千真萬確,決無反悔?」

  「當然。」二夫人一口咬定。

  池韞笑了起來,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那就好。」

  二夫人被她笑得有點心慌,總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可仔細想想又沒什麼錯。

  她在這絞盡腦汁,池韞已經轉向俞大夫人,說道:「二叔既然這麼說,那阿韞與夫人您也說個明白話。」

  俞大夫人點了點頭。

  她也聽出了不對,腦子裡模模糊糊閃過什麼,一時沒抓到,就聽她說下去。

  「照理,這親事是長輩定下的,阿韞歸家,理應順應長輩之命,履行婚約,以完成先人遺願。然而時移事易,今時情形與往日大不相同。祖父去世,父母不在了,連師父也在不久前身亡。師父與阿韞有再造之恩,如同父母,阿韞理應為師父服喪。既如此,怎好耽擱俞二公子?因此,阿韞在徵得叔父同意後,與俞二公子解除婚約。」

  說到這裡,她含笑:「雙方信物已經歸還,阿韞這些話,夫人可有異議?」

  俞大夫人慢慢搖頭,目中光芒微微閃動,仔細打量眼前的少女。

  她相貌甚美,在自己生平所見的美人裡,當屬一流。一顰一笑,獨具風采,完全不像傳聞中那個蠻橫不講理的池大小姐。

  俞二公子是她的嫡次子,他的婚事俞大夫人自是十分看重。

  池大小姐歸家,俞大夫人也曾親自到朝芳宮悄悄相看過。

  印象中,這位池大小姐雖然長了一副好樣貌,舉止卻缺乏大家閨秀該有的儀態。

  再後來,她在池家的種種行跡傳過來,俞大夫人徹底失望。

  身為母親,她怎麼情願讓兒子娶這樣一個姑娘?

  池大小姐沒回家時,池二夫人透露換人的意思,俞大夫人並不樂意。

  在她看來,池妤在京城閨秀中平平無奇,配不上她的兒子。

  可池大小姐回來,池二夫人再提這事,俞大夫人鬆動了。

  池妤再不好,也不至於叫人看笑話,是不是?

  左思右想,最終應下這事,俞大夫人不知多少回暗暗嘆息,覺得愧對兒子。

  婚約在這裡,俞家再怎麼勢大,也不能反悔,帶壞俞太師的名聲。

  只能委屈二郎了。

  可現在,這位池大小姐說,與俞二公子解除婚約。

  是解除婚約。

  俞大夫人終於知道她想幹什麼了。

  她心中五味雜陳,對這位池大小姐印象大有改觀。

  先前的傳聞怕是有誤。

  即使禮節缺失一些,她也沒那麼不堪。

  當然,即使改觀,她也不會改變心意,覺得池大小姐可以嫁入俞家。他們這樣的人家,娶媳自是千挑萬選的事。

  這位池大小姐,在失了所有倚仗,根本爭不過叔嬸的情況下,還挖了這麼一個大坑,讓人家跳進去。這等心計,娶回來惹事嗎?

  再說,這個結果雖然是俞大夫人想要的,可她卻覺得池韞做此選擇十分愚蠢。

  這樣鬧翻臉,對她有什麼好處?她一個女兒家,沒人做主,叔嬸有的是法子報復她。父母遺留的產業拿不回去另說,到時候隨意給她訂一門親,這輩子就毀了。

  這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這樣剛烈的性子,怕是一點委屈都受不得,不免叫人敬而遠之。

  短短時間裡,俞大夫人腦子裡轉完這些念頭,頷首笑道:「池大小姐說的極是,我們沒有異議。」

  池韞含笑點頭:「好,你我兩家親事,就此作罷。從今往後,我與俞二公子各自嫁娶,再不相干。」

  俞大夫人繼續點頭:「願池大小姐覓得佳婿,前程似錦。」

  「多謝夫人贈言。」

  她們兩人在這客氣,二夫人卻聽傻了。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

  什麼叫解除婚約,再不相干?

  先前說的明明是……

  她還沒出聲,池韞已經轉過來,起身施禮:「二嬸娘,我與俞二公子的親事,已經分說清楚,日後他再娶什麼人,不干我事了。阿韞在這裡祝願二妹,與俞二公子議親順利。先告退了。」

  說罷,也不管二夫人張口結舌的模樣,帶著絮兒出了會客廳,就那樣走了。

  二夫人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她將剛才的話品了品,也沒弄清,池韞是故意那麼說,還是用詞不嚴謹。

  在池韞看來,這確實是退親,先前她鬧的時候,也是口口聲聲退親,他們都聽習慣了。

  但……

  二夫人抱著一分希望,看向俞大夫人。

  俞大夫人飲下最後一口茶,與俞五夫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雙雙起身。

  「事情已畢,我們也該告辭了。」

  「俞大夫人,那阿妤與二公子的事……」

  俞大夫人神情自若:「這邊剛剛退親,怎好馬上議親。池二夫人見諒,我們且先回去跟當家的說一聲,餘下的事,晚些再說。」

  「這樣啊……」這話說得在理,二夫人也不知道該如何挽留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位俞家夫人告辭。

  目送她們乘坐的馬車離開,二夫人在門口站了好久,忽然回身抓著三夫人問:「三弟妹,我是不是領會錯了?她們這意思難道是,婚事沒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7 10:34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八章 婚事沒了

  池妤怒氣沖沖,在屋裡摔摔打打:「她什麼意思?她什麼意思!自己上不了檯面,俞家看不上眼,就把我的親事給攪黃了嗎?憑什麼啊!母親,你想想辦法呀!」

  二夫人被她鬧得心浮氣躁,喝道:「行了!你父親不是去探話了嗎?你別這麼沉不住氣,俞家這樣的人家,最看重的就是教養!」

  池妤停下動作,忍了又忍,最後氣哼哼地坐到羅漢床上,委委屈屈地道:「母親,不是我編派她,她這人真是狼心狗肺。自她回家,我們供著她當大小姐,吃穿用度,哪一點對不起她?可她呢?但凡一句話說不好了,就大吵大鬧。這也就算了,現在可是女兒的終身大事,她居然一聲不吭,給我們挖了這麼大一個坑。這心思也太惡毒了吧?這跟家裡養了條毒蛇有什麼兩樣?」

  二夫人沉著臉色,聽她絮絮叨叨地抱怨。

  俞家兩位夫人走後,她才回過味來,那死丫頭一開始就在算計。等她代二老爺承認了退親一說,立刻拿著雞毛當令箭,把退親這個說法給坐實了。

  他們憑什麼把池妤嫁進俞家?憑的就是這樁婚約!

  現在婚約解除,俞家為什麼要和他們議親?太師府勢頭正旺,而池家在老太爺死後不復往日榮光,二老爺不過在鴻臚寺擔著個閒職,俞二公子又是那樣的人才,正常情況下,池妤根本不是俞家議親的人選。

  二夫人越想越是頭疼,卻聽池妤道:「……母親!要不我們親自去俞家說清楚吧?都是那個小賤人胡言亂語,跟我們沒關係……」

  「胡說什麼?」二夫人忍不住出聲斥道,「你別添亂了行嗎?」

  池妤剛遭到打擊,又被母親斥責,頓時就哭了:「母親你還罵我,你不去罵那個小賤人倒來罵我,你是不是早就不疼我了?」

  二夫人被她吵得一個頭兩個大,正煩躁著,外頭傳來響動,有丫鬟喊道:「老爺回來了!」

  二夫人急忙起身迎了出去。

  「老爺!」

  二老爺池亨擰著眉頭進來。

  他年近四十,文質彬彬。然而此時眉心疊了好幾層,一臉的煩悶。

  「老爺,怎麼樣了?」二夫人急切地問。

  池妤也停了哭泣,期盼地看著父親。

  事情發生後,二夫人立刻傳話給二老爺。

  二老爺一聽,這還了得,立馬去了俞家。

  他抬頭看了眼妻女,嘆口氣坐下來。

  「不成?」二夫人急了,「他們怎麼能不認呢?老爺你手裡不是還有老太爺和俞太師寫的約書嗎?」

  「你還有臉說約書!」二老爺氣悶半天,正沒地方發洩,二夫人這麼一說,他也喊了起來,「原本我們有約書在手,只要咬死了,這樁婚事就穩穩的!偏偏你要多話,說什麼叔父同意退親。這下好了,俞家不認了!」

  「這怎麼能不認?隨口一說,哪有白紙黑字那麼牢靠?老爺……」

  二老爺只是沖她冷笑,笑得二夫人心裡一陣陣發涼。

  笑完了,二老爺道:「說什麼蠢話?俞家是什麼人家?當著他家人的面說出口的話,還想一筆抹了?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二夫人又氣又急,眼淚都快出來了:「你說我不要臉?我這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女兒,為了讓你跟俞家攀上親!這親事你幹了什麼?都是我前前後後忙活,好不容易讓俞家點了頭。現在你反倒怪我頭上了?」

  「不怪你怪誰?」二老爺指著她道,「那丫頭說要交換信物,你就叫俞家來人,這不是你蠢?一個小丫頭都彈壓不住,你怎麼管的家?」

  他站起來,氣沖沖地在屋裡打來回:「我一去俞家,俞家五爺立時出來相迎,還沒張口呢,他便將俞家那張約書拿出來,向我討要另一張。我倒是想否認,可俞家那態度,容我否認嗎?退親那話是你親口說的,現在又不認,難道我們還能跟俞家打官司?結親不是結仇!俞家我們得罪不起!」

  二夫人不甘心:「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二老爺搖了搖頭,心灰意冷地說:「回來的路上,我已經聽到有人在說了。那丫頭要為師父服喪,所以退了俞家的親事,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你聽聽,人回去才多久,這話就放出來了,俞家是鐵了心不想跟我們結親!」

  二夫人絕望了。

  俞家就是沒理由退親,才不得不選了池妤。現下那死丫頭遞了個正兒八經的理由過去,他們還不借驢下坡?

  池家能怎麼辦?出去說,婚事沒解除?就算別人信了,怎麼解釋結親對象換成池妤?

  本以為這個女婿穩穩當當了,結果一不留神,就這麼飛了……

  池妤聽到這裡,終於確定,自己嫁不進俞家了,「哇」一聲哭了出來。

  「都是那個小賤人,都是那個小賤人!」她抽抽噎噎地說著,抓著二夫人的衣袖,「母親,這事不能這麼算了!」

  ……

  回到熙和院,絮兒還一臉迷糊。

  和露倚雲悄悄拉了她問:「怎麼樣?沒事吧?真的退親了?」

  絮兒點點頭。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和露不可思議地問:「沒鬧事?」

  「沒。」絮兒想了想,又道,「不好說。」

  倚雲不解:「什麼叫不好說?你不是在場嗎?」

  對,她是在場,可當時的情形……

  絮兒沒想明白,決定還是去問一問。

  她推開兩人,起身往裡走:「我去問小姐。」

  看著她進了屋,和露倚雲一臉莫名其妙。

  「這妮子傻了嗎?親眼看著的,鬧沒鬧事都不知道?」

  絮兒已經進了裡屋,看到池韞在摘頭花,自覺上前幫忙。

  她覷了眼鏡子裡的池韞,猶猶豫豫地開口:「大小姐,剛才您……」

  「嗯?」池韞含笑看著她。

  絮兒鼓足勇氣問出來:「剛才您說,跟俞家解除婚約,意思是不是……二小姐也嫁不成了?」

  鏡子裡的美人笑了,溫溫柔柔的,說的卻是:「是啊!想拿我的婚約嫁貴婿,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7 10:37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九章 黃白之物

  想拿我的婚約嫁貴婿,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心裡也有個聲音說。

  池韞嘆息一聲,壓住湧上來的負面情緒。

  你看,她們現在做不到了。

  「大、大小姐……」絮兒戰戰兢兢。

  池韞透過鏡子看著她:「怎麼,嚇到了?」

  絮兒連忙搖頭:「沒有,奴婢只是……您既然有辦法,當初為什麼想不開呢?」

  池韞慢慢梳理著垂下來的散發,漫然道:「就是死了一回,才突然想通了。從回到這個家,她們就刻意挑動,引我做出種種無狀之事。先前我看不清,總是暴跳如雷,反倒如了她們的意。跳出來一看,不外如是。她們越是這麼做,越是心虛。」

  絮兒聽著大小姐緩緩說道:「俞家跟她們不是一夥的,所以她們要先敗壞我的名聲,好叫俞家同意換人。只要明白這一點,就知道,她們其實沒什麼籌碼。關鍵在於俞家,他們不想要這門婚事,卻又礙於長輩約定,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了。倘若婚約不在了呢?」

  她對著鏡子裡的絮兒笑了一下:「跟池二小姐結親,俞家又不是腦門被夾了。」

  絮兒不禁跟著笑了下。

  她被調來伺候大小姐,自然站在主子這邊。

  每每看到大小姐吃虧,心急如焚。

  可大小姐脾氣急躁,一提到二房就生氣,勸都勸不了。

  不得不說,現在這個結果,很痛快。

  只是……

  「您這樣,不就跟二房翻臉了嗎?」絮兒憂心忡忡。

  「翻臉了就翻臉了。」池韞漫不經心。

  「大小姐!」絮兒還以為她不知道後果嚴重,連忙說道,「現在當家的是二房啊!不說別的,家裡的產業全都在二老爺手上,就連老爺和前頭夫人留下的私產,也都由二夫人管著……」

  池韞搖搖頭:「你以為不翻臉,他們就能把東西還我?」

  「當然……」不可能。

  絮兒有些洩氣。

  池韞把珠釵丟回首飾盒,起身推開窗。

  外頭清風習習,吹得她衣袂輕揚,髮絲微動,黑與白形成難以言說的純粹,彷彿下一刻就會飛仙而去。

  「再說,」窗邊的仙子道,「黃白這等俗物,為了它撕破臉皮,豈不是斯文掃地?」

  一副不要拿錢財來侮辱我的架勢。

  絮兒張了張嘴,想說,大小姐您這樣是很脫俗,可您這身脫俗的裝扮,都是俗物堆起來的……

  但瞧池韞含笑的樣子,總覺得意味深長,又吞了回去。

  「我累了。」池韞關上窗,「且先睡一會兒,不管誰來,都別吵我。」

  「是……」

  池韞很快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被無邊無際的水包圍了。

  岸上的喊殺聲既遙遠又真切。

  「小姐!小姐!」

  「重華!」

  池韞突然驚醒過來,額上滿是冷汗。

  入目的是雪青色的床帳,不是慣常所見。

  過了一會兒,她才從夢境裡抽出來。

  哦,對了,她現在是池家大小姐池韞。

  外間傳來細細的說話聲。

  習過武的身軀耳聰目明,很容易聽清。

  「大小姐睡了?」

  「是,夫人。」

  「她們說婚事退了,怎麼回事?」

  「回夫人,大小姐跟俞家夫人換回了信物,說以後各自嫁娶,再不相干。」

  安靜了一會兒,那聲音才又響起:「你們就這樣回來了,沒聽二夫人說什麼?」

  「是。」絮兒停頓了一下,帶著幾分不安問道,「夫人,大小姐是不是又惹禍了?」

  「沒事,你只管好好服侍小姐。」

  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到,很快出了門,聽不到了。

  池韞躺了一會兒,才慢慢坐起來。

  有意思啊,大房這位無聲無息的繼室夫人,居然是個會輕身功夫的。

  ……

  入夜,三夫人張氏靠在羅漢床上假寐,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扇。

  直到三老爺池利回來。

  「老爺回來了。」

  三夫人睜開眼,起身迎上去。

  「老爺。」三夫人幫他脫下外衫,聞著這一身酒氣,抱怨,「怎麼回來得這麼晚?這是喝了多少酒?」

  三老爺一臉疲憊,說道:「還不是俞家那事,二哥氣得夠嗆,跟二嫂大吵了一架,拉著我喝到現在。」

  三夫人吩咐人去煮醒酒湯,回身道:「那事怎麼說?沒有回轉的餘地了?」

  「嗯,二哥去俞家探了話,現下連約書都叫他們收回去了……」

  三老爺把事情說了一遍,嘆道:「真是可惜,跟俞家結不成親了。」

  他真心實意的,不料三夫人卻笑笑:「可惜的是二哥二嫂,跟我們沒什麼相干。」

  三老爺愣了一下,道:「你怎麼這麼說?若是跟俞家結了親,我們也沾光啊!」

  三夫人服侍他換了衣裳淨了面,屏退丫鬟,才道:「老爺,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瞭解二哥二嫂什麼性子?只有他們佔別人便宜的份,哪有給別人沾光的時候?就說這親事,本來是大丫頭的,要不是他們貪心,想昧下來,怎麼會弄到魚死網破,鬧到退親收場?不管是大丫頭還是二丫頭,都是你侄女,不一樣跟俞家沾上親?對我們來說有什麼不一樣?」

  三老爺遲疑道:「可大丫頭性子古怪,若是她嫁去俞家,怕是……」

  三夫人冷笑,笑得三老爺心虛。

  「你當二丫頭就是什麼好性子?不過二嫂這麼多年處處遮掩而已。照我說,大丫頭雖然脾氣不好,倒不如他們心思歹毒。二丫頭本事沒幾分,眼睛卻長到天上去,她要真嫁去俞家,不知道是好事還是禍事。」

  三老爺不悅:「你怎麼這麼說,到底是自家侄女!」

  「就因為是自家侄女,才知道她什麼底細。」三夫人不以為然,「你還記得大哥走之前,交待的話嗎?他明明說過,日後家中的事你們兄弟商量著辦,可這幾年,二哥與你商量過嗎?還有,去年你想往上提一提,需要上下打點,最後二哥拿了多少錢出來?三百兩!這裡是京城,三百兩能幹什麼?請人去折桂樓吃一頓?要不是這樣,你能錯過機會?」

  三老爺道:「這不是家中沒錢嗎?」

  三夫人恨鐵不成鋼,壓著聲音怒道:「沒錢個鬼!你知道二嫂準備給二丫頭的壓箱銀有多少嗎?五萬兩,整整五萬兩!這錢要是分一點出來,給你跑一跑官,你現在至於升不上去嗎?」

  三老爺被這個數目驚呆了,好半天才道:「家裡……有這麼多錢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7 10:42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章 一家人談什麼錢

  三夫人一整夜都沒怎麼睡。

  一想到自己看到的數目,就恨得咬被角。

  偏偏身邊的三老爺睡得呼呼的,一點也沒把她的話放心上的樣子,惹得她又氣又惱,忍不住伸進被子擰了幾把。

  睡夢中的三老爺,還以為被蚊蟲咬了,伸過來隨意揮了幾下,「啪」一下把她的手打掉,然後翻個身繼續睡。

  三夫人不敢置信,想發火把他鬧起來,可想到就睡在廂房裡的小女兒,忍了忍,先吞下了。

  睡前,聽她說了五萬兩,三老爺想了半天:「你不是看錯了吧?咱家是總共有這麼多錢吧?撐著這麼大一個家不容易,一時拿不出現銀也是有的。」

  三夫人冷笑不止:「你當我是你,兩耳不聞窗外事,別人想糊弄就糊弄?我親眼瞧見了二嫂的賬冊!五萬兩不是小數目,二嫂從去年開始,便陸陸續續清點產業。我覺著不對,前幾日好不容易找著機會,翻了下她的私賬,才知道賬面上有這麼多錢!這只是給二丫頭的壓箱銀,他們可還有兩個兒子呢,你說私下還有多少?」

  說起這事,還得感謝大丫頭。她先前撞柱,把家裡鬧得兵荒馬亂,二夫人一時沒留心,將賬冊落在了理事廳裡,才叫她看到了。

  這幾日來,三夫人只要一想到帳冊上的字,心裡就跟滾油似的。

  池老太爺去後沒分家,三房手裡只有成親時長輩給的幾處產業,一年到頭能看到的錢不過千把兩。誰能想到,二房手裡有這麼多錢!

  她給女兒的壓箱銀就有五萬兩,那自個兒手裡留著的呢?將來自己的女兒出嫁,又能有多少嫁妝?

  「你想想,老太爺先前當了十幾年的主政官,便是再清廉,手裡能沒錢?還有大哥,當年輾轉外任,往家裡送過多少東西?他們過世後,這些咱們看到過嗎?」

  三老爺答不上來。

  可叫他去跟兄嫂鬧,他又做不出,三夫人再說,就胡亂把事情一推,說道:「咱們手裡無憑無據,難道我要找兄長質問?等阿嫣出閣,他們不給錢再說吧!」

  三夫人氣得夠嗆。

  阿嫣十三歲,都還沒開始找婆家,等出閣不得三四年過去了,他一句話就給拖了三四年!

  男人可真是沒心肝,自己怕心煩,連老婆孩子受委屈都不管!

  三夫人心裡窩火,早上三老爺起來去衙門,她都沒搭理。

  直到小女兒過來鬧,她才強打精神,起身梳洗。

  四小姐池姍才七歲,正是愛玩的時候,才吃過早飯,就鬧著要去園子玩耍。

  這宅子是池老太爺當年進京置下的,屋舍寬敞不說,還帶了個小園子。京城地價貴,這樣的宅子不知道多少人羨慕。

  三夫人心裡七想八想,又琢磨老太爺留下多少家當去了。

  正在神遊,耳邊忽然傳來池姍的清稚的叫聲:「大姐!」

  三夫人抬頭,順著她手指看去。

  但見池塘小亭內,池韞靜靜坐著,不知道是不是在看魚。

  聽得聲音,她也抬頭往這邊看來,見是三夫人,起身施了一禮。

  三夫人只得露出笑容,帶著池姍走過去。心裡暗暗嘀咕,這丫頭,禮節大有進步啊!跟原來兩個人似的。

  想到這裡,她心裡一咯噔。

  照理說,短時間內一個人不會有這麼大的改變,難道……她一開始就是故意的?裝成那個樣子,讓二房輕視她,然後關鍵時刻捅上一刀。

  不能吧?十六歲的小姑娘,能有這樣的心計?

  話說回來,她那天說的話,可不像沒見識的小姑娘。

  說起來,那位凌雲真人,誰都說是個真正的高人。這丫頭跟了她九年,養成這樣也不奇怪啊!

  三夫人腦子裡亂糟糟的,胡思亂想了一通,直到被桌上的小食吸引了注意力。

  白瓷小碟內,盛著細致的糕點,一朵朵如同盛開的芍藥,不但好看,還透著香甜的氣息。

  池姍畢竟年紀小,瞧見甜食就挪不開眼了。

  池韞微微一笑,示意身邊的丫鬟取了一塊給她。

  「謝謝大姐。」池姍歡喜地道謝。

  見她對自己女兒和氣,三夫人也跟著放鬆下來。

  「這點心倒是從未見過,阿韞從哪裡買來的?」

  池韞含笑道:「是我叫人做的,南邊的小食,想必三嬸娘未曾見過。」

  三夫人驚訝:「你還會做這個?」

  池韞「唔」了一聲:「只是見人做過。」

  三夫人贊嘆:「南邊的小食果然精巧。說起來,我們家祖籍也是南邊的,搬來多年,倒是忘了風俗。」

  池韞笑而不語。

  三夫人心裡裝著事,見她一副泰然處之的模樣,不免有幾分疑惑。略一斟酌,問道:「阿韞不知道家裡出了什麼事?」

  池韞揚了揚眉,笑問:「三嬸娘在說什麼?」

  三夫人昨天親眼所見,實在不相信她是無意為之。便道:「咱們與俞家的親事退了。」

  池韞「哦」了一聲。

  三夫人不死心:「你知道會這樣?」

  池韞奇怪地看著她:「信物是阿韞親手交還的,這親事當然退了。」

  三夫人忙道:「是阿妤那邊,俞家沒有議親的意思了。」

  池韞還是「哦」了一聲,點點頭。

  「現在三嬸娘說了,我知道了。」

  三夫人摸不透她什麼態度,既不驚訝,也無欣喜,好像不相干似的。

  難道昨天她是無意的?不可能,要是真是這樣,為什麼再三追問二夫人,讓她說出決無反悔這種話?

  「你二嬸娘現在很生氣,二房昨天鬧得厲害。」

  池韞點點頭:「能夠理解。」

  「你就不擔心?」

  池韞不解:「我應該擔心什麼?」

  三夫人想了一晚上的話,脫口而出:「你父親留下來的東西,可全都在二房呢,這都是準備給你的嫁妝,你就不想拿回去?」

  池韞終於露出驚訝的神情。

  三夫人心裡一陣舒暢。

  叫你裝!現在忍不住了吧?

  不料,池韞說道:「都是一家人,分什麼你我?阿韞還未出嫁,這嫁妝自然由長輩掌管。再說,錢不錢有什麼重要的,一家子平安喜樂才是好。」

  「……」

  三夫人嚥下一口血。

  這死丫頭,說的什麼鬼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7 10:45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一章 家和萬事興

  鬼話還不止一句。

  三夫人木著臉,聽池韞語重心長、慢悠悠地說著。

  「俗話說,家和萬事興。都是一家人,血濃於水,骨肉難分,便是上下牙都有磕碰的時候,哪能記仇呢?先前阿韞與二叔二嬸有些齟齬,不過已經說開了,也就沒事了。父親去世的時候,我不在身邊,那些東西交給二叔打理也是應當。再說,阿韞年紀尚小,不如二叔穩當……」

  池韞看了眼杯子,絮兒立刻續上茶水。

  她喝了一口,繼續道:「二叔二嬸也是疼我,那些產業,叫我一個沒出閨的姑娘親自掌著,總歸叫人不放心,若是叫人欺瞞了去可怎麼好?有他們幫忙,我不用費心,不是省事多了嗎?」

  三夫人在心裡呵呵兩聲。

  她可真是會勸自己,也不知道先前跟二房鬧死鬧活的人是誰。

  這死一遍還能換個腦子?

  池韞話音一轉,關切地道:「阿韞知道,三嬸娘也是疼我,不過這種話,以後還是不要輕易說出口,不然,叫別人聽了,誤以為三嬸娘在挑撥,那就不好了。」

  「……」

  三夫人動了動嘴唇,沒說出話來。

  池韞抿嘴一笑,繼續道:「三嬸娘那麼說,好似二叔二嬸會貪我嫁妝似的。旁人聽風就是雨,少不得流言四起。到時候一問兩問,問到三嬸娘這裡,您豈不是裡外不是人?再說,咱家能有多少錢呀!為著那麼點東西爭來爭去,不是叫別人看了笑話嗎?」

  聽到這裡,三夫人心思一動。

  這丫頭,莫非以為東西不多,才不想冒險?

  她往旁邊瞅了瞅,丫鬟正帶著池姍在九曲橋上玩耍,周圍也沒有旁的人。

  便壓低聲音:「阿韞,你知道你二嬸給阿妤準備的嫁妝有多少嗎?」停頓了一下,加重音調,「五萬兩!這還只是壓箱銀,再加上打家具,做衣裳……呵呵,就你二叔那個閒職小官,哪裡掙來的五萬兩?還不是老太爺和你父親留下的。老太爺暫不去說,你父親向來精通經營之道,多年外任,不知道往家裡捎了多少銀子,這五萬兩怕有大半是你父親掙回來的。」

  池韞眨了下眼,重復:「五萬兩?」

  看她驚訝的樣子,三夫人終於慢慢吐出胸口堵著的氣。

  嚇住了吧?跟著凌雲真人四處雲游,雖說不愁吃穿,但修行之人,肯定不會鋪張浪費,幾兩銀子就能過一整個月,聽到五萬兩還不嚇呆?

  池韞又眨了下眼,終於道:「三嬸娘莫不是在逗我吧?咱家能有五萬兩的現銀?」

  「當然是真的!」三夫人神情嚴肅,「你二嬸為了阿妤的嫁妝,已經忙了一年多了。至於你以後出嫁,還不知道能不能有五千兩。」

  按京中慣例,官家小姐出嫁,有五千兩就算體面了。

  要不怎麼三夫人想著那五萬兩,心裡就跟螞蟻爬來爬去似的,坐都坐不住。

  池韞卻只是笑笑,仍舊慢悠悠道:「三嬸娘,凡事都要講證據,你說五萬兩就五萬兩?咱家怎麼看都不像有五萬兩的樣子啊!」

  三夫人剛要張口,馬上被她堵了回去:「這話您說出去,別人也不會信,到時候還得說您誣陷兄嫂。家裡有這麼多錢,那得花在哪兒?算了吧,別再提了,家和萬事興嘛!」

  說著,她嘆了口氣,起身喚道:「絮兒,我們回了。」

  「是,大小姐。」

  三夫人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她扶著絮兒走遠了。

  好半天,三夫人才「哈」一聲,不可思議地自言自語:「說了半天,她倒數落上我了!這哪裡是侄女,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婆母呢!」

  三老爺那裡說不通,池韞這邊又不信,三夫人憋了一肚子氣。

  吃過午飯,歇晌的時候,在床上翻來覆去。

  當了十幾年的妯娌,她很清楚老二那一家是什麼人。

  到自己女兒出嫁,公中能出五千兩就不錯了。

  要是以前,這個數她也滿意了,可自從知道池妤的嫁妝有五萬兩,三夫人怎麼想怎麼恨。

  魏家小門小戶,當年二夫人進門,就一點薄薄的嫁妝。

  池妤的壓箱銀,只能是老太爺和大老爺攢出來的。

  這錢三房都有份,憑什麼叫二房得了去?還讓二丫頭帶去婆家!

  可是,光她一個人恨,有什麼用呢?

  已經好幾天休息不好了,她終究不抵睡意,迷糊了過去。

  心裡有事,睡也不安穩,三夫人的夢中,各種場景話語來來去去。

  一時是賬冊上的字,一時是二夫人和池妤,最後是池韞坐在亭子裡跟她說話。

  「三嬸娘,凡事都要講證據,你說五萬兩就五萬兩?」

  「家裡有這麼多錢,那得花在哪兒?」

  「這話您說出去,別人也不會信,到時候還得說您誣陷兄嫂。」

  三夫人一個激靈,突然驚醒過來:「哎呦,我的娘!」

  「夫人!」丫鬟急急忙忙走過來。

  「別吵別吵!」三夫人不耐煩地拿扇子拍了拍,自言自語,「說的對呀!既然有這麼多錢,肯定有花的地方。沒有證據,誰來都不會信。」

  「夫人?」

  三夫人回過神來,揮著扇子使喚:「到前頭找駱七,叫他來見我。」

  ……

  看到廚房送來的湯羹,絮兒的眉頭皺了起來。

  「你們膽子也太大了,把燕窩換成銀耳,以為我們認不出來嗎?」

  送湯羹來的僕婦笑道:「絮兒姑娘說哪裡話?我們怎麼敢做這種事?今天本來就是銀耳羹。二夫人說,家中開支太大,得省著花。」

  「再省也不能省小姐啊!難道一碗燕窩也吃不起?」

  「還真是吃不起。」僕婦笑眯眯的,說出的話卻不客氣,「大小姐跟俞家退了親,二夫人忙著去給俞家賠罪呢。這賠罪可不得送禮嗎?」

  絮兒信了才有鬼,俞家巴不得退這個親,需要二夫人賠什麼罪?

  她還想再說,卻被人叫住了。

  「絮兒!」一個全身素淨、嬌小柔弱的婦人不知何時到了廊下。

  「夫人!」絮兒滿心委屈。

  大夫人丁氏淡淡笑了笑,對那僕婦道:「知道了,你去吧。」

  僕婦施禮退下。

  丁氏柔聲對絮兒道:「日後自己做,等會兒你到我那裡拿燕窩。」

  「是……」

  看著丁氏回身進屋,池韞關上窗門,若有所思。

  這位大夫人到底是什麼路數,明明會武功,為什麼躲在內宅裡被人轄制?

  她本想退了婚事就走,如今心裡埋下這個疑團,倒是不想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7 10:48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二章 銀子花在哪了

  太陽正好,池韞喚來三個丫頭,讓她們搬出書來曬一曬。

  大老爺走後,幾箱子書沒人打理,若是返潮生蟲,不免可惜。

  絮兒晾好了書,回到屋裡,卻見池韞正在書桌旁寫字。

  她坐姿極正,提筆垂目,彷彿先生在教學一般標準,只是寫得極慢。

  絮兒探頭看了一眼,低呼一聲,真心贊嘆:「大小姐的字真好看。」

  池韞看了她一眼,問:「念過書?」

  絮兒不好意思地回道:「只認得幾個字,以前夫人管賬的時候,幫著記一記。」

  池韞點點頭,不再說話,低頭繼續寫。

  這具身體習過武,卻沒怎麼寫過字,落筆不免有幾分滯澀。

  不過沒關係,她身體康健,只要持續練習,很快就能恢復。

  寫了約摸半個時辰,她終於停下來,籲了口氣,慢慢揉著手腕。

  絮兒知趣地端上茶來:「大小姐歇一歇。」

  池韞「嗯」了一聲,起身走到窗邊。

  廊下,有個嬤嬤正跟丁氏說著話,一臉氣憤。

  丁氏卻神情淡然,好言安慰了幾句。

  待兩人進了屋,池韞無聲笑了一下。

  她原以為,與二房翻了臉,日子會不好過。

  沒想到,這個原以為膽小怕事的繼母,竟擋在了她前面。

  熙和院是受到了為難,但她卻沒有感受到。因為種種怠慢,在丁氏那裡得到了補足。

  仔細想想,自從池大小姐回來,這位大夫人也算善盡繼母之責,除了沒有幫她出頭爭婚事,日常生活上的照應,並無輕慢。

  池韞心念一動:「絮兒。」

  「奴婢在。」

  「夫人娘家是哪裡的?」

  絮兒回道:「就在京城啊!舅老爺早年中過舉,後來游學的時候遇到山賊,傷了腿,便在華亭橋那邊開了間筆墨鋪子。」

  「哦。」池韞若有所思。

  京城土著,小康人家。

  現在的池家,娶這樣的不奇怪。可大老爺是池家三兄弟裡最出息的,那會兒都快升上四品了吧?算是高官了,完全可以娶一個家世更好的。

  這其中有什麼考量,池韞身為女兒,不好細問。何況絮兒年紀尚小,恐怕也不清楚內情。

  池韞話音一轉:「我久未歸家,對京城的事極其陌生,你來說說,可有什麼新鮮事?比如……新帝?」

  ……

  池二老爺心情煩悶。

  以為跟俞家的婚事鐵板釘釘,早在幾個月前他就把牛皮吹出去了。

  結果出了這等變故,惹得他被同僚好一陣嘲笑。

  二老爺一向自視甚高。雖然自身品階不高,但池老太爺當年風光無限,他也曾經被人喚過相府公子。

  如今這般,簡直就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下了衙,他也不想回家。

  婚事落空的池妤整日摔摔打打,二夫人則拉長個臉,說話帶刀子似的。

  他在衙門已經夠憋屈了,回家還得看妻女的臉色。

  親隨驅了車過來。

  二老爺心中一動,說道:「去醉太平。」

  親隨遲疑一瞬,委婉地道:「老爺,夫人讓您早點回家!」

  二老爺不以為然:「早點回家幹什麼?又聽她指桑罵槐嗎?男人在外面的事輪不到她管,去醉太平!」

  「是。」

  醉太平是一間酒樓。

  京城各大酒樓,各有知名之處。比如折桂樓最出名的是菜色,永樂樓舞樂最佳,醉太平則以景聞名。

  二老爺進入醉太平時,一個幫閒模樣的男人跟了進去。

  這男人就是三夫人使喚來的駱七。

  京城這樣的地界,匯集天下精英,各大酒樓為了吸引客人,各出手段。

  比如醉太平,它並不是尋常酒樓的樣式,而是一座修建得十分雅緻的園子。

  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如同一座小型的宮院。

  其中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駱七幫閒打扮,酒保小二們都以為他是哪個老爺帶來的,任他穿庭過院。

  「嘿,在醉太平隨意玩上一晚,怕得要幾十兩銀,二老爺可真是有錢!」

  駱七一邊嘀咕,一邊尋找二老爺的行蹤。

  二老爺並沒有在前頭尋歡作樂,而是連穿數個庭院,進了後園。

  駱七也想跟進去,卻被攔住了。

  他好說歹說,對方都不肯放人。

  只道:「便是你家老爺進了這裡,也得親自出來領人。」

  駱七沒法子,只能在附近轉悠,等二老爺出來。

  這一等兩等,竟讓他發現了一件詭異的事。

  二老爺沒過多久,便獨自出來了。

  駱七愣了下,才進去這麼一會兒,菜都沒上齊吧?

  還有,他身邊的親隨呢?

  駱七直覺有問題,看著二老爺從側門出去,悄悄跟了過去。

  此處已經不設宴席,只有寥寥幾個賞景的客人。

  駱七跟著二老爺一路疾走,直到吹彈的聲音傳來,才明白過來。

  這是伎子們居住的地方。

  二老爺進了其中一幢樓。

  ……

  「什麼?!」三夫人差點把手裡的扇子給折了。

  駱七躬身站在她面前,語氣肯定:「小的沒看錯,二老爺在那樓裡歇了半夜,直到醉太平要關門了才出來。」

  他伸出手:「您看,小的在草叢裡躲了半宿,手上全是蚊子叮出來的。」

  三夫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忙揮手讓他遮起來。

  先前被池韞的話提醒,她就想,老二家藏著那麼多銀子,能忍住不花嗎?私底下肯定悄悄地花!

  她猜過買田地,收古董字畫,就沒料到二老爺會藏嬌!

  想到二夫人的脾氣,三夫人眉飛色舞。

  「二哥瞧著老實,沒想到私底下幹這樣的事。二嫂知道還不氣死?」

  在屋裡轉了兩圈,她吩咐:「你繼續跟,弄清楚那樓裡的是誰,還有二老爺幾日去一次,一次待多久。」

  「是。」

  三夫人心情舒暢,吩咐貼身侍婢:「拿二兩銀子給駱七,在外頭難免花費。」想了想,又說,「醉太平不是一般的地界,拿五兩來吧。」

  駱七喜不自勝,連聲道:「夫人放心,小的一定盡心辦事。」

  ……

  另一邊,池韞也是一臉驚愕。

  「你說什麼?陛下登基前是……是宜安王?」

  絮兒被她嚇了一跳,茫然道:「是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7 10:51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三章 不快活

  絮兒說道:「三年前,先太子外出求學的時候,遭了海盜。先帝聽說這個消息,身子就不好了。沒過多久,宜安王過繼到先帝名下……」

  池韞閉了閉眼。

  醒來聽說已經是天祐三年,她還以為,太子登基為帝了。

  心想,雖然賠上了那麼多人的性命,好歹死得其所。

  沒想到,新帝竟是宜安王。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無涯海閣呢?」她問,「後來怎麼樣了?」

  「無涯海閣?」絮兒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哦,是太子求學的書院吧?就是那裡遭了海盜,聽說都燒沒了。」

  「可有剩下什麼人?」

  絮兒茫然搖頭:「奴婢不知。」

  她一個丫鬟,哪裡知道那麼多事。會知道無涯海閣遭了海盜,也是先太子的緣故。

  池韞繼續問:「那……無涯海閣的山長,玉衡先生呢?」

  「哦,這個奴婢知道!」絮兒急忙答道,「玉衡先生遇難於同一日,這幾年的祭日,有好多讀書人會去五松園祭拜。」

  果然,好事會出錯,壞事卻從來不會。

  她是親眼看著祖父中箭的,自己落海時,火已經燒了起來。

  原以為,太子登基了,祖父也算死得其所。

  沒想到,走向的是最壞的結果。

  祖父死了,太子死了,她……也死了。

  書院付之一炬,祖父的心血就此燒為灰燼。

  什麼海盜,都是陰謀!

  「大小姐?」

  池韞回過神,倦倦道:「你去翻一翻書,別曬壞了。」

  「是。」

  ……

  沒過幾天,駱七又來稟報。

  「夫人,小的找到人打聽了。有個閒漢,平日在醉太平幫閒為生,他說那樓裡住的是個舞伎,名叫小憐。二老爺每隔三五日便會去一趟醉太平,這幾日不知為何,幾乎日日都去。」

  三夫人笑眯眯:「這有什麼奇怪的,男人嘛,最怕煩心,與其回家看黃臉婆的臉色,不如沉醉溫柔鄉。誰叫最近二嫂心情不好,總是拉著個臉呢?」

  她揚了揚手裡的團扇:「還有什麼,你繼續說。」

  「是。二老爺定期去醉太平,已經有一兩年了。不過瞞得很好,那閒漢也只知道,小憐有個相好,出手很是闊綽……」

  「等等!」三夫人問,「出手闊綽,這是送了小憐什麼好東西?」

  駱七回道:「閒漢說,那小憐,衣裳只穿纖雲閣和錦繡坊的,胭脂只用點絳閣的,首飾不是老盛家就是龍鳳樓。聽人說,她屋裡鋪的地毯,都是波斯來的,金玉擺設,比大家小姐的閨房還要氣派。」

  三夫人咋舌:「二哥可真捨得。纖雲閣的衣裳,咱家一年到頭,也只做一回,都是出門才穿的。」

  她越想,嫉妒之火燃燒得越旺。

  纖雲閣和錦繡坊是京城最好的成衣鋪子,一件便要幾十兩。點絳閣的胭脂,也是獨一份的,自己上回買了一盒蜜膏,都不捨得用。老盛家和龍鳳樓的首飾,手藝最好,樣式最新……

  二老爺瘋了嗎?這樣供著一個伎子,一個月不得幾百上千兩?

  三房一年到頭才見到多少錢?虧得老三那個傻蛋,還想著不跟二哥計較!

  三夫人憤憤地拍著扇子。

  現在她很不快活,迫不及待要讓二夫人更不快活,好讓自己快活快活。

  「得想個法子啊……」她喃喃道。

  ……

  自從跟俞家的婚事告吹,二夫人已經許久沒出門了。

  別人都知道自家要跟俞家結親,忽然就退了,還怎麼見人?

  她都能想到,會聽到什麼閒言碎語。

  再加上,池妤的婚事也是真的難。

  要說她的阿妤,相貌算得上佳,禮儀也是請專人教的,家中亦是世代書香,怎麼婚事這麼不順?相中了哪家,託人探探口風,總是沒了下文。

  阿妤哪裡就配不上他們?

  二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許是姻緣沒到吧。」三夫人口中如此寬慰。

  心中卻呸了一聲。也不看看你相中的都是什麼人家,不是名門望族,就是朝中重臣,而且庶子還看不上,非得要嫡子。

  池二小姐人前裝得再好,一起玩的小姐妹總能看出點什麼吧?

  那般人家,眼睛哪個不厲害。

  三夫人瞅著二夫人,試探著開口:「二嫂,我這有點事,想找你討個主意。」

  二夫人懨懨的:「說吧。」

  「是這樣的。老三衙門裡,有個老主簿要退下來了。我們想活動活動,是不是能頂上去……」

  二夫人嘆了口氣:「三弟妹,家裡什麼狀況,你是知道的。老太爺當初是留下不少產業,可大部分都在老家,進項其實不多。咱們又不是不孝子孫,不好賣田賣地。三弟想往上走一走,我們做兄嫂的當然要幫忙,只是賬上能拿出來的錢實在不多……」

  「能有多少?」三夫人忙道,「我們夫妻攢了這些年,手頭也有一點,如果二嫂能補貼一些,或許就夠了。」

  二夫人沉吟:「三百兩?再擠一擠,五百兩好了。」

  見三夫人垂下腦袋,二夫人語重心長:「三弟妹,家裡實在騰不出錢。這五百兩,還是我們從私賬上省出來的。去年你們也說要跑官,拿過一回了,我們也沒多少餘錢。要不,這次就算了,我們攢個幾年,一次拿幾千出來,或許就成了。」

  三夫人擠出笑容:「二嫂這麼說也有理,只是這機會錯過實在可惜……」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看你二哥,這麼多年,不也沒升上去嗎?要是有錢,我們怎麼不活動活動呢?」

  三夫人口中應是,心裡已經破口大罵。

  老二升不上去,分明是自己做事馬虎,叫上頭抓了錯處。這說的什麼鬼話!

  不,說她說鬼話,那是侮辱大丫頭!

  三夫人深吸一口氣:「是,二嫂說的是。」

  ……

  兩天後,剛剛入夜,有人狂奔而來,敲響了池家的大門。

  「池二夫人!池二夫人!您家二老爺在醉太平被人打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7 10:54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四章 打起來

  二夫人正在卸妝,聽到消息,差點把妝盒給打翻了。

  「什麼?怎麼會被人打了?人呢?」

  進來報信的婆子道:「回夫人,在醉太平,說是吃酒的時候起了爭執……」

  二夫人憤憤地一拍桌:「我說他這些天怎麼總不回家,說什麼衙門在清點,事情多回不來,敢情就是去吃酒!」

  包嬤嬤忙勸道:「夫人,這些事等老爺回來再說吧,趕緊把人接回來要緊。」

  又問:「老爺傷得怎麼樣?如今可好?」

  那婆子回道:「報信的人說,他來的時候還在打,不知道現下如何。」

  二夫人一聽,那得趕緊了,萬一打出好歹來可怎麼辦?

  可她一個婦道人家,打架這種事……

  「叫阿琰來?不行不行,他正在用功,何況這是大人的事。叫三弟,對!趕緊去叫三弟!」

  二夫人才吩咐,那邊三老爺夫婦已經急匆匆趕來了。

  「二嫂!」三夫人快步進屋,連氣都沒喘勻,「這怎麼回事?我們正要歇息,就聽說二哥出事了。」

  二夫人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覺得他們夫妻這麼順眼過。

  她急忙道:「現在還不清楚,傳話的只說被人打了。既然三弟來了,就趕緊去看看吧,先把你二哥救回來。」

  「二嫂說的是,遲了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三夫人順著她道,「二嫂你趕緊換衣裳,我們馬上去。」

  「對對對。」二夫人急忙忙換衣裳去了。

  三夫人瞧見散亂的妝奩,伸手拿過一盒妝粉。

  很尋常的瓷罐子,打開來一聞,鼻端縈繞著一股柔而不膩的淡香。伸指拈了拈,她嘴邊露出冷笑來。

  敢情這也是點絳閣出的,連外頭的罐子都給換了,防的是誰?

  二夫人出來時,三夫人一副急不可待的樣子。

  「走走走,希望二哥沒事。」

  三人到了醉太平,駱七找來的人領著他們一路往側園去。

  眼看越走越偏,二夫人覺出不對來。

  「這是去哪?老爺不是在吃酒嗎?」

  那人道:「池二夫人您不知道,這裡也有酒吃的。」

  前面確實有幾幢亮著燈的小樓,裡頭傳來隱隱的絲竹之聲。

  可跟熱熱鬧鬧的前頭比起來,未免冷清。

  二夫人心中浮起不詳的預感。

  ……

  小樓裡,二老爺「哎呦」叫了起來。

  正俯身給他擦藥的美人,嚇得一縮手。

  「疼嗎?」

  當然疼!二老爺呲牙咧嘴,不過美人柔情款款,眼含熱淚,一副為他心疼的模樣,再疼也放柔了聲音。

  「還好,沒事。」

  美人再度俯身,一邊擦藥一邊抱怨:「真不知道哪裡來的莽漢,不過撞了一下便動手!還好沒傷到要緊地方。」

  二老爺道:「外地來的,不懂規矩。也不想想,京城這地界,到處都是達官貴人,他惹得起?還好遇著老爺我,不跟他計較。」

  美人柔柔一笑:「老爺是斯文君子,也只有您這麼寬宏大量。」

  二老爺被她一捧,頓時飄飄然。

  「這是當然。我家老太爺還在的時候,總叫我們兄弟謙和禮讓,這才叫相府門風。」

  又拉出池老太爺來,好一陣吹噓。

  要說今天,二老爺也是倒黴。

  才進醉太平,路上有人迎面而來,不過撞了一下,便揪著他不放。

  二老爺偷偷來這裡,自然不想聲張,只想賠錢了事。

  不料那人硬說他拿錢砸,瞧不起人。

  等醉太平的人過來,二老爺已經擦出了好幾道傷口。

  傷倒是不重,只是……

  「老爺,您這樣子,回家可怎麼說啊?」

  聽她這麼一說,二老爺也犯起了愁。

  說吃酒摔傷了?可他跟家裡說,近日在衙門清點祭器呢!

  不然,就說天太黑,不小心摔的。

  二老爺正在琢磨,就聽外頭傳來騷亂。

  親隨驚慌的聲音傳進來:「夫人?您怎麼來了?」

  二老爺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門就被人推開了。

  三夫人的聲音響起:「看,二哥在這!」

  二老爺轉過頭來,留著兩塊青紫的臉上滿是驚愕。

  「夫、夫人?」

  ……

  二老爺吃驚地看著屋外的人。

  二夫人吃驚地看著屋裡的人。

  三老爺吃驚地看看屋裡,又看看屋外。

  只有三夫人興奮地抓緊了手裡的扇子。

  她可真是個天才!

  找人尋釁跟二老爺吵架,然後奔回來報信。

  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把二夫人騙過來了。

  當場捉姦,二嫂這性子,還不知道氣成什麼樣。

  打起來,趕緊打起來!

  好一會兒,二夫人才踏進屋子。

  她先看了看二老爺所謂的傷,再看了看他跟前的美人,最後盯著桌上的酒菜。

  這裡果然有酒吃啊!

  「夫人!」二老爺反應過來,急忙將美人一推,起身向她解釋,「你怎麼來了?我、我就是跟人過來吃個酒……」

  「跟人?跟什麼人?」二夫人看向美人,冷冰冰道,「跟她嗎?」

  「當然不是!」二老爺矢口否認,「是個同僚,他早一步回去了。我……」

  「二哥!」三夫人打斷她的話,一臉氣憤,「你怎麼能這麼做?二嫂聽說你被人打了,急忙趕過來,多關心你啊!結果你就在這喝花酒?」

  「我沒有喝花酒!」二老爺現場編瞎話,指著自己的臉,「你們看,剛才有個瘋子,把我撞成這樣,就借小憐的地方上個藥……」

  「二哥你連她的名字都知道!」三夫人尖聲。

  二夫人一聽,可不是嗎?如果只是來上個藥,問什麼名字?再說,醉太平裡多的是跑堂,用得著來這上藥?這麼偏,路上就得走好遠!

  再看酒席,分明是待客用的。杯子擺了兩個,上面還有唇脂印!

  二夫人的怒氣急速積蓄中。

  成親二十年,家裡連個妾都沒有,她還以為池家家教好,自家老爺持身正,每每在別家夫人面前得意。

  不想,他是沒往家裡領,可在外頭藏著呢!

  「池老二!」二夫人尖叫一聲,撲了上去,「你這個死沒良心的,我在家裡給你生兒育女,操持家務,你在外頭金屋藏嬌?」

  她一把扯住小憐的衣袖:「錦繡坊的衣裳,她一個伎子穿得起?是不是你送的?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7 10:58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五章 老實人

  二老爺哪裡敢承認,支支吾吾的。

  「你說哪裡話?怎麼可能,也想太多了……」

  那小憐一看不對勁,笑著說道:「這位夫人,奴雖是伎子,但掙的錢可不少。您到外頭打聽打聽,京城各大酒樓的歌姬舞伎,一晚上收的打賞有多少。幾件衣裳,我們還穿得起。」

  二夫人愣了下。伎子有多少收入,她一個官家夫人,還真不清楚。不過,偶爾也會聽說,那些勳貴富商,為之一擲千金的事。

  三夫人一聽,感覺不好,當即大聲叫起來:「你這身衣裳,我上回在錦繡坊看過,用的是剛出的金絲錦,最起碼要一百兩吧?還有你頭上的金釵,上面的寶石成色這麼好,沒有幾百兩拿得下?手上的鐲子,這樣的玉色……全身上下,一千兩打得住嗎?你總不會只有這身行頭?打賞再多,經得住你這樣花?」

  三夫人算盤打得啪啪響,就因為手頭銀錢不多,她平日看衣裳首飾,都是緊著花,算得清清楚楚。現下派上用場了吧?

  她這一提醒,二夫人像是找到了證據,揪著二老爺喊:「池老二,你還敢說不是!你上回說應酬要錢,非得拿走那幾個莊子,是不是就花在她身上了?」

  「夫人、夫人……」二老爺連連求饒,「沒有,真沒有……」

  「沒有?你敢拿賬冊出來嗎?」

  被三夫人點醒,二夫人轉頭四顧,越看越是冷笑不止:「謔,我還真不知道,這當伎子的,過得比王公貴族還體面。瞧瞧這一屋子的古玩擺設,比我們強多了。」

  忽然,她看到一件東西,眼睛大睜,指著那物:「那不是我私庫裡的嗎?你什麼時候偷出來的?」

  再看,又發現了幾件眼熟之物,二夫人歇斯底裡起來:「池老二,你偷我的東西養伎子!我跟你沒完!來人,來人!把這賤人身上的東西扒下來!」

  池家下僕衝進來,接著,醉太平的人也衝進來,拉扯的拉扯,打架的打架,鬧哄哄的,還引來了其他客人。

  三夫人興奮得拽著扇子直敲大腿。

  居然有這麼一齣,真是料想不到!

  原以為,讓二夫人發現二老爺養伎子,就能看場好戲。

  哪想到,二老爺比她以為的還要荒唐。

  偷自家夫人的私庫養伎子,真虧他做得出來!

  等下,這樣說的話……

  「二哥,二嫂,別打了……」三老爺手足無措,蠢蠢欲動想上去拉人。

  可他被三夫人扯住了。

  「夫人?」三老爺莫名其妙。

  三夫人斜睨著他:「池老三,這個時候,你就想著勸架?」

  三老爺道:「不勸架還能怎麼樣?這丟的是我們池家的人!」

  三夫人氣極反笑:「你怎麼就老實成這樣?」她指著這屋子,「如果這些東西,是從二嫂私庫裡偷出來的,那二房藏了多少寶貝?我前兩天還去探二嫂的口風,問他們能不能幫你活動活動,你知道他們怎麼說的嗎?五百兩!還是從牙縫裡省出來的!現在你看這些,哪件的價值低於五百兩?」

  三老爺這才回過味來,問她:「他們真是這麼說的?」

  三夫人氣得踹他一腳:「想想平日你二哥跟你哭窮的樣子!」

  這麼一想,三老爺眼睛慢慢地紅了。

  可不是嗎?每回提到錢的事,二哥就長籲短嘆的,結果自己在外頭養伎子。還有這些物件,當初二嫂進門有多少嫁妝,家裡人都清楚,她哪裡攢下來的?

  他們揣著這麼多錢,卻連幫他活動活動都不肯。要是上回能出錢,他現在早就升上去了!

  三老爺一直覺得自己懷才不遇,當初老太爺還在,他什麼時候這麼憋屈過?現在衙門裡,他幹的活最多,升遷就沒份!

  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別人欺負就算了,連自家人也欺負?

  三夫人又加了一句:「池老三,今天這事你要還能忍,我就服了你!回頭我便帶著阿嫣阿姍回娘家去,省得說我壞了你兄弟情誼!」

  這句話如同火上澆油,三老爺滿腔不忿,如同弓弦,瞬間拉滿。

  然後,箭就射出去了。

  他大喊一聲,聲音瞬間壓下了所有人。

  「二哥!你給我說清楚,這些東西哪來的?!」

  「……」

  二夫人停住了扭打,池家下僕愣在那裡,連醉太平的人都停了下來。

  三夫人站得近,被這大嗓門嚇得一哆嗦。

  我的天,池老三說話還能這麼大聲?

  三老爺憤怒滿值,大步走過去,一把扯開二夫人,親自揪住二老爺的衣領。

  「二哥,你先前怎麼跟我說的?說二嫂對你管得緊,一個月手頭只有十幾兩應酬的錢;說父親留下的產業,全都拿來補貼了老家的族人;說你們為了撐住這個家,每個月都得拿私賬補貼;還說家裡拿不出錢讓我打點,對不起我。你還真是對不起我!拿三百兩給我打點升遷的事,自己一個月花著幾千兩養伎子??」

  三老爺越說越大聲,眼神像要吃人似的,一屋子人都被嚇住了。

  「老、老三,三弟……」二老爺心驚膽戰。

  從小他就沒把這個弟弟放在心上,只會悶頭讀書,說什麼都信,好騙得很。

  沒想到,他真發起火來這麼嚇人。

  二夫人也被嚇住了。

  剛才她恨不得吃了二老爺,現在一瞧三老爺的架勢,又擔心他真動手打人。忙小聲勸道:「三弟,三弟你別激動,一家人,有話好好說。」

  三老爺猛地轉過頭來,通紅的眼睛瞪著二夫人。

  「二嫂,從你進門,我對你夠敬重吧?我們一家對你都夠敬重吧?可你就這麼對我們?」他伸手指過去,「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你說都是你私庫裡的,那我要問問,你私庫裡哪來這些東西?你可別說是嫁妝,你們魏家要是有這個錢,用得著隔幾個月就上門打秋風?!」

  二夫人呆住了!

  三老爺甩開二老爺,站在廳堂裡,嚴聲道:「你們要是有良心的話,就想一想大哥臨終前的話!他叫我們兄弟互相扶持,這就是你們的扶持?!」

  三夫人崇拜地看著三老爺。

  天老爺,她從來沒覺得自己嫁的男人這麼帥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7 11:02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六章 無心插柳

  池韞根本沒想到,她隨意點了兩句,三夫人居然就進化成了宅鬥小能手。

  更沒想到,三老爺這個老實人,因此變身進階,大鬧了一場。

  夜定人靜,池家眾人即將安睡,此時宅子卻沸騰了起來,鬧哄哄的聲音傳到熙和院。

  絮兒出去探了消息,一臉興奮地回來了:「大小姐!二房和三房鬧起來啦!」

  池韞這幾日有點懨懨的,聞言只「哦」了一聲。

  絮兒又道:「說是二老爺貪了家裡的錢養伎子,現在三老爺要查賬!咦,這是來請我們夫人嗎?」

  沒一會兒,大夫人丁氏伴著人過來了。

  「阿韞,你睡了嗎?」

  池韞命絮兒開了門,起身見禮:「夫人。」

  丁氏伸手託了一把,說道:「你二叔三叔,現下有些事要說清楚,其中還關係到你父親的遺產,故而來請你。你要不要去聽聽?」

  池韞對池家的產業並沒有興趣。她不是真正的池大小姐,不想貪這份家產,便道:「夫人是父親的配偶,比我更名正言順,您去聽就好。」

  丁氏卻道:「阿韞,我的餘生,你父親早就安排好了。你是你父親唯一的骨血,那些本該留給你的,你不去,我不好處置。」

  聽著這話,池韞心頭掠過疑惑。

  什麼叫餘生早就安排好了?這位大夫人,在池家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怎麼好像置身事外似的?

  「走吧。」丁氏又道,「我與你一同去。」

  她都這麼說了,池韞只得打起精神。

  「是。」

  三夫人的貼身嬤嬤領著兩人去往理事廳,路上將事情大致講了一遍。

  三房能夠把這事給揭出來,多虧了池韞提點,因此這嬤嬤對她們十分和善,講得清清楚楚,毫無保留。

  池韞聽罷,啼笑皆非。

  這可真是,二房自己作死。

  三夫人那計策,不過讓二夫人發現二老爺金屋藏嬌,鬧上一場而已。

  哪裡想到,二老爺居然敢偷二夫人私庫裡的東西,這下子,他們貪了公中財物的證據,就這麼明明白白擺出來了。

  三老爺這樣的老實人,最認死理,一朝醒悟,更是不依不饒,恨不得從二房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當日她點撥幾句,只是給三夫人一個方向。誰知,這勢就養起來了。

  現在勢已成,大房三房聯手對付二房便是順勢而為。

  池韞心中感嘆,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當初形勢一片大好,最終無涯海閣成了灰燼。如今並未用心,卻輕易扭轉了局面。

  天意究竟為何,當真捉摸不透。

  ……

  池韞與丁氏到了理事廳,裡頭氣氛沉悶。

  二老爺垂頭坐著,一言不發。二夫人又是生氣又是懊惱,一時瞪著二老爺,一時又恨恨地瞟向三房兩口子。

  三老爺沉著臉坐在對面,手裡握著茶盞卻沒喝。三夫人心情極好,笑眯眯地打著扇子。

  鬧成這樣,兩房的子女都沒睡,小的讓奶娘看著,在隔壁等。大的守在門口,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看到池韞過來,池妤呸了一聲,恨恨扭過頭去,根本沒有行禮的意思。

  池韞視若無睹,在他們見過丁氏後,施禮:「大哥,二哥。」

  大公子池琰冷淡地嗯了聲,二公子池璋則回了禮。

  池琰是二房的長子,池璋則是三房的。一個十七,一個十六,只差了一歲。

  池琰像二夫人,生了張圓臉,性子卻高傲。池璋更像父親,卻長了個美人尖,憑添兩分風流。

  兩人都是大小伙子了,哪會看不出形勢。池璋明顯比往日更熱情些,對她們道:「父親母親正等著伯母呢,快請進。」

  三夫人聽得聲音,已經起身相迎。

  三老爺也肅容行禮:「大嫂。」

  二老爺不情不願,勉強起身:「大嫂。」

  二夫人更是敷衍,只隨意屈了屈膝,連叫都沒叫出來。

  丁氏瞧在眼裡,卻沒任何不悅,只笑著回了禮。

  待池韞也見過禮,她道:「時候不早,孩子們該歇息了。你們有什麼事,就趕緊說吧,別讓他們跟著不眠不休。」

  「是。」三老爺一板一眼地道,「打擾大嫂與阿韞了,只是這事,與你們切身相關,不得不請來。」

  三夫人回身,叫僕婦將一摞賬冊抱了來,放到茶案上。

  他續下去:「當日父親去世,並未給我們分家,只將家業交給了大哥。不想大哥英年早逝,剩下我們兩兄弟。先前我從未懷疑二哥,想著二哥既是一家之主,掌著家業就是。不料……」

  他將目光投向二老爺,冷哼一聲。

  二老爺被他哼得不快,可剛剛被抓了把柄,又沒底氣哼回來,不自在地摸了摸鬍鬚。

  「事到如今,我們兄弟生隙,還是分家得好。該是誰的就是誰的,休想再佔別人的便宜!」

  二老爺聽著不順耳,強辯道:「老三,你怎麼這麼說?你也說我是一家之主,難道沒有權力處置家中財產嗎?何況,大哥走了,繼承宗祀的人是我,這家業本來大部分就是我的!」

  三老爺冷淡說道:「我不是說了?該是誰的就是誰的,你是宗子,就分走你那部分,我不貪你的!」

  「什麼叫不貪我的?」二老爺叫道,「現在是你懷疑我貪了你的,然後鬧著分家。這傳出去也太難聽了,以後我還怎麼見人?」

  「二哥也知道不好見人?」三老爺諷刺地看著他,「可惜晚了!剛才在醉太平,不止一個人看到你偷家裡的東西養伎子。早知道幹什麼去了?」

  「你怎麼說這麼難聽,什麼叫偷……」

  三老爺不想跟他扯下去,自顧自拿起最上面那本賬冊:「父親雖然沒給我們分家,可大哥走之前,說得清清楚楚。父親置下的家業,一半歸屬宗族,由家主掌著,剩下的我們三兄弟平分。大哥沒有兒子,他去世後,那份也讓我們兩兄弟分了。至於他自己掙下的,暫時給家裡管著,若是阿韞回來,便給她做嫁妝。」

  三老爺看過去:「二哥,我沒有胡說吧?」

  二老爺不自在地點點頭。

  這確實是大老爺臨終時說過的,還有見證人,容不得他否認。

  「那好。」三老爺翻開賬冊,「我們就來看看,這些都是誰的東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4:01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七章 有苦說不出

  算賬這種事,哪能速戰速決。

  眼見梆子敲了三更,屋裡兩對夫妻還在爭執不休。

  「這寫的什麼東西?」三老爺氣哼哼地扔下一本賬冊,「大哥的喪禮,能花一萬兩?二哥,你當我瞎嗎?就那些東西,怕是千把兩就夠了!還有別人送來的奠儀……」

  二老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你說得倒是輕巧,東西是不多,可這裡頭有多少人情往來?大哥和咱們不一樣,他認識的人那麼多,誰不過來上柱香?那些人的奠儀咱們能收嗎?最後不都得還人情還回去。完了還要管他們一頓飯,這些支出就多了。」

  「那也多不到一萬兩!」

  「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零零碎碎的,加起來可不得了。」二老爺肆無忌憚,「你要覺得賬冊有問題,便指出來。不然,就是空口說白話。老三,你一向自命君子,為著錢財的事跟兄長鬧,已經夠不像話了,現在連憑證都沒有,傳出去叫別人怎麼說啊?」

  「你……」三老爺臉都漲紅了。

  他平日抄抄寫寫的,財務本來就不大懂。何況二老爺在鴻臚寺,少不了清點祭器、核算宴席,天天都在作假,便是業務能力再差,架不住熟能生巧。他總不能找外頭的人來算家裡的賬,那名聲真是不想要了。

  三夫人一看丈夫被堵得沒話,當即喊道:「二嫂,你不是還有私賬嗎?恐怕那本才是真的吧?還不拿出來,我都瞧見了!」

  二夫人翻了個白眼:「你說瞧見就瞧見了?怕是夢裡見的吧?沒有私賬!全在這裡了,愛信不信!」

  「你們……」

  夫婦倆都敗下陣來。

  他們知道二房兩口子有私賬,可人家就是不承認,怎麼辦?總不能去搜吧?兄弟分家,鬧到打起來,傳出去成什麼了?二房不要臉,他們還要呢!

  池韞看到這裡,嘆了口氣。

  「我來吧。」

  兩對夫妻四雙眼睛全都往她看過來。

  三老爺嘴巴都張大了:「你、你會看賬?」

  他還以為這個侄女,在外頭只學了一身壞脾氣回來。

  池韞對他一笑:「試試不就知道了?」

  她要了紙筆,又喚三夫人:「三嬸娘,幫我唸一唸可好?」

  「啊?哦!」三夫人愣愣地。

  池韞一邊在紙上畫出幾條線,一邊吩咐:「念。」

  三夫人彷彿小時候聽到先生說話似的,直覺拿起賬冊,嗑嗑巴巴念了起來:「十月初十,麻布十匹,錢……」

  池韞下筆飛快,三夫人才唸完,她就寫完了。

  不一會兒,整個喪儀的賬便理了出來。

  池韞換了朱筆,把有問題的一筆一筆圈出來,說道:「二嬸娘,咱家的賬房,您還是開了吧,姑且不說買賣的價格是否合理,這記賬就夠亂的,進出差了一半不止。」

  她寫下數字,推過去:「二叔三叔,你們對一對,可有問題。」

  然後,她拿起下一本賬冊。

  「三嬸娘,我們繼續。」

  三夫人漸漸回過味來,笑道:「好,聽你的。」

  二夫人目瞪口呆,見她們一個念一個寫,賬冊一本本飛快地少了下去。

  從大老爺去世,整整三年的賬,天沒亮居然就理完了。

  池韞寫下最後一筆,抬頭道:「這裡頭的細賬並沒有理,廚房針線各處報多少就是多少。都是一家人,不好算這麼細。二叔三叔,你們說對吧?」

  二夫人磨了磨牙。

  這死丫頭,還威脅他們,要是還有意見,就再往細了算!

  真是怪了,她哪裡學來的理賬本事?這賬冊自己怎麼看都沒問題啊!

  三夫人瀏覽池韞寫下來的單子,嘖嘖道:「二嫂,你先前說的那麼可憐,我還道家裡多節省呢,原來這麼大手大腳啊!」

  二夫人僵著臉沒說話。

  三老爺則道:「二哥,我也不跟你爭,這些花費合不合理。咱們就照著賬冊分了算了,你看怎樣?不然,再請長輩來?看在父親的面上,俞太師想必還是願意來一趟的。」

  二老爺不信邪,把理出來的賬翻了好幾遍,都沒翻出問題來。

  又聽他提及俞太師,分明是在威脅,氣得把東西一甩,哼道:「分就分!你們兩口子不懂實務,我倒要看看分了你們怎麼過!」

  「這就不勞二哥你操心了!」三老爺轉頭道,「先把公中財物和大哥的私產分出來。」

  二夫人總覺得不安,猛然聽到這句,忽然領會過來,「啊」地叫了一聲。

  要了命了!

  當初以為大丫頭回不來了,她就把各種大額支出的賬都做在公賬上,現下公賬上錢不多,掙錢的產業幾乎都是大老爺的私產。如果兩者分開,豈不是說,大宗全給了那死丫頭?

  「二嫂,你這是幹什麼?」

  二夫人有苦說不出,只能拿眼神示意。

  今天這事,全都是二夫人捉姦給鬧出來了,二老爺心裡恨著,沒好氣地叫道:「看什麼看?沒聽三弟說了嗎?趕緊分完了事!」

  二老爺心裡想著,自家承繼宗祀,這就要分走一半,剩下的一半兄弟倆還要平分。換句話說,他得四分之三,老三才得四分之一。

  分了又怎樣?也是自己佔便宜。

  等三老爺把剩下的產業一點點清出來,說道:「這些都是大哥的,歸阿韞所有。」

  二老爺終於意會過來,叫道:「大丫頭怎麼這麼多?還有呢?」

  三老爺看了他一眼,把剩下的財物也點了一遍,說:「二哥你是宗子,你得大頭……」

  二老爺已經沒聽了,扭頭瞪著二夫人。

  二夫人縮了縮腦袋,哪裡還有之前捉姦的氣勢。

  二老爺明白了。

  他擱下茶杯,喘了口氣,指著二夫人,喊道:「你這敗家婆娘,幹的好事!」

  二夫人不服氣:「這怎麼能怪我?都是你背著我養伎子,才搞出來……」

  「你還敢說……」

  二房瞬間內訌。

  三老爺懶得理,只管把東西分完了,給了池韞一張清單。

  「拿著,這些都是你爹留給你的。」

  池韞心情復雜,低頭施禮:「謝三叔。」

  直到天濛濛亮,這場分家戲碼才消停了。

  裡頭鬧了一整夜,孩子們也跟著熬了一整夜。

  池琰和池璋兩眼通紅,打著呵欠,只想回去睡一覺。

  便在這時,有人敲開了池家的大門。

  管事飛奔進來,喊道:「老爺,夫人,不好了!那個伎子,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4:05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八章 天意

  二老爺愣了下,說:「不是我幹的!」

  管事:「……您回來就沒出去過,當然不是您幹的。可是,外頭的人肯定要說,是我們家逼死了她!」

  池家好歹也算書香門第,經過這一夜,老爺偷養伎子,夫人親自捉姦,兄弟為錢財反目……現下又來一個逼死伎子,這還能見人嗎?

  二夫人撇嘴,有幾分痛快,又有幾分不安:「這小賤人,我還沒怎麼她,自己就先死了。」

  三夫人則問:「怎麼死的?自盡?」

  「聽說是吊死的,天沒亮就報到府衙去了。」

  三老爺道:「她倒還知羞。」

  說罷,瞪了二老爺一眼。怎麼也是有過一段情的,知道死訊的第一反應,居然就是撇清。以前他怎麼沒發現,這個兄長是這麼絕情的人?

  池韞則嘆了口氣。

  這一屋子老爺夫人,怎麼就沒個靠譜的?

  沒辦法,她只好開口了:「那伎子是在幾位叔父嬸娘離開後吊死的吧?那要做一做準備了,府衙過後定會派人來詢問。」

  三夫人醒悟過來:「對,老爺,你看……」

  三老爺道:「你們都回去,要是府衙來人,有我和二哥。」

  說著,瞪向二老爺:「二哥,你到時候可別亂說話,該怎麼講怎麼講,反正臉已經丟了,要是再瞞著,惹出禍端來,我可不管你。」

  二老爺嗤笑:「誰要你管了?都能為錢財跟兄長撕破臉……」

  話還沒說完,大門那邊就傳來了動靜。

  「老爺!老爺!刑部來人了!」

  屋裡眾人又是一愣。

  「刑部?怎麼是刑部?」三老爺愕然。

  照理說,刑部不會直接查案,都是下面的縣府審完了,再報上來復審。何況,那小憐不是自己吊死的嗎?怎麼還出動了刑部?

  池韞直覺這裡頭不簡單。

  且不說刑部為什麼插手,那個小憐因此自盡的說法,就怪怪的。

  一個伎子,被正室夫人捉姦,有什麼丟臉的?世間對男子寬容,只要不是寵妾滅妻,養個把伎子根本不叫事。

  真說起來,二夫人丟臉還多些。一個正室夫人,去捉伎子的奸,簡直自降身份。

  刑部的人來得快,根本不等兩位老爺出去相迎,就已經闖進來了。

  女眷們才出了廳門,就看到一群皂衣大步流星奔過來。

  池妤嚇得驚呼出聲,抓住二夫人的衣袖,躲到身後。

  小一點的池姍差點哭出來。

  二夫人和三夫人也唬得不輕。

  這是怎麼了?不就死了個伎子嗎?來問話就算了,這陣仗怎麼像要抓人?

  為首的官吏在廳前停下,出示手令,喝道:「在場的人聽著,太平司辦案,都留在原地不許動!」

  池姍終於「哇」一聲哭出來,她的奶娘急忙伸手摀住她的嘴,小聲安撫著:「四小姐別怕,沒事啊!」

  兩位老爺趕緊從屋裡出來。

  二老爺認出此人,立時堆出笑臉,沖對方作揖:「這不是高大人嗎?今日怎麼有空光臨舍下,來來來,先進屋喝一杯茶。」

  這位高大人一臉冷漠,聲音堅硬:「本官不是來喝茶的!兩位就是池亨、池利?」

  「正是。」三老爺拱手,「敢問高大人,所為何來?」

  高大人並未回答,而是轉頭去看女眷們。

  池琰池璋兩位公子怒不敢言,挺身擋在前頭。

  都說刑部太平司辦案最是無禮,果然如此!

  又不是犯人,哪能這麼看別人家女眷?

  高大人卻沒反應,只道:「你們的夫人呢?又是哪兩位?」

  三老爺不解:「高大人這是何意?你們要辦案,我們配合就是,問夫人作甚?」

  「因為你們的夫人也涉案。」高大人道,「不止她們,昨夜去過醉太平的,包括下僕,全部都不能走!」

  此言一出,眾人大驚。

  怎麼事情嚴重成這個樣子了?那伎子自盡,來問個話就算了,怎麼像是要關起來問案似的?

  「小姐?」絮兒不由自主抓住池韞的衣袖。

  池韞看了她一眼,低聲:「沒事。如果真有事,直接就抓走了,應該就是來問話的。」

  她停頓了一下,又說:「何況,他們問的涉案人員,與我們無關。」

  那邊二老爺叫道:「我們到底幹了什麼?高大人,你這樣可就沒道理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死了個伎子,就把我們當犯人審?」

  高大人沒理會。

  三老爺則好聲好氣地商量:「高大人,這裡還有孩子呢!你要辦案,我們配合,能不能先讓孩子們回去?他們年紀小,受不起驚嚇。」

  高大人轉過來看了看。池姍七歲,二房的幼子池璉九歲,還有池嫣池妤幾個,都是半大孩子,臉都嚇白了。

  他皺了皺眉,似在考慮。

  這時,門口傳來低緩而帶著倦意的聲音:「昨夜去過醉太平的,全部留下,其他人,可以走。」

  池韞僵住了。

  彷彿時間被拉長一般,連耳邊傳來的低呼,都聽起來格外不真切。

  她慢慢抬起頭,將視線投過去。

  這是個很年輕的官員,不過二十出頭,身上穿著青色官服。

  五官俊秀到連她覺得醜醜的襆頭,戴在他頭上都憑添風流之感。

  只一張臉過分白淨,頰上透著不正常的淺紅,顯出幾分病態。而這病態,硬是將一身正經的官服,穿出了幾分陰郁的美。

  他緩步走進來。

  高大人側身拱手:「大人!」

  池韞聽到了兩位老爺的吸氣聲,神情變得戰戰兢兢。

  他還活著?

  也不奇怪,身邊的王府侍衛都是高手,他自己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

  只是,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幾乎要以為自己認錯了。

  或許是她的目光太不遮掩,經過她身邊時,他瞥過來一眼。

  難得一見的美色,沒讓他的目光有一分波動,很快收了回去。

  陌生人一般,擦肩而過。

  但這黑沉沉的一眼,卻讓旁觀的人驚豔了。

  得知可以離開的時候,池妤甚至有點邁不動腳步。

  這人……怎麼好像比俞二公子還好看?

  池韞也沒動。

  直到絮兒催她,忽然笑了起來。

  絮兒有點被嚇到:「小姐怎麼了?」

  時間終於恢復了流動。

  池韞吐出一口氣。

  有人死了,有人登基了,也有人帶著這些往事活下來了。

  她並沒有因為換了一具軀體,就脫離了這些。

  何必去猜測天意?

  這件事有那麼多的謎團,祖父死得那麼不值得。

  該給的公道,總要討回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4:08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十九章 樓四公子

  池妤不想回去。

  她跟兄長商議:「大哥,不知道父親母親怎麼樣,我在這裡等行嗎?」

  池琰道:「你要等到後頭坐著,有消息馬上告訴你。」

  池妤堅持:「現在這樣,我哪裡坐得住?不如在這等著,有結果馬上就知道了。」

  池琰想了想,同意了:「好吧。」

  然後吩咐嬤嬤,先帶池璉回去。

  池妤才說服兄長,就聽池韞跟大夫人說話:「夫人,我略等一會兒,看看情況如何。」

  大夫人道:「這才熬了一整夜,你身子還沒好全,累到怎麼辦?」

  池韞說:「要是等不住,我再回去。」

  大夫人沒再反對,只道:「別等太久,早些回來用飯。」

  「是。」

  那邊池嫣一聽,兩位姐姐不走,她也不走了。

  五個半大孩子,就站在廊下,眼巴巴地看著屋子。

  刑部的人已經接管了。四位老爺夫人,以及昨夜傳話的下僕,一一帶進去問話。餘下的人,被皂衣差役拘在一處。

  池妤見池韞真的留下來,翻了個白眼,嘀咕了一句。

  「心懷不軌!」

  她是擔心自己父母,這小賤人留下來幹什麼?恐怕是沒了俞家的親事,迫不及待想勾搭一個。

  不就是仗著自己長了張好看的臉!

  池妤不無嫉妒地想。

  池韞聽而不聞。

  她全副心神都在琢磨這件事。

  怎麼會在這裡看到他,還是這個樣子?

  他現在是什麼身份?這幾年經歷了什麼?

  等不多時,池妤沒忍住,問道:「大哥,那位大人是誰啊?怎麼大家都很怕他的樣子?」

  池琰回道:「那是刑部太平司郎中樓晏。」

  池妤愣了下:「這名字聽起來好熟。」

  「嗯。」池琰說,「你應該聽過的,他是北襄王族的人,三年前進京的時候,鬧得沸沸揚揚的。」

  池妤「啊」了一聲,恍然大悟:「那個北襄王四公子?」

  「對,就是他。」

  池嫣聽得懵懵懂懂,問自己的哥哥:「二哥,北襄王四公子是什麼?」

  池璋等得焦灼,便回答一下問題分分心。

  「北襄王你總知道吧?大舜開國,封了三大異姓王。其中靖海王早早絕了後,取消了封號。剩下北襄王和西寧王,一個鎮東北,一個鎮西南。」

  「這個我知道!」池嫣拍手,「北襄王樓廷,是修羅王降世,我聽過他的故事。」

  池璋笑了:「這是說書人編的吧?聽聽就好,別當真。」接著道,「現在的北襄王族,就是樓廷的後代。這位樓郎中排行第四,是前任北襄王的嫡幼子。」

  「那他怎麼會跑到京城來?」

  「這你都沒聽說?」池妤迫不及待,昭顯一下自己的淵博,「因為老王爺死了呀!樓四公子生平最得寵愛,跟世子不和,兩個人為了爭王爵反目了。」

  池韞吃了一驚:「這不可能!」

  池妤瞟了她一眼,哼道:「有什麼不可能?有爵人家,為了爵位爭得頭破血流的多得是。真是沒見識!」

  池韞沒反駁,只目光壓下來,眼底一片晦暗。

  大約是方才所見太驚豔,池妤又幫著樓晏解釋一下:「不過真相到底是什麼,外人也猜不著,說不定老王爺真的想另立世子呢?後來樓四公子千里逃奔,好不容易逃出北襄王的領地,進京求助。那時,陛下才登基不久。對吧,大哥?」

  「對。」池琰說,「陛下讓他安置下來,沒有幫他奪爵,但也沒罰他。次年開恩科,樓四公子下場,竟然高中了,於是就成了樓郎中。」

  說到這裡,他撇了撇嘴,頗有幾分不屑:「刑部太平司,原是個閒散衙門,掌管長年未破的封案卷宗,自他去後,倒成了詔獄一般。凡有疑難案件,都移到太平司,也不知陛下為什麼對他這麼信重。」

  聽到後半句,池璋喊道:「大哥!」

  他瞧了瞧另一邊的皂衣,壓低聲音:「人還在我們府裡呢!」

  池琰雖有不分不滿,但還是跟著降低聲音:「總之,過他手的案子,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招惹不起。」

  池嫣戰戰兢兢:「那父親他們……」

  「沒事的。」池璋安慰妹妹,「有那麼多人證,他也不能平白栽贓。」

  池韞忽然出聲:「二哥,這麼說,他跟北襄王族已經斷絕關係了?」

  池璋看了她一眼。

  這位妹妹回家多日,還沒跟他正經說過話。

  他回道:「是啊。據說北襄王世子,曾經派人來京城,痛陳他的罪狀。但陛下只同意逐他出宗,並無責罰。甚至,還將世子承爵的奏章壓了一年多,不久前才批復的。」

  也就是說,皇帝是樓四公子這邊的。

  池琰則道:「陛下還是宜安王的時候,曾經陪著先太子在無涯海閣求學,與樓晏有同窗之誼,想必感情不同一般。」

  池璋點頭,他也是這麼聽說的。

  只有池韞,扯了扯嘴角。

  當初毫無交集的兩個人,怎麼就感情不同一般了?

  太子還能跟他說上兩句,宜安王卻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這三年,局勢變化可真大。

  當初在無涯海閣,宜安王親口對她說過不滿,現在反倒處處關照。

  是因為北襄王死了嗎?

  還是因為三年前的海盜夜襲……

  池韞打住思路。

  不應該做這樣毫無來由的猜測。

  總之,若是當初的樓四公子,不可能為了王爵跟兄長反目。

  北襄王曾經派人接他回去,才三個月他又跑回來了,說日後要在無涯海閣教書,把北襄王氣得半死。

  堂堂戰神家族,世代鎮守東北,送他去讀書,不過是響應先帝,以示北襄王族的忠心。不回去繼承祖業,當個教書匠算怎麼回事?

  那樣好說歹說,都沒能說動他。現在居然為了王爵,跟兄長反目?

  她認識的是個假的樓晏嗎?

  不過,也說不好。

  畢竟宜安王與太子也是兄弟情深,到頭來還不是……

  ……

  屋裡,身著青色官服的樓郎中,指尖在細瓷茶盞上一點一點,聲音緩慢而陰涼,好似從地底吹來。

  「意外?要不要本官將那個衝撞了池二老爺的莽漢抓來,問一問情形啊?」

  三夫人再也撐不住,「撲通」軟了下去,喊道:「是我,是我叫人去的……可是樓大人,我就是想讓二嫂知道二哥做的荒唐事,沒有其他目的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4:29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章 茶水錢

  聽得這話,二夫人大吃一驚,怒目而視:「三弟妹,你竟然這麼歹毒,害我們一家!」

  三夫人不甘示弱,瞪回去:「事情是二哥做的,難道是我逼他養伎子的?還是我讓他偷私庫的?做事情的人不歹毒,傳話的人倒是歹毒了。」

  「要不是你,我們現在怎麼會丟這麼大的臉?還捲進這樣的案子裡!」

  三夫人冷笑:「你們一家真會賊喊捉賊。二丫頭想搶大丫頭的親事,反過來罵大丫頭;你們兩口子從公中撈了那麼多錢,卻說我歹毒。敢情我們都應該躺平任你們欺負,敢反抗就是歹毒了?」

  二夫人不樂意了:「什麼從公中撈錢?長幼有序,沒分家本就該我們管著!你們忤逆兄嫂,還敢這麼大聲!」

  「呸!」三夫人不客氣,「讀沒讀過書啊?父母才叫忤逆呢!對兄長敬重,那也得兄長像個人!兄友弟恭,聽過沒有?」

  「你……」

  「住口!」眼看她們妯娌越吵越來勁,那高大人大喝一聲,陰冷地瞥過去,「你們當現在是做什麼?」

  兩位夫人嚇得一哆嗦,不約而同在心裡埋怨對方。

  都怪她,這種場合還要跟自己吵,不知輕重!

  三老爺沒想到是三夫人幹的,驚嚇過後,大著膽子求情:「樓大人,這就是我們的家務事,沒有別的意圖,我們也沒想到,那伎子竟然自盡了。」

  樓晏嘴邊的笑一閃即逝,反問:「你怎麼知道,那伎子是自盡的?」

  三老爺呆了一下:「不是自盡?」

  樓晏撐著手肘,慢悠悠道:「實話告訴你們,那伎子關係著一樁密案,我們太平司盯了很久。結果你們鬧了一場,驚動了賊人,把人給弄死了。現在我們線索全斷了,追查不下去,你們說,要怎麼辦呢?」

  兩位老爺都是一呆。

  二老爺道:「這、這也不關我們的事啊!人又不是我們殺的。」

  「誰說沒動手就沒關係?」那高大人陰陰地道,「若不是你們胡亂干涉,賊人怎麼會將那伎子滅口?我們太平司這麼多人手,忙了大半個月,等於白幹了。活幹不好,上頭就不批錢,這下子,連茶水錢都不夠了!」

  三老爺還想據理力爭:「可是大人,我們也是無辜被牽連……」

  二老爺才被分走大半財產,正心疼著,聽這段話錢啊錢的,忽然靈光一閃,試探著開口:「要不,這茶水錢我們出了?」

  聽得這話,高大人神情緩和下來,那張一看就像酷吏的臉,忽然變得和善起了。

  「這怎麼好意思?」

  卻沒說不要。

  二老爺懂了。他可不像三老爺那麼老實。之前跟人吃酒的時候,也曾聽過太平司的事。

  有人罵樓晏,身為王侯公子,竟仗著手中職權,做些威逼勒索的事,丟盡了樓王爺的臉。

  今天擺這麼大陣仗,原來是撈錢來的?

  也是,那麼多人看著,他們走的時候小憐還是好好的,便是死了,派兩個皂吏來問話就行了,用得著帶這麼多人來問罪嗎?

  二老爺鬆了口氣,給錢能解決就好,真被太平司沾上了,那才叫麻煩。

  「應該的,大人也是為朝廷辦差,下官不過出點茶水錢,就當為陛下分憂了。」

  三老爺也明白過來了,跟著附和:「是是,都是為陛下盡忠。」

  二老爺吩咐幾句,不多時,管事便送了個盒子進來,呈到高大人面前。

  高大人瞥了眼,俯身對樓晏耳語幾句。

  樓晏的手指在案几上叩了兩下,說道:「本官忽然想起來,聽說池二老爺佔著侄女的嫁妝不還,可有其事?」

  二老爺忙道:「沒有的事!只是代管罷了。您也知道,下官的兄長去世了,她一個沒出閣的女孩子,怎麼好親自掌管……」

  「池大夫人不是還在嗎?」樓晏似笑非笑,「既然母親還在,輪不到叔父吧?」

  「這……」

  二夫人暗暗擰了他一把。

  這是錢沒給夠,故意找事呢!

  二老爺狠狠心,再叫來管事。

  很快,又一個盒子送進來,這次裡頭放了許多張銀票。

  高大人掃了一眼,向他點點頭。

  在池家老爺夫人的屏氣凝神中,樓郎中慢慢飲盡杯中茶水,終於起身:「太平司事務繁多,既然不干你們的事,本官就先回去了。幾位受驚了。」

  兩位老爺鬆了口氣,忙道:「不敢不敢,大人走好。」

  樓晏不再多言,背著手緩緩出了廳堂。

  不過辰時末刻,陽光剛剛明亮起來。絲絲縷縷的光線,照在他有如青松的身姿上,越發挺拔俊秀。

  二老爺在心裡呸了一聲。

  瞧著人模狗樣的,卻是個陰險小人!虧得他師從玉衡先生,號稱帝師的關門弟子。若是玉衡先生泉下有知,怕是會氣活過來。

  三老爺就文雅多了,只在心裡嘆了一句。

  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

  看著樓晏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池琰池璋迫不及待去問情況。

  池妤久久才收回目光,卻見池韞和自己一樣,新仇舊恨翻上來,忍不住出言譏諷。

  「怎麼,看人家樓四公子好看,動春心了?」

  池韞瞟過去,笑問:「二妹怎麼知道?莫非你也……」

  「呸!你說什麼呢?」池妤怒道,「我是憂心父母,才不像你……」

  池韞從善如流:「是,我沒有父母可以憂心,只能憂心憂心自己的親事了。」

  池妤一愣:「你……你居然承認了?」

  池韞笑眯眯:「我們江湖兒女,愛恨分明,喜歡了就說,這沒什麼的。北襄王府門第有點高,不過這位樓郎中已經被逐出宗族,想必親事能自己作主,也堪匹配了。不知道二嬸娘願不願意幫我去提個親呢?」

  池妤目瞪口呆,好半天,氣得一跺腳:「不要臉!」

  氣跑了人,池大小姐回到廳中。

  二房三房正為了誰出這筆錢吵架。

  池妤聽了有點呆,迷茫半天,問兄長:「大哥,所以樓四公子來我們家,為的是敲……敲詐?」

  池琰默默點頭。

  池妤剛剛生出的少女心,瞬間碎裂。

  池韞卻很平靜,出聲:「二叔三叔,你們不用吵了。這筆錢,我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4:33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一章 要錢做什麼

  「小姐,還不睡嗎?」絮兒過來問。

  池韞坐在書案旁,鋪開一張紙:「白天睡得有點多,一時睡不著。你去休息吧,我一會兒就睡。」

  絮兒應道:「奴婢就在外頭,您有事喊一聲。」

  「嗯。」

  出去時,絮兒回頭看了眼。

  池韞端坐如儀,提筆垂目,宛如一個真正的大家閨秀。

  大小姐,和剛回來時大不一樣呢,之前……是故意的嗎?

  燈下,池韞沉吟良久,寫下第一行字。

  無涯海閣。

  無涯海閣是大舜最出名的書院,由她祖父玉衡先生所建。

  祖父才名遠播,先帝還是太子時,曾為其授課,極得敬重,以帝師謂之。

  然而玉氏流年不利,在她父母意外去世後,祖父心灰意冷,帶著年幼的她回到故鄉桑海,專注教學。

  原本只是收幾個學生打發時間,可玉衡先生名氣太大,專程跋涉來求學的人太多,再加上先帝大力支持,無涯海閣在短短十幾年間,成為與幾大官學並肩的大書院。

  甚至於,太子年紀稍長,先帝也打發他到無涯海閣求學。

  為此,那些顯貴之後、王侯公子,紛紛湧到無涯海閣。

  宜安王與樓晏,就是那個時候來的。

  宜安王是康王第六子,因先帝子嗣不豐,太子並無兄弟,自小入宮與之作伴,甚至封了郡王。

  太子到無涯海閣求學,宜安王也一並跟了來。

  那些勳貴子弟,來無涯海閣為了表忠心,跟太子混個同窗,故而心思都不在求學上。

  樓晏卻是個例外。

  他十五歲到無涯海閣,當真讀起了書,以至於打動了祖父,收他為關門弟子。

  池韞印象中,他是個很安靜的人,除了跟祖父做學問,唯一的愛好就是出海釣魚。

  十幾歲的少年,能一坐一整天,跟那些招貓鬥狗的勳貴子弟,截然不同。

  是什麼讓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像個老於世故的酷吏,善於利用手頭的權勢,從旁人身上搾取好處。

  他要錢做什麼?

  池韞低下頭,再寫下另一行字。

  北襄王府。

  無涯海閣毀於三年前的海盜突襲,那麼巧,前任北襄王死的時間也是三年前。

  一南一北,看起來毫無關聯。

  當真毫無關聯嗎?

  北襄王族兄弟爭爵的事,她聽著好像戲文似的,總有一種失真感。

  他們口中的樓晏,和她認識的好像是兩個人。

  性情大變,與兄長反目,投靠新帝,甚至威逼敲詐……一個人的變化大到這個程度,不免讓人起疑。

  他到底是本性暴露,還是故意為之?

  如果是前者,無涯海閣的覆滅,和他有沒有關係?

  如果是後者,他這樣潛伏在京城,為的什麼?

  池韞越想越多,睫毛輕輕顫抖。

  過了半晌,她吐出一口氣,將寫了字的紙焚了。

  她不相信,祖父會看走眼。

  但真相為何,總要親眼去看一看!

  ……

  天剛放亮,池家側門打開了。

  絮兒沒忍住,打了個呵欠。

  她問身邊的人:「大小姐,我們去哪裡啊?」

  池韞正了正冪籬,說道:「醉太平。」

  絮兒一下子精神了,忙問:「大小姐,醉太平剛發生命案,現在去不大合適吧?再說,這大清早的……」

  「就是大清早才合適。」

  說話間,馬車驅了出來。

  絮兒看她打定主意的樣子,無奈只能扶她上了馬車。

  時辰太早,醉太平還沒開張。

  主僕二人進了街角的小店。

  這小店專做早飯生意,此時坐得滿滿當當,忙得不可開交。

  好不容易空出兩個位置,絮兒服侍她坐下,嘀咕:「生意還真好。」

  可不是嗎?照理,這樣的小店,來光顧的多半是那些早上上工的人,進來一瞧,卻發現坐了不少讀書人的樣子。

  難道特別好吃?

  池韞嘗了一口包子,感覺一般般。

  讀書人不趕時間,一邊吃一邊高談闊論。

  他們說的正是前日發生的事。

  「……池老大人生前磊落,沒想到後輩……唉!那池二,說沒錢給弟弟疏通關係,卻花重金養著伎子,被抓了個正著。你們不知道,那伎子穿的用的,全是頂級貨色,一個月怕要幾百上千兩。這些錢,能供出多少讀書種子?」

  「是啊,池家不過兩代,他這樣揮霍,沒多久就會敗落了!」

  「不過,聽說池三回去就要分家,這也太急了吧?池老大人去世還沒幾年呢!」

  「知道兄長不靠譜,還不趕緊分家?換我我也分,不然都讓池二揮霍沒了,那才叫對不起祖宗。」

  「沒錯!打點升遷多大的事,還沒他養伎子重要,這樣的兄長當家主,你不急?」

  「聽說池大的家產也在池二手裡,不知道這幾年是不是都讓他花用了。要說池家第二代,數他最有出息,可惜英年早逝啊!」

  「可不是嗎?偏偏還沒留下子嗣,只有個女兒。前陣子俞家議親的事,你們都聽過吧?現在想想,當初的流言很是可疑,怕是池二想奪侄女的婚事,才放出話來,說什麼池大小姐蠻橫沒教養。」

  「這事俞家不是說了?池大小姐要為師父守孝,所以退了親。能夠做到這一點,可見是個貞孝的女子……」

  話題打了個轉,又回到醉太平的案子上來。

  「居然驚動了刑部太平司,那伎子不是自己吊死的嗎?」

  「肯定不是。樓晏是什麼人啊,這兩年,過他手的案子,哪個簡單了?他就是一匹狼,嗅著血腥味死咬不放。醉太平怕是不好打發嘍!」

  「小聲點!你也不怕被人聽到!」

  「聽到又怎樣?不過五品,他還沒本事一手遮天!」

  「這話說的,大學士幾品?中書舍人幾品?也能得罪嗎?」

  ……

  池韞搖搖頭。

  這些人,關注點奇奇怪怪的,不是說池家的閒話,就是討論樓晏的經歷,沒一個專注案子本身。

  便在這時,有人喊了一聲:「樓郎中來了!」

  一屋子閒談的人,「呼啦啦」全站起來了,齊齊往對面酒樓跑。

  池韞啼笑皆非。

  敢情都是和她一樣,來看熱鬧打聽消息的!

  虧她先前還擔心,自己形跡太可疑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4:36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二章 他的本事

  看熱鬧是人之天性。

  哪怕是人命案子,還沾上了刑部,也有這麼多人跑來醉太平。

  往日最喜歡逛的園子沒人去,倒是前頭的大堂坐滿了人。

  池璋也是這麼被同窗拉來的。

  家裡出了那麼大的事,他原本沒心思玩樂。

  可書院放假,同窗們都來,他也不好掃興。

  看他興致不高,好友戴嘉遞了碗茶過來,低聲勸道:「知道你不樂意聽別人說自家的閒話,可反過來想想,這也是好事。你那二伯,獨佔家財,虧待兄弟,欺凌侄女,實非君子所為。現下他的所作所為,已經公之於眾,你們一家日後再不必忍受不公了。」

  池璋嘆了口氣,點點頭,表示接收到了他的好意。

  他不是迂腐的人,所謂為親者諱,那也得看是什麼親。

  二房知道是母親設計引人去的,已經徹底翻臉了。

  雖然還住在一間宅子裡,可分居勢在必行。

  日後能不能維持住面子情都難說。

  想通這一點,也沒什麼不好聽的。

  戴嘉興致勃勃,問道:「聽說那位樓郎中去你們家了?他是不是真的和傳聞中一樣?」

  「哪個傳聞?」

  「呃……」戴嘉一時還真答不上來。

  關於這位樓郎中的傳聞,可有好幾種說法。

  早年,他還在無涯海閣的時候,說他一點也不像武將世家出身,說他是個耐心做學問的人。

  單這兩句,就已經很了不得了。

  世人重文輕武,文人很難認同武將,第一句卻是將樓晏視為同類,可見其為人品性。

  至於第二句,他的老師是玉衡先生,能跟著耐心做學問,應當是什麼水準了?

  後來,他成了樓郎中。

  下場便高中,才學自然有的。

  屢破舊案,也非無能之輩。

  可是,被太平司沾上的大戶,少不得出血割肉,這就說不過去了。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池璋壓低聲音,說道:「他走的時候,我們給了這個數的茶水錢。」

  看到他伸出五根手指,戴嘉琢磨了一下:「五百兩?」

  池璋點點頭。

  「這茶水錢可真夠貴的。」戴嘉搖頭嘆氣,「可惜可惜,玉衡先生英名一世,怎麼就收了這麼個關門弟子……」

  想必這句話,在無數學子心中忿忿想過。

  玉衡先生,那可是玉衡先生啊!

  說話間,那位樓郎中進了醉太平。

  剛才還交談熱烈的大堂瞬間安靜下來。

  池韞坐在角落,沒摘冪籬,透過薄紗看過去。

  他還是那樣,帶著一群皂衣差役,浩浩蕩蕩,架勢十足。

  一進門,醉太平的掌櫃管事們便迎上來,個個鞠躬哈腰,恭敬十足,一副聽憑差遣的模樣。

  能在京城開這麼大的店,醉太平背後的東家自然有背景。

  刑部司郎中,百姓眼中固然是個大官,但在顯貴眼裡不算什麼。

  做出這個樣子,無非怕麻煩罷了。

  畢竟,惡犬不分好歹,惹上了就要咬一口,很麻煩的。

  尤其這隻惡犬,還是上面那位豢養的。

  池韞心裡轉過這些念頭,默默飲下一杯茶水。

  他那樣的聰明人,把自己弄成一副惡犬的模樣,圖什麼?

  樓晏看著倒是不惡。

  他還是那樣,白淨的臉龐透著不正常的淺紅,帶了三分病態,三分閒散,平平靜靜地跟人說話。

  但跟他說話的人,卻不能平靜。

  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掌櫃露出驚訝之色,連連拱手,似在求饒。

  樓晏卻沒理會,一個眼風掃過去,那位高大人當即喝令,人高馬大的差役們齊齊叉手,高聲應是,依序衝進園子去了。

  這等氣勢,當真唬人。

  樓晏袖著手,靜靜站著。

  眾人再忍不住,低聲議論起來。

  「這是找到凶手了?」

  「不能吧,前夜案發,這才一天的時間。而且,不是說門窗緊閉,並無人證嗎?」

  「就是,包公也沒這麼大本事吧?」

  這案子發生才一日,細節卻是人所共知。

  誰叫前日剛好碰上池家兄弟鬩牆的大戲呢?

  隔了一夜,小憐死的消息傳出來,便人人都知道了。

  這案子之所以一開始認定為自盡,就是因為小憐一個人死在房中,連門都是從裡面鎖上的。

  報到府衙,來的卻是太平司的人。勘驗過後,卻說屍體的勒痕不對,小憐是被人勒死,而不是自縊。

  於是就變成了一樁奇案。

  門窗緊閉,又無其他進出痕跡,怎麼被人殺的?

  眾人想不出來,越發好奇。

  等不多時,人抓來了。

  不是一個,是一大群。

  前堂客人們愕然,看著這些捆成一串,如同粽子們一個挨一個的伙計們。

  這、這是幹什麼?人也太多了吧!

  伙計們跪成一片,手下差役已經搬了椅子過來,樓晏便那樣從從容容地坐下了。

  這是要當堂審案?

  眾人興奮不已。

  戴嘉也一把抓了池璋的袖子,激動地說:「啊!要審案了嗎?」

  池璋納悶:「你剛才還對他很不屑……」

  「那不一樣,我不屑的是人品,但他確實有點本事。」

  「……」

  伙計們跪下後,紛紛喊冤,掌櫃亦是連連求情。

  「樓大人,要是他們之中有凶手,小店決不包庇。可小店還要做生意呢,您能不能換個地方?」

  樓晏接過差役奉上的茶水,慢聲道:「時間緊迫,來不及換地方了。到時候凶手跑了,誰來負責?」

  「可是……」

  樓晏不再理會他,看向這些伙計,說道:「凶手就在你們中間。現在給你們一個機會,主動檢舉他人可疑之處,倘若因此找到真兇,本官給予重賞。不然,以包庇論處!」

  此言一出,伙計們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都啞口了。

  樓晏也不著急,就這樣慢悠悠喝自己的茶。

  待他喝完了第一遍茶,還沒人說話,又是一個眼風過去,高大人站了出來。

  「既然都不說,那就是包庇凶手了,來人……」

  差役們凶神惡煞地撲上來,終於有人撐不住,喊道:「大人,大人,我說!馮虎前晚起夜,許久沒有回來,不知道去做什麼……」

  他這一開口,另一個伙計嚷了起來:「朱大志你說什麼?我前幾天倒是看到你在小憐門前走來走去……」

  兩個伙計開了個頭,很快變成了檢舉現場,伙計們你一言我一語,互相告起了黑狀,幾乎要打起來。

  池璋的目光斜過去,看著同窗:「這就是你說的本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4:41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三章 適可而止

  日日相處之人,難免有摩擦。

  或者背地裡罵上一聲,或者當面鬥兩句嘴,也就過去了。

  但如果刻意翻起來,就不好說了。

  樓晏只說了一句話,堂中便亂成了一鍋粥。

  擔心挨板子的搶先開口,別人怕他誣陷,也跟著檢舉。剛開始還比較克制,說一些近日相關的事,到後來,火氣撩起來了,什麼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也拿出來說。

  「大人,我親眼瞧見,毛勇時常到那邊轉悠,有一回還偷了衣裳回來。好像是一件紅色的訶子……」

  「王二你胡說什麼?我那是……那是人家不要了,撿回去給婆娘的,都是好布料,拆洗了改一改還能穿!」

  「呵呵,你騙誰呢?你根本沒帶回去,就藏在鋪蓋裡,時不時拿出來聞一聞,當我不知道啊?」

  眾人聽得這等隱私,均露出微妙的神情。

  有人有相似的愛好,心嚮往之,也有人以為有辱斯文,面露厭惡。

  「小姐……」絮兒坐立難安,欲言又止。

  這種事,姑娘家不該聽的。

  池韞卻端坐不動。

  做學問,沒有諱聽之說。

  都是人情,都是人性。

  她更想知道,樓晏要做什麼。

  一番檢舉下來,堂上已是大亂。伙計們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後來的爭先恐後,迫不及待把別人拉下水。

  「要說奇怪,朱昌才奇怪。誰不喜歡那幾幢樓裡的姐姐,偏他裝模作樣。昨日看熱鬧的時候撞了香爐,他就討厭得不行,回去便把衣衫扔了。說不準就是他心裡嫉恨,把人殺了。」

  聽聽,這叫什麼話?當個正人君子還有錯了?

  隨著檢舉的越來越多,說的事情越來越雜,前堂的氣氛慢慢變了。

  剛開始,大家興致勃勃,想看看這位樓郎中如何斷事。

  接著,聽伙計們互相說些私密事,頗有窺探隱私之樂。

  到現在,越說越過,不少人露出不悅之色。

  戴嘉說悄悄話:「這也太亂來了吧?這麼鼓動別人,不是助長誣陷之風嗎?這些話即便都是真的,又有什麼用?」

  池璋沉著臉色。一開始他就覺得不靠譜,斷案哪能這麼斷?無憑無據,憑空臆想誣陷,還不斷成冤案?

  這個樓郎中,不都說有幾分本事嗎?這算什麼本事?

  掌櫃早已冷汗淋漓,有差役擋著,到不了樓晏跟前,只得一個勁地作揖。

  「樓大人,高抬貴手,高抬貴手啊!」

  「您今日鬆一鬆手,我家主人必定重重謝您!」

  再看樓晏,他倒是平靜自若,只慢慢飲著他的茶,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其實,他根本不是在斷案吧?先不說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線索,這麼搞下來,醉太平的伙計們彼此結怨,事後定然不能善了,這酒樓還怎麼經營下去?

  這是故意找麻煩吧?

  是錢沒給夠?

  可醉太平背後,也是有靠山的啊!

  一個小小的刑部司郎中,竟敢隨意拿捏?

  這個樓晏,真是瘋了!

  有這麼要錢的嗎?

  樓郎中可聽不到他們的心聲,他甚至還對檢舉的人露出了笑容。

  於是,受到鼓勵的伙計們搜索枯腸,更加積極,渾然忘了,才被捆來的時候,多麼驚懼戒備。

  「毛勇經常小偷小摸,還去園子裡偷窺姑娘們換衣裳!」

  「馮虎偷奸耍滑,去茅房一蹲就是一刻鐘!」

  「王二背後罵掌櫃,只會對我們耍威風,對著貴人就跟孫子似的。還說二管事好色,總找機會摸姑娘們的手。」

  「大牛趁上菜的時候偷吃,還往裡頭吐口水!」

  「嘰嘰呱呱……」

  「咕唧咕唧……」

  「樓大人!」掌櫃的聲音已經有些淒厲了。之前只是伙計們互相攀咬,雖然麻煩,但還能處理,大不了全辭了整頓一番。

  現在越說越過分,伙計們居然往菜裡吐口水,這是酒樓管制不嚴啊!等下若是說出更過分的事……

  他「撲通」跪了下來,苦苦哀求:「是我們約束不嚴,一定大力整頓,以後決計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您饒我們一回吧?要罰多少錢,我們都出!」

  前堂的看客們心情復雜。

  聽到吐口水,不少人露出噁心的神情,推掉碗筷。

  再看掌櫃那樣子,又心生同情。

  這麼大的酒樓,招了個不靠譜的伙計,也沒到十惡不赦的地步。倒是樓郎中,這樣整治人家,著實過分了。

  何況,他用這種方法,實非君子所為。

  這樣互相攀咬,成何體統?

  赤裸裸的誣陷背叛,簡直人性之惡!

  「夠了!」終於有人拍案而起。

  眾人看去,卻是個年輕公子。

  錦衣玉冠,面容俊秀,文質彬彬,一看就是顯貴出身。

  「這是誰?」

  「這你都不認得?他是……」

  池璋順著聲音抬頭,看到那人,一口茶水險些嗆住了。

  戴嘉關切地拍了拍好友的背:「怎麼了?嚇了一跳的樣子?你認識?」

  池璋扯了扯嘴角。

  他當然認識了。這是……

  「太師府的俞二公子啊!」

  角落裡的池韞,聽得這四個字,面露古怪。

  「小姐?」絮兒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沒事。」池韞擦掉嘴角的水漬,抬頭看去。

  俞二公子頗有俠義之風,不然,當初也不會親自幫池大小姐追回被偷的荷包,引得她芳心暗許。

  池韞看著越眾而出的公子,微微一笑。

  確實是個出色的少年郎。

  樓晏抬起頭,隨意看了眼快步而來的俞二公子。

  俞二公子面色不快,但還是禮數周全地拱了拱手:「在下俞慕之,見過樓郎中。」

  那高大人上前,俯耳說了什麼,樓晏才露出了然之色:「哦,太師府的俞二公子啊!有何見教?」

  俞二公子起初還很克制,說道:「大人辦案,在下本不該多事。但這醉太平乃公眾之地,如此行事,未免不妥。」

  他指著眼前捆成一串的伙計們,漸漸帶了氣憤:「大人要問案,當有理有據,刻意鼓動他們互相攀咬,有何助益?掌櫃已經如此懇求,還請大人適可而止!」

  是啊,適可而止。

  不管要錢也好,立威也罷,要知道適可而止。

  京城可不是什麼小地方,不是你一個五品郎中說了算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4:45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四章 抓凶手啊

  樓晏聞言只是笑笑,慢聲道:「俞二公子還未入仕,有些事不懂情有可原。本官現下正在辦案,還請不要干擾公務。」

  他這麼說,反倒激起了俞慕之的火氣,聲音也大了起來:「公務?哪有這樣的公務?難道大人不是找個由頭刻意威逼?」

  這番話說得毫不客氣,將看官們的心裡話宣之於口。

  就是,辦案有這麼辦的嗎?

  眾人的目光,看向樓晏,頗有同仇敵愾的意思。

  樓晏並未回答,他身邊那位高大人已然出聲:「俞二公子,哪怕你是太師府的公子,也不能這樣污衊朝廷命官!我們太平司做事,自有規矩。」

  「什麼規矩,要這樣擾亂人心?」這麼一句話怎能讓俞二公子退縮,他指著地上的伙計們,「你們要問話,為何不能堂堂正正地問?這樣讓他們互相揭發,不說還要打板子,不是刻意引出他們心中的惡念?治國之要,教化為本,樓大人此言此行,豈非陷君上於不仁!」

  這話一說出來,當即有人喝了聲「好」字。

  樓晏這般作為,讓人不舒服的地方就在這裡。

  又不是小孩子,正常人就算心有惡念,也會壓仰控制。他倒好,刻意鼓動,將平常只是一閃而過的惡念給引出來,赤裸裸地擺在大家面前。

  這些伙計,就是眾人的投影。

  平時有沒有討厭的人?看到誰誰的作為是不是不爽?偶爾也想過告黑狀的吧?

  當然,大部分人能夠保持理智。

  可如果有人告訴他們,說出來才是對的呢?

  伙計們的行為,不免讓他們恐慌。

  如果是自己身處這樣的環境,說不定也會做出這樣的事。

  這等於撕下了外面那層君子的皮!

  你要錢就要錢,撕人臉皮幹什麼?

  「說得好!」有人帶頭聲援,叫好聲此起彼伏。

  會閒到來醉太平看熱鬧的,出身非貴即富,對樓晏這個五品郎中,還不至於畏懼到不敢開口。

  戴嘉小聲說:「你這前妹夫,倒是個不錯的人,可惜沒有緣分。」

  池璋道:「俞二公子向來仗義,誰人不知?」又警告,「你別再提什麼妹夫不妹夫的,婚約都解除了,叫人聽見敗壞我大妹妹的名聲。」

  戴嘉笑嘻嘻:「是是是,怪我不好。哎,你這大妹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先前不是說性子驕橫麼?怎麼聽俞家放出來的風聲,她還挺講理的?」

  池璋扯了扯嘴角,沒有回答。

  講理?確實變得講理了,可就因為她講理,莫名其妙鬧到分家的地步……

  另一邊,絮兒也在可惜:「俞二公子真是個好人!」隨即瞄到池韞,立刻道歉,「對不起小姐,奴婢多話了。」

  池韞搖了搖頭,薄紗下的臉色帶了凝重:「只怕他是自取其辱。」

  絮兒愣了下,大著膽子問:「小姐,您說的是俞二公子?」

  池韞「嗯」了聲。

  樓晏熟讀經史,別看性子安靜,辯經可從未輸過。想用大道理拿住他,豈是那麼容易?

  就是不知道他會怎麼應對。

  眾人連連喝彩,高大人臉色難看,便要出言喝止。

  樓晏抬了抬手,攔住了他。

  「大人?」

  樓晏抬眼,望向俞慕之,唇邊笑意浮現,越發顯得眉目清俊。

  京城人愛美,見他如此,不免在心裡感嘆一句。

  如此翩翩佳公子,怎麼偏偏就是一匹豺狼?

  樓晏開口了:「俞二公子認定本官刻意威逼,是覺得這般問話無用,對嗎?」

  「當然!」俞慕之斷然道,「這些伙計所招供之事,無非雞毛蒜皮,裡頭能有多少有用的訊息?在下不才,雖然還未入仕,但也到府衙幫過忙。提取口供是件繁瑣的事,問上半天,可能都派不上用場。在下實在想不到,樓大人這般作為,有什麼作用!」

  他說得斬釘截鐵,引得眾人紛紛點頭。

  就是啊!這些伙計說的都是什麼?誰偷了褻衣,誰多蹲了茅廁……有個屁用!

  池韞聽到這裡,卻低語一句:「可惜了。」

  絮兒納悶:「小姐,可惜什麼?」

  「可惜……俞二公子自己跳進了大坑。」

  「哈?」

  那邊,樓晏敲了敲案幾,笑問:「如果有用呢?」

  俞慕之皺了皺眉:「這不可能。」

  樓晏點點頭:「既然俞二公子不信,那本官只好證明一下了。」他的目光掃過前堂,「畢竟群情激憤,本官也不能無視,是不是?」

  說罷,招來高大人,俯耳吩咐幾句。

  高大人點點頭,帶上幾個衙役,直奔後院。

  眾人不解,議論紛紛。

  戴嘉將剛才伙計招供的話,翻來覆去想了幾遍,都沒個頭緒,捅了捅池璋,問:「你想到了嗎?」

  池璋搖頭。

  剛才伙計們的檢舉夠亂的,你一言我一語,毫無條理,想要全部記住就挺難的,何況從中提取到有用的訊息。

  可看樓晏的樣子,胸有成竹的,難道真是他們遺漏了?

  不多時,高大人帶著差役回來了。

  「大人,找到了!」他大聲復命。

  眾人凝目看去,發現是件衣衫。

  男子穿的上衣,青灰色,料子尋常,就是下僕通常穿的那種。衣角有焦黑的痕跡,似乎是不小心燎出來的。

  這衣服有什麼不對?

  樓晏的目光,從伙計們身上一一掃過去。

  看到其中一個低頭的身影,伸手一指:「抓住他!」

  差役們轟然應是,飛快地衝過去,將那個人牢牢按在地上。

  ——其實不按他也跑不了,伙計們都是一個連一個捆的,他想跑就會被其他人絆住。

  俞慕之莫名其妙,看客們也莫名其妙。

  「你、你這是幹什麼?」

  「抓凶手啊!」樓晏含笑回道,「俞二公子不是要本官證明嗎?」

  「這……」這種情形,想也知道樓晏必有用意,然而俞二公子先前的話說得太滿,此時不由自主冒出來一句,「你說他是凶手?有什麼證據?」

  「證據就是剛才說的話。」樓晏看向記口供的書吏們,「左數第三個人,他說的第五句話,念。」

  「是。」其中一個書吏翻了翻冊子,一板一眼念道,「要說奇怪,朱昌才奇怪。誰不喜歡那幾幢樓裡的姐姐,偏他裝模作樣。昨日看熱鬧的時候撞了香爐,他就討厭得不行,回去便把衣衫扔了。說不準就是他心裡嫉恨,把人殺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4:49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五章 原來嫌錢少

  「……說不準就是他心裡嫉恨,把人殺了。」

  絮兒聽著自家大小姐口唇微動,和那書吏同時念出這段話。

  「小姐?」她吃驚極了。

  池韞微微一笑,伸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聽下去。

  待書吏唸完這段,樓晏笑吟吟看著俞二公子。

  俞慕之有點懵。

  他不傻,看樓晏這般行事,猜到自己應該遺漏了什麼東西,現下已經落入了被動。如果再開口,就會成了梯子,讓對方踩著上去。

  可他實在太好奇了!

  抓心撓肝!

  所以他還是問了:「這段話有什麼問題?怎麼就斷定他是凶手了?」

  前堂眾人也是這麼想的,聽俞二公子替他們問出這句,便齊齊看著樓晏。

  快說!

  樓晏道:「想必俞二公子聽說過,那小憐死的時候,屋子門窗緊閉,而人就吊死在裡頭。」

  「不錯。」這正是大家好奇來看熱鬧的原因。

  樓晏續道:「這世上,怎麼會有真正意義的密室殺人?不過障眼法罷了。我們查了屋子,確定沒有其他地方可供出入。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凶手就是從大門走進去,殺了人,又出來的。」

  「門窗既然是鎖上的,他從哪裡出來?難道會縮骨功嗎?」有人喊道。

  樓晏笑了,一下子化解了身上的殺氣。

  「本官倒是聽說過縮骨功,但把自己縮成一張紙,從門縫裡出來,這就不是武功,而是妖法了。」

  他這一笑,看客們膽子都大了。

  有人喊道:「到底有什麼玄機?快說啊,別吊人胃口!」

  「很簡單,他就是堂堂正正從屋裡出來的。」

  眾人面面相覷。

  這是什麼鬼話?門不是鎖上了嗎?

  「鎖上了,但後來開了。」

  觸到他的目光,俞慕之「啊」了一聲,指著他直抽氣。

  「看來俞二公子已經想到了。」樓晏端起茶杯,緩緩飲著。

  俞慕之終於喘過氣來了,說道:「那人,在屋裡躲了一夜,後來屍體被發現,混在看熱鬧的人群裡出來的。」

  樓晏笑著點頭。

  俞慕之隨後又皺眉:「可你又怎麼肯定,這個人就是凶手?凡是那夜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不都有嫌疑嗎?」

  樓晏淡淡道:「俞二公子想一想,剛才那句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眾人冥思苦想。

  「看熱鬧的時候撞了香爐,回去把衣衫扔了……」

  俞慕之盯著地上那件青灰布衣。

  「香爐,香……」

  「俞二公子果然才思敏捷,已經想到了。」樓晏淡淡道,「眾所周知,這個小憐用度奢靡,穿的衣裳戴的首飾都不是凡品,她用的香又豈是平常貨色?此香名為念奴嬌,其中幾味原料來自安息、龜茲等西域之國,十分少見。」

  「可他不是說了嗎?撞了香爐才染上香味的!」看客裡,有人大聲喊。

  樓晏聽了笑笑,看向俞慕之:「俞二公子,這個問題,你能回答吧?」

  俞慕之默默點頭,輕聲回道:「待客的時候定會燃香,小憐是半夜死的,那就不會添香,到發現屍體,早就熄滅了。只有半夜在屋裡的人,才會被燎去衣角,也只有在屋裡待了一夜的人,才會怕香氣太重,引人懷疑,扔掉衣衫。」

  樓晏頷首:「俞二公子還有疑問嗎?」

  俞慕之搖頭。

  「原來是這樣啊!」戴嘉終於弄明白了,「這位樓郎中,果然有點本事。」

  池璋沒想到,他看似荒唐的行為,居然真有深意。可他實在不喜歡樓晏這般行事,就擰著眉頭不說話。

  偏偏戴嘉促狹,非要逗他:「哎,你還覺得不靠譜嗎?」

  池璋被他逼得無法,只得道:「就算有道理,也太牽強了!香料應該燃完了,可說不準有剩餘呢?焚到一半壓了火,又不稀奇。」

  他才說完,那個被抓住的伙計果然喊道:「冤枉啊!小的撞倒香爐的時候,還留有殘香,這才會燎到。再說,衣衫都成這個樣子了,你們怎麼知道香氣重不重?」

  「這……」俞慕之被問得啞口。

  可不是嗎?都扔了一天了,要不是醉太平兵荒馬亂的,恐怕都已經送出去了。和那些雜物堆在一起,氣味混雜,現在也不好說香味重不重了。

  樓晏笑了,微微傾身,向那人湊過去。

  「大、大人……」伙計眼光閃爍,卻又做出毫不畏懼的樣子,「小的不怕打,您休想屈打成招!」

  有這麼多人在,他要動刑定會引起眾怒!

  樓晏說道:「你果然膽子不小,敢挾持眾意,威脅本官。」

  「我沒有!」那人一臉受辱的樣子,「只是大人的證據,實在不能叫人信服!您怎麼就確定,當時沒有殘留的火星?衣服上的香味有那麼重?」

  樓晏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不過……」

  不過?還有什麼證據?

  「知道本官為什麼特別留心香料嗎?」樓晏看著他笑,「因為,本官自小嗅覺異於常人,哪怕你把衣裳丟了,可頭髮和其他地方,還是有很重的香氣。」

  「這不可能。」此人脫口而出,「我都洗過了!」

  此言一出,前堂大嘩。

  哦,洗過了。

  不打自招啊!

  這人一慌,忙道:「我是說,正好昨晚洗了澡!」

  偏在這時,有個伙計高聲叫了起來:「朱昌,原來你昨天洗澡是因為這個!我說你怎麼大白天洗澡,連熱水都不願意等!」

  雖然已經開春,可天氣還涼著,醉太平又不是苛刻到不供熱水,誰不願意洗個暖烘烘的澡,非得搓冷水?

  已經沒必要再質疑下去了。

  樓晏收了笑,冷冷道:「押回去!」

  「是!」差役們轟然答應,將一干伙計提起來,放了其他人,單捆了這個帶出門。

  「哦。」出門之前,樓晏施施然從袖子裡取出一張銀票,「多謝茶水費,本官不好收,就給他們壓壓驚吧!」

  銀票輕輕一抖,落在案幾上。

  整好五十兩的數額,如果分給這些伙計,每人也有二三兩,抵得過他們兩個月的工錢。

  可要是給刑部司郎中的茶水費就這麼點,也難怪人家嫌少了。

  這個樓晏,搞這麼大的陣仗,說穿了還不是嫌錢少!

  戴嘉搭上池璋的肩,小聲說:「還好你家給了五百兩……」

  掌櫃憋了半天,擠出幾個字:「謝大人……高抬貴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4:53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六章 武功

  皂衣差役們來得迅猛,走得也乾脆。

  留下看客們,議論紛紛。

  「原來問題在這裡啊,還真是沒想到。」

  「你們發現沒有,這位樓郎中,記性可真好。剛才亂成那樣,他居然記得第幾個人說的第幾句話。」

  「過目不忘啊!」

  「是過耳不忘!」

  「這等才學,可惜可惜。」

  至於可惜什麼,大家都知道。

  被拋在原地的俞二公子,臉上不免火辣辣的。

  他站出來,本意是打抱不平。結果對方有理有據,反倒顯得他愚鈍還多事。

  還好,俞二公子朋友不少,當即有人過來打圓場,拉著他回去吃酒。

  戴嘉問:「你不去打個招呼?」

  池璋搖頭:「高攀不上。」

  戴嘉笑道:「剛才你還說俞二公子人不錯,這是記恨退婚的事?」

  「談不上。」池璋說著,眼角瞥到走出酒樓的女子身影,愣了下。

  「怎麼了?」

  池璋遲疑半晌,說道:「剛才出去的,好像是……不太可能,應該看錯了吧。」

  ……

  刑部的人一走,絮兒問:「小姐,我們回去?」

  池韞道:「難得出來一趟,順便買些東西再回去。」她從袖中抽出一張紙,「你乘車去,買齊再過來會合。」

  絮兒想,這裡是醉太平,應該不會有事。

  就應下了:「好,奴婢這就去。」

  絮兒一走,池韞招來伙計結了賬,道:「我的丫鬟買完東西會過來找人,到時候叫她在此稍等。」

  說著,遞了一角銀子過去。

  伙計喜笑顏開,連聲應道:「您放心,小的跟掌櫃也說一聲,保管不會誤事。」

  池韞點點頭,戴好冪籬,出了酒樓。

  刑部衙門離這裡不遠,走一陣就到了。

  已近午時,池韞只等了一會兒,便看到陸陸續續出來吃飯的官員差役。

  樓晏那個人……不像是會出來吃飯的樣子。

  池韞這樣想著,下一刻,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愣了一下,待他走遠些,跟了上去。

  樓晏已換了常服,不知道幹什麼去。

  池韞跟了兩條街,看著他進了一間茶館。

  她想了想,也跟了進去。

  茶館不大,樓下是大堂,樓上是雅座和閣子。

  伙計迎上來招呼。

  池韞口中應著,隨意上了樓,在走廊上來回走了一遍,指著其中一間道:「此間可有人?」

  伙計說沒有。

  池韞便要了那間。

  隔壁安安靜靜,偶爾有含糊的人聲傳來,應當是兩個人在交談。

  過了片刻,隔壁門開了,有人走了。

  只走了一個人。

  那麼,樓晏見的人還在屋裡?

  池韞開了門,走到拐角處狀似看風景,駐足片刻,然後往回走。

  經過隔壁那間,她腳步不停,假裝隨手推開了門。

  她抬頭往窗邊看去,驚訝的表情已經醞釀了出來,道歉的話也到了嘴邊,看到的卻是空空如也的兩個座位。

  她的表情凝住了。

  怎麼會沒人?

  她剛才明明聽到兩個人在屋裡,然後走了一個!

  剩下那個到哪裡去了?總不能從窗戶跳下去吧?

  念頭一起,池韞毫不遲疑,奔至窗邊,垂目往下看。

  街上人來人往,毫無異狀。

  便在這時,一隻手忽然從後面伸了過來。

  池韞一驚,直覺手腕一翻,撞了過去。

  還好,原來的池大小姐學過武功,脫身應該……

  不難兩個字還在腦子裡,那人已經反手一錯,架住她的手臂,隨後一股大力襲來,她腳下不穩,蹬蹬蹬往後面退去。

  直到被扭住手,抵上牆壁。

  疼……

  「……」池韞算是明白了,為什麼池大小姐完全沒有高手的氣質。

  見鬼的武功,也太三腳貓了!

  她到底怎麼學的?

  一隻手伸過來,揭開她臉上的冪籬。

  樓晏那張冷肅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看清她的模樣,他臉上閃過驚訝,隨即皺了眉,說道:「池家小姐?你跟著我做什麼?」

  池韞眨了下眼,道:「公子在說什麼?我只是走錯了房間。」

  樓晏冷笑一聲:「走錯了房間,會這樣跑過來查看?還有,剛才在醉太平,你坐在乙座第九桌。要接著否認嗎?」

  池韞馬上熄了找藉口的心思。

  差點忘了,樓晏過目不忘。既然被他發現,否認也沒有用。

  於是她腦子一轉,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來。

  「都說樓郎中才思敏捷,小女佩服。」

  樓晏面無表情。

  池韞低頭看著自己被反扣著的手:「不過,男女有別,大人可不可以先放開我?」

  樓晏垂目冷視良久,終於鬆開了。

  他站直身軀,從袖子裡抽出手帕,慢慢地擦著。

  ——這是嫌棄碰到她了?

  終於有了點以前的樣子。

  他這個人,活像個貞潔烈男,最不喜歡別人碰他。

  「說吧,跟著我有什麼企圖。說得上來,今日當無事發生。說不上來,只能請池小姐隨本官回刑部衙門了。」

  「……」池韞道,「這不好吧?小女說不出口。」

  樓晏冷道:「看來你想去衙門了。」

  「哎……」池韞飛快地覷了他一眼,猶猶豫豫,「那……我真說了?」

  「說!」

  池韞羞澀一笑:「不知……大人可有婚配?」

  樓晏一愣。

  池韞信口胡說:「那日一見,小女心生仰慕,寤寐思服。可男女有別,難得一見,只能出此下策……」

  她還沒說完,樓晏便冷笑起來:「你以為說這種鬼話我會信?」

  池韞接得飛快:「那就用事實證明?若是大人同意,小女回家便告之長輩,請媒人走禮。聽說大人喜歡錢,小女的嫁妝,粗略估算,大概有十萬兩。如果還不夠,可以再掙……」

  一長串話,說得樓晏額上青筋抽動。

  什麼亂七八糟的!

  池家這個大小姐,先前倒是有所聽聞。

  但那些市井流言,收集了只是以備破案之需。

  不想這回親見,果然是個性子粗野的。

  哪家小姐會這樣追著男人跑,還求親的?

  「夠了!」他懶得再聽下去了,「這次就算了,下次再讓我抓到,準備進刑房吧!」

  說罷,轉身出了房門,下樓去了。

  池韞探頭去看,確定他走了,拍了拍胸口,喃喃自語:「到底在見什麼人?真夠神秘的。」

  過了會兒,小二上樓來。

  「姑娘要走了嗎?麻煩會個鈔。」

  池韞應了聲,隨手拿起賬單,愣了下:「怎麼是兩份?」

  小二笑眯眯:「那位公子說,姑娘是來找他的,所以由您一起付了。」

  「……」

  呸,這個死要錢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4:57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七章 家宅不寧

  回到醉太平,絮兒一副快要哭了的樣子。

  「小姐,您去哪兒了?」

  「到街上逛了逛。」

  絮兒就道:「您要去逛,等奴婢一起啊!街上這麼多人,出了事可怎麼辦?」

  池韞笑:「怎麼會出事?我會武功啊!」

  說到這裡,她臉上笑容一僵。

  見鬼的武功,以後還是當沒有吧!

  她岔開話題:「東西都買好了嗎?」

  絮兒答應一聲:「買好了。」

  「那我們回去吧。」

  ……

  才進池家門,池韞便看到池家幾個小輩候在堂外。

  屋裡時不時傳來爭吵聲,還有管事的匯報聲。

  池璋也是才回來不久,看到她,愣了一下:「妹妹出去了?」

  那他之前看到的人……

  「是,出去買了點東西。」池韞轉頭吩咐,「絮兒,你先把東西送回去。」

  絮兒答應一聲,叫了幾個僕役,從車上搬下大包小包。

  池妤瞧見,嘀咕一句:「知道她有錢了,可真會買!」

  池嫣很羨慕,問道:「大姐買了什麼?」

  「一些筆墨,書籍,還有藥材。」

  池嫣還以為是好吃好玩的,聽說是這些,頓時沒了興趣。

  池璋還想說話,屋裡忽然傳來一聲尖叫,卻是二夫人的聲音。

  「這明明是我們掙下的,憑什麼給你們!」

  然後是三夫人:「怎麼就成你們掙下的?這是老太爺留下的產業,叫你們經營,已經拿了好幾年的錢,還想怎麼樣?」

  「經營不用心思嗎?你以為經營就是坐著收錢?掙的錢不都拿來養家了?難道你沒吃沒喝?」

  「二嫂,你可真不要臉!老太爺留下多少東西,我們還沒算你們花用了多少呢!二哥在外頭包伎子,一個月往少了算也得七八百兩吧?這兩年,少說也花了萬把兩銀子。還有你自己,明明買的點絳閣的胭脂,卻用尋常的罐子換了,生怕我們知道。這又得花多少?這些錢還不都是老太爺的錢!」

  「你胡說什麼?我的胭脂錢,是自己的嫁妝銀子!」

  「這種話你自己也信?你多少嫁妝家裡人不知道?」

  「我進門是沒多少,可都這麼多年了,還不興做大了!」

  「你拿什麼做大?說來說去,還不是老太爺的錢!你把老太爺的錢撥到自己的私庫裡,我們都沒要求徹底清算,現在連渣子都不給我們了?」

  裡頭吵得熱火朝天,外面站著的孩子們,都是一臉陰鬱。

  家裡鬧成這樣,他們也跟著生分了。

  池琰池璋兩個,以前都是一塊上下學,現在都是各走各的,互不搭理。

  女孩子們更不用說了,她們天天在家裡,受到氣氛的影響更大。

  「怎麼還沒分好?」池韞問,前天晚上不是都說好了嗎?

  池璋遲疑了一下,回道:「怎麼分已經定了,但具體分哪些,還有異議。」

  哪裡田地肥沃,哪間鋪子掙錢,是吃虧還是佔便宜,就看這些細節。

  相比起來,池韞這份反而是最沒有異議的,文書寫得清清楚楚。

  她點點頭:「既然叔父嬸娘有正事,我就不進去拜見了。大哥二哥,二妹三妹,我先回去了。」

  看著她的身影走遠,池妤擠出一句:「真是個攪家精!把家裡弄得一團糟,她自己倒跟沒事人一樣!」

  池嫣聽了不高興:「二姐說什麼呢?明明是你們家做了不好的事,怎麼怪到大姐頭上?」

  池妤向來嬌縱,聽她反駁,立時叫了起來:「什麼不好的事?以前不是好好的?她沒回來,什麼事也沒有,就她回來,天天鬧得家宅不寧!」

  池嫣口拙,知道她在強詞奪理,偏又被唬得說不出話,氣得眼睛都紅了。

  「你、你……」她一個小姑娘,總不能張口說大伯養伎子吧?

  池璋看妹妹被欺負,不樂意了,說道:「二妹,你一個沒出閣的小姐,不要總是搬弄口舌。」

  他一開口,池琰拉長了臉:「二弟,我這個當大哥的還沒說什麼,你倒急著訓誡了。」

  池璋不喜,他可沒老實到三老爺那份上,兄長說什麼就是什麼。

  當即反口譏道:「大哥知道要訓誡就好,二妹也不是第一天這樣了,哪家千金小姐,張口就說長姐的不是?幸好沒跟俞家結成親。」

  池琰惱道:「你這又是當哥哥的樣子了?嘲笑妹妹被退親?」

  池璋嗤笑:「大哥,我哪是嘲笑妹妹被退親?主動退親的分明是我們的妹妹!這干別人什麼事?」

  他在「我們的妹妹」幾個字上咬了重音,提醒池琰,這婚事是池韞的,不是池妤的。搶別人東西別搶成習慣,池妤連被退親的資格都沒有。

  池琰勃然大怒:「你什麼意思?」

  兄弟倆聲音一個比一個大,也吵了起來。

  池妤池嫣跟著幫腔,裡裡外外鬧成一團。

  惹得僕役們,又是勸架,又是護主,亂哄哄的,如同一鍋沸騰的粥。

  而引發這一切的池韞,已經回了熙和院。

  「大小姐!」和露、倚雲迎上來。

  池韞在她們的服侍下,更衣淨面洗手。

  「呀,小姐的手怎麼了?」和露叫了起來。

  池韞低下頭,才看到手腕那裡一片紫紅。

  她皺了皺眉。

  這是樓晏先前扭的吧?下手可真重。

  「沒事,路上撞了一下。」

  「怎麼就撞成這樣了?小姐疼不疼?」

  大夫人丁氏聽得聲音,過來看了看情況,說道:「沒事,去拿藥油來揉一揉,明天就會散的。」

  她看著池韞的目光,若有所思。

  待揉完了藥油,叫丫頭們去做事,屋裡只剩下兩個人。

  「阿韞,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池韞平靜地飲著茶:「夫人說的是哪方面?」

  丁氏道:「你說要為師父守孝,那婚事最起碼要擱置一年。如今家裡亂糟糟的,分家的事,二房三房怕是要吵上一段時間,沒個清淨。你要不要出去躲一躲?」

  池韞抬頭看著她:「阿韞才回家不久,也不認識什麼親戚長輩,沒地方躲呀。」

  「有的。」丁氏說,「朝芳宮不是你的師門嗎?你回去住一陣,想必她們不會有意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5:01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八章 朝芳宮

  池大小姐留下的記憶很模糊。

  只記得,凌雲真人帶她離開京城,九年間一直沒有回來。

  直到自己身體不好了,才領著徒弟匆匆回京。

  可她沒撐到京城,路上就發病亡故了。

  倘若凌雲真人好端端地回來,池大小姐想必能順心如意。

  畢竟,她是朝芳宮的大弟子,一位修為精深的高人。當初池老太爺都對她客客氣氣的,二房哪裡敢在她面前作妖。

  可惜,凌雲真人沒回來,池大小姐自己也不爭氣。

  本事沒學會多少,脾氣倒是不小。

  二房屢屢撩撥,屢屢得手。最後羞憤難當,撞柱想嚇唬一下別人,誰知道弄假成真。

  這才有了現在的池韞。

  至於朝芳宮,池大小姐只去過一次,便是送歸凌雲真人骨灰的時候。

  她一心回家,拜見過住持就離開了,此後再無聯繫。

  大夫人丁氏繼續道:「分家的事,你別抱太大的希望。你二叔二嬸掌著產業,那些掌櫃伙計全是他們的心腹,你一時沒人可以替換,即便有了文書,短期內也無法接手。現下能見到的,無非就是賬上那些錢。」

  池韞點點頭。

  這是實話,以前的大夫人可不會跟她說得這麼透徹。

  她這算是通過考驗了嗎?

  丁氏又道:「退親這事,你做得很對。池家已經敗落,俞家卻如日中天,不堪匹配。佔著這門親事,對你沒有任何好處。現下退了親,反倒讓俞家欠你一份人情,日後總有用得著的時候。」

  池韞笑笑,不以為意。

  她不是池大小姐,不在意什麼婚事,退婚只是順勢而為,也不想著俞家的人情。

  俞家,雖然比二房要臉,可言而無信,也不是君子所為。

  池大小姐是不通人情,不是本性惡毒。

  倘若俞家有心,不要偏聽二房的,好好引導,也能教得起來。

  縱容二房換人,難道他們想不到池大小姐會是什麼處境?

  「現在俞家說你貞孝,名聲算是洗乾淨了。待過了這一年,再給你議親便可。只是,池家如今這樣,你又無父無母,難有好親事。想沾光,只能去沾朝芳宮的光。」

  丁氏慢慢說道:「你不要以為,朝芳宮就是一間宮觀。它歸皇家所有,驪陽大長公主還在那裡修行。你是凌雲真人的弟子,只要別人記得這個身份,便不會看輕了你。」

  池韞聽懂了丁氏的好意,但,她不明白……

  「夫人為何叫我離開池家?」她注視著丁氏,「這裡,有什麼不好待的嗎?」

  丁氏淡淡地笑:「沒什麼不好,是朝芳宮更好。」

  視線交匯,兩人都沒有退避。

  片刻後,池韞點頭:「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丁氏起身:「你要帶什麼,慢慢收拾起來。朝芳宮那邊,我先去個信。」

  「是。」

  池韞施禮,目送她出了屋子。

  雖然不清楚丁氏的意圖,但看起來,她不像有歹意。

  方才說的話,句句在理。

  池大小姐再留在池家,確實議不到什麼好親事。

  反倒去朝芳宮,說不定會有另一條路。

  ……

  鐘磬一聲長吟,朝芳宮鮮豔明麗的大殿裡,一群女冠停下誦經,抬頭看過去。

  上首坐著一位中年坤道,四十來歲,膚色紅潤,面容含笑。

  她道:「晚課結束,都去用飯吧。」

  女冠們露出歡喜的神情,施過道禮,魚貫退下。

  此時卻有一名年輕女冠逆著人流,匆匆進了大殿。

  「師父。」她喊道。

  坤道神色不動,只皺了皺眉。

  年輕女冠忙收住腳步,整了整儀容,走過去。

  「師父,池家派人送來口信。」

  坤道抬起眼皮。

  年輕女冠回道:「就是師伯那個弟子,她家裡。」

  坤道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說什麼?」

  「說她要為師伯守孝,來觀中修行。」

  坤道眉頭輕輕一抬,重復:「守孝?修行?」

  「師父你也覺得怪怪的,對吧?」年輕女冠找到了認同,「她回來的時候,可瞧不上我們,一副急著回去當大小姐的樣子,怎麼忽然就要回來修行了?」

  坤道凝神不語。

  年輕女冠彷彿受到了鼓勵,繼續說下去:「徒兒打聽了,聽說她跟俞家退了親,家裡又鬧著分家。該不會現在想起咱們的好處,想來沾大長公主的光吧?要不咱們拒了?她都沒在觀裡住過一天,現在師伯都不在了,憑什麼讓她來?」

  坤道瞥過去:「憑什麼拒了?她是正式入了門的,名字還記在弟子名冊上。」

  年輕女冠啞然,猶猶豫豫地問:「那就讓她來?可是,觀裡多了個外人,好不舒服。」

  坤道淡淡道:「來就來吧,她到底沒出家,不過給間院子住罷了。」

  朝芳宮這麼大,又不是住不起。

  大長公主的光,也不是想沾就能沾的。

  ……

  刑部衙門。

  樓晏一邊進屋,一邊還在擦手。

  他討厭別人的碰觸。

  或許是生來嗅覺靈敏,沾上他人的氣息,會讓他神思難安。

  就像現在,總覺得手上有一股揮之不去的味道。

  倒不難聞,反而有一股藥香。

  它的主人應該在前段時間喝過不少的湯藥。

  但,他就是不喜歡。

  「大人,您回來了。」

  聽得聲音,樓晏抬頭看了眼。

  是那位高大人。

  他抱著一大疊文書,實在太多,還把袍子撩起來兜著,看起來有幾分滑稽。

  見他還在擦手,高大人詫異:「您這是怎麼了。」

  「遇到個瘋子。」樓晏隨手一甩,將帕子扔給一旁的小廝。

  他自然知道,那位池家小姐是在裝瘋賣傻。可實在討厭跟人碰觸,懶得跟她計較了。

  畢竟從經歷看,這位池小姐才回的京城,應該跟那些勢力沒什麼關係。

  「說正事吧!」他在書案旁坐下,拿起文書,「這些都理好了?」

  「是。有問題的都發回重審了,這些可以歸檔了。」

  「醉太平那件案子呢?」

  「口供已經錄好了,還真跟那些人沒什麼關係。這個朱昌,跟小憐是同鄉,早就暗通款曲。因為小憐不願意跟他離開醉太平,一時嫉恨而殺人。」

  樓晏唔了一聲。

  心神專注在公文上,慢慢忘了手上的氣息。

  不知不覺,到了下衙時分。

  準備回去的他,無意中抬起手,突然愣了一下。

  藥香已經散去了,但他手心還殘留著氣息。

  淡得幾乎聞不到了,卻熟悉無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5:05 PM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九章 香丸

  丫頭們在收拾行李。

  池大小姐回來的時候,沒帶多少東西,現在要走,反而好多箱。

  衣裳用具,這些自然要帶全,連屋裡那兩箱書,她也要一併帶走。

  近來大小姐脾氣變好,絮兒說話也隨意起來,不像之前那樣小心翼翼。

  她一邊收拾,一邊問:「小姐,這麼多書很重啊,一定要帶嗎?」

  「當然要帶,」窗戶開著,桌上的小爐香氣氤氳,池韞將一顆顆蜜煉香丸放進錦袋,說道,「這些書,才是這座宅子裡最貴重的東西。」

  絮兒「哦」了一聲,乖乖收拾,再無異議。

  和露提著一個食盒進來,說:「夫人讓買了點心,叫小姐路上吃。」說著,她嗅了嗅,「這香真好聞,新買的嗎?」

  「是小姐自己配的。」倚雲接過話,「我也覺得,這香清清爽爽的,聞著真舒服。」

  「原來小姐還會調香。」和露眼睛發亮。

  絮兒接過話:「小姐會的東西多著呢!昨天拿了七枚銅錢,叫我卜上一卦,說得可準了!」

  和露笑道:「那豈不是能擺個攤算命去?」

  說完發現自己失言,立刻打嘴:「奴婢說錯話了,不該拿小姐說笑。」

  池韞卻道:「你說的沒錯啊!以前跟師父雲游,沒錢了也擺過攤算過卦。行走江湖,就得什麼都會一點。」

  幾個丫頭看她和善,也跟著嘻嘻哈哈起來。

  「那這回去朝芳宮,小姐說不得就揚名立萬了。」

  「是啊是啊,我聽說凌陽真人一卦千金,小姐不說千金,百金總要的吧?」

  「一卦百金,十卦千金,一百卦萬金……哇,發財了!」

  池韞跟著笑,拿起最後一顆香丸,放在鼻端嗅了嗅。

  香氣淡而清潤,與京中現下流行的調香頗有差異。

  也不知道那個狗鼻子,聞不聞得出來。

  ……

  聽說池韞要去朝芳宮修行,二夫人愣了。

  「這死丫頭搞什麼名堂?這個時候要走?」

  家裡鬧成這樣,起因就是這丫頭突然說退還信物。

  雖然老三一家沒說,但二夫人直覺這事跟大房脫不了干係。

  要不怎麼才想到嫁妝的事,老三那邊就鬧開了呢?

  眼下大房的私產,都叫她拿回去了。這樣的關鍵時刻,她不留下來跟二房較勁,反而一走了之?

  自己都做好準備,怎麼對付這死丫頭了。

  叫她手裡拿著文書,卻插不上手,氣死她!

  結果這邊磨刀霍霍的,那邊收拾東西要走了。

  簡直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白費勁了。

  包嬤嬤也是摸不著頭腦,說:「東西一箱一箱的,帶了不少呢!看起來要長住的樣子。」

  「陰謀!肯定有陰謀!」二夫人咬牙切齒。

  上次她掉以輕心,結果就把阿妤的婚事給弄沒了,這回絕對不能放鬆警惕!

  二夫人如此想著,就等池韞那邊過來說話,這次任她如何花言巧語,再不動心。

  誰知等著等著,也沒等到人。

  只有丫鬟來報:「二夫人,大小姐說您在忙,就不過來告辭了。這是一點心意,就當臨別贈禮了。」

  包嬤嬤接了錦袋,倒出來一看,卻是一枚枚香丸。

  「她這什麼意思?要下毒嗎?」二夫人愣愣的。

  「……」包嬤嬤道,「夫人說笑了,謀害尊親是惡逆大罪,大小姐怎麼敢?可能真的不打算爭吧?畢竟您也給錢了,是吧?身為晚輩,要知道好歹。」

  二夫人哼了一聲,勉勉強強地說:「要真是這樣,我就暫且放過她!」

  「是是是,夫人寬宏大量……」

  ……

  三夫人那邊,池韞也送了香丸過去。

  是大夫人親自送的。

  三夫人得報,驚訝極了。

  「大嫂,您可是稀客。」

  大老爺這位繼室夫人,自從進門就不怎麼理事。更不用說大老爺去世後,她更是等閒不出院子。

  丁氏含笑見禮:「若非你與三弟出力,阿韞沒那麼容易得回嫁妝。於情於理,也該來親自道謝。」

  三夫人訕訕的:「也沒出什麼力……」

  一開始,三夫人打的主意是,鼓動池韞去鬧去爭,自己借機得利。

  誰料池韞不中計,她自己反倒領會了對付二房的法子,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再加上三老爺醒悟,夫妻同心,後面都是順勢而為。

  「不管怎樣,三弟妹這份情,還是要記的。」大夫人停頓了一下,說,「阿韞現下已經去了朝芳宮修行,年內應該不會回來了。」

  三夫人大吃一驚:「什麼?怎麼就走了?家還沒分完呢!那些田地鋪子,都是二嫂的人在管,她就算有文書,不把人換了,也得不著實惠啊!」

  大夫人笑著推過去一張契紙:「阿韞說,她一個沒出閣的女兒家,與長輩爭產實在是做不來,思來想去,還是她三叔人品端方,值得託付。也不是要你們做什麼,留份書證在這,不過以防萬一。倘若真有什麼,你與三弟也趁手些。」

  三夫人看清契紙上的內容,眼睛發亮。

  上面清楚地寫著,大房的一應產業,都交付給三老爺代理。

  池韞與大夫人都摁了手印。

  有了這份契紙,三房就能跟二房爭到底了!

  三夫人倒沒那麼貪心,可錢送到面前,誰不想要呢?

  畢竟她有三個兒女,眼看著大了,以後要打算的事情多著!

  「大嫂和阿韞真是太客氣了。」三夫人熱情萬分,拍著胸脯,「你們放心,她三叔這個人,就是耿直,你們既然託付了,等阿韞回來,一定弄得好好的!」

  大夫人笑吟吟:「倒不用這麼急。阿韞說了,她守孝最起碼要一年,等出嫁又得一兩年,勞煩你們的時候多得是。」

  ……

  一輛馬車停在池家側門。

  樓晏坐在車內,就著外頭的光亮翻看文書。

  過了會兒,外頭傳來小廝的聲音:「大人,小的問過了。」

  樓晏放下文書。

  卻聽小廝道:「池家大小姐去了朝芳宮,說要為師父守孝修行,一年內都不會回來了。」

  樓晏的臉色沉了沉:「什麼時候走的?」

  「今天早上。」

  安靜片刻,車窗的簾子「唰」一聲拉下來。

  「去朝芳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5:09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三十章 真是個大小姐

  朝芳宮起勢,始於百年前。

  西戎王子遠來大舜求親,太宗愛女江陽公主不願遠嫁,便宣稱在朝芳宮出家。

  這位江陽公主深得聖寵,肆意驕橫,出家原本只是權宜之計,後來覺出其中的妙處,索性成了真。

  其後百餘年,常有後宮嬪妃和皇家公主在此修道,一直不衰。

  如今也有一位,便是驪陽大長公主。

  這位大長公主,是先帝僅有的姐妹。

  先帝在位時,極愛重她,就連朝事都會相詢。

  直到三年前,遭遇駙馬與皇兄接連逝世的打擊,她束髮出了家。

  這幾年,大長公主雖然在朝芳宮清修,不理世事,可旁人提起來,仍然心存敬畏。

  ……

  池家的馬車在朝芳宮牌樓前停下。

  兩名女冠候在石階前。

  打頭的二十二三,面相老實,眼皮規規矩矩地垂著。

  後頭那個只有十七八的樣子,悄悄打量著她們,帶著好奇與淡淡的嫉妒。

  待她們下了車,二人齊聲施禮:「見過師姐。」

  池韞還了禮:「有勞兩位師妹出來接我。」

  思索了一下,腦子裡空空如也,只得又問:「敢問師妹道號?」

  池大小姐送凌雲真人骨灰回來時,見過她們的。只是當時一心回家,留下的記憶很模糊。

  小的那個聞言面露不悅,還沒說什麼,大的那個已經躬身回了。

  「師姐,我叫青玉,這是涵玉。師父在觀裡的時候,是我們服侍的。」

  「哦……」

  池韞想起來了。

  這是凌雲真人雲游之前,身邊帶的兩個道童。

  她們並未入室,故而稱呼池韞這個正式弟子為師姐。

  寒暄過後,師姐妹二人陪著池韞拾級而上。

  「住持聽說師姐要回來,親自發話,將師父的舊居修整了一番。現下已經收拾好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我們倆也一併調過來,與師姐作伴。師姐有什麼事,盡管吩咐,觀裡還是我們熟悉一些。」

  「對了,師姐有什麼避忌的嗎?比如吃食,用器之類的。」

  青玉一一問來,十分老練,想是做過知客的活。

  池韞回道:「多謝兩位師妹,有住的地方就可以了,餘事都有我這幾個丫鬟,不用麻煩。對了,凌陽師叔在何處?我且先去拜見。」

  於是青玉又領著她往後頭去。

  凌陽真人並沒有見她,只有個年輕女冠出來回話。

  「師父正與大長公主論道,無暇相見。她老人家讓我轉告,請師妹安心在觀裡住著,不必拘束。」

  是不是真的論道不好說,反正不想見的意思已經明白了。

  池韞便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擾師叔了。這是一點心意,還請師姐代為收下。」

  丫鬟們將準備好的禮物送上前。

  滿滿當當,叫了幾個女冠幫忙,才捧住了。

  這個叫華玉的女冠笑道:「師妹客氣,那就卻之不恭了。」

  又說了幾句話,池韞告辭離去。

  來幫忙的女冠說:「師姐,這位池師姐倒是挺有禮數的,比上次好了不少啊!想是有長輩指點,明白多了。這些東西放哪裡?送進去給師父嗎?」

  華玉嘴邊噙著一抹笑,用拂塵勾起一塊布料。

  顏色素淡而輕薄,很適合夏天做道袍。

  她不屑地抖落,說道:「真當我們缺這點東西?不用給師父看了,你們收著吧。」

  那幾名女冠大喜,連聲道:「多謝師姐。」

  東西可真不少,布料、藥材、茶葉……她們不比華玉這個住持弟子,日常雖然不缺,可也沒闊綽到這地步。

  ……

  池韞早就從記憶裡得知,凌雲真人是個不愛享受的。

  到了她的舊居,果見只是個小院。

  還好,修整得不錯,不影響住人。

  「小姐,您先坐。」

  院前引了一彎溪水,又在樹蔭下擱了一套石製桌椅,倒是清爽宜人。

  幾個丫頭進去安置,絮兒忙先拿了點心茶水出來,讓她坐著稍等。

  又招呼青玉涵玉:「兩位仙姑,可否陪我家小姐坐一會兒?」

  青玉受寵若驚,忙撩起袖子:「我們還是來幫忙吧,這樣快一些。」

  絮兒卻按住她,笑道:「仙姑是小姐的師妹,怎敢勞煩?些許小事,我們一會兒就做好了。請坐。」

  「師姐。」涵玉拉了拉青玉的袖子,小聲喚。

  青玉這才喏喏應了:「那就辛苦你們了。」

  師姐妹兩個,便看著幾個丫頭,把她們先前佈置的東西給換了個遍。

  收拾完了,絮兒過來問:「仙姑,我們三餐在哪裡用?」

  青玉回道:「觀裡有飯堂,我們平常都是在那裡用的。若是師姐不想去,只管吩咐我們,到時候按三餐取來。」

  絮兒便將目光投過來。

  池韞問:「這裡可有小灶?」

  「有個燒茶水的。」

  絮兒去看了看,回道:「小姐,有兩個灶台,可以做飯。」

  池韞點點頭:「那就自己做吧。」又問青玉涵玉,「兩位師妹可要一起用飯?」

  青玉忙道:「我們白天還有差事,來回不方便。」

  池韞也不勉強,略說了幾句話,先進去休息了。

  回到屋裡,涵玉小聲抱怨:「她可真是大小姐,還要另外自己開小灶。咱們收拾好的東西都不要,非要用自己帶來的。」

  青玉說:「她是真的大小姐,跟咱們不一樣。」

  涵玉卻道:「之前不是一直跟師父雲游嗎?還不是什麼都得自己來,現在裝什麼大小姐啊!」

  想了想,還是心有不甘,忿忿道:「她要是一心當大小姐,當初就別跟師父走啊!不然師父就會帶上我們了。」

  提起這事,青玉嘆了口氣:「是我們天分不足,怨不得誰。」

  ……

  小院裡發生的事傳到那邊,華玉正跟師父說笑。

  「還真是大小姐來遊玩的,聽說把青玉涵玉準備的東西都給收了。」

  凌陽真人笑笑,將碾好的香料放進絹袋,懸掛在銚子上,令道童扇火,淡淡道:「她愛玩就玩吧,朝芳宮不缺這點吃喝。」

  華玉想想又納悶:「師父,當初師伯為什麼要帶她走?徒兒瞧著,這位大小姐好像也沒什麼天分啊!」

  凌陽真人頓了下,想起記憶裡的一句話。

  「這孩子命格古怪,似乎是個承運之人,卻又有殺破狼之相,委實不像女子。我且帶她雲游數年,希望能夠化解她命中的煞氣,不致招來禍患。」

  ——所以把她養成這個樣子嗎?

  凌陽真人嘴角勾了勾,對徒弟道:「不必管她。待水乾了,你和好香丸,給大長公主送去。」

  「是。」華玉笑道,「大長公主最喜歡師父製的香,燃著這香才能安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5:13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三十一章 冷饅頭

  池韞睡了個好覺。

  醒來已是天光大亮,外頭傳來清脆的鳥鳴聲。

  空氣中浮著熟悉的香氣,清爽宜人。

  這一切讓她有一種錯覺,好像回到了無涯海閣。

  對世人來說,已經過了三年。

  可在她的意識,那不過是個把月前的事。

  門輕輕開了,絮兒撩起帳幔想看一眼,卻發現她睜著眼。

  「呀!小姐已經醒了。」她拍了拍胸脯,笑問,「奴婢伺候您梳洗?」

  池韞慢慢坐起來:「好。」

  大概是想到了無涯海閣,她有些神思不屬。絮兒問吃什麼,隨口答道:「採一把薺菜,做你最拿手的小餛飩吧。」

  絮兒愣了下,回道:「小姐,奴婢沒包過餛飩,和露廚藝好,奴婢去問問她?」

  池韞也跟著愣了下,才有幾分悵然:「好。」

  對了,這不是錦瑟。

  錦瑟應該也死在那場大難裡了吧?

  再等等,現下打聽無涯海閣的事太惹眼了,等人手再多一些……

  青玉和涵玉做早課去了。

  出家人也很忙的,早上做早課,晚上做晚課,還要打掃宮觀,招待香客。

  沒人來叫池韞做早課,本來也沒人相信她真的來修行。

  用過飯,池韞坐在窗前看書。

  封面寫著「青囊經」三個字,是池老太爺的箱子裡翻出來的。

  和露倚雲兩個進來:「大小姐。」

  池韞「唔」了一聲,等看完一頁,才擱下書,說道:「你們把夫人安排的禮物收拾出來,給大長公主和各位真人送過去。」

  「是。」

  大夫人臨行前,準備了豐厚的禮物。

  朝芳宮裡住的人不少。除了大長公主,還有幾位先帝的嬪妃,以及上一代的真人。

  光準備這些禮物的錢,就是一大筆。

  這筆錢丁氏並沒有跟池韞提起。

  也就是說,花的是她自己的錢。

  據池韞所知,池大老爺的產業,現在多半在自己手裡了,便是有剩餘,留給大夫人的也不多。要不然,二房早就眼紅了。

  再加上前陣子,二房處處為難,都是大夫人掏銀子貼補的。

  繼母做到這份上,沒什麼可挑剔的吧?

  池韞卻想,她這樣急著送自己出來,原因何在?

  是嫌她留在池家礙事,還是覺得池家不是個好地方?

  這位大夫人,身上都是謎團。

  而她之所以聽從,是因為目前不是好時機。

  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哪能把心思耗費在大夫人身上。

  以後再說吧。

  ……

  華玉剛給貴人講完經,從殿裡出來,就看到兩個青衣婢女捧著東西匆匆而過。

  她隨口問一名當值的女冠:「那是池家的丫鬟?她們去哪裡?」

  那女冠向她施了一禮,回道:「師姐,她們去給大長公主和真人們送禮呢!聽說禮物備得很用心,大長公主還賜了香丸。」

  華玉皺了皺眉,問:「大長公主沒見她們吧?」

  女冠笑了:「大長公主怎麼會見她們?連我們去,等閒也見不著。」

  華玉點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聽說她們去見大長公主,她心裡就是一跳。

  冷靜下來一想,這真是沒來由。

  她是師父的大弟子,將來要繼承住持之位的,那位池大小姐與她什麼相干?便是她見到了大長公主又怎樣?也不影響什麼。

  大約還是不喜歡的緣故吧?

  師父與師伯,是師祖的兩大嫡傳弟子。

  按排序,這朝芳宮的住持之位,本該傳給師伯的。

  後來是師伯自己退出,這才由師父接了這位置。

  華玉五六歲起就跟著師父,比任何人都清楚來龍去脈。

  雖然師父嘴上不說,可心裡對師伯多少有點心結。

  她是師父的嫡傳弟子,那池大小姐是師伯的嫡傳弟子,自然天生就是對頭。

  當然,就現在池大小姐的樣子,說對頭太抬舉她了!

  ……

  「師姐,走快些!」涵玉一邊跑一邊沖後頭喊。

  青玉急步跟著:「你慢點!小心撞著人。」

  「再慢就來不及了!」涵玉腳下不停。

  兩人緊趕慢趕,等到了齋堂,天色還是暗了。

  齋堂裡只有兩個年老的道姑在收拾。

  「還有飯嗎?」涵玉喘著氣問。

  兩個道姑動作不停,只其中一個冷淡回道:「這個點才來,哪裡還有飯?沒了!」

  涵玉急了:「兩位師姐,我們今日當值,這才晚了,還請通融一下。」

  那道姑翻了個白眼:「你們當值,別人就不當值?監院三令五申,凡事要有規矩法度,飯食、功課、灑掃都要定時。你們自己不守時,怨得誰來?」

  「可是……」

  青玉拉住她,自己向兩位道姑施禮:「師姐說的是,是我們誤了時。只是夜晚難熬,還請師姐憐惜,便有一兩個冷饅頭,填填肚子也好。」

  聽她這麼說,其中一個道姑才停了手,到裡頭去了。

  過了會兒,她端了個盆子出來:「喏,就剩這些了。」

  涵玉一看,盤子裡都是剩下的饅頭,還大多是吃了一半的。

  這叫她們怎麼吃得下去?

  她還沒開口,青玉搶先說了:「謝謝師姐啊!」

  而後從盆子裡挑撿了幾個完好的,一再道了謝,拉著涵玉出了齋堂。

  師姐妹頂著夜色,沉默地回住處。

  涵玉走著走著,委屈上來,抽噎起來。

  「師姐,你說我們做錯了什麼?怎麼總是這樣?我們又不是故意不守時,事情那麼多,做完可不就現在了,我們有什麼辦法?」

  青玉嘆了口氣,說道:「誰讓我們是師父的弟子呢?」

  她不說還好,一說涵玉更氣,叫道:「師父走的時候,我們才多大?好處沒佔著,壞事倒是不落下。師父帶走的不是我們,得到嫡傳的也不是我們,憑什麼呀!」

  青玉沉默。

  是啊,憑什麼呢?可她們這麼想有什麼用?

  這麼多年,她也習慣了。

  好不容易,涵玉情緒穩定下來,院子裡的燈火清晰可見。

  她們聞到了飯食的香味,還聽到了丫鬟們的歡聲笑語。

  「小姐,您嘗嘗這個,味道怎麼樣?」

  「還是我做的好吃!小姐吃這個。」

  然後是池韞含笑的聲音:「別爭了,都好吃。」

  青玉和涵玉抱著冷饅頭,越發沒了胃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5:18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三十二章 討厭的理由

  絮兒一抬頭,便看到站在院子門口的青玉和涵玉。

  「兩位仙姑回來了呀!」她上前打開籬笆門,順口問了一句,「用過飯了嗎?要不要一起吃點?」

  涵玉動了動嘴唇,還沒開口,就被青玉截了去:「不用,我們吃過了。」

  她率先走到廊下,脫鞋進屋,向池韞施禮:「師姐。」

  池韞擱了筷子,點點頭。

  「兩位師妹辛苦了。」

  青玉沒敢看桌上的飯菜。

  大戶人家食不厭精,光是聞著,那香氣就直往鼻子裡鑽。

  尤其她餓了大半天,口水都快止不住了。

  防止自己失態,青玉又施了一禮:「師姐若是沒有其他吩咐,我們先回屋了。」

  而後拉著涵玉,惶惶走了。

  絮兒不解:「她們怎麼了?好像故意避著我們似的。」

  倚雲渾不在意:「誰知道,反正我們又不靠她們吃飯。」

  和露探頭看了看,見她們已經進了屋,壓低聲音說:「今天我和倚雲去送禮,感覺也怪怪的。朝芳宮這些仙姑們,好像對我們有敵意。」

  絮兒忙問:「怎麼會?大小姐又不跟她們爭什麼。」

  池家鬧成那樣,是有利益衝突。

  先是爭婚事,後來爭產業。

  在朝芳宮,又沒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不知道,反正我們去大長公主那裡的時候,有好幾個人盯著。」和露也說不上緣由。但那種無處不在的排斥,怎麼會感覺不出來?

  「可能覺得我們是外人吧?」倚雲不如和露敏感,只從常理推測,「小姐雖然是真人的弟子,可一天都沒在朝芳宮住過,她們覺得我們是外人。」

  和露扭頭想問問池韞,卻見她盯著門邊某處不動。

  「小姐,怎麼了?」

  池韞指了指:「那是什麼?」

  絮兒走過去,撿起一個饅頭。

  已經冷了,硬邦邦的。

  「哪裡來的?我們今天沒做饅頭呀!」

  池韞的目光向廂房投過去。

  不是她們的,自然是青玉和涵玉的。

  絮兒領會過來:「是兩位仙姑帶回來的?莫不是留著晚上吃的?這怎麼能吃呢?都硬成這樣了。」

  池韞想了想,吩咐:「今天包的餛飩不是還沒吃完嗎?絮兒,你拿過去給她們,就說過夜了不好,叫她們幫忙吃了。」

  「哎。」絮兒應道,「小姐真是好心。」

  池韞笑笑,低頭繼續吃飯。

  ……

  涵玉坐在條凳上生悶氣。

  本來就餓著肚子,回來還看到一桌豐盛的菜餚。

  那香氣,勾得她更餓了。

  偏偏自己只有幾個冷饅頭,看著一點食慾也沒有。

  門邊的水壺咕嚕咕嚕,青玉提起來,倒了兩碗水。想了想,從罐子裡抓了把大麥茶加進去。

  「吃吧。」她把大麥茶推過去,「好歹墊墊肚子,明天起早一些,別誤了飯點。」

  涵玉默默掰碎饅頭,放在茶裡泡軟了,硬逼著自己嚥下去。

  饅頭本來就冷了,泡軟後糊得完全沒有麵香味,只剩下叫人噁心的軟綿綿的口感。

  吃起來就更難過了。

  涵玉忍了一會兒,終於憋不住,打算開口的時候,外頭傳來了敲門聲。

  「兩位仙姑,開一下門。」

  涵玉心情不好,壓著聲音惡聲惡氣:「真煩!好端端來幹什麼?」

  青玉擱下茶碗,過去開門。

  門外站著個青衣婢女,她記得,好像叫絮兒。

  「沒有打擾仙姑吧?」對方手裡捧著廚房用的小篾籮,上面蓋了乾淨的細布,笑吟吟地跟她說話。

  青玉性子溫和,回道:「沒有。可是師姐那裡有事?」

  「沒事。」絮兒將小篾籮往前遞了遞,揭開一個角,「是這樣的,我們今天包了小餛飩,太多了吃不完,眼看天氣熱了,放到明日就不好了,仙姑可否幫忙吃掉?」

  青玉愣了下。

  小篾籮裡鋪了濕布,一個個小餛飩乖巧地挨在一起,白白嫩嫩的……

  她吞了吞口水。

  絮兒不由分說塞到她手裡,笑道:「灶間有油鹽,仙姑需要自去取用。」

  說罷,轉身走了。

  直到她回了屋子,青玉才反應過來。

  小餛飩,送給她們的。

  涵玉走過來:「什麼東西?」

  青玉把篾籮遞給她,自己轉身翻找出瓦罐,略洗了洗,放到小爐上燒水。

  「小餛飩很容易熟的,稍等等就可以吃了。」

  涵玉已經看到了。

  她抱著篾籮,張嘴想說什麼,各種情感在心中翻湧,又沒說什麼。

  水很快開了,小餛飩倒了下去。

  不一會兒,便在熱水裡翻滾起來,浮浮沉沉,煞是可喜。

  鹽不用去灶間取,她們櫃子裡也有。這不是第一回吃不上飯,偶爾有機會出門,她們就悄悄買一把掛麵藏櫃子裡。

  只是出門的機會不多,她們也沒有太多錢,經常存糧耗盡。

  不多時,兩碗小餛飩擺到桌上,雖然只灑了鹽巴,可餡料的鮮香已經隨著霧氣,充盈鼻端。

  「吃吧。」青玉遞過一雙筷子。

  涵玉沉默著夾起一個餛飩,送進嘴裡。

  鮮肉的香,薺菜的鮮,一並在舌尖上翻滾。

  再喝一口湯下去,整個胃都熨帖了。

  青玉吃了兩個,忽然發現涵玉沒動。

  抬頭一看,卻發現她在流淚。

  眼淚「吧嗒吧嗒」,滴進碗裡。

  「怎麼了?」青玉忙抽了帕子給她拭淚,「這不是有得吃了嗎?傷心什麼?」

  她一說,涵玉眼淚掉得更急,甚至擱了筷子,趴在桌上埋頭大哭。

  青玉沒法子,只能拍著她的背安撫:「好了好了,沒事了啊!」

  好一會兒,涵玉終於順過氣來,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她這是幹什麼?看我們太可憐了,施捨一點嗎?我們這樣子,還不是因為她!本來跟著師父好好的,就因為她插進來,師父把我們留下了。要不然,我們能這樣?」

  青玉嘆了口氣,說道:「涵玉,給我們多安排差事,叫我們吃不上飯的,不是她。」

  涵玉不忿:「才一碗餛飩,就把你收買了嗎?是她佔了我們的位置,我們才會這麼慘!」

  青玉沒再反駁,任由她發洩。

  好一會兒,涵玉自己緩過來,低聲說:「真討厭!連討厭的理由都不給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5:22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三十三章 想練還沒得練

  早上推開門,絮兒驚訝地發現,廊下擱著一個菜筐,裡面的蔬果魚肉新嫩水靈。

  「今天怎麼主動送來了?」

  倚雲比她起得早,一邊提著熱水進屋,一邊說:「是兩位仙姑一大早取來的。還有院子,她們也打掃過了。」

  「咦?」

  絮兒跑出去看,果然收拾得乾乾淨淨的。

  「小姐,是真的呢!」

  池韞對著鏡子梳頭髮,聞言一笑。

  「倒是知恩圖報。」

  絮兒過來幫她梳,說:「朝芳宮的伙食真不怎麼樣,那麼硬的饅頭,怎麼吃啊!不是說她們挺有錢的嗎?」

  皇家宮觀,既有賜下的供田,又有不菲的香油錢,看那些宮殿,修得多鮮亮。

  池韞道:「是朝芳宮有錢,又不是她們有錢。那些香油錢,到不了普通弟子手裡。」

  「可也不至於吃不飽飯吧?」

  「是。」池韞贊同,「吃不飽飯就過分了。」

  倚雲插嘴:「以前在家裡,有小丫頭得罪廚房的管事娘子,被故意餓過。沒想到朝芳宮這麼個仙氣飄飄的地方,也有這種事。」

  池韞笑了起來:「都在紅塵裡,沒什麼不同。」

  ……

  用過早飯,丫頭們搬出禮盒,嘰嘰喳喳拆著昨天的回禮。

  「這是大長公主賞的荷包?繡得真好看。」

  「是啊,我瞧著最起碼揉和了五六種技法,看這裡……」

  「裡面裝的香丸吧?」

  「對,昨天那個姑姑是這麼說的。」

  「咦?這不是我們的香丸嗎?倚雲,是不是你偷偷換的?」

  「不是啊!」倚雲喊冤,「回來就放著,根本沒動過。再說,這是大長公主賞的,我怎麼會這麼沒輕重?」

  「可這真的是我們的啊……」

  池韞擱下手裡的書,看過去。

  「拿來我瞧瞧。」

  和露忙將荷包遞過去。

  池韞捏著那香丸,湊到鼻端聞了聞。

  「不是我製的,有一點不同。」

  幾個丫頭連忙再聞,果然有些微差別。

  池韞製的淡一些,偏向草木香。這香丸略濃一些,更貼近花香。

  「這是用的同一張方子吧?」和露說,「小姐,原來大長公主和我們用同一種香呢!」

  池韞的臉上卻沒有任何喜色。

  這方子是她親自用古方改良的,從來沒告訴過別人,大長公主怎麼會用同一種香?

  要說外洩,只能是三年前。

  莫非有人從無涯海閣得到這張方子,獻給大長公主?

  可無涯海閣燒成那樣,還能找到方子……

  「小姐,怎麼了?」絮兒戰戰兢兢地看著她。

  小姐的臉色好可怕。

  池韞淡定地把香丸裝回去,說道:「你們有空去打聽一下,這香丸是誰製的。記住,別說我們也有同樣的香丸,跟大長公主用一樣的東西,不好。」

  幾個丫頭對視一眼,懵懵地應聲:「哦……」

  池韞放下荷包,起身:「走,出去活動一下筋骨。」

  ……

  做完早課,青玉和涵玉還沒走出殿門,就被叫住了。

  掌事道姑說:「馬上要清明了,到時候觀中有很多人來上香打醮,你們去五松園收拾一下,以待迎客。」

  涵玉問:「只有我們兩個人嗎?」

  「不然呢?」

  「可是五松園那麼大……」

  對方不悅:「又沒有叫你們馬上收拾好,這離清明還有好幾天呢!觀中各人都有安排,騰不出手。」

  涵玉還要再說,被青玉一把推到後頭去,搶先應下:「知道了,掌事師叔。」

  掌事道姑這才滿意了:「好好做事,別偷懶。」

  「是,師叔。」

  師姐妹兩個抱著掃帚,提著水桶往五松園走去。

  涵玉蔫蔫的,低著頭不說話。

  青玉小聲勸道:「確實還有好幾天,咱們加把勁就好了。你知道,爭也沒有用的……」

  「我知道。」涵玉垂頭喪氣,「也不是第一回了。」

  青玉想安慰她,又覺得沒什麼可說的,那些話早就不知道說多少遍了,並不能改善她們的處境。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涵玉突然開口。

  「師姐,你覺不覺得,最近又開始了?」

  「什麼?」青玉沒懂。

  涵玉道:「華玉師姐不喜歡我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當初師父走後,她經常藉故欺負我們。後來久了,可能她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便不大管我們了。」

  青玉想了想:「是。」

  剛開始,大家身份差不多。華玉是凌陽真人的弟子,她們是凌雲真人的弟子,甚至因為凌雲真人是大弟子,比華玉更有臉面。

  後來她們沒有師父撐腰,華玉卻順利成為住持大弟子,雙方的地位越差越遠。

  到那個份上,華玉眼光變高,也懶得欺負她們了。

  頂多觀裡有人見風使舵,多受些為難。

  「可是好像又開始了,昨天才弄得我們吃不上飯,今天又……」

  這麼頻繁的為難,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青玉扭頭看著她:「你想說什麼?」

  涵玉抿了抿嘴唇:「我覺得,她是看到池……池師姐,想起舊恨了。」

  青玉忙道:「就算這樣,也不關師姐的事,你別遷怒。」

  五松園到了,涵玉擱下水桶,默默地掃了一會兒地,才道:「我沒有遷怒,昨天就是太難過了。」停頓了一下,續道,「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頭啊?以後華玉師姐還會繼任住持吧?難道我們要被她欺負一輩子……」

  青玉只能安慰她:「等我們再年長些,申請外出雲游好了,那樣她就欺負不著了。」

  涵玉難過:「可是我們天天幹雜活,哪裡有時間研讀經書?以前師父在的時候,我們早起練拳,晚上讀經。現在連讀經的時間都沒有,更不用說練拳。這兩樣通不過考核,就不能出去了……」

  是啊,晚上回去天都黑了,燈油也有定例,哪有條件……

  青玉仰頭看著團團相圍的五棵松,幾乎遮蔽了所有的天空。

  ……

  演武場。

  華玉領著一眾師妹在練拳,大聲喊道:「都給我打起精神,沒吃飯嗎?」

  有小弟子沒睡夠,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抱怨:「師姐,練這個有什麼用啊,天天就是念經,又不跟人打架。」

  華玉拿拂塵敲了下她的頭,笑罵:「等你出門就知道有用了,你看師父不也是每天起來先練拳,你有什麼好委屈的?有的人想練還沒得練呢!」

  才說罷,弟子們突然騷動起來。

  「幹什麼幹什麼?別想偷懶啊!」

  卻有弟子喊道:「師姐,你看那邊!」

  華玉扭過頭,視野裡有個素衣少女,領著一眾丫鬟,浩浩蕩蕩往這邊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5:26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三十四章 小姐不用學

  「這就是大師伯那位師姐?看起來真是位大小姐呢!」

  「是啊,難道她跟著師伯的時候也這樣?」

  「不可能吧?那是外出雲游,又不是踏青,可沒有丫鬟伺候。」

  「你們上回沒見過吧?她剛回來的時候不是這樣的,瞧著跟我們差不多。」

  「那她現在幹什麼?故意在我們面前擺架子?這也太……」

  聽著師妹們的竊竊私語,華玉挑了挑眉。

  池韞看到她們,領著丫鬟們往這邊來。

  「華玉師姐,原來你們也在這裡。」

  華玉回禮:「師妹也來打拳嗎?」

  池韞笑道:「過來活動活動筋骨。」

  華玉慢慢點頭,眼角餘光打量著她。

  腳步很穩,應該有點功底。但姿勢儀態,又不像個高手。

  她心念一動,說道:「師妹來得正好。師伯以前,可是我們朝芳宮身手最好的弟子,想必師妹也是實力過人。可否賜教一番,叫弟子們開開眼界?」

  池韞目光掃過,問:「華玉師姐指的是,打拳?」

  「當然。」

  池韞搖頭:「抱歉,我不會。」

  華玉愣了下。

  她還以為,為了師尊榮譽,怎麼也會硬著頭皮上,不想拒絕得這麼乾脆。

  卻聽池韞慢悠悠道:「師父說,哪有千金小姐學這個的,找個會武功的丫鬟不就好了。」

  「……」

  所以,她們就跟丫鬟的地位差不多?

  她怎麼張嘴就踩人啊!

  華玉還沒想好回什麼,池韞已經低身施禮:「師姐自便。」

  又領著丫鬟走了。

  她一走開,這邊就跟炸開鍋似的。

  「聽到她剛才說什麼了嗎?拿我們跟丫鬟比!」

  「這是看不起我們呢!」

  「笑死了,她以為她是誰啊!無父無母的,還不是個破落戶!」

  「就是!等閒官家,見了我們都得客客氣氣的。」

  「大師姐,給她個好看!」

  面對師妹們的鼓動,華玉冷冷道:「都太閒了是嗎?還有力氣說話,看來今天的份還沒練夠。去,多練一套!」

  演武場上響起一片哀嚎聲:「師姐……」

  華玉不為所動,目光已經投向遠處的池韞。

  雖然什麼也沒說,嘴角卻浮起了冷笑。

  ……

  絮兒猶豫再三,問道:「小姐不喜歡華玉仙姑?」

  池韞到了射箭處,抓起架子上的弓,掂量了一下份量。

  嗯,這具身體力氣不錯。這樣的弓,她以前拿起來可沒這麼輕鬆。

  「是她先不喜歡我。」

  絮兒一愣:「有嗎?」

  池韞試了試拉力,伸手過去,和露立刻很有眼色地找到箭支,遞了過來。

  「既然把青玉涵玉撥來與我作伴,卻又下手為難她們。你說她沖的誰?」

  「可是小姐,這也不一定是華玉仙姑做的吧?」

  池韞搖頭:「住持親口發話,旁人怎麼會連這點眼色也沒有?上一輩的真人,與小輩為難未免太掉價,小一輩裡,也只有華玉這個住持大弟子,有膽色做這樣的事。」

  話音落,手一鬆,箭支射了出去。

  「奪!」正中紅心。

  倚雲這個馬屁精,立刻歡呼起來:「大小姐好厲害!」

  池韞笑了笑,伸手接過又一支箭。

  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前身的她,箭法還是能見人的。而池大小姐,武藝不怎麼樣,力氣倒是練得不錯。

  這一箭,射得比原來還輕鬆些。

  和露想得更多一些,問:「小姐剛才是故意激怒華玉仙姑?」

  「誰叫她自己送上門呢?」

  池韞說了這句,便安靜地練起了箭術。

  射了十來箭,她停了手,接過絮兒遞來的帕子拭汗,吩咐:「以後每天早上,你們都跟我一起練。」

  三個丫頭頓時苦下臉。

  「我們也要練啊?」

  「以前從來沒學過呢!」

  「所以才要學啊!」池韞的目光瞟到那邊去,「剛才我把話都放出去了,難道你們要打我的臉?」

  三個丫鬟面面相覷。

  池韞把弓拋回去,順著演武場慢慢地走著。

  等到太陽很曬了,才領著丫鬟們,大搖大擺地回去。

  ……

  又是沒有晚飯的一天。

  師姐妹倆深一腳淺一腳,頂著夜色回去。

  青玉一邊走一邊說:「叫你先去吃你不肯,現在我們連饅頭都沒得吃了。」

  涵玉低著頭:「我怎麼能把師姐一個人扔下。」

  青玉嘆氣:「你去的話,好歹有一個人是吃飽的。再悄悄給我留兩個饅頭,也不至於餓肚子。」

  涵玉聽她這麼說,也有點後悔,說道:「那、那我明天去吃。」

  「嗯。」

  兩人回到住處,幾個丫鬟在收拾堂屋。

  青玉瞅了一眼,沒看到池韞,心裡鬆了口氣。

  還好沒再叫師姐看到她們狼狽的樣子……

  哪知才進屋,絮兒就一把拉了她們,笑道:「兩位仙姑終於回來了,我們正在心煩,飯菜做得太多了呢!仙姑可否幫我們吃掉?」

  說著,也不等她們應允,將盤中的菜撥了大半到食盒裡,塞到她們手上。

  青玉聞到那香味,再看到菜色,已是忍不住吞了口水。

  還在猶豫收不收,身後涵玉悄悄戳了一下:「師姐……」

  她心裡一軟,低聲道:「多謝。」

  絮兒笑眯眯:「今早有勞仙姑幫我們打掃院子了。實不相瞞,那些花草,我們三個都不會侍弄,可否勞煩仙姑以後照應?也不好白叫仙姑幫忙,日後幫你們做一頓飯可好?就晚上好了,剩餘的菜全都做掉,省得過了夜要扔。」

  青玉還沒開口,涵玉已經露出驚喜的神情:「真的嗎?」

  絮兒反問:「仙姑會侍弄花草吧?」

  涵玉連連點頭:「朝芳宮就是花草多,五松園裡全是各種草木,我們時常要去修剪打理的。」

  「那太好了,以後這些花草就交給兩位仙姑了。」

  ……

  絮兒進屋稟報:「小姐,已經跟她們說好了。」

  池韞翻過一頁書:「嗯。」

  絮兒看她這樣子,有點摸不準,就問:「小姐,您這麼幫著她們,是不是有什麼打算?」

  這樣不傷自尊地幫著別人,若是別人,絮兒肯定覺得這是個大好人。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自家小姐這麼做,不僅僅是因為好心。

  聽得這句,池韞的目光從書上抬起,似笑非笑:「姐妹情深,才會忍無可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5:29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三十五章 你們幹的

  池韞繼續問:「她們為什麼回來這麼遲?」

  絮兒回道:「青玉仙姑說,最近派給她們的差事有點多,做完就這個時辰了。」

  「是什麼差事?」

  「打掃五松園。」

  池韞若有所思。

  五松園是一座祭園,朝芳宮的真人們會定期打醮,所以許多人會花些香油錢,在此供奉一個牌位。

  「現在五松園裡,都供奉著誰?」

  絮兒想了想:「真不少呢!京城有頭有臉的人家,大多供有靈位。前幾年,咱家老太爺也在這裡供奉。不過後來,二老爺說心誠最好,就取消了。」

  「身份最高的呢?」

  這回絮兒沒猶豫:「那應該是先太子。大長公主憐惜他死於非命,特地在這裡供了一個牌位。」

  池韞目中閃過一絲悵然。

  「他啊……」

  絮兒聽著,總覺得小姐這語氣,聽起來怪怪的。

  「先太子的靈位,是另外供奉的吧?」

  絮兒點頭稱是:「應該是吧?反正我們來五松園,從來就沒有見過。」

  「這也是她們需要打掃的地方嗎?」

  絮兒訕訕:「奴婢沒有細問。」

  池韞點點頭,吩咐:「回頭你去問一下,再提醒她們,不要隨便進先太子的供堂。如果需要打掃,最好讓別人去。」

  ……

  天剛濛濛亮,青玉涵玉便起身梳洗,打掃庭院,然後去做早課。

  涵玉的心情很好,一路帶著笑,跟青玉說話:「絮兒姑娘人真好,明明是她幫我們,卻說得好像我們幫她似的。」

  青玉笑著說:「她是挺好的,不過,沒有主子發話,她也不會這麼說。」

  涵玉沖師姐做了個鬼臉,道:「師姐你不用明示暗示,我知道該感謝誰。」

  師姐妹倆又是一陣笑。

  雖然今天還是有很多活,但在絕境之中,有人伸出援手,就好像撥雲見日一般。

  看,這個世界沒有那麼壞的。

  有人對她們懷有惡意,也有人善心相待。

  「早就跟你說了,不要心存偏見。是師父帶她走的,跟她又沒有關係。便是師父,又怎麼會想到,她走後我們是這樣的處境?」

  提到凌雲真人,涵玉的神情變得落寞:「我記得的,師父以前對我們很好。走的時候,也交待過旁人照應我們。」

  只是人走了,這情分又能記多久?掌權的是凌陽真人,得勢的是華玉,慢慢的,就不再有人提起了。

  看她這樣,青玉轉開話題:「對了,絮兒姑娘給的避蟲藥丸,你帶上了吧?」

  「帶上了。」涵玉解開腰間香包,「看!」

  想想她又納悶:「師姐,絮兒姑娘還叫我們,不要去不該去的地方,這是什麼意思啊?」

  青玉道:「她們能看出我們受了欺負,自然能猜出我們的處境。大戶人家這種事見多了,這應該是叫我們避開風險。」

  「哦,」涵玉有點明白了,「要是出了差錯,華玉師姐肯定會把罪名推到我們頭上。」

  「嗯……」

  大殿到了,師姐妹倆不再說話,入內安坐,專心做早課。

  華玉看到了,叫來個弟子到殿外偏僻處說話。

  「她們倆怎麼這麼高興?」

  那弟子也很奇怪:「昨天回去的時候,還哭喪著臉。莫不是後來有什麼好事?」

  華玉就道:「你去打聽一下。」

  ……

  早課過後,兩人仍舊去五松園收拾。

  埋頭幹到天黑,才收拾了東西回去。

  絮兒果然給她們留了飯菜,香噴噴的,比齋堂好吃多了。

  經過這兩天,彼此熟悉一些,涵玉也願意跟她們多說幾句。

  回屋之前,絮兒又交待了一遍,讓她們帶好避蟲香丸,別亂走動。

  第三天中午,涵玉清理完橋頭堆積的亂草,直起身擦了擦額上的汗。

  「終於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細活。師姐,我們先去吃飯吧?」

  青玉笑著點點頭:「好。」

  別說涵玉,她的心情也很好,感覺有了盼頭。

  可意料之外的事情,再一次發生了。

  她們正在齋堂吃飯,忽然有幾個打扮嚴整的道姑進來,喝問:「青玉和涵玉在哪裡?」

  諸多女冠紛紛將目光投過去。

  青玉和涵玉拿著筷子,懵懵地看向她們。

  為首的道姑冷聲道:「你們打翻了先太子的靈位,還無事人一樣?帶走!」

  青玉大驚,叫道:「掌事師叔,你們是不是誤會了?我們沒有打翻先太子的靈位啊!」

  對方卻冷笑:「還敢狡辯!到住持面前去說吧!」

  涵玉跳起來:「我們真的沒有!都沒有進過英靈堂,怎麼打翻靈位?」她忽然想到絮兒再三交待的話,嚷道,「你們這是誣陷!」

  那道姑臉色更沉,喝道:「是不是,自有住持做決斷,不是你們叫喚幾句,就能洗脫嫌疑的。如果真的不是你們,就到住持面前自辯去!」

  「你們……」

  不管她們再說什麼,幾個道姑已走過去,將她們扭往正殿。

  青玉和涵玉被按在凌陽真人面前,聽掌事道姑稟道:「住持,就是她們兩個負責打掃的五松園。」

  不等凌陽真人開口,涵玉已喊了起來:「住持,我們是冤枉的!是我們負責打掃五松園,但我們並沒有進英靈堂,根本沒動過先太子的靈位!」

  「你說是就是?」那道姑指著她喝道,「今天五松園只有你們兩個人,不是你們還有誰?若不是方才我們進去準備打醮事宜,還不知道你們做出這樣的事!」

  說罷,一名小弟子提著水桶上來。

  青玉看到那水桶,大驚失色。

  這正是她們先前用來擦洗的水桶,此時污水裡泡著一個漆金牌位,寫的便是先太子的名字。

  掌事道姑將牌位撈出來,擦乾淨了,稟道:「住持,我們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樣子。」

  凌陽真人看向青玉涵玉,啟口:「你們有何話要說?」

  青玉叫道:「住持!我們真的沒做過。何況,便是不小心打翻靈位,也沒有人瞧見,又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要擦乾淨了放回去,別人都不會發現。我們有什麼理由留著罪證讓別人發現?」

  「當然有!」掌事道姑冷笑著說道,「因為你們懷恨在心,故意用這個方法出氣。你說的沒錯,只要沒人發現,這事便不會有任何後果。等你們吃完回去,撈起牌位就能當什麼事也沒發生。正因如此,才見惡毒!吃著皇家的供奉,卻拿先太子靈位出氣,真是其心可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5:32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三十六章 無路可走

  青玉以為,她們被欺負得夠慘了。

  直到此刻,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欺負。

  這是明明白白的誣陷!

  要她們命的誣陷!

  那可是先太子的靈位!

  朝芳宮裡還住著大長公主!

  若是報到大長公主處,認定她們就是故意的,小命還保得住嗎?

  這計謀極其粗糙,但也極其惡毒。

  對方根本不屑於對她們使用心機,就是要她們的命!

  而她們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嗎?

  宮觀裡全是對方的人,說你是你就是。

  這時,華玉走了進來。

  涵玉看到她,忽然就明白過來了,叫道:「是你!一定是你幹的!為什麼要這樣陷害我們?我們還被你折騰得不夠慘?你這個……哇!」

  話沒說完,華玉已經走上前,一巴掌毫不客氣扇了上去。

  涵玉的臉立刻腫了起來。

  「師妹!」青玉大驚失色,急忙擋在她前面。

  華玉冷冷地看著她們:「誣陷師姐,你想多加一條罪名嗎?」

  雖然這些年過得不怎麼好,可這樣直接動手,卻是以前沒有過的。涵玉被打懵了,愣愣地看著華玉,沒反應過來。

  青玉「撲通」就跪下了,向凌陽真人苦苦哀求:「住持,涵玉不懂事,請您饒了她。這件事,我們真的沒有做過,求您明查!」

  管事道姑氣憤地插嘴:「證據就擺在面前,你們還否認!」

  青玉六神無主,只能反反復復地道:「這怎麼能算證據?這怎麼能算?」

  卻說不出道理來。

  混亂中,一聲磬響。

  眾人習慣性地收聲。

  凌陽真人抬起頭,目光如電,語氣沉沉:「大長公主將先太子靈位供於此處,是對朝芳宮的信任。如今發生這樣的事,本座無法向大長公主交待。掌事說是你們做的,你們卻否認,雙方各執一詞,只能嚴查。在洗脫嫌疑之前,你們二人先去靜室思過吧!」

  ……

  入了夜,還沒看到人回來。

  絮兒總有不好的預感,頻頻去看院門。

  眼看到了入睡時分,給她們留的飯菜都涼了,青玉和涵玉還是不見人影。

  她進屋稟報。

  池韞皺了皺眉:「這麼快?」

  絮兒愣了下:「小姐說什麼?」

  池韞沒有回答,吩咐她:「你明早去問,她們發生了什麼事。叫上和露,她細心。」

  「是。」

  ……

  靜室,其實就是朝芳宮關禁閉的地方。

  裡面空空蕩蕩,除了蒲團與馬桶,別無他物。

  涵玉此時靠在牆上,看著小窗照進來的月光,木木呆呆。

  她的臉印著一個明顯的巴掌印,偏偏又沒有藥物可用,青玉只能小心翼翼地問她:「涵玉,疼不疼?」

  涵玉眼睛一眨,眼淚落了下來。

  師姐妹倆一起長大,一起吃虧受欺負,幾乎相依為命。

  看她這樣,青玉難受極了,卻只能空口安慰:「別怕,事情不是我們做的,不會有事的……」

  「師姐!」涵玉嗚咽一聲,哭道,「你不用說了,我知道這回跟以前不一樣。惡意玷污先太子靈位,這是多重的罪名,如果真的認定了,我們會沒命的。」

  「涵玉……」

  「她怎麼就這麼見不得我們好呢?」涵玉抽噎著說,「才好過了兩天,她就這樣害我們。以前欺負兩下就算了,這回居然想要我們的命。怎麼說也是同門,怎麼能狠毒到這個地步……」

  青玉能說什麼?她要是答得上來,不就跟華玉一樣的心思了嗎?

  她只能抱著涵玉,給予一點微薄的安慰。

  涵玉哭了一陣,問道:「師姐,我們是不是真的死定了?」

  青玉過了一會兒才答:「不知道。」

  她現在一點也不猜不出,凌陽真人是個什麼態度。

  這位師叔,在過去九年裡,對她們不聞不問。身為住持,當然不會自掉身份來欺壓她們,可也沒有阻止過華玉。

  安靜中,肚子突然發出「咕嚕」一聲。

  自從中午被關進來,她們就沒再進過食。

  涵玉想起了前兩天吃到的美味晚餐,不由想起了池韞,眼中燃起小小的希望,小聲道:「師姐,我們沒有回去,池師姐應該會知道我們出事了吧?」

  青玉察覺到她的心思,便問:「你希望她來救我們?」

  涵玉低下頭,過了會兒,才道:「她之前那樣提醒我們,就是猜到華玉會為難我們,對吧?」

  「嗯……」

  「她怎麼會知道華玉要做什麼呢?」涵玉不解。

  青玉緩緩道:「我想,她只是以防萬一吧?那天絮兒姑娘問我們為什麼要做這麼多的活……大戶人家,宅門裡陰私事很多,想必那時已有預料。」

  「那,她知道我們這樣,會不會,會不會……」

  青玉靜默片刻才回答:「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這事,不是小錯。哪怕她有官家小姐的身份,也承擔不起。何況,她憑什麼來救我們?住持會聽她的嗎?」

  涵玉沉默了。

  是啊,這位師姐已是無父無母,無所倚仗,憑什麼來救她們?她在師叔面前,和她們都是一樣的,大長公主更是見都見不到。

  想來想去,竟是無路可走了。

  師姐妹倆越想越是絕望,青玉只能抱著涵玉,喃喃說:「睡吧。我們累了好幾天,正好趁這個時間休息一下。說不定,住持沒有要我們性命的意思,明天就好了。」

  這話完全沒有說服力,可她們除了這樣想,還能怎麼安慰自己?

  ……

  華玉進入內室:「師父。」

  凌陽真人睜開眼,看著她。

  華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轉開頭。

  凌陽真人啟口:「她們怎麼惹你了,要置之於死地?」

  「師父說什麼?徒兒不明白。」華玉矢口否認。

  凌陽真人沒理會她的辯解,淡淡說下去:「她們不算什麼,但這種事,以後少幹。」

  「師父……」

  「借刀殺人,你也得看看那是把什麼刀。」凌陽真人語氣一變,森然喝道,「拿大長公主當殺人的刀,你好大的膽子!」

  華玉「撲通」跪了下去,喊道:「師父!」

  她把頭伏得低低的,讓自己顯得可憐又弱小,聲音帶著哀求:「徒兒以後再不敢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5:35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三十七章 姐妹情深

  清晨的陽光,灑滿整個朝芳宮。

  光鮮的宮殿,與成蔭的綠樹,相映成輝。

  池韞拉開長弓,瞄準靶心。

  「奪!」箭支呼嘯而去。

  倚雲在旁邊苦著臉,努力拉弓練臂力。

  絮兒和露不在,她還以為能借著伺候小姐的理由,逃過一劫。

  沒想到池韞張口就說,不要她伺候,先去練開弓。

  她只是一個丫鬟,既不用上場戰,更不用考科舉,為什麼要在這裡練箭呢?

  倚雲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還沒思考出頭緒來,絮兒和露兩人回來了。

  「小姐!」絮兒看到她們,提著裙子急奔而來,「不好了,兩位仙姑出事了!」

  池韞停下來。

  倚雲立刻丟下長弓,然後拿起帕子,裝模作樣去服侍。

  這次池韞沒說什麼,接過帕子,拭去額上的微汗,問:「出了什麼事?慢慢說。」

  絮兒道:「昨晚兩位仙姑沒回來,原來是被抓起來了。她們說……」

  池韞擰著眉頭聽完,又看向和露。

  和露補充:「並沒有人親眼看到兩位仙姑對先太子靈位不敬,但除了她們,再沒有別人有嫌疑。奴婢瞧著,兩位仙姑怕是凶多吉少。」

  倚雲忙道:「小姐,這事不好管啊!污辱先太子靈位,是要殺頭的!您可千萬別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和露也認同:「您在凌陽真人那裡說不上話,除非大長公主出面。可大長公主輕易不會召見外人……」

  倒是絮兒沒說話。先前池韞派她與青玉涵玉打交道,種種跡象讓她覺得,小姐對今天的情況早有預料。

  果然,池韞拋開弓箭,轉身:「走!」

  三個丫頭連忙追上去。

  絮兒忙問:「小姐要去救她們?」

  「嗯。」池韞應了一聲,說道,「要快一點,不然可能趕不及。」

  倚雲不解:「為什麼會趕不及?」

  池韞一邊走得飛快,一邊又耐心解釋:「青玉涵玉沒那個膽子,這一定是有人誣陷。敢用先太子靈位栽贓,一旦揭出來,誣陷之人怕是罪加一等。所以,她們一定會先把事情解決,再報到大長公主那裡……」

  到了路口,她停下腳步,喚道:「和露。」

  「奴婢在。」

  「你去求見大長公主,就這樣做……」

  她附耳吩咐完,盯著和露:「敢嗎?」

  和露略一猶豫,便堅定地點頭:「敢!奴婢相信大小姐。」

  池韞笑了,又叫倚雲:「記得前兩天我們做的香露放在哪裡嗎?馬上拿過來,到司芳殿找我們。」

  倚雲應道:「是。」

  兩個丫頭飛奔而去。

  最後,池韞對絮兒道:「我們去司芳殿。」

  ……

  天終於亮了。

  涵玉醒過來,發現青玉直愣愣地盯著小窗,眼睛熬得通紅。

  「師姐,你沒睡嗎?」她問。

  青玉沒回答,過了一會兒,才道:「涵玉,你還記得師父嗎?」

  涵玉聽得奇怪:「當然記得。怎麼了?」

  「師父是個好人,」青玉靠在牆上,用夢游一般的聲音說道,「在伺候師父之前,我在廚房幹活。那時候的都廚很凶,我總是挨罵。有一次,受罰的時候被師父看到了,她便點了我到身邊做道童。涵玉,你是天分高被師父看中的,但我不是。這九年,相信你也看得出來,師姐在道法上頗愚鈍……」

  「師姐!」涵玉急忙道,「可你處事老到,我根本比不了。」

  青玉笑笑:「不過是我知道自己愚鈍,平日在人事上多費心而已。只要你有心,可以做得比我更好。」

  涵玉張嘴想說,被她打斷了。青玉接下去:「總之,師父真的是個很好的人。我總不相信,她帶在身邊仔細教養的弟子,會薄情薄性。這幾天,看池師姐處事,我終於放心了。日後,你不要任性,凡事都聽池師姐的,有什麼為難的事都去問她,敬她如敬我……」

  「師姐!」涵玉恐慌起來,這些話聽著總像是要交待遺言……

  青玉說完,長出一口氣,起身走到門邊,用力拍著大門:「來人!我要見住持!我要招供!」

  「師姐!」

  ……

  青玉跪在凌陽真人面前,用極端冷靜地語氣說著話:「是我幹的。自從師父離觀雲游,我在觀裡總是被欺負。五松園那麼大,卻只叫我與涵玉收拾,每天我們都做到入夜,甚至連飯都趕不上吃。我心中悲憤,整理英靈堂的時候,便把先太子的靈位扔進污水裡,發洩一下心中的怨氣。」

  涵玉聽得淚流滿面,喊道:「師姐!師姐你胡說什麼?我們根本沒進過英靈堂,怎麼會是你幹的。沒做過就是沒做過,你為什麼要承認啊!」

  說到最後,她撲過去抓著青玉,試圖讓她改變主意。

  但青玉只是平靜地說:「你們抓住她,不要打擾我招供。」

  掌事道姑猶豫了一下,揮了揮手,兩個女冠領命,上前按住涵玉。

  青玉繼續道:「總之,這事是我做的。涵玉當時並不在英靈堂,是以不知內情。我願以死償罪,懇請住持,放過不相干的人。」

  她伏下身,深深叩下頭去。

  涵玉泣不成聲。

  她終於明白了,青玉這是要頂了所有的罪,讓她脫身。

  「不是!」涵玉胸中激蕩,大聲喊道,「不是師姐做的。是我!其實是我做的,師姐是幫我頂罪!住持,求您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無辜的人!」

  聽她這樣說,青玉轉頭喝道:「涵玉!你不要瞎搗亂!是誰做的就是誰做的,憑你這傻乎乎的樣子,幹得出這種事?心裡有不滿,早就罵出來了。」

  「可真的是我做的……」

  師姐妹倆搶著頂罪,一直靜坐旁觀的華玉終於冷笑出聲:「演什麼姐妹情深?你們以為這樣說,就能叫住持心軟嗎?既然你們都說是自己做的,那就一個也跑不了。來人!」

  她站起身,指著她們:「青玉涵玉二人,身為道門弟子,不修德行,身受皇家供養,卻辱及先太子殿下,拖出去杖五十!」

  掌事道姑猶豫著看了眼凌陽真人,卻見她閉目靜坐,沒有開口反對的意思,便點了點頭:「是。」

  女冠們才要將二人拖出去,外頭有道童匆匆進來,稟道:「住持,池師姐求見。」

  青玉和涵玉愣住了,忘了喊冤。

  華玉則眉頭大皺,斥道:「這是什麼時候?現下有要事,她要求見,就慢慢等著!」

  道童為難道:「可是她說,如果住持現在不見她,那麼她只好去找大長公主,商量一下香丸可能引起中毒的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5:39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三十八章 為公道而來

  凌陽真人猝然睜開眼。

  她凌厲的目光盯著道童,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她說什麼?」

  道童戰戰兢兢地回復:「她說……」

  凌陽真人卻沒讓她說完,轉頭對掌事道姑道:「小姑娘總是喜歡語出驚人,你去叫她進來,讓她謹言慎行,有些話說出口,是要負責任的。」

  「是。」掌事道姑躬身出去了。

  殿中一片靜默。

  青玉和涵玉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喜悅與焦急。

  喜悅的是,池師姐竟然真的來了,這是她們期盼又不敢想的事。

  焦急的是,她這樣信口胡說,要是大長公主知道,怪罪下來怎麼辦?

  華玉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小聲道:「師父,她這樣胡說八道,簡直不把您放在眼裡,您……」

  凌陽真人冷冷瞥了她一眼。

  華玉不由噤聲。

  池韞已經跟著掌事道姑進來了。

  「弟子見過住持。」她恭恭敬敬地,與其他人一般施了道禮。

  凌陽真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池韞直起身,神情如常,任她打量。

  她越是如此,凌陽真人的面色就越沉。

  這位師侄回京的時候,她見過一面。那時頗為失望,沒想到自己那位師姐教出來的弟子,那麼平凡無奇。

  現在這個在她面前不亢不卑、端方自信的少女,真的是她先前見過的人?還有她剛才說的話……

  心中思緒百轉,凌陽真人開口:「你是為青玉涵玉求情來的吧?倒是重情重義。看在凌雲師姐的份上,本座可以從輕發落。她們兩人杖二十,過後本座自會向大長公主賠罪,事情就此了結,你不必憂心了。」

  青玉涵玉喜出望外。

  剛才華玉說杖五十,若是行刑的人下狠手,她們就會被打死。

  現在改成杖二十,無非養傷一段時間,至少性命保住了。

  華玉撇了撇嘴。

  師父還是太好心了,她還沒有開口求情,怎麼就應了呢?杖二十,不疼不癢的……

  可想到昨天的警告,她不敢再隨便插嘴。

  算了,下回再說吧。只要人還在觀裡,總找得到機會。

  無論青玉涵玉,還是華玉幾個,都以為這件事可以這麼過了。

  誰想,池韞卻笑了笑,開口否認了:「凌陽師叔誤會了,我不是為她們求情來的。」

  此言一出,眾人不解。

  涵玉滿眼迷惑,看向青玉。

  華玉莫名其妙。

  而凌陽真人,冷淡地審視著她。

  片刻後,她緩緩問道:「那你是為何而來?」

  池韞昂首挺胸,正氣凜然:「自然是為公道而來!」

  「哈?」華玉忍不住出聲。

  這是什麼意思?要為青玉涵玉伸張正義嗎?

  凌陽真人擰著眉頭重復:「公道?」

  「不錯!」池韞字字擲地有聲,「師父生前教導,身為道門弟子,要立身修心,端方正本。青玉涵玉兩位師妹,也是幼承師訓,卻做出這樣的事,怎麼對得起師父?如今師父已經故去,我為其門下唯一嫡傳弟子,理應負起訓導之責。現在她們做出這樣的事,便是有辱師門。哪怕師叔願意輕饒,我也是不應的!」

  「……」

  一陣詭異的沉默。

  華玉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凌陽真人沒說話。

  青玉愣愣的,涵玉臉上的淚珠還掛著。

  只有絮兒,彷彿看到了當初在頤風堂與二夫人表白心跡的大小姐。

  ——現在同情凌陽真人還來得及嗎?

  「那你想怎麼樣?」好一會兒,華玉回神問道。

  「當然是重懲!」池韞毫不猶豫,「她們擔了差事,卻因私怨而辱及靈位,犯了門規。而且那是先太子,國法同樣不容。杖二十怎麼夠?哪怕杖一百都不足以贖罪!」

  「……」華玉試探著問,「那你說多少?」

  池韞冷笑一聲,瞥向一臉呆樣的青玉和涵玉:「國法大於門規,自然是交給官府,該怎麼判就怎麼判,若是人頭落地,也該她們受的!」

  「不行!」華玉立刻否決。

  池韞詫異地看向她:「華玉師姐難道心軟?這事要是處理不好,可是會連累朝芳宮的。為了她們兩人,累及師門,怎麼對得起歷代祖師?」

  華玉被她問得張口結舌。

  並不是池韞的問題多刁鑽,而是,她們的角色不應該反過來嗎?

  她要置青玉涵玉於死地,這死丫頭來救人才對,為什麼變成了池韞要她們償命,她卻在維護?

  凌陽真人大概看不下去了,開口道:「這事若是公佈出去,對朝芳宮聲譽大有影響,日後哪還有人肯將先人靈位供在我觀?」

  池韞恍然大悟,一臉佩服:「我倒是忘了這一樁,還是師叔考慮得周到。這麼說,此事不宜宣揚。」

  凌陽真人點頭:「正是如此。」

  「那就不好辦了啊!」池韞為難,「難道我們要動用私刑?這不太好吧?畢竟觀裡住著大長公主,這樣做豈不是有損大長公主的聲譽?」

  凌陽真人耐著性子:「你想多了。辱及先太子靈位,本來就是死罪。我們朝芳宮是皇家宮觀,觀中弟子算不得平民,大長公主有權處置。」

  「是這樣啊!」池韞又明白了,接著再問,「這麼說,我們不需要經過官府,只要大長公主同意,是嗎?」

  凌陽真人想了想,覺得沒問題,就點了頭。

  「那好,師叔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嗯?她放心什麼?

  池韞很快讓她明白了:「不管怎樣,沾上人命總不是好事。她們兩個人,是我的直屬師妹,不該讓師叔擔這個名聲。還是先叫我處置了,再由師叔呈報大長公主吧!」

  說罷,她轉身面向青玉涵玉,沉聲喝問:「你們兩個,不盡職守,挾怨報復,辱及皇族,按罪當誅。現在,我要代表師父清理門戶,臨死還有什麼話要說?」

  事情突然發展成這樣,青玉的情緒還沒轉過來,張了張嘴,一時組織不好語言。

  還是涵玉一根筋,完全沒過腦子,話就喊了出來:「沒有!不是我們幹的!我們是冤枉的!」

  「你們還不認罪!」池韞冷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那我就讓你們心服口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5:42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三十九章 親自過問

  華玉心裡咯噔一下。

  卻聽池韞回身稟道:「凌陽師叔,這兩個丫頭居然到現在還不知悔改。但她們料錯了,我有辦法證明她們有罪。還請師叔允准,我這就演示給她們看,叫她們無話可說!」

  自從池韞出現,凌陽真人便保持著警惕。

  她越是口口聲聲為了公道,要處置青玉涵玉,就越覺得有問題。

  直到聽了這句話,凌陽真人明白過來了。

  哦,她手裡有證據。

  剛才說那麼多,為的就是把證據拿出來,以證明青玉涵玉無罪。

  不怕敵人招數狠,就怕不知道對方出什麼招。

  凌陽真人心定了。

  想要拿證據,也看她給不給機會。

  一句「香丸可能有毒」的話,她剛才已經夠給面子了。

  真以為知道點微末小事,就能拿大長公主當靠山?

  天真!

  她淡淡道:「師侄不必這麼麻煩,證據確鑿,不容她們抵賴。既然師侄也認為,她們罪有應得,那本座就遵從師侄這個直屬師姐的意願,清理門戶。來人!」

  凌陽真人一聲沉喝,掌事道姑當即大聲答應:「是!」

  她親口發話,可不比華玉揣摩行事,立時有女冠氣勢洶洶地上前,將青玉涵玉兩個按住。

  打從池韞過來,青玉涵玉的心情便上上下下。

  剛開始驚喜,以為自己有救了。接著稀裡糊塗,不明白她要做什麼。現在又聽凌陽真人放話,還是要她們償命的意思,再一次絕望了。

  所以她們還是逃不過這一劫?

  可是……

  咦?青玉看到,池韞轉過來,飛快地朝她們眨了兩下眼,張嘴做了個口型。

  這意思是——

  還沒弄明白,身邊涵玉已經叫了起來:「冤枉!我們真的沒有做過!這是誣賴!」

  青玉忽然領會過來,跟著喊道:「我們不服!就憑一桶污水,算什麼證據?只有大長公主,才有資格處置我們!我們要見大長公主!」

  別人還沒說話,池韞已經勃然大怒,喝道:「見什麼大長公主!你們死到臨頭,還敢大放厥詞!我來之前,已經命人去大長公主那裡求見,現在都沒消息過來,可見大長公主並不想搭理你們,你們喊也沒用!」

  凌陽真人怔了下,就見池韞轉身施禮:「既然師叔說不要證據,那就不要證據吧。除了她們,也不會有別人了。便是大長公主問起,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難道師叔身為一觀之主,還處置不了兩個小弟子嗎?」

  道理是這樣沒錯,可聽起來怎麼就這麼不對勁呢?

  口口聲聲大長公主,難道她真的有法子讓大長公主……

  凌陽真人忽然看到,池韞一隻手虛虛按在腰間,似乎是拔劍的起勢動作,目光卻瞟向華玉,嘴角露出冷笑,帶著殺氣。

  華玉?難道,她根本不在乎青玉涵玉的性命,為的是殺華玉?若是這樣,青玉涵玉一死,大長公主再插手,就……

  凌陽真人擰著眉頭,心思百轉。

  倘若猜測是真,殺了青玉涵玉,就是如了這丫頭的意。一旦揭出來,有人命在裡頭,華玉罪加一等,便是她也遮掩不住。

  但就這樣放了青玉涵玉,豈不是讓這丫頭知道,自己怕了她,日後盡可以拿此事來威脅?

  猶豫間,一名中年女冠匆匆走了進來,附耳說了句話。

  凌陽真人面色微變,再次將目光投向池韞。

  片刻的沉默後,她開口了:「本座略加思索,覺得師侄說的也對。既然要她們償罪,得叫她們心服口服才好。師侄,你有什麼法子,自可說來。」

  華玉莫名所以,喊道:「師父!」

  凌陽真人並沒有理會她。

  池韞卻訝然:「師叔不是說,不用這麼麻煩嗎?這樣挺費神的。」

  凌陽真人額角青筋抽動了幾下,咬牙克制自己的情緒,說道:「性命相關,不是小事,還請師侄費個神!」

  池韞這才笑了:「師叔說得太客氣了,您有如此要求,我怎麼能不答應呢?既如此,請移步五松園。」

  ……

  池韞出了司芳殿,看到倚雲候在外面。

  「小姐!」

  雙方交換了一個眼色,池韞點點頭:「走吧。」

  「是。」倚雲攥緊手中的香露。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五松園去。

  華玉跟在凌陽真人身邊,壓低聲音,飛快地問:「師父,您怎麼就答應了?她手裡要是真有證據,不就讓她們脫了罪,日後遺禍無窮?」

  凌陽真人冷笑:「你當為師不答應就行?她來之時,就派人去了大長公主那裡。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說動了梅姑姑。現下梅姑姑已經到了五松園,若是讓她先一步看到證據……」

  華玉不相信:「她們怎麼可能說得動梅姑姑?大長公主對您信任有加,不至於連這樣的小事,都要親自過問吧?」

  她敢設下如此毒計,原因不就在這裡?辱及先太子靈位,雖然性質惡劣,但算不得什麼大案。凌陽真人堂堂朝芳宮住持,親自出面處理,已經很重視了。這個面子,大長公主還是願意給的。

  可現在,變故卻發生了。

  華玉實在想不通。

  「有什麼可能不可能的?事情已經發生,想著不可能有用嗎?」

  「可是師父,那證據……」

  凌陽真人打斷她的話:「你確定沒有人證?」

  這話,乍聽是問青玉涵玉,實則是問華玉。她誣陷可有人證?會不會牽連到自己身上?

  華玉肯定地搖了搖頭。

  這樣的小事,她當然不會自己出馬。表面上,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凌陽真人點點頭:「那就閉嘴。」

  ……

  五松園。

  和露陪著一名道姑打扮的中年女子,站在一棵松樹下。看到她們,搶先喚道:「小姐!」而後介紹,「梅姑姑,這就是我家小姐。」

  池韞低身施禮:「阿韞見過梅姑姑。」

  這位梅姑姑神態慈和,輕輕點了點頭。

  凌陽真人也到了,前來見禮:「梅姑姑,這麼點小事,還勞動您出馬,真是罪過。」

  梅姑姑擺手,說道:「先太子的事,怎麼能算是小事。我不過是大長公主身邊一個奴婢,不敢說勞動二字。」

  凌陽真人聽她提到先太子,心中再無僥幸。

  這死丫頭,真的請動大長公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5:46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四十章 先太子

  兩刻鐘前。

  和露站在蘭澤山房石階旁,按住怦怦直跳的胸口。

  為了緩和緊張的心情,她在心裡一遍遍地默念池韞教的話。

  直到一名宮人出來,向她施禮。

  「姑娘逗留於此,莫非有事?」

  和露深吸一口氣,笑著還禮:「我是凌雲真人的大弟子,池小姐身邊的丫鬟和露,幾天前來過的,姐姐還記得嗎?」

  宮人定睛看了她一會兒,露出恍然之色:「是你啊!」

  「正是,又來麻煩姐姐了。」

  宮人問:「這回不是請安來的吧?」

  「自然不是。」和露停頓了一下,露出遲疑之色,「姐姐,大長公主還在清修,不見外人的吧?」

  宮人聽著有點奇怪。

  她是來求見大長公主的嗎?池家小姐與大長公主並不相識,她一個丫鬟過來,自然見不著。

  可這語氣,又好像盼著見不著似的。

  「你若有事,只管與我說。」宮人笑回,「殿下一心清修,確實不見外客。若有重要的事,自有專人處理。」

  和露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猶豫半晌,開了口:「是這樣的,我家小姐做了一個夢。這夢有些無稽,但事涉貴人,還是派我來說一聲。姐姐可否轉告大長公主?不然,告訴大長公主身邊的姑姑也行。或許這樣為難姐姐了,但我家小姐覺得,不說不好……」

  她細細碎碎地說著,似乎心裡並不認同這樣的行為。覺得為了一個夢來打擾大長公主,有些荒唐了。可主子要這樣做,為人奴婢的,也只能盡力周全。

  宮人心裡也沒把一個夢當回事,但看她這樣,並不是那等不知數的人,或許其中真有什麼隱情,便笑道:「無妨,你先說來,我去轉告姑姑。只是,姑姑那邊會怎麼做,我就不能保證了。」

  和露大喜:「多謝姐姐了!」

  她道:「我家小姐昨日在夢裡,聽到有人和她說話……」

  ……

  自從跟著大長公主潛居朝芳宮,梅姑姑的腳步還沒有這麼快過。

  她奔過長庭,跳過石階,一路衝上長思閣。

  「殿下!」

  正在登高遠望的驪陽大長公主,被她嚇了一跳,笑問:「這是怎麼了?一大把年紀,跑得這麼快,你也不怕崴了腳。」

  驪陽大長公主,是今上的堂姑母,先帝的胞妹。

  但見她四十出頭,身著道袍,長眉秀目,面上微微帶笑,十分可親。

  梅姑姑緩過氣來,示意大長公主身邊的人退下。

  看她這樣,大長公主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有事?」她的目光瞥向南邊,那是皇城的方向。

  梅姑姑輕輕搖頭,壓低聲音道:「您記得那位池小姐嗎?凌雲真人的弟子,前幾天派人來請安的。」

  大長公主點點頭,神情平和,彷彿在說「我當是什麼事」。

  梅姑姑續道:「她派人來求見,說……」

  「為了她師妹求情?」大長公主皺了皺眉,「這事,不是叫她們好好處理了嗎?」

  事情已經發生一天,大長公主自然知曉。正如華玉所想,雖然性質惡劣,但內情簡單,並不需要大長公主親自過問,她們只要給出相應的處置便可。

  梅姑姑卻搖了搖頭:「不是,殿下,她不是為了這件事。」

  大長公主長眉微挑:「哦?我還有什麼事,與她相干的。」

  梅姑姑道:「確切地說,是先太子的事。」她一口氣說下去,「她說太子托夢,說自己少年夭折,黃泉孤苦,幸得殿下將他的靈位供奉於此,時時祭拜。愛憐之心,令他九泉之下亦感動容。憶起往事,曾經對殿下做過一個承諾,可惜生前沒能實現,想托池小姐幫他完成……」

  話說到這裡,大長公主臉色已經沉了下來:「這等無稽夢境,你竟也信?還這樣巴巴地來告訴我!」

  「殿下!」梅姑姑叫屈,「奴婢是幾句話就能哄騙的嗎?實在是那丫頭說出的話,叫人不得不多想。」

  「她說了什麼?」大長公主冷聲,「我倒要聽聽,什麼花言巧語,連你也打動了。」

  梅姑姑顫著聲音回道:「她說,有一年殿下生辰,曾經笑問先太子送什麼禮物。先太子說,姑母小名鳳蝶,他想把天下的蝴蝶都送給姑母……」

  大長公主愣了下。

  梅姑姑壓著聲音:「殿下,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知道的人還留在您身邊的,只有奴婢一個了吧?她……」

  過了會兒,大長公主道:「或許是什麼地方打聽來的吧?」

  梅姑姑急得跺腳:「您就不聽聽她說什麼?」

  大長公主淡淡道:「人都已經死了,聽這些還有什麼意思?你叫她回吧,賜些東西安撫就是。」

  「殿下……」

  沒得到回應,梅姑姑只能失望地應下。

  過了會兒,大長公主看到山房外頭,梅姑姑跟著個小丫頭走了。

  她苦笑一聲,自言自語:「就知道你這個老貨忍不住,真是……」

  靜默片刻,又響起低低的聲音:「她怎麼會知道……難道真有托夢之說?可為何三年過去,卻一個夢都不托給姑母……」

  ……

  五松園。

  凌陽真人剛想說話,就被池韞搶了先。

  「姑姑貴人事忙,就不耽擱時間了。馬上開始,可好?」

  待梅姑姑點了頭,池韞立刻吩咐:「絮兒,去打桶水來。」

  絮兒答應一聲,不一會兒,便從流經園子的溪流裡提了水過來。

  池韞拿來香露,將一整瓶都倒進水裡。

  接著叫來三個丫頭,讓她們把水倒進澆花的噴壺裡,四處灑去了。

  一群人看得莫名其妙。

  不一會兒,三個丫頭便把英靈堂連同附近的地都澆遍了。

  池韞又叫了青玉涵玉過來,指著剩餘的水:「既然你們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無辜的,那就把它澆到自己身上。」

  青玉涵玉莫名其妙。

  池韞只靜靜地看著她們。

  最終青玉咬了咬牙,提起水桶,潑了自己一身,又潑了涵玉一身。

  天還不是很熱,兩人濕淋淋的,風一吹凍得直抖。

  華玉瞪著眼睛:「這是做什麼怪?」

  凌陽真人沉著臉不說話。

  她心裡隱隱約約有一點感覺……

  忽然,有女冠喊了起來:「快看,蝴蝶!」

  眾人抬頭,但見視野裡,大片的蝴蝶連成雲,彷彿仙女揮舞著一條彩練,浩浩而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5:49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四十一章 證據確鑿

  長思閣上,驪陽大長公主怔怔地發了一會兒呆。

  直到宮人提醒服藥,她才回過神來,啞然失笑。

  她在期待什麼?兒時的一句戲言,怎能當真?便是託了夢,那位池小姐難道還能實現?不過是……

  「殿下!」忽然聽到宮人的喊聲,激動地指著某處,「您快看!」

  大長公主聞言轉頭,卻見天邊出現了一條彩練,起伏舞動,越來越近。

  那是——

  「蝴蝶!那是蝴蝶!」

  「好多蝴蝶,真好看啊!」

  「哪裡來的蝴蝶?怎麼會有這麼多?」

  「是啊!真是怪了。」

  大長公主怔怔地看著那片彩雲。

  蝴蝶的翅膀扇動,五光十色,絢麗如虹。

  她想起了久遠的那天,那個孩子曾經對她說的話。

  「姑母喜歡蝴蝶,阿謹就把天下所有的蝴蝶都送給您,好不好?」

  「好啊!可你要怎麼送呢?」

  那孩子想了半天:「父皇說,阿謹是真龍之子,可以號令天下,不過要長大了才行。姑母能不能等阿謹長大?」

  「那阿謹要快快長大哦。」

  大長公主看著那片彩蝶之雲,淚光點點。

  那孩子長大了,可終究沒等到號令天下的那天。

  ……

  五松園。

  蝴蝶們遠看很美,近了就不怎麼美妙了。

  它們飛近了就往地上撲,惹得眾人慌忙躲避。

  池韞喚道:「絮兒。」

  「是,小姐。」

  絮兒領會她的意思,從荷包裡取出藥丸,她們主僕四人和梅姑姑各分了一顆。

  效果立竿見影。

  那些蝴蝶一靠近她們,就聞到了討厭的氣味,立刻避開了。

  這便讓她們近距離欣賞到絕美的景色。

  漫天的蝴蝶,在五松園裡飛舞,彩翼映著陽光,營造出夢幻一般的世界。

  梅姑姑激動得淚光閃爍,嘴裡喃喃地念著什麼。

  「他記得,果然記得……可憐的太子殿下……」

  丫頭們可沒有這麼多感受,只是喜歡極了這一幕,滿眼都是驚喜。

  「小姐快看,好美啊!」

  「哇!這是什麼蝴蝶?翅膀可真好看。」

  「快瞧,這隻翅膀上面,像不像長滿了眼睛?」

  「還有這個,好正的寶藍色,還會反光呢!」

  她們嘰嘰喳喳討論著蝴蝶的美貌,那邊凌陽真人她們可就慘了。

  華玉拚命甩著拂塵,掃開往身上撲的蝴蝶。可蝴蝶實在太多了,弄得她手忙腳亂,髮冠都歪了。

  看到池韞等人悠閒的樣子,她氣不打一處來,叫道:「你施了什麼妖法!快點把它們趕走!」

  池韞瞥過去,淡淡道:「華玉師姐,還請謹言慎行。什麼叫妖法?我們是道門弟子,會些法門不是很正常嗎?總不能師姐你不會,就不許別人會了吧?」

  華玉氣得直瞪眼,聲音也變得尖銳起來了:「你說的什麼鬼話?不是要拿證據嗎?現在算什麼?搞些破蝴蝶來想把事情糊弄過去?」

  這回池韞還沒開口,梅姑姑就不樂意了:「這些蝴蝶難道不好?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

  華玉愣了一下。

  沒等她想明白,梅姑姑已轉向池韞,好聲好氣地說道:「池小姐,蝴蝶雖美,可這樣確實不便說話。那藥丸還有嗎?可否分給她們一些?」

  絮兒回道:「小姐,只剩兩顆了。」

  池韞道:「給凌陽師叔和華玉師姐吧。這避蟲藥丸,氣味散開要一些時間,其他人都站過來,一會兒就好了。」

  說著,絮兒去分藥丸。

  凌陽真人也被這些蝴蝶煩得不行,快要失去高人風度了,連忙接過避蟲藥丸。

  其他人依言湊近。

  不多時,那些蝴蝶果然都避開她們了。

  終於能好好說話了。

  華玉吐出一口氣,率先發難:「你什麼意思?剛才那些桶水,是不是下了藥?」

  池韞笑笑:「是啊!」

  她轉向梅姑姑,輕輕點了下頭,才說道:「那天夜夢後,我便著手調配香露。因我兩位師妹近日在五松園做事,便率先給了她們避蟲藥丸。香露與藥丸,二者效用恰好相反,前者引蝶,後者避蟲。藥丸的效果你們看到了,它的氣味一旦散開,那些蝴蝶都會避開。」

  說到這裡,她揚手一指:「現在你們看看,這些蝴蝶都落在哪裡。」

  剛才撲天蓋地的蝴蝶,現下已經落了下來。

  它們零零散散的,停留在各個高處,以及一些角落。

  大部分停留的卻是——

  「英靈堂!」

  池韞淡淡的聲音響起:「諸位剛才都看到了,加了香露的水,灑了大半個園子。可那些蝴蝶,為什麼偏偏停留在英靈堂呢?」

  「因為……」青玉喃喃道,「我們沒去過那裡,所以那裡沒有避蟲藥丸的氣息。」

  池韞點點頭:「正是如此。若是沒有避蟲藥丸,這些蝴蝶便會停留在任何灑了水的地方。可是現在,它們只停在英靈堂。」

  青玉涵玉兩個,在五松園打掃了好幾天,幾乎每一處都留下了避蟲藥丸的氣息。哪怕有香露的吸引,這些蝴蝶也避之唯恐不及。

  「算你們兩個沒有說謊。」池韞看著她們,「還真的沒進過英靈堂。」

  涵玉如夢初醒,喊道:「住持!您看,先太子的靈位,真的不是我們幹的。」

  華玉卻不甘認輸:「說不定這些蝴蝶就喜歡英靈堂呢?」

  池韞淡淡一笑,對她們道:「你們現在進去。」

  現在自然是她說什麼,青玉涵玉就聽什麼。當即答應一聲,當著眾人的面,走進英靈堂。

  她們剛才澆了加了香露的水,現在還濕淋淋的。可那些蝴蝶,在她們經過之時,立時振翅避開。

  避蟲藥丸的效用,展示無疑。

  華玉動了動嘴唇,還想反駁,卻實在找不到理由。

  凌陽真人終於發話:「既然證據確鑿,青玉涵玉與此事無關,那就放了吧。」

  青玉涵玉大喜:「謝住持。」

  凌陽真人點點頭,又對梅姑姑道:「這事,是我管束不嚴。有勞姑姑向大長公主稟報一句,定當細查嚴懲。」

  梅姑姑心情激蕩,心思早就不在這事上了,只道:「住持看著辦吧。」

  而後轉身面對池韞:「池小姐,可否隨我去見大長公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5:53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四十二章 皆有出處

  華玉恨恨地咬住了嘴唇。

  這死丫頭,怎麼就這麼好運。大長公主早就不理事了,竟然願意見她!

  要是讓她攀上了大長公主……

  「師父,您看……」

  話沒說完,便在凌陽真人的目光下收了聲。

  凌陽真人冷冷道:「五松園的事務,一向由你指派。現下出了這樣的事,你也要擔責。稍後去領二十杖,禁足到清明那日。」

  華玉一愣,叫道:「師父!」

  凌陽真人並不理會,向梅姑姑施過禮,便一甩拂塵,領著人走了。

  ……

  池韞對著梅姑姑,深深施禮。

  梅姑姑看著她:「池小姐這是做什麼?」

  池韞語氣懇切:「向姑姑致歉,也向姑姑道謝。」

  她用夜夢的說法,將梅姑姑引來,讓凌陽真人以為,大長公主願意為她出頭,這多少有些不敬,是為致歉。

  而梅姑姑看她為青玉涵玉二人辯駁,自然知道了她用意不純。可她不但沒有拆穿,還請池韞去見大長公主,這便是恩情了,故而道謝。

  見她如此,梅姑姑嘴角微揚,說道:「小事而已。」

  知道大長公主的招牌被利用,梅姑姑心裡確實不喜,但她更記掛先太子托夢一事,只要此事為真,池韞就有價值。

  別的細枝末節,無所謂鬆一鬆手。

  不過,她肯坦誠道歉,這不喜當然又會淡一些。

  「於姑姑是小事,於我們卻是性命攸關。」池韞仍是一臉恭敬,「阿韞前日調好了香露,本想於清明之日獻給大長公主。不料兩位師妹突然出事,急切之下,忙叫丫鬟去蘭澤山房傳話……多謝姑姑成全之恩。」

  梅姑姑點點頭:「你說的這些,我知道了。現下先去見大長公主吧。」

  「是。」

  池韞轉過頭,卻見青玉涵玉怯怯地看著她,便吩咐:「你們先回去,好好休息兩日。觀裡的差事不必理了,我會派人跟凌陽師叔說的。」

  「哦……」

  ……

  大長公主看了很久。

  梅姑姑帶池韞回來時,五松園的蝴蝶還沒有散去。

  她就那樣痴痴地看著,直到梅姑姑上來稟報:「殿下,池小姐來了。」

  大長公主低笑一聲,說道:「你這膽子越發大了,都說不理會了,還擅自帶她回來。」

  梅姑姑真誠地回答:「因為奴婢知道,殿下心裡想見。」

  大長公主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嘆了口氣:「行吧,那就見一見。你叫她上來。」

  「是。」

  過不多時,池韞踏上閣樓。

  看到大長公主的模樣,她在心裡嘆了一聲。

  果真時移事易,驪陽大長公主,竟成了這個樣子。

  她前身曾經見過大長公主一面。

  大概八年前,大長公主送先太子到無涯海閣求學。那時的她,貴氣逼人,高不可攀,如今穿上道袍,擦去脂粉,瞧著竟與尋常道姑沒什麼兩樣。

  「臣女池韞,拜見大長公主殿下。」她低頭施禮。

  驪陽大長公主垂目看著她。

  這位池大小姐,和她想像的不同。

  相貌比她想像的美,儀態也比她想像的好,即便以最嚴格的要求去挑剔,也挑不出錯處。

  ——為什麼之前她們說,凌雲真人教出了個草包?

  這要是個草包,朝芳宮還有不草包的嗎?

  大長公主心中失笑,搖了搖頭,開口:「平身。」

  「謝殿下。」

  大長公主轉身,繼續看著著五松園的蝴蝶,問道:「你之前說,那些蝴蝶是香露吸引來的?」

  池韞回道:「是。」

  「不過小小香露,竟引來如此之多的蝴蝶,技藝非同小可。」

  大長公主停頓了一下,又問:「我記得,你的道法與武功都很平常,是不是?」

  池韞微微一笑,說道:「殿下這麼說,太給臣女面子了,應該是很差才對。」

  大長公主聞言,翹了翹嘴角:「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所以說,你師父沒怎麼教道法與武功,倒是教了你怎麼調製香露?」

  池韞搖頭道:「師父並未教這個。」

  「那教了什麼?」

  「讀書。」

  大長公主怔了一下,回身看她:「讀書?」

  「是。」池韞平靜回道,「讀書,知禮,是為根本。至於道法與武功,師父說我既不出家,只要略懂便可。」

  大長公主默然。

  這說法,倒也不算錯。

  她之所以跟隨凌雲真人雲游,為的是躲過命劫。道法與武功,於她並無大用。

  「那你如何會調製香露,還有那藥丸?」

  「皆從書中來。」池韞解釋,「香露的製法,記載於《金明見聞錄》,只是原書中的香露,只能引來少量蝴蝶。臣女得了方子,改動了一部分。至於藥丸,則是《見麟解方》裡的方子。這兩本書,集賢院或有收藏,殿下若是感興趣,或可借閱。」

  所以,她會的不是什麼妖法,只是比尋常人知道得多一些而已。

  驪陽大長公主點點頭,道:「本宮知道了,你退下吧。」

  池韞施禮:「臣女告退。」

  走之前,她在樓梯口停住,說道:「殿下若是沉眠不起,不妨將熏香停一停。任何藥物,用久了都不好。」

  說罷,再施一禮,下樓去了。

  驪陽大長公主目光凝住,等她下樓遠去了,轉頭困惑地問:「阿梅,你沒跟她說什麼吧?」

  梅姑姑遲疑了一下,回道:「奴婢什麼也沒說,不過上次她派人來請安,賜了幾枚香丸。」

  大長公主若有所思:「看來她在調香上,果真有幾分見解。能製出那樣的香露和避蟲藥丸,瞧出香丸有不對之處,也不稀奇。」

  梅姑姑苦笑:「香丸用久了自然不好,可不用殿下又無法安眠……」說著,她忽然想到,「要不,請這位池小姐給殿下另外製香?既然她有如此造詣……」

  另一邊,池韞帶著丫頭們出了蘭澤山房。

  看和露欲言又止的模樣,她瞥了一眼:「有話就說。」

  和露訕訕,忍不住好奇心,問道:「小姐,您方才叫奴婢來說那些話……為什麼大長公主不問夢的事呢?」

  「因為難過。」

  「難過?」

  池韞靜默了一會兒,才道:「有些事,已經沒有希望了,多想只會讓自己更難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8:26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四十三章 她還活著

  待池韞回去,青玉和涵玉已經換過了衣裳,也用過了飯食。

  聽得聲音,兩人出了房門。

  三個丫頭圍著池韞,這個撣灰,那個脫鞋,還有一個去打水。

  真真大小姐氣派。

  她剛來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那時她們瞧著,總覺得別扭。

  現在換了心態,卻是不同的感覺。

  人家本來就是大小姐,幾個丫鬟貼身服侍怎麼了?那些公侯之家的千金,出門是什麼氣派,她們又不是沒見過。相比起來,身邊就三個丫鬟,已經很寒酸了。

  可見許多事,不過是立場問題。先存了不喜的心,就怎麼也看不順眼。

  那邊池韞換了鞋,轉頭問:「你們有話要說?」

  青玉如夢初醒,露出有些尷尬的笑。

  池韞道:「我去換身衣裳,你們先坐著等我。」

  絮兒跟進去服侍,和露過來招呼:「兩位仙姑,這邊請。」

  片刻後,青玉涵玉坐在書房裡,飲著和露奉來的茶水。

  這間書房,是她們師姐妹收拾的,池韞來了以後,更換添置了一些用具。

  沒有金玉,也不見華貴,但,無論是牆上寫意揮灑的字畫,還是那些看似簡單卻又無處不美的擺設,都讓她們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

  池韞很快出來了。

  青玉急忙起身施禮。

  涵玉慢了一刻,但也是恭恭敬敬的。

  池韞笑了:「自家姐妹,不必如此,坐吧。」

  無論青玉還是涵玉,聽到「自家姐妹」四個字,都是心一顫,涵玉甚至差點滾下眼淚來。

  自從師父雲游,她們在朝芳宮過得彷彿外人。

  都是同門,可誰把她們當成姐妹了?

  就在昨天,就在不久前,她們被關在窄小的靜室裡,連杯水都喝不上。

  甚至,還想要她們的命!

  青玉低頭擦去淚痕,帶著涵玉,恭恭敬敬行了大禮。

  「先前對師姐心存偏見,是我們的不是。師姐不但不計較,還盡力救我們的性命。這一禮,是我們的歉意。」

  池韞點點頭,說道:「我收到了。」

  聽到這句,青玉終於心安。

  肯受,說明原諒她們了。

  ——或許,她從未計較過。

  青玉坐回去,懇切說道:「師姐,這事算是解決了。只是我和涵玉還在朝芳宮,日後要怎麼做,還請師姐教我們。」

  池韞笑了笑,說道:「其實,你們本不該有別的差事。不是說特意將你們調來與我作伴嗎?這就是你們的差事了。」

  青玉愣了下:「這……」

  池韞手指扣在茶杯上,繼續道:「何況,朝芳宮的規矩,各真人自行管束弟子,對吧?」

  青玉點頭稱是,又遲疑著說:「可是師姐,師父已經不在了……」

  「不是還有我嗎?」池韞笑吟吟,「我為師父嫡傳弟子,有資格繼承其衣缽。」

  青玉一呆。

  是這樣的嗎?

  池韞徐徐說道:「師父離開朝芳宮之前,已經得封真人,也就是能夠自立門戶了。換句話說,我們這一支,本就是獨立的。」

  「……」

  涵玉激動地問:「師姐是說,我們可以不聽調派?」

  池韞慢條斯理:「確切地說,觀中要調派,應該先發到我這裡,再由我下發。凌陽師叔身為住持,要管束你們,也該通過我才是。」

  「可、可是……」驚喜來得太快,青玉都結巴起來了,「師姐你不出家,不能稱真人啊!」

  池韞笑了:「據我所知,真人只是敬稱,朝芳宮內,真正掌權的,是殿主之職。」

  三清殿,靈官殿,真武殿……

  各位真人分執各殿,再由住持總掌。

  「住持不會同意的……」青玉喃喃道,「她不會把殿主之職,交給師姐的。」

  「她自然不想,奈何有個蠢徒弟。」池韞笑吟吟,「你們放心休養,過不了多久,她們就會自己把權柄送到我手裡。」

  ……

  五松園內的奇景,當日便傳遍京城。

  無數人趕往朝芳宮,一睹萬蝶齊飛的奇事。

  俞二公子也是其中之一。

  他一邊攀著石階,一邊回頭喊道:「大哥,你快些!遲了就沒位置了!」

  身後不遠處,一名藍衫公子慢步而行,絲毫沒有因為催促露出焦急之態。

  反倒是他身邊的小廝笑道:「二公子,您怕什麼?只要報咱家的名號,怎麼也會挪出位置來。」

  俞慕之不屑:「說得誰好像不會報名號似的,不過看個蝴蝶,還要揣著俞家的招牌,天天這麼端架子,我又不是老三!」

  藍衫公子聞言笑出聲:「是是是,俞二公子素來平易近人,從不揣著俞家的招牌作威作福。」

  俞慕之先是滿意地點頭,隨後反應過來,叫道:「大哥你誇人能不能真誠一點?」

  藍衫公子哈哈大笑,末了道:「我無所謂趕不趕得上,你想靠近些,就自己去吧,不必等我。」

  這時,小廝指著某處:「大公子,您看!那個不是刑部的樓大人嗎?」

  兩人順著小廝所指看去,果然看到轉角處站著兩個人。

  ……

  高大人覺得,自家大人大概瘋了。

  接連四五天,每天都跑到朝芳宮來。

  說要進香吧,他又不上去。說沒事也不走人,就這樣站著發呆。

  跟車的小廝說,事情是大人去了一趟池家開始的。

  聽說池大小姐到朝芳宮來清修,大人便跟來了。

  明明都到了,卻不去求見。站著發了一會兒呆,又回去了。

  然後開始了發瘋的行逕。

  真是奇了怪了,既然找池大小姐有事,那就去問啊!

  哪怕把人拘到衙門,憑池家現在的情況,也不敢怎麼樣吧?用得著這樣顧忌?

  有下屬悄悄問,大人這樣,該不會是看上池大小姐了吧?

  高大人嗤之以鼻。

  怎麼可能?大人這眼睛裡,除了錢還裝得下別的嗎?女人算什麼?哪有錢重要?石佛動了心他都不會。

  所以,問題又回來了。

  大人來朝芳宮到底為的什麼?

  正在冥思苦想,他忽然看到大人動了一下。

  終於決定上去問了嗎?高大人激動。

  然而,樓晏並沒有舉步。

  他只是仰起頭,說了一句話:「你聞到了嗎?」

  高大人一愣,小心翼翼地回:「大人在說什麼?」

  「蝴蝶。」

  話音落下,高大人便看到,一隻隻蝴蝶從草叢裡、僻靜處飛起,匯成河流,結成彩帶,往宮觀的方向飛去。

  他目瞪口呆。

  大人等了這麼多天,等的就是這些——蝴蝶?

  樓晏看著漫天蝶舞,眼中似悲似喜。

  他就知道,他不會弄錯的。

  同樣的香丸,同樣的香露。

  不會再有另一個人了。

  上天垂憐,她還活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8:32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四十四章 玉妃娘娘

  「這不是樓大人嗎?」身後聲音響起。

  樓晏轉過頭,看到踏步而上的俞家兄弟。

  俞慕之見是他,新仇舊恨湧上來,哼了聲:「樓大人怎麼有空來這裡?總不會瞧上了朝芳宮的香油錢吧?」

  樓晏沒說什麼,倒是俞大公子斥了一句:「不要胡說!」

  而後上前見禮:「樓兄,不期而遇,真是有緣啊!」

  樓晏面無表情,既沒回禮,也沒問候,轉頭問高大人:「大理寺今日休假?」

  俞大公子俞慎之,在大理寺任職。

  刑部與大理寺,同列三法司,職責有交互之處,難免摩擦。

  而樓郎中這個人的脾性,顯然是不會給好臉色的。

  高大人還沒回答,俞慎之先說了:「我也沒聽說刑部休假啊!」

  大家都在曠工,就別互相傷害了。

  樓晏扯了扯嘴角,什麼也沒說,繼續專注地看著五松園裡徘徊不去的蝴蝶。

  俞慎之也不走了,站在他身邊一塊看。

  「真是難得一見的奇景,居然有這麼多的蝴蝶紛湧而來,不知樓兄有什麼看法?」

  「沒有。」樓晏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

  俞慎之也不惱,自顧自道:「朝芳宮供奉的是花神女夷,司百花,養草木,倒與蜂蝶有些相關。樓兄,你說,該不會是觀中真人施展妙法,召來萬蝶起舞吧?」

  樓晏仍舊沒有接話的意思。

  俞慎之毫不氣餒,繼續道:「神怪之說,未免荒誕,細究起來,此事並非不可解。蜂蝶聞香起舞,這其中大有文章可作。五松園裡,應當有什麼東西,吸引這些蝴蝶,才營造出如此奇景。樓兄,你以為呢?」

  「俞大公子說是就是吧。」樓晏轉頭吩咐,「我們走。」

  俞慎之訝然挑眉:「樓兄這就走了?不進去看看?」

  樓晏淡淡道:「不是已經看到了?衙門裡還有事,就不陪俞大公子了。」

  說罷,邁步下了台階,就這樣走了。

  俞慎之啞然失笑,而後道:「這個樓晏,還是這樣,一點面子也不給啊!」

  俞慕之冷哼:「大哥,你跟他有什麼好說的?他這個人,雖然本事不錯,可立身不正,不要來往太多,免得壞了名聲。」

  俞慎之笑眯眯:「我聽說,上次在醉太平,你被他下了面子?」

  俞慕之抗議:「跟這個沒關係!」

  俞慎之哈哈笑:「好好好,沒關係就沒關係。你的擔心有點多餘,我倒是想跟他多說幾句話,可你看人家理我嗎?」

  也是。俞慕之想想,又覺得不痛快:「他憑什麼這麼傲?同科高中,大哥的名次還比他高呢!」

  俞慎之看著樓晏的背影,意味深長:「大概覺得,與我們不是一路人吧!」

  ……

  五松園的蝴蝶,盤桓了整整一天,也未散去。

  人們呼朋喚友,紛紛前往觀賞。

  這消息,甚至傳到了宮裡。

  ……

  今日的靈秀宮,還是那樣安安靜靜。

  第一次當值的小宮女午後春睏,頭一歪差點栽過去。

  幸好身邊的宮人拉了她一把。

  小宮女清醒過來,急慌慌地道:「姐姐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以後再不犯了!」

  宮人「撲哧」笑了,說道:「你怕成這樣做什麼?」

  小宮女懵懵的:「教習姑姑說了,宮裡規矩森嚴,一點錯都不能犯,不然打死了也沒處喊冤……」

  宮人點頭道:「這話倒是不錯,不過,你運氣好,分到了靈秀宮,不用這樣心驚膽戰。」

  小宮女不懂:「為什麼呀?」

  「因為,咱們有個好主子啊!」宮人笑吟吟。

  小宮女想起分來靈秀宮時,好像是有人跟自己道喜來著。

  「你可真是棒槌!」宮人戳了下她的腦袋,「居然不知道自己佔了多大的便宜。」

  小宮女討好地笑笑,向她求教:「姐姐,那你跟我說說唄!」

  左右無事,宮人便細細與她分說。

  「咱們宮裡有幾位主子,這你總是知道的吧?」

  小宮女點點頭,扳著指頭數:「皇后娘娘,賢妃娘娘,宸妃娘娘,還有咱們玉妃娘娘,餘下……」

  「皇后和賢妃宸妃,是陛下立太子時定下的。陛下登基,順理成章封了后妃。她們三位,家世差不多,與陛下也是同時成的婚,是故平日經常較勁,宮裡也不大清淨……」

  宮人點到為止,畢竟是主子,萬一被人聽到可不好。

  「咱們靈秀宮最好,玉妃娘娘性子安靜,不喜是非。你看那些低品的美人才人,到咱們宮裡來請安,娘娘都不見的。所以啊,你只要好好當差,在這裡最安穩。」

  小宮女懵懵懂懂,哦了一聲,又問:「可是姐姐,娘娘這樣,會不會吃虧?」

  宮人笑著戳了戳她的腦袋:「你倒還算忠心,知道為主子著想。」而後道,「放心吧,陛下與娘娘有數年同窗之誼,感情深厚,不會吃虧的。」

  小宮女覺得怪怪的:「同窗之誼?這不是一起讀書的意思嗎?陛下和娘娘,怎麼會一起讀過書?姐姐,你是不是說錯了?」

  「當然沒說錯。」宮人嗔怪道,「你來靈秀宮,居然不知道我們娘娘的身份?」

  小宮女請教:「娘娘是哪家千金?」

  宮人道:「我們娘娘姓玉,是名滿天下的帝師玉衡先生的孫女,有大舜第一才女之稱。陛下早年與先太子一同去無涯海閣求學,曾受玉衡先生教導,所以說,他們有同窗之誼。」

  「啊!」小宮女想起來了,「玉衡先生,我聽說過!他也是先帝的老師,對不對?」

  「是啊!所以才叫帝師。」

  小宮女仰慕極了:「原來娘娘這麼厲害!」

  「這是當然。娘娘不但精通琴棋書畫,還懂星相醫卜,甚至騎射也不遜於人,若是個男子,狀元及第不在話下。」宮人說到這裡,嘆了口氣,「可惜玉衡先生去世了,不然……聽說先帝在的時候,有意為先太子聘娶……」

  也就說,先太子要是沒出事,娘娘很有可能成為太子妃,那麼現在就是……

  小宮女也在心裡說了一聲可惜。

  殿內傳來動靜,宮人連忙收聲肅容。

  過不多時,裡頭傳來一個柔和的聲音:「來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8:36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四十五章 好人

  小宮女還在發呆,被宮人拉了一把,低聲道:「娘娘傳喚,快進去伺候。」

  「哦!」她如夢初醒,連忙跟在宮人身後,進入寢殿。

  帳簾已經撩起,床上空無一人。

  小宮女慌張四顧,終於找到了立在窗前的華貴女子。

  她身量中等,削肩柳腰,脖頸修長。

  這樣靜靜立在窗前,彷彿風一吹就會飛走。

  娘娘可真是仙人一般。

  小宮女仰慕地想。

  宮人已是見慣了,低頭緩步,走到她身後,請示:「娘娘,奴婢服侍您洗漱?」

  過了會兒,這位玉妃娘娘才應了一聲。

  宮人轉過頭,發現小宮女還呆呆地看著,沒好氣地吩咐:「愣著幹什麼?快去傳熱水來。」

  小宮女醒過神,連忙答應一聲:「是。」

  她快步走出寢殿,回頭看了一眼,卻見玉妃回身坐到梳妝台前,並沒有在意她的失禮,心裡不禁鬆了口氣。

  娘娘果然是個好人啊!

  淨了面,重新敷上脂粉,挽上髮髻。

  小宮女看著鏡子裡的玉妃娘娘。

  柳葉眉,杏仁眼,桃花面,櫻桃唇。

  小宮女莫名有一種失望。

  總覺得宮人口中的玉妃娘娘,應該更……像仙人一樣才對。

  現在這樣,固然很美,可……就是缺了點東西。

  到底缺了什麼,她也說不出來,便覺得,是自己想多了吧?

  玉妃開口說話了:「錦瑟。」聲音柔和婉轉。

  宮人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筆墨備好了嗎?」

  宮人笑道:「備好了,娘娘您午休過後,總要寫兩筆字,奴婢怎麼會不記得?」

  於是移步閣樓。

  玉妃娘娘是個很安靜的人。

  小宮女再次確認了這件事。

  靈秀宮中,當然不止她們兩個宮女,但娘娘不喜歡很多人伺候,身邊只留兩三個人。

  娘娘寫字的時候,只要錦瑟姐姐磨墨添水。

  她只消守在門口,有事傳話就可以了。

  沒有大宮女欺負,娘娘也這麼和氣。

  分來靈秀宮,果然是運氣最好的事!

  屋裡傳來兩人低低的說話聲。

  「錦瑟,你看這兩個字如何?」

  「娘娘寫得好看。」

  「不覺得缺了一分筆力嗎?」

  「奴婢看不太出來,大約是境界不到吧。」

  小宮女發著呆,忽然看到一群宮人從底下急急跑過,還鬧哄哄地說著什麼。

  屋裡的說話聲停了下來。

  小宮女扭頭,看到玉妃往這邊看來,眉頭微蹙。

  隨後錦瑟出聲:「墜兒,叫她們過來,問問在吵什麼。」

  小宮女哦了一聲,連忙叫住那些人,片刻後,進來回話。

  「娘娘,錦瑟姐姐,她們說要去看蝴蝶。五松園不知因何緣故,引來了好多蝴蝶,站在高處可以看見。」

  玉妃怔了一下:「蝴蝶?」

  錦瑟關切地看著她:「娘娘?」

  玉妃忽然起身,走到窗邊用力推開。

  皇城本就比尋常建築要高,這間閣樓更是建在高處。這一推開,皇城內外映入眼簾。

  她將目光投向遠處。

  五松園的方向,果真有一條五色彩練浮在半空,如星河般緩緩流動。

  離得太遠,已經看不到蝴蝶的樣子了,但正因為如此,才更顯絢麗。

  「那是蝴蝶組成的?」錦瑟驚呼,「這是什麼妙法?好神奇啊!」

  玉妃目中閃過種種情緒。

  有震驚,有茫然,也有懷念,更有淡淡的悲涼。

  片刻後,她緩緩說道:「倒也不難。蝴蝶喜食花粉,若能調配出它們喜愛的香味,便可以引來。」

  錦瑟眼中,浮起意料之中的崇拜:「娘娘好博學,連這個都知道。」

  聽著誇讚的話,玉妃的心情逐漸穩定下來,微微一笑,說道:「不過,能付諸實踐,確實心思巧妙。你去打聽打聽,是誰做的。」

  錦瑟答應一聲,剛要出去,就聽下面傳來聲音。

  「陛下駕到——」

  ……

  一瓶香露,引來萬蝶齊舞,由此人心浮動,這些池韞都不關注。

  安撫了青玉和涵玉,她就在專注地寫字。

  從經義寫到詩詞,翻到什麼便寫什麼。

  直到寫累了,才停了筆。

  絮兒翻著手稿,問她:「小姐,怎麼今天寫這麼多?」

  「因為清明快到了。」

  絮兒愣了下:「清明怎麼了?」

  「自然是祭拜親人了。」

  絮兒恍然大悟:「小姐這是寫給老爺他們的吧?讓他們看看您的字有多好。若是老爺和夫人知道小姐長成如今這模樣,一定很歡喜。」

  池韞笑而不語,只一張一張地收拾著近日攢下來的字帖,細心疊好。

  天已經黑了,廂房沒有亮燈。

  絮兒說:「兩位仙姑心情很好,與我們一起吃了飯,又幫著洗了碗,回去後又好像念了一會兒經,就熄燈睡了。」

  池韞點點頭。

  青玉和涵玉,其實很省心。

  她們要的,無非就是一點點關懷。

  既是師姐妹,伸一伸手,又不費什麼事。

  何況,有了這兩個幫手,她在朝芳宮才好做事。

  池韞的手指在案上輕輕叩了叩。

  華玉禁足到清明,還有幾天時間……

  ……

  夜深人靜。

  華玉靠在靜室的牆上,一張臉繃得緊緊的。

  這是她第一次吃這麼大的虧。

  自從凌雲真人離觀雲游,青玉和涵玉兩個,任她搓圓搓扁。

  後來還是她自己欺負得沒意思了,主動停了手。

  這回動手,其實是借著她們,警告池韞。

  ——朝芳宮是她的地盤,別以為你能在這擺大小姐的架子。

  誰知道,她竟借機收攏青玉和涵玉。

  她們姐妹情深的樣子,真是令人作嘔!

  華玉從來不是心慈手軟的人,既然她們讓她更不高興,那就弄死拉倒!

  她算得準準的,要是池韞出面,便叫她嘗嘗什麼叫百口莫辯。要是池韞不出面,那更好,青玉涵玉必死無疑。

  千算萬算,沒料到她還有那麼一招。

  一瓶香露,一顆藥丸,就將她的計策毀得乾乾淨淨。

  現下反倒是她自己,被關了禁閉。

  師父自然不會叫她認罪,可就算找到了替罪羊,也得讓大長公主消了氣。所以,她只能挨了那二十杖,還被關在這裡。

  冰冷的靜室,連張鋪蓋都沒有。

  馬桶的臭味如影隨行。

  華玉咬牙切齒。

  等她從這裡出去,她們休想再逃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8:40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四十六章 清明

  五松園的蝴蝶,好幾天都沒散去。

  這奇景,引出了許多說法,掀起了一股風潮。

  有人說,是朝芳宮供奉的花神現身,引來萬蝶來朝。

  也有人說,是朝芳宮某位真人得到花神真傳,妙法大成。

  更有人說,蝴蝶不出現在別的地方,偏偏出現在五松園,一定是其中供奉的某位顯靈。

  至於是誰,那就眾說紛紜了。

  先太子,玉衡先生,還有另外幾位名臣良將,都在猜測的名單上。

  而朝芳宮,對外守口如瓶。

  甚至沒有順應民意開放五松園。

  越是如此,百姓們越是心癢。

  好想進五松園看一看,到底有什麼玄機!

  「這也太神秘了,聽說安南侯家想進去打理先人靈位,都沒讓進。」

  「難道真是什麼術法?」

  「不要瞎說!太祖皇帝下過禁令的……」

  眾人頓時噤若寒蟬。

  前朝末期,鬼神之說大行天下,有不軌之徒借教派之名攪亂政局。

  到本朝立國,太祖便下了禁令。

  像朝芳宮這樣的皇家宮觀,平日也只是老老實實燒香,並不多提鬼神之事。

  「急什麼?到清明那日,五松園總得開放吧?不然大夥兒上哪祭拜去?」

  「對對對,等清明就清楚了。」

  出了這麼一樁奇事,不知多少人翹首以盼,等著清明到來。

  ……

  高大人從屋裡出來,正好看到樓晏的小廝,圍著個竹籃清點東西。

  「這是幹什麼?」高大人捏起一張黃紙。

  小廝見是他,興高采烈地問:「高先生來得正好。剛想問您一句,明天一起去祭拜嗎?」

  高大人愣了下:「祭拜?」

  「對啊!清明到了嘛!」

  高大人琢磨了一下,問道:「是你要去,還是大人要去?」

  「當然是公子要去了。」小廝說。

  高大人心裡咯噔一下,追問:「去五松園?」

  小廝白痴一樣看著他:「當然去五松園,我們家祖墳又不在這裡。」

  高大人莫名被鄙視了一下,心情不太美妙。

  「大人呢?」

  「書房。」

  於是高大人抬腳進了書房。

  樓晏一如既往,在那翻看公文。

  他在職司上,向來勤勉。自從進了刑部,幾乎沒有閒下來的時候,時時都在翻看卷宗。

  便是前些天,每日去朝芳宮,公務也沒有鬆懈過。

  「大人。」

  樓晏頭也沒抬,說道:「這個時候,你通常會出去閒逛。」

  高大人笑道:「大人慧眼如炬,屬下剛才正打算出門,瞧見寒燈在打點祭品,所以來問一句。」

  他臉上帶著試探:「您明天要去五松園?」

  「嗯。」樓晏沒有隱瞞的意思,「你要一起去嗎?」

  高大人幹笑:「您去的話,屬下當然要去。」猶豫再猶豫,他還是接了後半句,「您怎麼會想到去五松園祭拜?」

  要知道,他是被逐出宗族的。

  樓四公子已經成為往事,現在的樓晏,是個沒有歸屬的人。

  而他自從逃來京城,再不提往事。

  北襄王族如何,樓氏如何,一個字都不提。

  更不用說,去五松園祭拜。

  他能祭拜誰啊?

  過了一會兒,高大人才聽到他的回答:「陛下,在五松園設了先生的靈位。三年了,我一直不敢踏足。彷彿去了那裡,就會被先生訓斥一般。」

  高大人懂了。

  「您要去祭拜玉衡先生?」

  樓晏答非所問:「不知道先生會不會怪罪於我。」

  高大人鬆了口氣。

  「當然不會,您也是無奈。」

  樓晏嘲弄地笑笑,不知道是在笑別人,還是在笑自己。

  他又繼續看起了公文,正當高大人琢磨自己是不是該退出去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問話。

  「高燦,你說,死去的人會活過來嗎?」

  高大人愣了一下。

  沒等他開口,樓晏自己回答了。

  「我以前不相信這種事,死者不能復生,除了接受現實,沒有別的路。可是……」

  高大人越聽越糊塗。

  這意思,大人遇到了本該死去的人?

  沒有吧?最近的案子不是挺正常的嗎?

  高大人腦子浮現出各種怪力亂神,最後自己按死了。

  再想,他得先去廟裡拜拜了。

  樓晏抬起頭,白皙的臉龐上,帶著不正常的淺紅,此刻看來,似乎帶了一點醉態,連目光都比往日要迷離。

  「我更相信我自己。」他說。

  說來好笑,明明斷案要的是證據,可他在完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卻相信了自己的直覺。

  「大人……」高大人覺得自己應該安慰一下,畢竟是頂頭上司,畢竟是侍奉的主子,於是絞盡腦汁冥思苦想。

  好不容易想出兩句,開口:「其實……」

  樓晏低下頭,冷冰冰地說:「沒事了,你退下吧。」

  眼神已經清醒了,聲音也非常冷靜。

  「……」高大人一句話卡在喉嚨裡,說也不是,咽也不是。

  現在回北襄,世子爺會不會原諒他呢?

  高大人認真地想。

  ……

  大約老天也想成全大家看蝴蝶的心願。

  今年的清明,沒有下雨。

  一大早,丫頭們便收拾好祭品。

  那一疊手稿,絮兒仔仔細細地收在匣子裡,壓在最下面。

  青玉和涵玉也出來了,手裡一樣挽著竹籃,裡頭帶著各色祭品。

  「第一年清明,本該鄭重些的。」青玉說,「只是我們現在這樣,也不好興師動眾,想必師父能理解。」

  池韞點點頭:「師父知道你們有心,一定很歡喜。」

  倚雲撐起了傘:「小姐,可以走了。」

  池韞應了聲,看了看她擎著的大傘,說道:「臂力練得不錯,果然還是你最適合練武。」

  倚雲的臉垮下來,喊道:「小姐!」每天拉弓很累的!

  池韞笑了起來:「準備好了就走吧!」

  ……

  華玉陰沉著臉,從靜室出來。

  「大師姐!」凌陽真人的女弟子們紛紛施禮。

  禁閉數日,華玉的形容略有些消瘦,臉龐看起來便帶了幾分刻薄。

  「師父呢?」她問。

  「去蘭澤山房了。」最親近的那名師妹湊上前說,「大長公主這幾日睡得不好。」

  華玉點點頭。

  沒把青玉涵玉弄死,那就得找人來頂罪。

  先前池韞弄來蝴蝶,陣仗搞得太大,大長公主那邊起了疑。

  為了安撫大長公主,師父才格外慇勤。

  她嘴邊勾起冷笑,問:「今日清明,五松園那邊不能懈怠,可都安排好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8:44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四十七章 算什麼難事

  清明在仲春暮春之交,是祭祖之日,亦是踏青之日。

  平日藏在深閨的小姐們,也都在這一日,光明正大地外出遊玩。

  而沉悶了個把月的池家,終於活泛起來了。

  二夫人一邊吩咐僕婦收拾行李,一邊沖外頭喊:「阿妤,你衣裳選好了嗎?別穿那件,太亮了!」

  池妤不樂意:「母親,以前您說要低調,不讓我穿好衣裳,現在都分家了,為什麼還要換?這身才做的,我在錦繡坊挑了好久的樣式,可流行了!」

  二夫人好聲好氣:「今天是清明,咱們去祭拜的,穿得太花哨了不好。乖乖,你去換一件,就那件月白的,也很好看,是不是?」

  「那件太素了!」

  「那就穿藕荷色。」二夫人說,「小姑娘穿這樣的顏色,最是俏麗。」

  「不要!」池妤氣道,「上次我穿藕荷色,被她們偷偷笑話,說哪裡來的黑蓮花……」

  說到這件事,池妤簡直氣哭。

  她膚色微黑,穿粉嫩一點的顏色,總不像回事。可她也是個小姑娘,也想和別的女孩子一樣,穿得粉粉嫩嫩的啊!

  「哎呦,你不要聽她們瞎說,我家阿妤哪裡黑了?只是不像她們病歪歪的。長輩們可都喜歡你這樣的,又健康又活潑,瞧著就歡喜。藕荷色不穿就不穿,咱們穿月白的,不出錯,好不好?」

  池妤勉為其難聽了:「好吧。」

  而三夫人那邊,同樣在打點行裝。即便只出門一天,對夫人小姐們來說,該帶的也得帶上。

  比起嬌縱的二小姐,三小姐池嫣可就聽話多了。

  一大早起來,換衣裳收行李,順帶還照看妹妹。

  有丫頭聽到二房那邊的吵鬧聲,說笑一般把事情說給三夫人聽。

  三夫人嗤笑一聲:「先前二哥把老太爺的牌位撤了,說是自己祭拜也一樣,怎麼今天還去五松園?他們祭拜誰啊?說穿了,還不是想借著這個機會,給二丫頭找門親事。」

  心腹丫頭跟著笑:「夫人說的是,可這也太急了,俞家的事過去還不久呢!」

  滿打滿算,也就個把月。先是退親,再鬧分家,池家這麼出風頭,不等事情冷一冷,就急著給池妤找夫家,能找著好的嗎?

  「二丫頭十五了,他們當然急了。」三夫人不屑,「可惜心急吃不著熱豆腐。」

  瞧瞧大丫頭多聰明,親事一退,趁著俞家承她情的時候,收拾收拾去朝芳宮清修了。

  俞家說她貞孝,而家裡的污糟事也沒她的份。

  等一年過去,她再回來,有好名聲打底,俞家肯伸一伸手,親事就容易多了。

  到時候十七歲,也不算很大,對吧?

  三夫人不是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可誰叫自家老爺是老三呢?官位不大,也沒有多少油水,論序又排不上,家產分得薄。

  為著子女著想,利用就利用吧。至少大丫頭大方,那麼多的產業,說鬆手就鬆手。認真經營幾年,自家還比不上二房?

  而且,她子女年紀都不大,完全可以遲兩年再議親事,她熬得起!

  想到這裡,她吩咐丫鬟:「去熙和院問問大夫人,可有東西要我們帶的。」

  「是。」

  太陽初起,各家馬車紛紛駛出宅院,往朝芳宮而去。

  誰都沒留意到,皇宮也動了起來,宮女內侍們緊張而忙碌地準備著出行鹵簿。

  ……

  池家二房三房,一前一後抵達朝芳宮。

  家是分了,臉也撕了,但出門去,這面子還是要顧的。

  三夫人帶著女兒下了車,笑吟吟跟二夫人打聲招呼。

  「二嫂今天好氣色,瞧著跟吃了仙丹似的,年輕好幾歲,真叫人羨慕。」

  二夫人的臉色可就沒這麼好看了。對她來說,自己是當家主母,就該三夫人來討好她。王母娘娘哪能給犯上作亂的小妖精好臉色,那不是自降身份嗎?

  所以她只是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回頭對池妤道:「走,我們上去,遲了可就沒好位置了。」

  三夫人也不介意,笑眯眯跟在她們身後往山門去。

  小妖精哪怕佔了一點便宜,也是便宜。

  二夫人走得急慌慌的。

  今天清明,不知道有多少達官顯貴來五松園祭拜,要是遲了,可就分不到好位置了。

  分不到好位置,想接觸貴人不容易,那還怎麼給女兒打點?

  瞧三房還慢悠悠的,她在心裡呸了一聲。

  真是沒當過家不知道事,等會兒分到哪個旮旯,跟那些商人在一塊,看她掉不掉份!

  到了山門,知客過來迎接。

  管家表明身份,知客笑道:「原來是池二老爺,您家的道場已經準備好了,請隨我來。」

  管家忙問:「仙姑,不知我們家分在何處?」

  知客說了位置。

  二夫人聽了,叫道:「那不是外場嗎?為何我們家會在外場?我們來得這樣早。」

  知客不卑不亢:「夫人,別人來得更早,我們只能先安排。」

  「內場就騰不出一個位置?你說說還有誰?」

  知客笑道:「若是騰得出,哪能不給您?實是規矩如此。」

  二夫人不願意,如果進不了內場,肯定不能跟貴人們坐在一起。

  這邊爭執交涉,那邊三房到了。

  另一個知客迎上來,問明身份,便要帶三房一家過去。

  池妤耳朵尖,叫道:「她們比我們還晚,怎麼反倒能進內場?」

  兩個知客對視一眼,領著三房的那個躬身回道:「善人,他們昨日就預定了。」

  二夫人惱怒:「你們明明說過,不能提前預定,為何她們就能預定?」

  知客並不生氣,仍是笑吟吟地解釋:「您說的預定,是觀禮的預定。他們的預定,卻是上頭吩咐下來了。」

  二夫人愣了下。

  什麼叫上頭吩咐下來的?朝芳宮的真人?要是這樣,還真槓不贏。畢竟朝芳宮有大長公主,真人們面對普通官員一點也不虛。

  那位知客見她不再說話,便領著三房去內場了。

  臨走前,三夫人笑吟吟:「二嫂,您怎麼忘了,咱家在朝芳宮有人呀!大丫頭好歹也是凌雲真人的弟子,定個位置又是什麼難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8:48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四十八章 祭拜

  才見過大長公主,要個位置當然不是難事。

  三房一家,直接被帶進五松園,到了池韞面前。

  「三叔,三嬸娘,二哥。」

  「阿韞。」

  「大姐。」

  彼此見過禮,池韞領著他們進了一間供堂。

  三老爺看到上面的靈位,眼睛就濕潤了。

  那是池老太爺、老夫人、大老爺和大夫人。

  三老爺擦了擦眼睛,說道:「都來給祖父大伯磕頭。」

  上完香,青玉和涵玉送他們去會場。

  三夫人留在最後,跟池韞說話:「大嫂托我帶了些東西來,等會兒送到你那裡去。在朝芳宮過得可好?丫頭們服侍還盡心吧?要不要再送些人來?」

  池韞笑道:「挺好的。日常已經夠了,您若是分得出人手,給我找兩個外頭跑腿的吧。」

  也就是要的男僕,需得住在宮觀外。

  三夫人點點頭:「回頭叫你三叔送兩個人來。」

  隨後悄悄跟她說:「二房也來了,想進內場,跟貴人們套近乎,給二丫頭找門親事呢!可惜面子不夠,給分到外場去了,小心來鬧你。」

  池韞表示知道了:「三嬸娘放心,我看二叔沒那麼厚的臉皮。」

  「但願吧。你及時來朝芳宮,真是做得太對了。家裡鬧得厲害,二房不甘心把產業交出來,總想找麻煩,不如朝芳宮清淨……」

  池韞笑著目送她出去,心想,朝芳宮也不清淨。

  二夫人無非算計錢,朝芳宮這位,算的卻是命。

  ……

  等青玉涵玉回來,又去祭拜凌雲真人。

  師姐妹二人經歷此番劫難,對著凌雲真人的靈位哭得情真意切。

  以前她們心中總有怨言,可落難時,還是師父帶走的這位師姐救了她們。

  細想想,這朝芳宮裡,她們師徒四人才是一家人。

  池韞道:「兩位師妹別傷心了,以後我們過得好好的,師父九泉之下也會開心的。」

  「是。」青玉拭了淚,像在發誓,「我們一定過得好好的!」

  別人越欺負她們,就越要過好。

  祭拜完,青玉道:「今日人多,我和涵玉要去幫忙招待,大師姐這邊可還有事?」

  池韞搖頭:「你們自去吧,絮兒她們都在呢。你們也別太實誠,要有人找麻煩,就讓她來找我。」

  一句話,說得青玉眼眶又濕了。

  「讓她來找我」,她們終於有人撐腰了。

  青玉涵玉走了,池韞道:「你們也玩耍去吧。」

  三個丫頭對視一眼,絮兒搖頭:「小姐身邊怎麼能沒人?叫和露和倚雲去吧,我跟著小姐。」

  池韞道:「我就想一個人走走。」

  「這……」

  她伸手:「東西給我,你們去吧。」

  絮兒拗不過她,將竹籃遞過去,依依不捨地交待:「奴婢就在園子裡,小姐有事就大喊一聲,我們一定聽得到。」

  池韞笑著點頭:「好。」

  目送她離開,倚雲不解地問:「小姐還帶著祭品,這是要去祭拜什麼人嗎?」

  「不知道。」絮兒心不在焉。

  「真是怪了,老太爺和大老爺祭拜過了,凌雲真人也祭拜過了,小姐還能去祭拜誰?」

  和露道:「你們別忘了,英靈堂供奉了許多名士,每年都有好多人仰慕而來,或許小姐也是敬仰其中幾位,去上香憑吊的。」

  「大概是吧……」

  ……

  池韞提著竹籃,進了英靈堂。

  她來得早,人還很少。

  中間供奉著先太子的靈堂,空無一人。

  她看著黑底金字的靈位,嘆了口氣,取了香燭點燃,然後慢慢拿了黃紙燒。

  「太子殿下,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會來給你上香。」她自嘲地笑笑,「怎麼說我們也議過親,差點成了夫妻,燒一點紙錢,你就拿著吧。」

  說到錢這個字,她忽然想起一個人,笑了起來。

  「你說有趣不有趣?三年前的我們,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吧?你成了一塊牌位,我成了另一個人,還有個目下無塵的傢伙,現在眼裡只有錢。」

  「物不是,人亦非!」

  她看著火光,腦海裡一時閃過許多場景。

  前身,她雖然自幼失去父母,可祖父是名動天下的玉衡先生。

  先帝極敬重自己這位老師,不但把太子送到無涯海閣,交給他管教,甚至想與玉家議親,娶玉家小姐重華為太子妃。

  不誇張地說,當初的無涯海閣,那麼多的勳貴之後、寒門子弟,至少有半數愛慕玉大小姐。

  書院本來就是個和尚廟,除了粗使婆子,連蒼蠅都是公的。

  天天一群大老爺們作伴,久了看母豬都成貂蟬了。

  這麼個環境裡,一個妙齡少女,哪能不招愛慕?

  何況玉小姐不但才華過人,放到美人堆裡,也是個無可置疑的美人。

  喜歡有才的愛慕才華,喜歡容貌的愛慕顏色。

  若不是先生的威名鎮著,不知會有多少狂蜂浪蝶。

  太子當然也喜歡她。

  她還記得那個性情和善的少年,看到她的時候,眼裡總是帶著三分笑。

  他們也談得來,無論功課還是別的什麼。

  坦白而言,皇帝派人來議親,她心裡並無反感。

  雖然,她有很大的可能,不會成為太子妃……

  外頭傳來聲音,想是有其他人來祭拜。

  池韞便收拾了祭品,先一步出去了。

  她沿著走廊,一個個供堂走過去,看到熟悉的名字時,慢了下來。

  這間供堂裡,供的是知名文士。

  她走了進去。

  孤零零的牌位,連落款都沒有。

  無涯海閣付之一炬,想必祖父的屍身也燒成了灰燼。

  沒有遺體,不見故居,只剩下這麼一個名字,讓人憑吊。

  一大早,銅鼎裡已經有紙灰了。

  可以想見,這三年裡,有多少人聞名而來。

  他們說不定比她還要難過,真心嘆惜著,這麼一位飽學大儒離開了人世。

  但是,祖父在乎這些嗎?

  中年喪妻,老年失子。

  頭髮花白的他,離開名利場,回桑海教學,只想好好撫養孫女長大,看著她餘生安好。

  可她沒有安好!

  她死了!和他一樣死在陰謀裡!

  這個名揚天下的老人,最終什麼也沒保住。

  這麼多天,池韞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她跪下來,輕聲喚:「祖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8:54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四十九章 真巧

  看到已經點上的白燭,小廝寒燈「咦」了一聲,說道:「公子,已經有人來過了呢!」

  樓晏皺了皺眉,看著另一側出口。

  他聽到了極輕的腳步聲,應該是個女子,就在他們進來之前出去了。

  朝芳宮裡都是女子,大長公主身邊侍奉的也是女子,這沒什麼稀奇的。

  但會來單獨祭拜先太子,就有點怪了……

  「做你的事。」他淡淡說。

  「是。」寒燈拿出香燭,擺上祭品。

  樓晏接過點好的香,對著先太子的靈位躬身拜過。

  外頭又響起了腳步聲。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這不是樓兄嗎?這麼早來祭拜先太子啊!」

  樓晏沒有接腔,直到做完祭禮,才回身道:「俞大公子也不晚啊!」

  來人正是俞慎之。

  「還是不如樓兄。」說了這一句,他的目光投向先太子的靈位,示意小廝取香燭來。

  認認真真上過香,直到線香插進香爐,他才重新露出笑來。

  「說來,我很羨慕樓兄。當初也想去無涯海閣求學,但是家母不捨,終究沒有去成。不然,如今和樓兄也是同窗了。」

  樓晏淡淡道:「俞大公子天資過人,便是不去無涯海閣,也能名列一甲。」

  俞慎之又笑了:「樓兄還惦記這事?咱們都知道,科舉取士這前十名,不單單看才學,更有各種考量。雖然我是探花,你是傳臚,但這不代表你文章做得不如我,只是你樓四公子的身份,與之有礙罷了。」

  他才說了一句,人家就扔來這麼長一段話。

  樓晏皺了眉,道:「我何曾惦記?俞大公子想多了。」

  俞慎之「哦」了一聲,拿扇子敲頭,很抱歉的語氣:「對不住,卷宗看久了,總是容易想多,生怕漏過什麼線索。對了,樓兄也是天天在看卷宗,而且還破了那麼多奇案,可有什麼經驗?說來咱們做的是一行,互相交流,也能互相促進是不是?」

  他怎麼這麼多話?

  樓晏道:「下回再說吧,今日清明,祭拜要緊。」

  說著,命小廝收拾東西,準備去下一處。

  哪知俞慎之也跟了上來,說:「樓兄還要去祭拜誰?可是你的老師玉衡先生?同去同去,我也很仰慕玉衡先生啊!可惜當初無緣,竟然就沒見到面了。」

  「……」

  樓晏懶得搭理他。這俞大公子不知道什麼毛病,每回見到他,總是熱情得好像多年故交。

  真是莫名其妙。

  ……

  池韞打開匣子,將這些天的手稿,一張一張地焚了。

  「祖父,這是我近日的功課。醒來之初,養了半個月的傷,沒有動筆。後來好了,每日讀書練字,不敢鬆懈。」

  「這具身體,沒怎麼寫過字,所以筆力不如從前。您將就著看,有不好的地方,盡管托夢來罵我。」她停頓了一下,又笑,「還是不要來托夢的好,您是多麼曠達的人,別做個孤魂野鬼,流連人世了。」

  她又拿起一張手稿:「您當初最喜歡五柳先生這首詩。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火苗舔著墨跡,池韞輕輕地笑:「您看,我還活著,您就放心去吧。」

  ……

  屋外,樓晏的腳步略一停。

  他好像聽到有人念詩了。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先生最喜歡的詩。

  「你怎麼停下了?」身邊有聲音響起。

  樓晏忽然想打死這個人。

  能不能別礙事?

  「哎,樓兄,等等我啊!」那人還不自知,跟著他進了供堂。

  朝芳宮的道場還沒開,供堂裡只有一個人。

  樓晏瞧見站起來的身影,心口就是一跳。

  「你怎麼在這裡?」

  池韞面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笑道:「樓大人?您也來祭拜嗎?真巧。」

  樓晏沒說話,目光從玉衡先生的靈位,轉到香燭上,接著還沒燒盡的紙張,最後是她。

  俞慎之眨了下眼,看看樓晏,又看看她。

  見樓晏沒開口的意思,他主動出聲:「在下俞慎之,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池韞聽得此言,眉頭輕挑,眼中掠過一絲訝異,笑問:「可是太師府的俞大公子?」

  俞慎之也笑回:「姑娘聽過我的名字?倒是榮幸得很。」

  「怎麼會沒聽過?一笑探花郎,滿樓紅袖招,京城無人不知。」

  歷來探花點的都是少年俊彥,他們這屆自然也是。

  當時有兩個人選,一是太師府的俞大公子,二就是樓晏。

  要說才華,能進前十的都不錯,但考官一致選了俞大公子。

  畢竟樓晏的身份,實在有點說不好。

  一個被出宗的人,要不是皇帝格外開恩,他連名都報不上。

  若是點為探花,進了一甲,給天下什麼表率?

  皇帝也沒堅持,點了俞慎之為探花,順手給了樓晏一個二甲傳臚。

  考官們也就鬆鬆手,給皇帝一個面子。

  俞慎之愛笑,打馬遊街之日,經過一間樓子,有姑娘瞧他生得俊俏,往他身上扔帕子。他撿了帕子,抬頭一笑,頓時傾倒眾女,紛紛招袖。

  這事雖然不大莊重,可年少風流也算不上過錯,便傳為了京城趣事。

  「姑娘這麼說,我倒是不好意思了。」俞慎之再次相問,「姑娘呢?」

  池韞笑得意味深長:「我之姓名,俞大公子還是不知道的好。」

  畢竟,池大小姐曾經是俞二公子的未婚妻。遇到差點成為弟媳的女子,未免尷尬。

  可她越這麼說,俞慎之就越好奇。

  「這有什麼不可說的?姑娘不想說名,那說個姓可好?」

  池韞只是笑,向二人施了一禮:「供堂之地,不便談笑,就不打擾兩位祭拜了。」

  然後提了竹籃,款款走了。

  俞大公子好奇得抓心撓肝,只能去問樓晏:「哎,樓兄,你認得這位姑娘吧?她到底是誰家小姐?為什麼說我不知道的好?」

  樓晏走過去,一邊撥著燒紙的銅鼎,一邊道:「你當然不知道的好,因為她就是俞二公子無緣的未婚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8:57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五十章 誰惦記

  俞慎之那張俊俏的臉,瞬間僵住了。

  好一會兒,他轉頭問自己的小廝:「二公子那個……未婚妻是誰來著?」

  小廝小聲答道:「是池家大小姐。」

  俞慎之拍了下額頭:「是她啊!」

  池家,他當然有印象。池老太爺在的時候,也是烈火烹油,不然不會有這樁婚約。可惜運道不佳,最爭氣的老大英年早逝,沒落下來。

  「看起來倒也不差,為何母親說得那般……」

  何止不差,單看容貌儀態,一時竟想不出哪家小姐更好。雖然只說了幾句話,但也算進退有度。

  他回過神,看到樓晏還在撥銅鼎裡的紙張。

  剛燒過的紙,上面還能看到筆跡。

  俞慎之笑了起來:「聽說,那些學子經常會帶自己的功課過來,燒給玉衡先生,討個彩頭。卻不知池大小姐燒的是誰的功課?」

  樓晏沒有理會,只小心地將一片沒燒盡的紙張取出來。

  「寒燈。」

  「是,公子。」寒燈乖覺地拿來一本冊子,將這片殘紙夾了進去。

  樓晏放下長鉗,撣掉手上的灰,然後拿過冊子,對著紙張仔細地看。

  他這般鄭重,弄得俞慎之也收了笑。

  「你這是做什麼?難道這位池大小姐還涉案不成?」

  他也是掌刑獄的,一看樓晏這架勢,分明是在搜尋證據。

  樓晏沒答他,只專注地看。

  可惜這片殘紙燒得太過,只剩半個字能看,無法斷定字跡。

  而銅鼎裡,紙灰已經攪過了,碎得沒法看。

  樓晏扯了扯嘴角。

  到底是巧合,還是她故意的?

  若真是她的話,一瞬間有這樣的反應,也不稀奇。

  「樓兄,你好歹回答一句啊!」俞慎之還在碎碎念。

  樓晏問他:「你們俞家祖傳好奇心嗎?」

  「哈?」

  「二公子是這樣,大公子也是這樣。」

  樓晏說完,取帕子擦乾淨手,然後上香。

  看著上面的牌位,他有很多話要說,但又不知道說什麼。

  再加上有個聒噪的傢伙在旁邊,索性不說了。

  想必先生有靈,會明白他的。

  不過,先生不信鬼神,或許便如那首詩一樣,托體同山阿了。

  這樣也好,餘下這些污糟的事,就讓他們這些活著的人來吧。

  俞慎之也跟著上了香,末了問他:「樓兄還要去哪裡?」

  他這樣子,惹得寒燈都側目了。

  「俞大公子,您家不用祭拜嗎?」

  俞慎之笑道:「他們還沒來呢,不急,不急!」

  才說完,外頭就有人來找了。

  「大公子,您怎麼還在這?夫人正找您呢!」

  「呃……」

  寒燈笑眯眯:「俞大公子,既然您家有事,我家公子就不耽誤您了。」

  自家人打臉,俞慎之也沒法子,只能拱手告別,還不忘說上一句:「難得出來一趟,樓兄等會兒別急著走,我們……」

  「大公子!」那邊催促。

  「好了好了,知道了!」俞慎之只能草草施了禮,帶著小廝走了。

  他一走,寒燈就說:「公子,這位俞大公子怎麼回事?怎麼好像纏上你了?」

  「我如何知道。」樓晏淡淡的。

  「每回遇到,總是這麼熱情,不理會都不管用,活像追求姑娘似的……」寒燈忽然打個寒顫,「俞家祖籍好像是南邊的?那裡有契兄弟之說,難道……」

  樓晏擰眉:「你最近在看什麼?哪裡聽來的契兄弟?還是說,你想要一個?」

  寒燈連忙擺手:「您說笑了,我就是聽說書人說的。」

  樓晏不想糾纏在這個話題上,示意他收拾東西:「你自去玩耍,法會過後再會合。」

  「是,公子。」

  ……

  俞慎之那邊,也有一番相似的對話。

  「公子,您到哪裡,都格外受歡迎,就這位樓郎中,對您不冷不熱的,您為何還要……」

  「熱臉貼冷屁股?」

  「哈哈哈,小的可沒有這麼說。」

  俞慎之笑問:「你覺得樓郎中是個什麼樣的人?」

  小廝一邊想一邊說:「嚴酷,不愛說笑,盯著的人時候讓人心裡發毛。對了,他們還說他很愛錢,經常借著職務之便敲詐勒索。」

  他每說一句,俞慎之就點一下頭。

  到最後那句,他問:「他為什麼愛錢,你想過嗎?」

  小廝愣了下:「愛錢還有為什麼?」

  「普通人不需要為什麼,但他是樓四公子。北襄領地廣闊,幾乎自成一國,他自小見的金山銀山多了。」

  「可他現在沒有了啊!」小廝說,「出了宗,他就不再是北襄王族的人了,以前有的現在沒了,說不定就是這樣才更愛錢。」

  俞慎之搖了搖手指:「你說的不對。」

  「哪裡不對?」

  俞慎之道:「樓氏在京城有產業,而且應該就在樓晏手裡。不然,他當初憑什麼和北襄王世子翻臉?」

  小廝不以為然:「您這只是猜測吧?」

  「差點讓公子我當不成探花郎的傢伙,你覺得會是傻子嗎?」俞慎之笑,「當年,北襄王死訊傳出,他遠在桑海,且剛剛經歷了無涯海閣破滅。兄長比他年長許多,又長年駐守北襄,根基牢固。他千里迢迢回去奔喪,無論哪一樣都不如,為何與兄長爭王位?」

  小廝抓了抓頭:「所以他爭輸了啊……」

  「輸,是預定的結果。」俞慎之說,「在哪一樣都沒有優勢的情況下,他根本不應該發難。你看他,破案心思如此縝密,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小廝答不上來,只能老老實實地問:「公子您的意思是……」

  俞慎之一攤手:「我不知道啊!」

  「……」

  俞慎之的扇子「啪」一聲敲上小廝的腦袋:「你這什麼眼神,在沒有證據之前,不能有任何定論,這道理都不懂?總之,他要是沒有依憑,就不該爭王位。既然有依憑,現在要這點微末小財便無用。這裡頭,一定有很多秘密。」

  他笑起來:「公子我,最喜歡解謎了。若是能挖出他身上的秘密,再不能說我勝之不武了吧?」

  小廝終於明白了:「原來惦記著排名的人,是公子您自己啊!哎呦!」

  他又被甩了一扇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9:02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五十一章 冰釋前嫌

  樓晏獨自一人循著香味而行。

  空氣裡,香露的味道還沒有完全散去。

  時不時有蝴蝶追逐而來,在周身嬉戲舞動,引得進園的人陣陣驚呼。

  樓晏想起那一次——

  書院剛剛結束月考,先生領著他們出海遊玩。

  太子與她坐在一起說笑。

  他們一向談得來。

  看到海島上蝴蝶飛舞,太子想起往事,說道:「孤小時候曾經說過,要把天底下的蝴蝶都送給姑母當禮物。真是年幼無知,這承諾終究不能實現了。」

  她想了想,道:「殿下這承諾,未必不能實現。」

  太子笑問:「你又想出什麼鬼主意來了?」

  她不滿:「什麼叫鬼主意?我哪回出的主意不管用?」

  太子哈哈笑,向她施禮:「是孤說錯話了,請玉小姐指教。」

  她便道:「蝴蝶聞香起舞,那麼只要氣味更強烈一些,就能引來更多的蝴蝶。我恰巧在書裡看過類似的方子,是花農用來吸引蝴蝶傳粉的。若是加以改良,說不定就能引得週遭的蝴蝶都飛過來。萬蝶齊舞,不就能完成殿下的承諾了?」

  太子撫掌:「好主意!孤能不能完成承諾,就看你的了!」

  她嗔道:「殿下這是要我改方子?你輕飄飄的一句話,我得費多少勁?」

  「能者多勞,誰叫玉小姐這樣能幹呢?」

  「呸!」她這樣說著,扭頭卻喊,「錦瑟,你記著去藏書閣找一找,有本叫《金明見聞錄》的游記。」

  後來,香露研製出來了,他們去島上驗證。

  僅僅一瓶香露,引得島上蝴蝶聞香而動。

  萬蝶飛舞的情景,數日不散,引得書院其他人嘖嘖稱奇。

  ……

  就是這個氣味。

  樓晏確信自己不會記錯。

  他五感格外敏銳,她曾請他幫忙,分辨香露裡的異味。

  這香露的方子,現世只有兩個人知道。

  一個是他,另一個在宮裡。

  不可能有第三個人知道!

  ……

  五松園裡,人漸漸多了。

  池韞隨手招來一個小道童,將竹籃交給她送回,自己緩步而行。

  朝芳宮難得這麼熱鬧,那位華玉師姐,應該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吧?

  耳邊傳來嘈雜的聲音。

  「……都是自己人,我們家大小姐,是凌雲真人的弟子。」

  「真的!騙你幹什麼?」

  「哎,怎麼說話的?我這就找大小姐去!」

  「快看,這不是大小姐嗎?」

  「阿韞,阿韞!」

  池韞轉過頭,看到二房一家子正在跟知客交涉。

  看到她,二夫人抖了抖臉上的肌肉,艱難擠出一個笑容。

  「阿韞,真是巧了,你也在這裡。」

  池韞走過去,施禮:「二叔,二嬸娘,大哥。」

  二老爺也是前所未有地和氣。

  「阿韞,你好一陣子沒回家了,最近在觀裡過得還好吧?」

  池韞笑道:「多謝二叔關懷,挺好的。」

  二老爺看她這態度,鬆了口氣,說道:「今天清明,我們過來祭拜,順便也看看你。」

  池韞謝過:「有勞二叔二嬸娘。」

  她不主動,二老爺支支吾吾開不了口,最後還是二夫人臉皮厚,問道:「阿韞,能不能幫我們說說,內場留一個位置?今天的法事這麼盛大,我們也想給你祖父和父親打個醮。」

  「好啊!」池韞答得乾脆,完全沒有推托的意思。

  二夫人反而愣了下:「你……答應了?」

  池韞笑道:「都是一家人,又不是多大的事。」

  她轉頭問知客:「這位師妹,內場可騰得出位置?」

  那知客猶豫了一下,說道:「基本滿了,只有邊角有幾個缺位,坐不下這麼多人。」

  池韞道:「那就添兩張凳子,孩子跟著擠一擠,你看可好?」

  知客回道:「我做不了主,師姐且等我問一問掌事。」

  池韞點頭:「有勞師妹了。上回大長公主賜了些新茶,回頭給師妹送一些。」

  知客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師姐客氣了。」

  於是回去問掌事,不多時來領人:「善人,請隨我來。」

  二夫人心滿意足,一家子歡欣而去。

  「師妹可真是好脾氣,聽說你離家之前,與二房叔父翻了臉,如今還為他們說話?」

  池韞聞聲抬頭,卻見華玉領著幾個弟子踏步而來。

  她今日打扮得鄭重。芙蓉冠,蓮花衣,長眉淡掃,手執拂塵,一派高人氣度。

  只是關了幾天禁閉,下頜露出棱角,略顯尖刻。

  池韞依然笑著施禮:「華玉師姐。」

  華玉點點頭,仍舊說剛才的事:「你為他們要了位置,最後連句感謝也沒有,何必呢?」

  說這些話時,她語氣平和,絲毫沒有上次陷害青玉涵玉的戾氣,彷彿真是好心師姐在提點師妹。

  池韞掩下心中訝意,露出更真誠的笑來:「些許小事,沒必要放在心上。」

  華玉神情微動,略帶一分感嘆,說道:「師妹可真是個好人啊!先前倒是我心存偏見了。那日先入為主,多有得罪,還望師妹不要見怪。」

  說著,她躬身施禮。

  對方都擺出這樣的架勢了,自己豈能落後?

  池韞立刻托住她,語氣誠懇:「師姐萬萬不要如此,不過一點小誤會,哪裡就到這樣的程度了?青玉涵玉不懂事,說不定哪時得罪了人,才會被栽贓,這與師姐何干呢?師姐調度觀中事務,出了這樣的差錯,還要受她們的連累,也難怪要著急。」

  華玉反握住她的手,頗有幾分感動,回道:「師妹這樣說,更叫我無地自容。當時確實是急了,找不到真兇,這責任就得我來背。但不管如何,不該隨意認定罪名。幸好師妹另有妙招,不然青玉涵玉就要倒黴了。」

  她真摯懇切地說:「幸得師妹伸手,沒有叫我犯下大錯。」

  池韞從善如流,上演一齣姐妹冰釋前嫌:「師姐說哪裡話?應當是我對不住師姐才是。好好的受了杖刑,又關了禁閉,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師姐嫉妒同門,栽贓陷害,口舌招搖,鬧得凌陽師叔不得不大義滅親……都是我的罪過。」

  她每說一句,華玉的臉就抽搐一下。

  最後還得忍下來,堆出笑容:「都是同門師姐妹,過去就算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9:06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五十二章 攀高枝

  這死丫頭!

  華玉在心裡恨恨罵上一句。

  非得說那麼清楚,都是故意戳她的吧?

  果然心思惡毒!

  池韞毫無所覺,說道:「師姐盛裝,想來今日要上法壇吧?我這個閒人就不打擾你了。」

  說著抽身要走。

  華玉連忙阻止:「不急。今日法事盛大,需得師父親自住持,我不過沾個邊而已。說來我們師姐妹,一直沒機會好好相處,現下時間還多,不如一起喝杯茶?」

  「這……」

  「放心。耽誤不了正事。法事還早,人都還沒來呢!」華玉意有所指,「師妹多年不在京中,想必認得的人有限。師姐這些年沒什麼建樹,就是守在觀裡,常與高官勳貴家的夫人小姐來往,倒是識得一些人,說不定能幫師妹引薦一下。」

  哦,以為她在園子裡閒逛,為了高攀貴人啊!

  這心思,和二房真是一樣一樣的。

  既然成全了二房,何妨也成全她一下。

  池韞一副心動的樣子:「這樣啊……」

  華玉一看有戲,循循善誘:「師妹到底與我們不同,你出身書香門第,是貨真價實的千金小姐。此番來觀中清修,也是無奈之舉。待孝期一過,你必會回家,嫁入高門。現下先認識一下,將來也好來往,是不是?」

  池韞不語,目光卻開始飄了。

  華玉笑著拉了她,往休憩的小閣走去:「來來來,師姐常年服侍貴人,沏茶的手藝倒是不錯,師妹且嘗一嘗。」

  池韞半推半就,順了她的心思。

  五松園的角落裡,有一座小閣。如此便利,只有身份夠高的貴人能用。

  現下貴人還沒來,華玉暫時借來一用,正好無人打擾。

  飲了兩杯茶,池韞便有些心不在焉了。

  華玉見狀,適時說道:「法事快開始了,還有許多雜務要處理,我就不陪師妹了。師妹且先坐一會兒,過後我們再聊。」

  池韞迫不及待:「師姐自便,這裡我也是主人,無礙的。」

  華玉拱了拱手,再三告罪,這才走了。

  出了小閣,她臉上再無一絲笑容,壓低聲音:「你們盯好了,只要她有一絲出格的舉動,立刻來報。」

  兩名弟子應聲:「是,大師姐。」

  華玉回身望向小閣。

  月洞窗下,少女低頭品茶。

  檀色的窗戶,烏黑的雲鬢,映得肌膚雪一樣白。

  華玉冷笑一聲。

  果真是一副好相貌,難怪想攀高枝。

  也罷,就看她運氣好不好,能遇到什麼樣的高枝。

  ……

  三夫人才跟幾個熟悉的夫人打過招呼,就見二夫人領著女兒款款而來。

  「三弟妹,你也太急了,怎麼不等我們一起走呢?」

  三夫人有點驚訝:「二嫂?」

  二夫人得意洋洋,語氣尖刻:「怎麼,以為我們進不來?多大點事,能有什麼為難的。」把這句話還回去,心裡痛快不已。

  知客還要回去待客,便提醒一句:「這位夫人,還請盡快落座。內場位置緊俏,雖有池師姐交待,可要是讓別人佔了先,我們也不好強挪。」

  三夫人恍然大悟:「原來還是沾的大丫頭的光。」

  二夫人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強辯道:「怎麼說也是一家人,我們要為老太爺和大哥打醮,她不是也有份?」

  三夫人不屑:「大丫頭早就在五松園設了靈位,法事本來就有份。」又譏道,「二嫂,吃誰家的飯,說誰家的話。你分明吃的是大丫頭的面子,怎麼進來就不認了?」

  「我怎麼就不認了?不過些許小事,用得著這樣惦記嗎?」

  兩人一邊口舌爭鋒,一邊落座。

  男人在前頭,女眷在後頭。位置不能算好,不過內場不容易進,也計較不了那麼多了。

  三夫人看二夫人目光游移,就嘲笑道:「二嫂想找俞家嗎?人家怎麼會跟我們坐在一處?法事還沒開始,便是進來了,也不會乾坐著等,還是省省心吧。」

  說到這裡,池妤眼尖,正好看到俞家夫人進來,急忙戳了戳母親。

  二夫人立時顧不上鬥嘴,起身便想去打個招呼。

  俞家那邊,想必怕的就是這些情況,進了園子,就往小閣去了。

  二夫人堪堪追上,卻被攔在外頭。

  她道:「我們家與俞家是故交,特意來打個招呼。」

  守門的朝芳宮女冠客氣地回絕:「善人,今日人多,請恕不便招待。既然您兩家是故交,想必多的是機會打招呼。」

  就是不讓她進門。

  二夫人氣苦。

  自從婚約解除,又鬧了分家一事,她去俞家,總是被婉拒。俞家夫人不是不在家,就是不舒服。

  要不是這樣,她會跑來五松園堵人?

  雖說重談婚約的機會很渺茫,可不爭一爭,自家阿妤就真的耽誤了!

  哪怕嫁不成俞二公子,與俞家重敘舊情,跟別人議親也容易一些。

  沒法子,她只能訕訕而回。

  池妤卻不甘心,她明明看到俞二公子進去了。

  回到道場,坐立不安了一陣,她道:「母親,我看到幾家認識的姐妹了,過去打聲招呼。」

  二夫人心不在焉,擺擺手:「去吧。」

  倒是三夫人聽見了,「好心」提點:「阿妤小心著些,園子裡不少男客,可別叫人衝撞了。」

  二夫人不以為然:「她又不到別處去,怎麼會衝撞。」

  三夫人笑眯眯:「是是是,我多嘴了。」

  二丫頭想找死,她才不攔呢!

  ……

  俞慎之見過母親,隨著俞家眾人去小閣歇息。

  俞慕之問他:「大哥,你剛才去哪了?」

  「當然是去祭拜先賢了。」俞慎之想到那位池大小姐,看弟弟的眼神有點古怪,問他,「老二,你之前那門親事,自己有什麼想法嗎?」

  俞慕之不解:「大哥你怎麼突然說起這個?我能有什麼想法,都是長輩的決定。」

  俞慎之道:「你見過池家小姐的,對吧?不覺得她挺好的?」

  俞慕之漫不經心:「好像是個美人吧。」

  「還有別的呢?」

  「不記得。」

  俞慎之嘆氣:「看來真是沒有緣分。」

  「大哥,你……」俞慕之覺得兄長怪怪的。

  沒等他說完,俞慎之又看到人了,立刻揚聲喚道:「樓兄,這麼巧又碰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9:10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五十三章 又見面了

  從英靈堂出來,走不多久,樓晏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池大小姐站在園子門口,跟人說話。

  那是池家二房的老爺夫人,跟她鬧翻了臉的那個。

  可她還是臉上帶笑,輕輕柔柔地說話。

  二房見她應下,不敢相信。

  樓晏卻笑了一下。

  這有什麼不敢相信的,她向來如此。

  若是幡然悔悟,她不介意給人機會。若是別有意圖,那就養大野心,等著犯錯再一擊即中。

  所以說,她其實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只要不存惡意,就能得到她最大的善意。

  可惜,這世上不惜福的人總是那樣多。

  走了二房的老爺夫人,又來了個什麼師姐。

  樓晏略一沉吟,跟在她們身後,也去了那座小閣。

  沒等他想好理由,那個陰謀不散的又來了:「樓兄,這麼巧又碰到了!」

  樓晏不想搭理他。

  可俞慎之已經一臉驚喜地迎上來了:「樓兄這是在散步?法事還沒開始,沒什麼可看的,不如我們進去喝杯茶?剛才就想跟樓兄說了,有幾個案子頗為有趣,我們探討探討?」

  拒絕的話到了嘴邊,樓晏心念一動,說道:「好!」

  隨他進去也好,免得引人注目。

  對俞慎之來說,樓晏肯說一個好字,已經是驚喜了。

  當下引了他入內,沿著外廊往偏廳走。

  俞慕之撇了撇嘴,跟了上去。

  真不曉得大哥為什麼對他特別感興趣。這頭狼又凶又貪,叔父們都說少沾為好。

  「五松園萬蝶齊飛的原因,樓兄可找到了?」俞慎之笑問,「今日園門一開,就有好多人來找,可惜都沒找到原因。」

  樓晏隨口:「俞大公子這麼說,是有想法了?」

  俞慎之道:「我覺得是氣味的問題,但已經好幾日過去了,蝴蝶也散了大半,聞不著什麼異味。且五松園裡花草繁茂,氣息混雜,更加難以分辨。」

  樓晏沒應聲。

  俞慎之追問:「樓兄以為呢?」

  「應該是吧。」樓晏的回答充滿了敷衍。

  俞慎之卻彷彿得了認同,笑容滿面:「我就知道,樓兄的心思與我是一樣的,大概這就叫心有靈犀吧!」

  跟在他們後面的俞慕之翻了個白眼。

  難道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俞慎之又道:「說起來,樓兄很少到這樣的場合來,這未免太勤勉了。案子是辦不完的,該鬆泛還得鬆泛,不然也太無趣了,是不是?」

  俞慕之心道,前幾天是哪兩個人互相拆台,都沒去衙門來著?

  「咦,怎麼已經有人了?」

  偏廳門口,俞慎之停了下來。

  聽得聲音,少女螓首微抬,往這邊看來。

  月洞窗映著點點微光。

  素衣上的蘭草暗紋,細致而優雅。

  握在手裡的白瓷小盞,襯得十指如蔥白。

  俞慎之怔了一下。

  方才在供堂,他進去時,池韞已經起來了。

  平平常常的相見,只覺得這姑娘是個美人。

  現在他才領會到,同樣的美人,在不同的情境下見到,竟會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想到二弟那句「好像是個美人吧」,他禁不住在心裡笑話自己,若沒有這次相見,日後想起這位池大小姐,他大概也會說這麼一句,好像是個美人吧。

  美人,其實也不一樣的。

  「原來是池大小姐。」他臉上先帶三分笑,「又見面了。」

  池韞起身施禮:「俞大公子這麼快就知道了。」

  隨後向樓晏點一點頭:「樓大人。」

  待俞慕之從他們身後鑽出來,池韞怔了一下,笑著施禮:「俞二公子。」

  「你認得我?」俞慕之驚訝。

  池韞更驚訝:「你不認得我?」

  明明池大小姐的記憶裡,這位俞二公子曾經幫她追回被偷的荷包。

  俞慎之拍了拍額頭,說道:「池大小姐,我這二弟,不大能認人,總要見三四回,才能記住面相。」

  「……」池韞感懷萬千。

  池大小姐一心念著俞二公子,盼他喜歡她才好。哪裡曉得,他根本不記得人……

  俞慎之對他道:「這位是池家大小姐,你見過一面的。」

  俞慕之這才想起來,然後就帶了幾分尷尬。

  倒是池韞神態如常,說道:「方才我與師姐在此喝茶,不想衝撞了貴人。既然幾位公子來了,我就不打擾了。」

  「池小姐且慢。」俞慎之含笑作揖,「先來後到,是我們打擾了才是。現在外頭人多了,小姐若出去反倒被別人衝撞,不如在此多飲一杯茶?在下學了些沏茶的手藝,很是沾沾自喜,還望小姐品鑑一番。」

  他都這麼說了,怎好一口拒絕?

  再說,華玉將她留在這裡,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池韞低笑一聲,應了:「俞大公子如此盛情,那就卻之不恭了。請。」

  四人分邊,各自坐了。

  池韞喚來此間待客的女冠:「再去打水來。」

  而後動手清洗茶具。

  洗、沖、燙,不急不徐,行雲流水。

  樓晏坐在她對面,靜靜地看著。

  不同的人,不同的地方,動作卻這般相似。

  這世上,不會有這麼相似的兩個人吧?

  可她這又是什麼態度呢?

  坦坦蕩蕩的,似乎一點也不怕他察覺。可要說她是故意的,從始至終視線根本沒往他這邊瞧。

  不過,她做事一向是這樣的。

  秉持君子之道,又總是帶著幾分俏皮。

  池韞燙完最後一件茶具,推到俞慎之面前:「俞大公子,請。」

  俞慎之也在看她的動作,此時笑道:「原來池小姐深諳茶藝,恐怕我要貽笑大方了。」

  「哪裡。」池韞神情自若,「你們這樣的才子,一心精研文史、經義、考學,想著高中後大展才華,哪像我這個小女子,沒機會科考做官,心思可不就花在小道上了。」

  俞慎之愕然。

  這話聽起來像謙虛,卻是變相承認了,她的茶藝好過他。

  真是夠自大的。

  原來有幾分尷尬的俞慕之,想到母親談及池大小姐的言辭,不免在心裡嘀咕一句。

  果然不知天高地厚,難怪母親看不上。

  只有樓晏,在心裡默默說了一句。

  便是大道,也未必不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8 09:15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五十四章 你要我還會不給

  華玉忙裡偷閒,退下來喝口水。

  有女冠匆匆而來,在外頭小聲喊:「師姐,大師姐!」

  華玉見是留在小閣的眼線,走過去:「怎麼,有情況?」

  那女冠附耳與她說了幾句。

  「三個,她運氣倒好。」華玉撇了撇嘴,「都是什麼人?」

  「是俞家兩位公子,和刑部太平司的樓大人。」

  「哈?」華玉有點意外,也有點驚喜,「俞家的公子?可是先前跟她有婚約的那個?」

  女冠低眉答道:「就是那個退婚的俞二公子,還有俞大公子也在。」

  華玉興致盎然:「真是有緣啊!前未婚夫,還是前大伯子,可真難選。」

  女冠陪笑著。

  華玉又問:「她就那樣留下來,沒走了?」

  「是。現下正在飲茶。」

  華玉眼中閃過不屑:「連個丫鬟都沒帶,就跟三個男人一起飲茶,可真夠急迫的。」

  那座小閣,是給貴人們休息用的。

  華玉領她過去,還把她單獨留在那裡,便是想看看池大小姐會不會抓住機會。

  果不其然,她的所做所為,寫滿了迫不及待四個字。

  也對,退婚是逼不得已,池大小姐哪裡甘心就這樣躲在朝芳宮清修呢?

  華玉清清楚楚地記得,這位耳聞已久的師妹回朝芳宮時,急不可耐想回到富貴窩的樣子。

  想必她說什麼為師守孝,回觀清修,不過是迂迴找路子。

  畢竟池家那條路讓二房給堵了,再想找門好親事不容易。

  那就讓她容易一點。

  看,她就是這麼體貼師妹的好師姐。

  華玉拍了拍手,說:「別打擾他們,讓他們好好聊,最好彼此留下深刻的印象,依依不捨……」

  女冠聽懂了,低聲:「是。」

  ……

  偏廳內,眾人一邊品茶一邊閒談。

  確切地說,是俞家兄弟在爭論。

  他們爭的是,五松園的蝴蝶到底哪裡來的。

  俞大公子的思路比較嚴謹,從蝴蝶的習性出發,認為是五松園裡有什麼東西吸引了蝴蝶了,很有可能是花粉的氣味。

  俞二公子的思維就很發散,俗稱腦洞比較大,猜測是五松園裡出現了一個蝶王,週遭的蝴蝶過來朝拜,類似百鳥朝鳳。

  然後俞二公子繪聲繪色地根據這個猜想,編出一個跌宕起伏的故事來。池韞覺得,再不打斷,一齣演義大概就能付梓了。

  「池小姐,你是朝芳宮的人,應該知道內情吧?到底是什麼原因?」俞慎之及時拉住話題,他怕再講下去,俞二公子就要去說書了。

  池韞慢吞吞道:「我們朝芳宮,供奉的是花神女夷,觀中弟子,大多會侍弄花草,尤其幾位真人,有的會製香粉,也的能做香丸,不知道她們是不是有什麼秘方。」

  樓晏看了她一眼。

  模棱兩可,充滿暗示。

  俞慎之點點頭:「看來是哪位真人的手筆了。」

  俞慕之有些不滿:「我說的也很有道理啊,為什麼你們就認定不可能呢?」

  俞慎之笑而不語。

  池韞倒是瞅了他兩眼,問:「俞二公子有沒有興趣寫話本?」

  俞慕之惱道:「你的意思是我胡編?」

  「不不不,」池韞哪能承認,說道,「只是我們家剛好有一間書坊,偶爾也會出幾冊話本。我看那些話本,寫得都不怎麼樣,還不如俞二公子隨口講的小故事動聽,所以才有了這個念頭。」

  俞慕之神情大為緩和,語氣頗有幾分自傲:「這是當然,家裡的弟妹,最喜歡聽我講故事了。小時候,我每天編一段故事,他們要是不聽話,後面就沒得聽……」

  「咳咳!」俞慎之瞥過去,「你明年就要下場了,祖父交待的功課都做完了嗎?」

  俞二公子瞬間噤聲。

  池韞抿嘴一笑。

  俞家兄弟這相處方式,還挺有趣的。

  「公子!」俞慎之的小廝進來稟道,「該祭拜靈位了,夫人讓小的來找兩位公子。」

  俞慎之有點遺憾,但也只能起身。

  「樓兄,池小姐,今日相談甚是愉快,希望日後還有機會。」

  池韞起身施禮:「我亦如是。」

  走到門口,俞慎之又回身說了一句:「樓兄,不管你與池小姐先前有什麼過節,到底是個女孩子,莫要太過苛責了。」

  說罷,不等樓晏回話,與俞慕之相攜而去。

  兄弟的對話隱隱約約傳過來。

  「大哥,你這話什麼意思?樓四他會欺負女孩子嗎?」

  「你的問題怎麼這麼多?最近功課少了?」

  「別……」

  漸漸遠去了。

  屋裡一陣沉默。

  池韞既然起了身,也不想坐回去了,向樓晏點了點頭:「樓大人若是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樓晏什麼也沒說。

  可就在她走過身前時,忽然探過一隻手。

  池韞毫無防備,直覺後退掩住胸口,然而手腕猛然被他抓住。

  她愣了一下,脫口而出:「要非禮嗎?」

  樓晏漠然瞥了一眼,另一隻手從她袖口拂過,抽出帕子。

  然後鬆了手。

  抓過她手腕的掌心還殘留著香膏的味道,而那帕子……

  池韞已笑了起來:「樓大人要定情信物,難道我還會不給?若是一條不夠,我這裡還有十條八條的。」

  樓晏面上卻是冷肅異常。

  他抓著帕子的手,青筋微露,眼神也不如先前那樣平靜,沉聲喝問:「你是誰?」

  你是誰?

  池韞眼中流過許多情緒,面上帶笑,柔聲說道:「小女姓池,名韞,行一,祖籍南洲。先父池元,歷任長陵縣令、巡漕御史……生於……」

  「我問你是誰!」樓晏喝道,臉頰上的紅雲更加明顯,眼睛也比往日更亮。

  池韞道:「大人別急呀,生辰馬上說完了。」

  「誰要知道你的生辰!」

  池韞疑惑:「不知道生辰,如何下聘?」

  「……」

  她彷彿明白了什麼,驚道:「難道大人不想負責任?這可不行,我們家好歹也是書香門第,若是無媒苟合,叫人知道了,怕是會打死……」

  他的手緩緩伸出去。

  還沒扣到她的脖子上,池韞突然往前一撲。

  「大人不要啊!男女有別!」

  身前一片柔軟,樓晏僵住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8:54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五十五章 你很期待

  我是誰?

  我在哪?

  我在幹什麼?

  三個問題問完,樓晏聽到了尖叫聲。

  這是姦情被發現了?

  她與二房翻臉才來朝芳宮的。

  退了親事,說要為師守孝。

  如果被人發現,她與男子私會,做出不恰當的舉動,後果肯定很嚴重吧?

  比如,沒了她,池家二房三房就可以瓜分池大老爺留下的產業了。

  而她師父已經過世,朝芳宮對她沒有感情,甚至還有一個對她不怎麼友善的師姐,只會落井下石。

  若想留下她的命,要怎麼做呢?

  他負責就可以了嗎?

  樓氏已經與他無關,想娶妻倒是不用通過他們。

  可這樣貿然提出來,一定有人不樂意。

  那就得想辦法說服那些不樂意的人。

  或許他需要面聖……

  腦子裡無數念頭流轉而過,比推理最難解的案情更加專注。

  當他得出最優解,終於可以去面對目前的情境時,懷裡一空,尖叫聲也消失了。

  與此同時,有人「嘩啦」推倒了小火爐。

  紛亂的腳步聲響起,伴隨著女子一迭聲的驚問:「怎麼了,怎麼了?池師姐?」

  樓晏以為在思索實則已經停擺的腦子,終於可以繼續接收眼前的訊息了。

  池韞已經退離他兩步,就站在茶桌旁。

  火爐是她推翻的。

  尖叫也是她自己叫的。

  剛才一瞬間的擁抱,彷彿只是他的錯覺。

  ——確實是錯覺吧?

  連他自己都懷疑起來了。

  面對女冠的詢問,她帶著幾分為難的笑:「驚動師妹了,都怪我不小心,收拾的時候碰到了,毛手毛腳的……」

  女冠鬆了口氣,說道:「師姐留給我們收拾就是了。」

  說著,去拿掃帚抹布等物。

  池韞再三道歉,這才在女冠的催促下,出了偏廳。

  樓晏自然不好再留下去,與她一同離開。

  慢步走在遊廊下,他的腦子一片空白。

  直到身邊傳來池韞的聲音。

  「我以為,樓大人很期待這種事發生,所以就演示一下。您覺得如何?」

  樓晏的胸中忽然生出一股怒氣。

  他猛然停住腳步,轉頭看著她。

  於是她也停下來,轉身面對他。

  這位池小姐算不得高挑,身形也顯得單薄,這樣站在他面前,彷彿一伸手就能捏死。

  可她的表情沒有半點懼怕,哪怕他此時臉色陰沉得彷彿滴著水。

  他是誰?刑部太平司樓郎中,曾經的北襄王四公子。

  這兩個名號,聽起來似乎後一個更高貴,但讓人害怕的是前一個。

  北襄王四公子與兄長翻臉,逃離北地,成為一隻喪家之犬,惶惶來京城投奔皇帝。

  從此以後,成為皇帝座下一隻惡犬。

  沒有家的惡犬,除了收留它的主人,就沒有顧忌的東西,所以讓人懼怕。

  哪怕俞家這樣的,也不想被咬上一口。

  但她卻一點也不害怕。

  「你覺得這種事很好玩?」樓晏的聲音比日常聽到的低沉,積蓄著難以忽視的怒氣,「拿自己的閨譽開玩笑很好玩?」

  池韞訝然挑起眉,彷彿很不理解,他為什麼這麼生氣。

  但她很快反應過來,語氣誠摯地向他道歉:「對大人來說,確實不怎麼好玩。抱歉,是我任性了。」

  又是這樣。

  樓晏說不清心裡什麼滋味。

  她每次都是這樣,有什麼惹惱了別人,道歉得飛快。

  但是,死不悔改。

  她根本就不覺得自己錯,「我道歉是因為你覺得我錯」。

  真是讓人討厭。

  那些仰慕她的書院學子們,根本不知道,她相處起來,有多讓人討厭。

  他好不容易才壓下起伏的心緒,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道:「你那師姐,似乎很不喜歡你。」

  池韞點點頭:「是,不過大人怎麼知道的?」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想到了:「你剛才跟著我?」

  樓晏繃著臉。

  她又笑了起來。

  池大小姐確實生得好,但他留意到的,是她笑起來時眼角輕輕一揚的動作。

  一模一樣。

  「樓大人果然還是惦記著我。」

  樓晏忍無可忍,擰眉低喝:「你一個姑娘家,怎麼這麼厚臉皮?」

  她接得極其順口:「那要問我爹娘了,也不曉得他們怎麼生的我。」

  「你……」

  等等,等等。

  樓晏在心裡告訴自己,這發展顯然不對勁。

  從他問她是誰開始,話題就一直在跳。

  這又是她的慣用伎倆,顧左右而言他,東拉西扯把人給繞暈。

  不能讓她牽著鼻子跑。

  這時候應該直擊重點,就問那個關鍵的問題。

  所以,她是誰?

  樓晏的目光忽然迷茫起來了。

  雖然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但如果不是呢?

  他沉默得太久,久得池韞都覺得不對了。

  不知哪裡傳來的一聲鳥叫,驚回了他的神智。

  樓晏終於開口:「你那師姐,對你心懷惡意。她將你帶來此地,又留你一人在此,顯然別有用心。」

  池韞沒想到他最後回到了這個話題,而且語氣已經擺脫了怒氣。

  她也謹慎起來,回道:「是。」

  「對你來說,目前最不能沾的罪名,就是私會。朝芳宮是清修之地,你又打著為師守孝的名義而來,且剛剛與俞二公子退了親。若是讓人發現,與男子有說不清的關係,立時身敗名裂。」

  池韞再次應聲:「是。」

  看她這樣子,樓晏的聲音再次起了輕微的波動:「可你並不打算避讓,跟她來到此地,甚至留下來品茶,處處順著她的心意而行,故意助長她的氣勢。」

  池韞抬頭看著他,不遮不避:「是。」

  四目相對,樓晏一字一字地說:「你要反制其人。」

  池韞仍然答了那個字:「是。」

  樓晏質問:「那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失敗的結果是什麼?身為女子,你賭得起嗎?」

  池韞笑了起來,看著他的眼睛,柔聲說:「所以,才要跟樓大人事先交待,就算失敗了,你也願意娶我的吧?」

  !!!

  樓晏勸自己。

  不能生氣,千萬不能生氣。

  她巴不得他生氣然後扭頭就走。

  這是在故意氣他走。

  他平靜以對,好像內心並未波濤洶湧,說出口的話卻是:「你最好祈禱,以後不要落在我手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8:59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五十六章 太容易了

  池韞只是笑。

  她很想問一句,落在他在手上又怎樣?

  但看樓四公子這樣子,怕是下一刻就會惱羞成怒。

  算了,為了今日的大計,還是不要撩撥下去了。

  不然,叫華玉生出別的心思可不好。

  「小姐!」絮兒的聲音傳來。

  池韞低身施禮:「我的丫鬟來找了,樓大人,再會。」

  樓晏繃著一張臉,看她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像個標準的大家閨秀,向自己告了別。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有著離經叛道的靈魂,卻又披著規行矩步的皮。

  善於利用規矩,實是最不守規矩的人。

  叫人討厭,又……

  難以忘懷。

  「公子!」寒燈氣喘籲籲地趕來,「您在這兒啊,叫小的好找。」

  「找我做什麼?」

  咦,公子不高興嗎?

  寒燈道:「法事開始了啊!您不要去觀禮嗎?」

  「有什麼好看的?」話是這麼說,樓晏仍然踏了出去。

  ……

  「阿韞,快來!」三夫人招手。

  池韞快步走過去,坐到她身邊。

  池嫣問:「大姐,你剛才去哪裡了?叫我們好找。」

  池韞笑回:「沒什麼,隨便走走。」

  一旁的池妤聽了,卻冷笑一聲:「大姐這個走走,可真夠隨便的,偏偏就進了俞家休息的地方,偏偏遇到了俞家公子。」

  她這陰陽怪氣的樣子,三夫人聽了斥道:「說的什麼話?五松園就這麼大,遇到熟人有什麼奇怪的?剛才你們不也去見俞家夫人了?只不過人家沒讓你們進門而已!」

  二夫人被踩著痛處,差點跳起來:「三弟妹,你這說的又是什麼話?我去跟俞家夫人打聲招呼有什麼不對嗎?我們與俞家本就是世交,要不要說得這麼難聽?」

  「覺得難聽,就管管自己的女兒。」三夫人翻了個白眼,「阿韞遇到俞家公子,阿妤是怎麼知道的?別是跟在後頭吧?也不知道是誰居心叵測。」

  池妤一聽,眼圈就紅了,拉著二夫人:「母親!」

  二夫人心疼得不行,怒道:「老三家的,你還有沒有一點當嬸娘的樣子?這樣說自己的侄女!」

  「二嫂倒是很有當嬸娘的樣子,剛剛沾了阿韞的光進內場,這麼快就放下筷子罵娘了?」

  「你……」二夫人雖然出身小戶,可當貴夫人也有不少年,還真沒這麼罵過人,一時卡住了,直氣得臉紅脖子粗。

  三夫人不屑地笑笑,又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二嫂,我要是你,現在就把女兒教得乖乖的。嫁不成俞家,也要嫁別人是不是?今天多好的機會,再想著攀高枝,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不等二夫人接話,她瞟了眼周圍:「小聲點,這可不是家裡,被別人聽到,可就不好了。」

  「……」二夫人只能生生嚥下這口血。

  行,她先忍!

  ……

  做法事沒什麼好看的。

  大部分進內場的人,也不是沖著做法事來的。

  好不容易熬過上午,到休息時間,二夫人迫不及待帶著池妤走了。

  池韞則問:「三嬸娘,你們先去用飯?」

  三夫人點點頭。她沒有二夫人那麼迫切的需求,也就無所謂怎麼安排。

  池韞便叫來倚雲,讓她帶著三夫人去。

  自己則在園子裡閒逛。

  繞了兩圈,絮兒忍不住,小聲道:「小姐,您……是不是想去見俞家公子?」

  池韞瞥向她。

  絮兒說:「俞家就在那邊歇息,您一直在附近繞。」

  池韞微微笑:「你膽子變大了啊,這樣的話也敢說。」

  絮兒瞧她並不像生氣的樣子,道:「奴婢也是為您著想。您這樁婚事,滿京城皆知,不好再生是非,不然會吃虧的。」

  池韞點點頭:「我知道。」頓了頓,又自言自語,「你都這麼想,別人也該來了吧?」

  絮兒有點懵:「小姐,您說什麼?」

  不必池韞回答,馬上有人來了。

  「師妹,怎麼不去用飯?」華玉笑容朗朗,把絮兒都看傻了。

  怎麼回事?上次還恨小姐入骨的華玉仙姑,這麼親熱的樣子?

  池韞回以笑容,親熱得不相上下。

  「師姐怎麼在這?我還不餓,所以散散步。」

  「是嗎?」華玉飛快地瞥了眼小閣,拉了她的手,「就算不餓,也去歇息一會兒,下午還長著呢!」

  「這……」

  「我們到那邊的亭子去,離得近,又沒人打擾。」

  池韞順她所指看去,那是個位於五松園斜角的涼亭。

  說是亭,其實帶有門窗,只是佔地小,不好安排客人。

  可位置極好,離貴人休息的閣子很近。

  池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華玉笑吟吟,彷彿什麼也沒看到,拉著她往那邊行去。

  「咱們朝芳宮名頭偌大,其實說穿了,就是皇家的家僕。當然,師妹不一樣,你是千金小姐,現下只是來避一避,將來還是要嫁入高門的。說不定到時候,師姐還要請你多多提攜呢!」

  華玉拉著她進門,亭子裡擺好了飯食。

  「今日要做法事,只能茹素,師妹將就些。」

  池韞接過她親自盛來的飯:「多謝師姐。」

  華玉看著桌上的菜色皺眉:「怎麼沒有湯?這怎麼吃得下去?」她神情自然地指著絮兒,「師妹,借你這丫鬟去齋堂說一聲,可好?」

  池韞渾不在意:「好啊!」

  倒是絮兒有些不放心:「小姐……」

  「去吧。」池韞打斷她,看著桌上的菜皺眉,不大中意的樣子,「順便叫上和露,加一兩個菜,她手藝好。」

  華玉笑容滿面。

  她自己說就更好了。

  「是我考慮不周,叫師妹難以下嚥。」華玉一臉歉意,順手拿起水壺,「天氣悶得很,師妹先喝杯蜜水。」

  「好啊!」池韞一無所覺,接了過來。

  華玉緊盯著她,看著她端起蜜水,喝得乾乾淨淨。

  這也太容易了!果然對付她,用不著多高深的計謀。上次不過是碰巧,正好讓她弄了個香露出來。

  這回絕對不會有這麼巧的事了!

  華玉心裡發誓,面上帶著笑容,繼續與池韞說著閒話,直到她露出睏倦的樣子,站起來:「怎麼還沒來?我去催催她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9:06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五十七章 不是還有你嗎

  「師姐,我好睏啊!」池韞突然拉住華玉的衣袖。

  華玉笑著說:「午後春睏,難免的事。還好這裡安靜,我叫人守著,你可以放心休息一會兒。」

  「那師姐呢?」池韞揉著眼睛,「你還沒吃飯呢!」

  「你不是叫丫鬟加菜嗎?等她們回來,我們一起吃。」

  池韞露出有些憨的笑:「好,師姐可別偷吃……」

  說到最後一個字,她的手失去力氣,腦袋垂了下去。

  「師妹,師妹!」華玉推了推。

  池韞一動不動。

  華玉收起臉的笑,幽幽地道:「師妹,看在你這麼想高攀貴人的份上,師姐送你一份大禮,可好?」

  她將池韞扶起,倚靠到亭角的楣凳上。

  華玉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傑作,輕手輕腳離開。

  門關上,屋子安靜下來。

  ……

  華玉問眼線:「俞家兩位公子呢?」

  那人答道:「在小閣的偏廳裡。」

  「叫個眼生的人去傳話,裝做膽小的樣子,不能讓他們真的來。」

  「是。」

  私會肯定要私會的,但絕對不能將俞家拉下水。要不然,俞家較真起來怎麼辦?

  華玉可不認為,自己能夠把俞家玩弄於股掌。

  所以,俞家公子那邊做個樣子就行。

  真正要引來的人,是她另外挑的人。

  這樣,才能演一齣意圖私會俞家公子,結果卻被別人佔了便宜的戲碼,叫她吃個啞巴虧!

  「看好了,別讓人闖進去。」

  「是。」

  ……

  關了門窗的亭子,漸漸悶熱起來。

  亭子裡還是安安靜靜,沒有半點聲音。

  忽然,後面的窗戶動了一下,推開一條縫。

  有人透過縫隙往裡瞧。

  過了一會兒,倚靠在楣凳上的少女仍然不見動彈,而小閣那邊傳來了走動,隱約可以聽到兩位俞家公子說話的聲音。

  這人終於沒忍住,推開窗戶躍了進去。

  一股甜膩的香氣撲面而來。

  他掩住口鼻。

  想推醒她,伸出去的手停了一下。

  她倚在角落裡,光線昏暗。

  還有這毫無防備的樣子……

  他轉開頭,推了一下。

  沒反應。

  再推。

  靠在那裡的人身子一滑,眼看就要跌下來。

  他急忙伸手抓住……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確信,她是真的暈了!

  這個女人!

  他一邊咬牙切齒,一邊從懷裡摸出個瓷瓶,倒了顆藥丸塞她嘴裡。

  好一會兒,懷裡的人「嗯」了一聲,軟綿綿的聲音,和手底下的身軀一樣。

  他莫名想起了捏糖人。

  捏糖人之前,要先烤一下。飴糖受熱,迅速變成琥珀色的半流質糖液,又甜又軟。

  叫人恨不得一口吃了,又想這樣長長久久地保存下去。

  神思浮游間,人終於醒來了。

  他鬆了口氣,慢慢鬆開手。

  清醒過來的人,發出困惑的聲音:「樓大人?」

  樓晏感覺到她拉了拉衣裳,應是穿好了,才轉回頭,冷冷看著:「這就是你的將計就計?」

  池韞一邊揉著額頭,一邊漫不經心地笑:「你不是在嗎?」

  「……」他冷笑不止,「你的意思是,就等著我來救你?」

  池韞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稀奇地看著他:「你看起來很生氣?」

  !!!

  樓晏扭頭看著後窗,默默深呼吸。

  「別生氣啊,」她慢悠悠地說,「之所以出差錯,還不是大人的緣故。」

  「與我何干?」

  池韞看著他的袖口:「出門之前,我把提神的藥浸在了帕子上,可那帕子卻被大人給拿走了……」

  樓晏怔了下,從袖子裡摸出那條手帕。

  剛才沒有細聞,果然熟悉的香味裡,還摻雜了一些別的味道。

  「不過,大人能夠及時出現,我就原諒你了。」她笑眯眯。

  誰要她原諒!她憑什麼原諒!他又沒做錯什麼!

  「如果我沒出現呢?」他克制住殺人的衝動,問道。

  池韞無所謂:「不就是讓人捉一次姦嗎?華玉還沒那個膽子,讓我真的在這裡出事,那樣丟的就是朝芳宮的人了。了不起壞了名聲,那我就出家好了。」她笑眯眯地甩著帕子,「這樣也不錯,朝芳宮很快會變成我的。」

  華玉這個計謀,對池大小姐來說很毒,因為池大小姐想嫁人,還想嫁特定的人。

  若是被人捉姦,她就只有兩條路。

  出家,或者嫁華玉找來的人。

  無論哪一條,對池大小姐來說都很痛苦。

  但她不一樣啊,她無所謂的。

  所以,這個計謀對她其實沒有一點殺傷力。

  「你就不怕出一點意外?」樓晏問。

  「你的意外指什麼?被人佔了便宜嗎?」池韞攤手,「反正我沒有感覺,就當被狗咬一口嘍!」

  樓晏連連冷笑。

  真是夠灑脫的。

  連女子視之如命的貞潔,她都無所謂。

  「何況。」她的眼波遞了過來,笑吟吟,「樓大人不會坐視不理的,對吧?」

  ……忽然就笑不出來了。

  說話間,外頭傳來了響動。

  樓晏壓低聲音:「人來了,你要怎麼辦?」

  池韞迅速往原處一靠,往下拉衣裳:「大人一定要及時救我。」

  眼看對方要進來了,樓晏無法,只得從後窗跳出去,恢復原狀。

  在他合上窗戶的一瞬間,有人推開了門。

  昏暗的光線,絕色的少女。

  此人呼吸立刻急促了起來,毫不猶豫轉身關上了門。

  他不錯眼地盯著楣凳上的人,一步步走近……

  華玉繞了半邊,稍微推開一點窗戶,看到亭中情形果然如自己所料,嘴邊浮起一絲陰冷的笑。

  就在她關上窗,快步離開,準備去引人的時候,後窗又一次被推開了。

  那個闖進亭中的男人,甚至連一聲都沒有發出,就軟了下去。

  池韞睜開眼,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男人,笑眯眯地瞅著樓晏:「不愧是樓家後人,身手不錯。」

  樓晏陰著臉,目光卻無處安放:「衣服穿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9:10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五十八章 來不及

  池韞一本正經:「我又沒露哪裡,大人怕什麼?」

  確實沒露哪裡,方才只拉下領子,露了半截肩膀。本朝風氣並不保守,女子夏天穿紗披帛並不鮮見,這點根本不算什麼。

  可這樣鬆鬆垮垮,半露不露的,才更……

  樓晏一句話不說,就要從後窗跳出去。

  「哎!你怎麼這麼小氣?」池韞拉住他。

  樓晏垂下視線。

  「好好好,」池韞舉手,「不碰你就是了。真是,被人碰一下就要死要活的……」

  「你怎麼知道?」

  池韞眨了下眼。

  樓晏緊盯著她:「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被人碰?」

  她果然就是她吧?

  池韞卻好像什麼也沒聽出來,回道:「瞧你這樣子,下次碰你一定徵求你的同意行不行?」

  「……」

  樓晏看著她蹲下身,對著那男子的臉端詳了一下,問:「樓大人,認得出他是誰嗎?」

  定了定神,他才答道:「這是臨昌伯的嫡幼子。」

  池韞若有所思,說:「臨昌伯,這人選得不錯。」

  華玉想把事情鬧大,但又不能收拾不了,所以這人選上面,得費點心思。

  地位要高,勢力不能太大,不然大長公主的名頭壓不下,就麻煩了。

  臨昌伯論爵位不低了,可在勳貴中並不得勢。

  樓晏帶著幾分厭惡,看著地上昏迷的伯府小公子:「他在京中素有紈絝之名,貪花好色,流連秦樓楚館,一直談不下親事。」

  池韞笑道:「真要謝謝我這位師姐了,怕我嫁不出去,特意選了這麼個人。如果真的成了事,臨昌伯夫人說不定會鬆一鬆口,讓我過門?」

  她語氣平淡,彷彿在說著別人的事。

  樓晏便有些生氣,扯開話題:「你到底想怎麼做?」

  池韞笑:「她不是想把事情鬧大嗎?那我就把事情鬧得更大,不枉費她一番安排。」

  她起身倒了兩杯蜜水,一杯灌到臨昌伯小公子嘴裡,一杯灑到他身上。

  屋裡甜膩的氣息更重了。

  池韞掩住口鼻,看向他:「既然樓大人幫了忙,不如幫得更徹底些?」

  ……

  「你到底想說什麼?」俞慕之不耐煩地看著眼前的小道姑。

  真是莫名其妙,他才要休息一會兒,這小道姑便找上門來。

  找上門就找上門吧,有事說事。

  可她又支支吾吾的,說也說不清楚。

  現下他質問兩句,更是慌得像要哭的樣子。

  「我、我……池師姐……」

  俞慕之愣了下:「池師姐?你說的該不會是池大小姐吧?」

  小道姑繼續結結巴巴:「池師姐說,說……」

  「說什麼?」

  「二弟!」後頭傳來聲音。

  小道姑驚跳起來,彷彿幹壞事被抓了個現行,飛快地說了一句:「沒,沒什麼……」

  然後跑走了。

  「哎!」俞慕之更加摸不著頭腦。

  俞慎之走過來,看了眼小道姑離去的背影,問:「發生什麼事了?」

  「我知道才有鬼!」俞慕之沒好氣,「說有事跟我說,卻半天講不清楚,就說了句池師姐,然後跑掉了。」

  「哦?」

  俞慕之氣呼呼:「這池大小姐到底想幹什麼?有事說事啊!說半句不是故意吊著人嗎?」

  尤其他好奇心這麼重,難受死了。

  俞慎之的神情卻凝重起來。

  「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從人進來開始說。」

  俞慕之被他弄糊塗了:「大哥,你幹嘛這麼在意?」

  「快點!」

  俞慕之只得將小道姑的表現說了一遍:「……說了半天什麼內容也沒有,就一句池師姐讓我知道,是池大小姐叫她來的。大哥?」

  俞慎之轉身就往外走,口中道:「怕是出事了,走,我們快去找人,悄悄的別聲張!」

  「大哥!」俞慕之一臉懵,「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他懷疑自己是個傻的,為什麼同樣的事,大哥一聽就覺得有問題,而他完全沒感覺?

  俞慎之瞥了他一眼:「那小道姑來幹嘛的,你就沒聽出來?」

  「什麼?」

  「她這樣遮遮掩掩,分明是暗示,池大小姐想請你去說話。你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吧?」

  「……是。」

  他心裡還在想,難道要談寫話本的事?

  俞慎之一邊往外走,一邊道:「一男一女,私下相會,代表著什麼?而且還是前未婚夫妻。」

  這一提醒,俞慕之有些竊喜:「難道她……」

  俞慎之冷冷瞥過去,截斷後面的話:「你想什麼呢?池大小姐剛才你也見了,她看起來像是對你念念不忘的樣子嗎?」

  俞慕之嘴硬:「便是心裡念念不忘,也不會說出來是吧?」

  俞慎之「呵」了一聲,不想回答這個傻問題,繼續道:「她完全沒必要做這樣的事,卻又誤導你往這方面想,這前後因果搭不上,說明中間有個連通二者的環節。私會前未婚夫是什麼好事?怕是有人從中作梗,對她懷有惡意。」

  俞慕之聽傻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頭緒:「大哥你是說,有人要陷害她?可……可我又沒去,那就沒有私會了!」

  「沒有你,不是還有別人嗎?」俞慎之更嚴肅了,踏進英靈堂,一間間地找過去,「想私會你,卻私會了別人,那才是要命的事。」

  俞慕之終於明白了,乾笑:「大哥你還說我愛編故事,我看大哥你才會聯想。不就是個小道姑嘛,怎麼在你眼裡,就演變成一齣事故了?」

  「是我想多了才好,可萬一不是呢?這會毀掉一個女子的一生!」找了大半,都沒看到人影,俞慎之有些急了。

  俞家就在五松園裡,所以設局的地點肯定就在附近。到底在哪呢?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

  聲音之大,足以讓所有五松園裡的人都聽到。

  俞慎之心一沉。

  「不好!」

  他想到那個月洞窗下執杯抬頭的少女,心中一片冰涼。

  來不及了嗎?如果真是最壞的情景,要怎麼才能救她?

  對方如此惡意,選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人。若是順水推舟,說不定會將她推入火坑。

  壓下這件事嗎?憑俞家的勢力,應該可以做得到吧?

  俞慎之心中飛快地思索著對策,往尖叫處狂奔而去。

  涼亭,是那個涼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9:14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五十九章 醜事

  俞慎之一路急奔。

  他實在不想看一個鮮活的少女,就這樣凋零。

  可越來越多的人湧向涼亭,讓他的心越來越涼。

  太師府雖然聖眷正隆,但也做不到一手遮天。

  一路過來,看到的人裡,不乏權貴高官,利用權勢與人情讓他們閉嘴?且不說做不做得到,池大小姐也不夠份量讓俞家付出這麼多。

  俞家,說話做主的人並不是他。

  終於跑到涼亭面前,他停下來。

  亭子周圍已經圍滿了人,男男女女都是一臉興奮,曖昧地交頭接耳。

  果然來不及了。

  一股怒氣直沖胸臆,俞慎之憤怒無比。

  她一個失父失母的孤女,能跟人結下什麼深仇大恨?

  為什麼有人這麼惡毒,這樣對付一個花季少女?

  他撥開人群,因為太過憤怒,腳步有些發抖。

  當他看到站在最前面的身影,冷笑浮上臉龐。

  這是凌陽真人的愛徒華玉吧?

  就是她設下這樣的毒計?

  同門師姐妹,何至於此!

  俞慎之想要問一問,所以他伸出了手……

  「怎麼會是你們!」尖叫聲響起,華玉比他還要震驚的樣子。

  俞慎之愣了一下,迅速轉過視線。

  下一刻,他也脫口而出:「怎麼回事?」

  屋子裡,確實是他所想的,不堪入目的一幕。

  但,卻是兩個男人!

  俞慎之以他審案的本能,目光飛快地掃過,收集證據。

  桌上擺著酒菜,沒怎麼動過的樣子。

  門窗關得很嚴實。

  而這兩個人……

  一個是臨昌伯的嫡幼子,一個是康王妃的侄兒。

  俞慎之伸出的手改拍為抓,將華玉扯出亭子,自己也退了出去。

  然後「啪」一聲,關上門。

  圍觀眾人看不到裡頭的情景,發出失望的聲音。

  俞慎之一派鎮定,對眾人道:「都回去休息吧,沒什麼好看的……」

  很快,臨昌伯府和康王妃娘家的人來了。

  看到亭子裡的情形,兩家人都要瘋了。

  最後還是俞慎之叫人提了桶水來,把這兩個人給潑醒了。

  華玉失魂落魄。

  她想破頭都沒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計劃失敗是肯定的了,她想借機偷溜,卻被俞慎之一句話堵住:「仙姑,這裡是朝芳宮,發生這樣的事,你身為主人,不應該幫忙收拾殘局嗎?」

  華玉無言以對,只能按下心裡的不安,留下幫忙。

  不多時,凌陽真人來了。

  她連連向兩家道歉,說道:「都怪貧道管束不嚴……」

  臨昌伯怒氣盈胸,沖口就道:「這事要查!我兒並無龍陽之癖,怎麼就這樣了?一定有人惡意設局。」

  凌陽真人滿口答應:「您說的是。只是這事不好宣揚,查也要悄悄地查……」

  話還沒說完,康王妃的兄長曹慶便沖臨昌伯喊:「你要查就查,看我兒做什麼?暗指我兒設局?」

  一般情況下,臨昌伯是不敢得罪曹慶的。

  康王妃是皇帝的生母,曹慶也就是皇帝的舅舅。

  臨昌伯一個已經沒有實權的伯爺,哪會去得罪他。

  可愛子受此羞辱,臨昌伯怎麼冷靜得下來?就算是皇帝的舅舅,也不能這麼欺負人!

  「難道不是?」臨昌伯冷笑,「您家公子癖好古怪,誰人不知?」

  這倒是真的。

  盡管曹家一直隱瞞,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只是礙於皇帝,大家都不明說而已。

  曹慶也怒:「我兒就算有癖好,也不看看他那個豬樣,我兒眼睛又不瞎!」

  「曹老黑!你說什麼?害了人還敢這樣大聲!你們曹家不要欺人太甚!」

  「你以為我就想跟你臨昌伯府扯上關係?也不看看你兒子什麼德性,我還嫌丟人!」

  「姓曹的……」

  「怎樣?」

  兩人指著對方大罵,火氣越來越大。

  華玉鬆了口氣。

  撕,撕得越厲害越好。

  雖然搞不明白怎麼回事,但這兩家撕起來,火就燒不到她頭上了……

  這時,一個聲音響了起來:「伯爺,曹將軍,兩位先消消氣,依晚輩看,你們家的公子都是無辜的……」

  誰?說什麼?

  華玉愣了一下,抬起頭。

  臨昌伯和曹慶瞬間收聲,齊齊轉過視線。

  說話的自然是俞慎之。

  曹慶忙道:「俞大公子啊,怎麼,你有什麼高見?」

  哪怕兒子是個斷袖,也不能沾上那個罪名!

  臨昌伯也問:「俞大公子,你發現了什麼?」

  剛才俞慎之及時關了門,沒讓別人繼續看笑話,這個情還是要領的,故而雙方態度都不錯。

  俞慎之指著屋子:「兩位請看,屋裡飯菜未動,迷情香卻如此之濃,是不是不合常理?倘若是其中一方,騙了另一方過來,應該菜過五味,情性漸迷,再以藥助興才對。」

  這一提醒,臨昌伯和曹慶都醒悟過來。

  曹慶拍著大腿:「沒錯,是這個理!」

  俞慎之繼續道:「再看兩位公子方才的樣子,分明都迷了心智。這裡是朝芳宮,外頭那麼多人,下午還有法事未完,再怎麼熏心,也不該把藥下得那麼重吧?萬一有人好奇,走到這裡來呢?」

  「對對對!」曹慶連聲說,「我兒向來知道分寸。」

  俞慎之微微笑:「兩位不妨冷靜一下,等兩位公子醒了再說。」

  臨昌伯面露猶豫。

  俞慎之又勸他:「伯爺,倘若是曹公子騙姦,您家公子日後便擺脫不了這樁醜事。可要是雙方中了他人詭計,那該死的就是設計之人了。」

  這話如醍醐灌頂,臨昌伯一下子明白過來。

  沒錯,被男人覬覦,這名聲太難聽了。被別人陷害,哪怕一時傳為笑話,日後總會淡去。

  「俞大公子,你說怎麼辦?」

  ……

  離此不遠的樹上,茂盛的葉子裡傳出一個聲音:「俞大公子真是個好人,我還以為,需要樓大人出面,不想他把事情安排得這樣好。」

  安靜了一會兒,某人酸溜溜的:「他向來不會放過出風頭的機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9:19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六十章 破罐子破摔

  池韞忍住笑。

  這人,其實好勝心強得很,偏要偽裝成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

  「我先前還以為,你會想法子讓華玉自作自受。」樓晏道。

  池韞道:「華玉習武的,我固然可以下藥,但她外頭還有幫手,想要所有環節都不出錯,難度太高了。一旦失敗,我就會毫無所獲,等於白白讓她算計一回。」

  樓晏若有所思。華玉的武功,對他來說不算什麼。沒有叫他去抓華玉,也就是她並沒有將他算在內。

  他到底該高興,她沒有利用他的想法,還是該生氣她對他有所保留。

  池韞又道:「何況,只是這樣,也太便宜她了!」

  樓晏皺眉:「她是出家人,若是被人發現與男子私會,朝芳宮將再無其立足之地。這樣,也太便宜她了?」

  「當然。」池韞的聲音淡淡的,聽著有些冷酷,「她算計別人性命的時候,可以毫不手軟,僅僅敗壞了名聲,又算得了什麼?」

  「那你弄成這樣的局面,想讓臨昌伯和曹大將軍撕了她?」

  池韞反問:「俞大公子的推理能力不錯吧?」

  樓晏「嗯」了一聲。

  「比你如何?」

  樓晏冷冷道:「我們只同榜過一次,他是探花,我是傳臚。」

  池韞笑:「我還當你不在意呢!」

  樓晏心道,他確實不在意名次,但被這樣比較……

  「也就是說,他找到真相並不難。」

  樓晏點了點頭,隨後想到她看不見,「嗯」了一聲。

  「那就沒問題了。」池韞笑眯眯,「我相信,華玉師姐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

  ……

  另一邊,俞慎之已經勘驗完現場。

  「飯菜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這壺蜜水。」他指著茶杯,「裡面下了迷情藥。」

  曹慶虎著臉,喝令自己的隨從:「快去查,這壺蜜水是誰送來的!」

  華玉悄悄往後挪了一步。

  凌陽真人看了她一眼,笑著說道:「這怕是不太好查,飯菜、蜜水送過來再加料,也是可以的。」

  俞慎之道:「真人此言差矣,我們要查的不是誰加了料,而是誰在這裡準備了飯菜和蜜水。」

  「這……」

  隨從忽然喊了起來:「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先醒來的是曹公子。

  他兩眼發直,迷迷瞪瞪地看著眼前的人,有氣無力:「爹?這是哪裡?怎麼這麼多人?」

  俞慎之摸出個瓷瓶,在他鼻子下一晃,曹公子立時打了個噴嚏,眼神清醒過來。

  「曹公子,你對剛才發生的事有印象嗎?」

  曹公子一臉懵。

  俞慎之揚了揚下巴:「剛才在這裡,你抱著鄭小公子一頓啃……」

  臨昌伯姓鄭。

  曹公子扭頭看到臉跟麵疙瘩似的鄭小公子,臉色發青。

  「怎麼可能?應該是個美男啊!」

  此言一出,臨昌伯叫了起來:「果真是你設的局?還我兒清白來!」

  曹慶不肯了,上前一步攔住,怒道:「沒聽我兒說嗎?看中的根本就不是你兒子!」

  「便是誤傷,這是他的錯!」

  「你……」

  俞慎之嘆了口氣:「兩位,先聽曹公子說完好嗎?」

  他審案的時候,要是碰到這麼不聽話的親屬,早就拉下去打板子了。

  還好,臨昌伯和曹將軍還算給面子,哼了一聲,各退一步。

  俞慎之繼續問:「曹公子,你說應該是個美男是什麼意思?可是你準備了飯菜,引美男來此?」

  曹公子目光閃爍:「沒有的事,我就隨便走走,遇到一位公子,跟他攀談了幾句,然後就……」

  俞慎之眯起眼,嚴聲道:「曹公子,容我告訴你。若是你言語不實,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臨昌伯可是要告你騙姦的。這回涉事的,不是沒根基的平民,而是一位伯府公子。若是不能找出真相,告到陛下面前……」

  聽到陛下兩個字,曹公子慫了。

  再加上他爹跟著呵斥:「你好好說話!別總是給你老子找麻煩!要真是你騙姦,老子現在就逐你出宗!」

  輪番恐嚇,曹公子終於老實了,交代道:「方才在園中閒逛,正好聽到兩個道姑說,看到個十分英俊的公子在此,我就過來看看……後來就不知道了。」

  俞慎之擰起眉:「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你被人打暈了?那位公子呢?你可看到了?」

  曹公子搖頭:「不記得了。」

  眾人面面相覷。

  最後俞慎之道:「看來是藥性的影響,記憶缺失了。」

  曹慶道:「不管怎麼說,我兒確實沒有設局。便是他見色起意,臨時也做不出這個局。」

  臨昌伯還是不相信:「那到底是誰幹的?」

  說話間,鄭小公子也醒了。

  他可不是斷袖,一聽說自己跟曹公子滾到一起,嚇壞了,立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說了出來。

  「所以,你也是聽別人說,這裡有美人,過來看看的?」俞慎之擰起眉,這手法還真是一模一樣。

  鄭小公子叫道:「真的是個美人!不是男的!」

  俞慎之吐出一口氣,心裡明白了。

  鄭小公子看到的美人,定然就是那位池大小姐。

  他白擔心了,她早有應對之策。

  現在反倒他進退兩難。

  既是池大小姐反制之舉,那麼騙曹公子來此的人,就是她了。

  真相揭穿,哪怕是別人先害她,臨昌伯和曹慶也會把罪名算到她頭上。

  這麼一來,害人的反倒無事,她卻要倒黴了。

  既是如此,只能栽贓了……

  他慢慢轉過頭,還沒開口,就見華玉「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喊道:「師父,徒兒錯了!」

  ……

  樓晏問道:「你就不怕華玉破罐子破摔,拉你下水?便是她設計陷害你,這與臨昌伯和曹慶也無關。他們在乎的,只是誰要害他們的兒子。」

  池韞道:「誰能證明她害的是我?我不是在和樓大人私會嗎?」

  「少說廢話!」樓晏惱了,「剛才鄭小公子看到你的臉了,有他指證,你怎麼脫身?」

  她笑了起來,說道:「你覺得,他能指證我?」

  樓晏愣了一下:「為何不能?」

  池韞賣了個關子:「你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9:23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六十一章 搭個梯子

  華玉跪在地上,一邊拭淚一邊招供:「池師妹自從回來朝芳宮,就悶悶不樂。我知她心繫俞家公子,奈何家中有人作祟,只得退了這樁婚事。便想借著這個機會,讓她探一探俞家公子的心意,故而做此安排……都是我的錯,才引來這番禍事……」

  凌陽真人勃然大怒,喝道:「孽徒!朝芳宮乃清修之地,你怎麼能安排師妹與男子私會?」

  華玉膝前幾步,抱著凌陽真人的大腿苦苦哀求:「師父息怒,師父息怒!徒兒只是想,他們原就是未婚夫妻,若是彼此互有情意,反被拆散,豈不可憐?徒兒並沒有想做什麼,只是叫他們見上一面,問上一句罷了……」

  凌陽真人氣得直抖,冷聲道:「便是如此,那也不對!你要安排他們見面,大可以安排在明處,這樣孤男寡女關在一起,便是沒什麼,也不像樣子!還有,不是你的安排,那蜜水又是怎麼回事?」

  「徒兒,徒兒也不知道。」華玉一臉糾結,「我只是將池師妹帶來此地,便安排了一位師妹去給俞二公子傳信了……」

  眾人齊齊看向俞慕之。

  俞慕之懵了一下,說道:「我說呢,怎麼有個小道姑過來傳話,卻又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他的發言,證實了華玉的最後一句話。

  於是,大家理所當然地,把她前面幾句話也當了真。

  曹慶迫不及待洗清兒子的嫌疑,馬上接道:「這就是了!定是那池小姐不甘退婚,想借著這個機會跟俞二公子發生點什麼。可惜,傳話的小道姑也覺得不像話,沒把話傳到,俞二公子沒來,倒是鄭小公子來了!」

  總之,跟他兒子沒關係,他兒子也是被害的!

  ——等下,既然是這樣,應該鄭小公子跟池小姐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池小姐不在,反而他兒子在這裡?

  俞慕之後悔:「早知道我就問個清楚,要是之前過來了,這件事就不會發生了……大哥,你這樣看我幹什麼?」

  「沒事。」俞慎之面無表情,「你真是太不上心了!」

  傻子!沒發現自己被華玉利用,當成證人了嗎?

  臨昌伯也想給兒子撇清乾淨,抓著另一個漏洞:「那我兒又是怎麼回事?為何有人引他來此?」

  是啊,這個問題又怎麼解釋?

  眾人齊齊看向鄭小公子。

  鄭小公子叫道:「我就是聽說這裡有美人,過來看看的。一進來,屋子裡果然有個美人……後面就不知道了。」

  「看來關鍵在這位池小姐身上了。」臨昌伯道,「她人呢?」

  凌陽真人轉頭吩咐:「來人,快去找!」

  俞慎之嘆了口氣。

  這個華玉,還真是有幾分決斷力。

  他本打算,揭出這事是華玉安排的,將罪名安到她身上。

  哪知她先一步自行招供。

  這番話說得極有水平,有確切證據的她全都認了,比如食水的安排,去傳話的小道姑。

  推到池韞身上的,恰恰是沒有證據的。

  比如蜜水裡的藥是誰下的。

  從常理推測,大家都會覺得,這藥是池韞自己下的。

  因為她有動機,她想挽回俞二公子的婚事。

  華玉呢?她下藥有什麼理由?便是他提出華玉想害人的原計劃,也缺乏證據。

  俞慎之一時想不到法子,索性等人來了再說。

  僅有的兩次會面,他對這位池小姐印象甚好。

  看得出來,樓四對她特別關注。

  能讓樓四那個人在意,這位池小姐定然不是傳聞中蠻橫無理的大小姐。

  何況,她被師姐陷害,竟然想得出這樣的法子還擊,總該有所準備吧?

  ……

  過不多時,凌陽真人派出去的人找到了池大小姐。

  看著款款而來的兩個人,俞慕之叫出聲:「樓四!你怎麼和她在一起?」

  樓晏沒說話,只冷冷掃過。

  華玉心裡咯噔一下,總覺得有什麼事不好了。

  臨昌伯和曹大將軍都很茫然。

  他們當然認得樓晏,只是奇怪,他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池韞臉色蒼白,頭髮還有些亂,說話也怯怯的:「見過諸位大人,凌陽師叔……」

  她這樣子,活脫脫經過驚嚇的樣子,弄得眾人疑惑不已。

  凌陽真人皺眉說道:「池師侄,你方才到哪裡去了?方才有沒有見到鄭小公子?是不是你……」

  她一句話沒說完,池韞突然摀住臉,「嗚」地哭出來。

  這個反應,弄得眾人都是一愣。

  俞慕之更是摸不著頭腦,叫道:「你別哭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先告訴大家。」

  池韞仍舊捂著臉,抽抽噎噎:「小女,小女沒臉說……師叔,你讓我先回去吧!有什麼事我們私下談。」

  「不行!」凌陽真人還沒開口,臨昌伯已喝道,「事關我兒清白,你得說清楚!到底是誰引我兒來此,讓他失智的?」

  「沒錯!」曹慶這回跟他站在同一陣線,「我兒莫名其妙來了這裡,差點被冠上騙姦的罪名,你不說清楚怎麼行?」

  俞慎之旁觀,見她如此表現,心裡有數了。

  這位池大小姐,看來已經找好了理由,那他送個梯子過去就是了。

  「池小姐,」他溫言道,「此事對女子來說,確實不大光彩。但你若不當眾說清楚,不止兩位公子蒙冤,你自己的閨譽也要受損。這裡沒有別人,你放心說,只在跟你無關,我們絕不外傳。」

  「真的?」怯怯地問。

  「真的!」

  池韞這才放下袖子,一邊拭淚,一邊道:「方才師姐叫我來此,說要送我一份大禮。後來我們飲了杯水,我就人事不知了。再後來……」

  「後來怎樣?」臨昌伯和曹慶同聲追問。

  池韞咬了咬唇,低聲道:「等我醒來,就看到鄭小公子昏倒在地,而我身上衣裳都扯亂了……」

  臨昌伯瞪眼:「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兒對你不軌?那你又是怎麼醒的?他又是怎麼昏迷的?」

  池韞彷彿被嚇到一般,後退一步,看向樓晏。

  樓大人終於出聲了。

  他道:「是我。方才正好在附近散步,看到華玉仙姑離開,鄭小公子過來,覺得事情不對,便開窗看了一眼,打昏了鄭小公子。」

  「哦!」曹慶幸災樂禍起來,「原來騙姦的人是你家小子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9:29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六十二章 一起招認吧

  「曹老黑!你胡說什麼?」臨昌伯漲紅了臉,「我兒分明受了迷情藥的影響,怎麼就成了騙姦?」

  樓晏點了點頭:「鄭伯爺說的不錯。我覺得不對,便是因為屋子裡有一股異香。怎麼,你們之前開門的時候,沒聞到嗎?」

  眾人愣了一下,最後還是俞慕之說了:「確實有香味,只是我們來得晚,可能已經散了,還以為是蜜水散發出來的味道。」

  樓晏續道:「鄭小公子才進來,就受到影響了。」

  臨昌伯得到支持,向曹慶:「聽到沒有?」

  曹大將軍撇了撇嘴。

  被下藥很光彩嗎?真不知道得意什麼!

  俞慎之若有所思:「所以,這其中藏了兩手,一是蜜水,二是熏香。」

  「正是。要驗證這一點,很簡單。」樓晏看向鄭小公子,「你還記得自己進來看到了什麼嗎?」

  鄭小公子道:「看到一個美人……」

  樓晏側身讓了讓:「你看到的美人,可是她?」

  鄭小公子抬起頭,看清池韞容貌的時候,眼神露出明顯的痴迷。

  可是下一刻,他卻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俞慎之皺眉:「這就不記得了?」

  樓晏露出淡淡的笑容:「因為那熏香裡,有很重的迷幻成分,能夠讓人神智不清。」

  他轉向另一位:「想必曹公子也是如此,我有沒有說錯?」

  眾人默默點頭。

  曹公子比鄭小公子還糊塗,他甚至連人都沒看到。

  此時,樓晏的腦子裡,浮現出剛才在樹上的對話。

  「你覺得,他能指證我?」

  「為何不能?」

  「你猜!」

  「我猜,你等會兒需要自己爬下去!」

  「好好好,我說就是了,怎麼這麼小氣?」她的聲音帶著笑意,「我知道她要暗算我,所以在飲下蜜水之前,就捏碎了一枚香丸。那香丸有致幻之效,能使人神智昏沉,鄭小公子醒了就不記得我的臉了。」

  樓晏懂了,他進屋之前聞到的甜膩香氣,其實是香丸的,而不是蜜水的。而她做了這手準備,哪怕他沒有出現,那位鄭小公子也會很快暈過去。

  也是,她怎麼會把希望放在別人身上呢?

  「要不是你插進來,我會在事後悄悄走掉,抵死不認。到時候,華玉就得面對兩家的怒火,百口莫辯。只是這法子,到底有漏洞。華玉與他們無冤無仇,沒有理由這樣害他們。樓大人,既然你壞了我的計劃,是不是應該將功補過,幫忙堵上這個漏洞?」

  他有不好的預感:「你想幹什麼?」

  池韞笑眯眯:「樓大人,跟我一起去招認吧!」

  ……

  「到底是誰下的藥?」臨昌伯大怒,「一份不夠再來一份!這樣害我兒!」

  「慢著!」俞慎之抬了抬扇子,問樓晏,「你說,你救走了池小姐,將鄭小公子打暈於此。那麼,是誰騙了曹公子過來的?」

  「這我如何知道?」樓晏淡淡道,「我帶了池小姐出來,本想送她去見長輩。可她醒了以後,卻極力反對,只能隨意找了個供堂休息,然後就被人找到這裡來了。」

  這發展非常合情理。

  一個小姑娘,突然遇到這種事,嚇得不知所措。而且她並非在京城長大,這裡沒有親近的長輩,不想見人很正常。

  「聽說曹公子也出現在這裡,我亦十分驚訝。」樓晏別有意味的目光,在兩位公子身上打了個轉,「我原想著,鄭小公子已經昏迷,看起來藥性一時半會兒也解不了,便沒有多管。哪裡想到,會有後面的事。」

  「這就怪了……」俞慎之一下下敲著扇子,苦苦思索。

  想了一會兒,他又問曹公子:「你還記得引你來的人長什麼樣子嗎?」

  曹公子愣愣地道:「就兩個道姑啊,她們從旁邊走過,沒瞧見長什麼樣。」他喜歡的是男人,哪會去看女人長什麼樣。

  「她們說有個很好看的公子在亭子裡?」

  曹公子搖頭:「沒說亭子,只說在這裡看到一位公子,長得十分英俊。」

  俞慎之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古怪,看向樓晏:「你說你剛才在附近散步?」

  樓晏點頭。

  「……」俞慎之拍了拍額頭,說,「也許,這只是一個意外。」

  俞慕之這回聽出來了:「大哥,你是說,是樓四在這附近散步,叫那兩個道姑看到,順嘴說了一下,結果被曹公子聽到……」

  「不可能這麼巧吧?」曹慶不相信,指著鄭小公子,「能把他引來,難道就不能用同樣的手法,把我兒引來?」

  俞慎之道:「曹將軍,咱們先把令公子出現在這裡的事情撇開,想想此事是不是一個完美的計謀?」

  曹慶愣了一下,聽他慢慢說道:「首先,將池小姐叫來此地,餵下加了藥的蜜水。然後找個人,語焉不詳地傳信給我二弟。接著引鄭小公子來此,用迷情香迷亂其神智。最後,再叫別人來捉姦……」

  說到這裡,華玉叫了起來:「我沒有,不是我幹的!」

  她只在蜜水裡下了藥,根本沒有熏香啊!

  俞慎之道:「我也沒說是仙姑你幹的啊!」

  凌陽真人皺眉:「俞大公子,你是沒有明說,但方才我這徒兒承認食水是她所備,你這不就是暗指她是主使?」

  「哦,對!」俞慎之彷彿才想到,「這麼一說,仙姑確實非常可疑啊!這計謀害的就是池小姐,偏偏這裡跟池小姐有關聯的人,好像只有你們師徒了。」

  「等等……」

  俞慎之完全不給凌陽真人說話的機會,又轉頭跟曹慶說:「曹將軍,您看,這樣能夠理解了嗎?」

  曹慶思索:「如果真是這麼回事,那麼事發後,別人就會以為,池小姐想約俞二公子私會,成就好事,結果俞二公子沒來,倒是鄭小公子來了。」

  他剛才就是這麼以為的。事情是同樣的事情,只是剛才覺得是池韞自己幹的。現在有樓晏作證,池韞是無辜的,那就是有人害她。

  害她的人,除了準備飯菜、命人傳信的華玉,還能有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9:35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六十三章 被陷害的滋味

  眾人的目光,齊齊投向華玉。

  「是你害的我兒?」臨昌伯怒髮衝冠,恨不得將她撕碎。

  曹公子很可能只是誤入,鄭小公子卻不是。

  朝芳宮雖然頗有勢力,可一個小小的住持弟子,也敢算計一位伯府的公子,這才是真正的欺人太甚!

  華玉哪裡會承認。

  事實上,樓晏帶著池韞回來,她就預感事情脫軌了。

  她這樣栽贓池韞,便是認定,發生了這種事,身為女子百口莫辯。

  哪怕池韞運氣好脫了身,也沒法自證清白。

  可現在,有一位貴人,願意做她的證人。

  這份量就不一樣了。

  這死丫頭,到底什麼運氣?一個兩個都幫著她!

  事到如今,只能是……

  「冤枉!師父,不是我幹的,真的不是我!」

  華玉跪在地上,緊緊抓著凌陽真人的衣擺。

  臨昌伯威脅:「真人,難道你要包庇弟子?」

  凌陽真人恨不得掐死這個徒弟。

  早在她陷害青玉涵玉的時候,就已經告誡過了。哪知道她死性不改,才出來又來陷害池韞。

  陷害也就陷害了吧,還不把首尾收拾乾淨,惹火燒身!

  但,就算要放棄這個徒弟,也不能這樣被別人當面打殺了。那樣,打的就是自己的臉了。

  凌陽真人陪笑:「伯爺息怒,倘若真是這孽徒的錯,貧道定然會給您一個交待。不過,這個真相,還只是俞大公子的推論,不如聽聽她自己怎麼說?」

  俞慎之轉了轉手中的扇子,點點頭:「住持這麼說,也有道理。」

  臨昌伯冷笑:「好啊!我倒要聽聽她怎麼解釋!」

  凌陽真人鬆了口氣,冷下臉,訓斥華玉:「孽徒!還不老實招來!」

  華玉道:「我真的沒有引鄭小公子過來,只是安排了這次會面,成全池師妹而已。蜜水裡的藥不是我下的,熏香也不是我弄的。既然俞大公子說,曹公子只是誤入,那鄭小公子也可能就是不小心碰上了。」

  「哦?你的意思是,都是巧合?」俞慎之垂目看著她,「這麼巧,你派去叫我二弟的小道姑,沒能把人叫來。又這麼巧,讓鄭小公子進來了。」

  華玉一口咬定:「曹公子來到這裡,不是也太巧了?既然有一個巧合,就不能有兩個三個嗎?五松園就這麼大,鄭小公子恰巧逛到這裡,也不是多稀罕的事。」

  俞慎之笑著點頭:「仙姑這樣說,很有道理啊!」

  華玉略略鬆了口氣,低頭泣道:「師妹遇到這樣的事,我也很同情。先前只是想成全她,不料卻……我哪裡知道蜜水裡會被人下藥,還有什麼致幻的熏香,更是從來沒有聽過。」

  池韞突然開口:「師姐真的沒有聽過嗎?」

  「沒有!」華玉賭咒發誓,「我雖然會配幾枚香丸,可沒有哪個有這樣的效果。」

  池韞點點頭:「好,照師姐這說法,你安排了飯食便走了,那就是我自己在蜜水裡下了藥,又怕不保險熏了香,是嗎?」

  華玉目光閃爍:「這我如何知道?我又不在這裡。」

  「鄭小公子進來之前,我一直在亭子裡。你沒有下,除了我還有誰呢?」

  華玉道:「這是你自己說的。」

  「是你逼我說的!」池韞的聲音忽然變得尖銳起來,帶著哭音,「師姐口口聲聲同情我,卻句句暗指是我自己下藥,意圖……勾引男子。這名聲傳出去,我還要不要做人了?怕是連朝芳宮都住不得,只能一頭撞死!」

  華玉矢口否認:「我只說了自己知道的事,哪裡有指責你半句?別人怎麼想,我如何管得著?」

  「聽聽!這就是你的心聲吧?」池韞面帶悲憤,「把事情做成這樣,讓別人自己去想!我這婚事都已經退了,用得著你成全?」

  「師妹……」

  「你不就是欺負我沒人撐腰嗎?你帶我來這裡,只說師姐妹敘話,哪裡提過什麼俞家公子?言行不一,還敢說藥不是你下的?」

  等來了這句,華玉腰板硬了:「那你憑什麼說是我下的?證據呢?」

  是啊,證據呢?

  這事沒人親見,兩個可能性都存在。

  其一,藥是華玉下的,故意引來鄭小公子,想害池韞。其二,藥是池韞自己下的,想跟俞二公子成其好事,不料鄭小公子誤入。

  誰能拿出證據來?

  就在池韞發愣的時候,有人開口了。

  「誰說沒有證據?」

  俞慎之驚訝地看向樓晏:「樓兄,你……」

  臨昌伯也道:「樓大人,你發現了什麼,趕緊說!」

  他都給搞糊塗了,這死小子到底是運氣不好誤入,還是被人算計的?

  「有件事,俞大公子應該聽說過。」樓晏緩緩向前幾步,「我生來嗅覺靈敏,便是有一點點異味,也能聞出來。」

  俞慎之點頭:「我記得。當初會試,聽說你出場的時候臉都是青的,因為聞了整整九天的尿騷味……」

  「噗!」俞慕之忍不住笑出聲。

  樓晏冷冷瞥過他,續道:「方才一過來,我便聞到了一股甜膩的味道,現下屋裡的熏香已經散得差不多了,終於可以確定是誰身上的了。」

  「是誰?」華玉大喜。

  蜜水中的藥是她下的沒錯,熏香卻與她無關。仔細想來,定是這死丫頭反過來陷害她,若是這事被揭穿,那她的罪名就跑不掉了!

  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吧?

  樓晏慢慢走過去,忽然抓起她的手臂,抬起與眾人看。

  「果然在這裡!」

  俞慎之定睛看去,卻見她的袖口,沾了一片淺紅色的粉末。

  華玉愣了一下,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別的事,都是她幹的,唯獨這熏香不是!

  樓晏聽而不聞,牢牢抓著她的手臂,對俞慎之道:「拿個杯子,弄下來看看就知道了。」

  華玉驚得六神無主,偏又動彈不得。

  茫然中,她抬起的視線與池韞對上。

  此時此刻,池韞的臉上哪裡還有半點怯弱,別人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微微揚起,眼裡滿是譏誚。

  彷彿在告訴她:誰說就你會栽贓?被別人陷害的滋味,不好受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9:40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六十四章 好兄長

  「我沒有,不是我幹的,師父救我,師父救我!」

  華玉慌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翻船。

  身為住持大弟子,她一向是看誰不順眼,就打誰的臉出氣。

  有師父當靠山,別人能拿她怎麼樣?

  一開始,她只是想起那位師伯在觀裡的時候,自己不得不屈居青玉涵玉之下的日子。再加上觀裡多了個外人,有點心煩,所以折騰她們兩個出出氣。

  如果青玉涵玉像以前那樣,乖乖受了,也許過幾天她就忘了,這事便過去了。

  哪知道,她們兩個不但沒受折騰,反而過得更好。

  還有那個女人,竟敢在她面前擺大小姐架子,拿話來噎她。

  華玉在心裡冷笑,朝芳宮是她的地盤,一個無父無母連師父也沒有的孤女,憑什麼在她面前顯擺?不好動她,難道還不能動青玉涵玉嗎?

  陷害青玉涵玉,不過是給她個下馬威。

  結果她弄出個什麼香露,讓她白白挨了二十杖,還關了禁閉。

  至此,華玉再也忍不了了。

  這個計策雖然簡單,但對一位閨閣千金來說,是致命的。

  華玉不覺得自己會失敗,整個朝芳宮都是她的眼線,池大小姐手頭能用的,就那麼幾個人。青玉涵玉不在身邊,再把丫頭打發了,就她一個,還不是任人宰割?

  然而,事實跟想像差距太遠。

  到現在,華玉都沒想明白,怎麼會失敗的。

  因為運氣好,被人救了嗎?

  那又怎麼解釋香丸的事?

  她腦子裡亂糟糟的,此刻只有一個念頭。

  不能承認,絕對不能承認!

  「師父!」她緊緊抓著凌陽真人的衣擺,喊道,「您知道的,我根本不會製什麼致幻的香丸,真不是我做的!」

  「師姐還想說是我做的嗎?」池韞悲憤地看著她,「有樓大人這個人證,你還想把事情推到我身上!」

  樓晏冷淡地掃過她:「倘若是池大小姐自己下的藥,又怎麼會喝下去。我進來的時候,她正處於昏迷中。」

  俞慎之嘆了口氣,說道:「仙姑,這事不是不能細查。比如這藥從哪裡來,給俞二公子傳話的道姑到底存的什麼心思……水火棍下,你以為會有秘密嗎?」

  曹慶幸災樂禍:「搞半天,原來是你們朝芳宮自己的污糟事。現在還不想承認,知不知道在你面前這兩位是什麼人?他們一個是刑部郎中,一個是大理寺推丞,都是掌刑獄的,還破不了你們這麼個小案子?」

  華玉聞言一哽,目光閃爍。

  朝芳宮裡當然沒有迷情藥,她是私下派師妹去買的。

  她從來沒想過,會有外人來查。

  觀裡全是她的人,還不是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可如果刑部或大理寺插手……

  「師父!」她哀切地看著凌陽真人。

  事到如今,能指望的只有師父救她了。

  然而,讓她失望了。

  凌陽真人只是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向臨昌伯等人施禮:「既是我這孽徒的錯,貧道絕不包庇。來人!」

  外頭有女冠應聲而入:「住持。」

  凌陽真人緩緩道:「華玉陷害師妹,犯下大錯,杖五十,革去弟子名錄,逐出師門!」

  兩個女冠愣了一下,沒想到凌陽真人判得這麼重。

  華玉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大聲求情:「師父!師父饒過我這回!我再不敢了!求求您了!」

  這次和上次不同。先前青玉涵玉之事,凌陽真人判她杖二十,行刑之人念及她的身份,都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幾天就緩過來了。現在她被逐出師門,別人沒有理由再留手,五十杖足以要她半條命!

  最關鍵的還是逐出師門。過去九年,她能這樣作威作福,便因為她是住持弟子。以後沒了這個身份,華玉這個人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師父,師父求求您了……」

  臨昌伯不陰不陽地說了一句:「才五十杖,真人可真是心疼弟子。」

  他的立場和曹慶不同。

  曹公子是誤入,而且他本是斷袖,算不上吃虧。

  鄭小公子呢?好好一個伯府小公子,被男人佔了便宜……

  依臨昌伯的意思,把華玉當場打死,都不算什麼。一個道姑,也敢算計他的兒子!

  凌陽真人低聲下氣:「貧道教徒無方,過後定會好好給伯爺賠罪。只是事情鬧得太大,驚動大長公主,那就不好了。」

  臨昌伯這才緩了語氣:「也罷,五十杖就五十杖吧。」

  事情就這麼下了定論。

  華玉被拖了出去。

  先前那般囂張,等到凌陽真人不再站在她這邊,便什麼也沒有了。

  好端端的內務,把兩位勳貴公子牽扯進來,凌陽真人還得收拾殘局。

  池韞見好就收,也不多說什麼,就此告退。

  樓晏與俞慎之自然不會留下。

  四人一路沉默,回到小閣。

  十分默契地回到原來飲茶的偏廳,俞慎之問:「你們要怎麼感謝我?」

  樓晏瞥了他一眼。

  池韞則低聲一笑。

  只有俞慕之,懵懵地問:「大哥,你在顯擺自己推理能力強嗎?」

  俞慎之再忍不了這個蠢弟弟,賞了他一個爆栗。

  俞慕之哎呦一聲,喊道:「好端端的,為什麼打我?」

  俞慎之懶得搭理他,繼續問:「曹公子其實是你們引來的吧?」

  池韞坦然承認:「是。」

  俞慎之眯起眼:「所以,你們將計就計?」

  「是。」池韞誠懇地道,「還要多謝俞大公子,放我一馬。」

  俞慎之擺擺手,說道:「我只是容不得別人利用我們俞家。」

  方才小道姑過來傳話,他便察覺這事不對,隨後事情果然順著他的推斷發展,已知這事跟華玉脫不了干係。

  用這樣的手段陷害一個少女,其心何其惡毒!何況,這其中還涉及了他的弟弟。

  俞慎之朝旁邊一指:「我這傻弟弟,除了讀書有些天分,餘事都太過天真。這回沒事,誰知道下回如何。敢向他伸爪子,那就別怪我剁了它!」

  池韞聞言,露出羨慕之色:「俞大公子真是個好兄長。」

  倒是俞慕之,還出言抗議:「大哥,我哪裡傻了?」

  俞慎之非常沒氣質地向他翻白眼:「傻子總是意識不到自己傻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9:46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六十五章 你不是別人

  「所以說,藥是華玉下的,熏香卻是你弄的?」俞慎之微微皺眉。

  「是。」池韞含笑。

  俞慎之失笑:「好一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

  他忽然覺得,這樁婚事退得太應該了。這要真娶回家來,自己這個傻弟弟,哪裡吃得住。

  俞慕之卻呆呆地問:「你這……這不是陷害嗎?」

  「是啊。」池韞沖他一笑,「你哥哥還是幫凶哦!」

  俞慕之有點崩潰:「大哥!你是大理寺推丞,明知道她陷害,還幫她?」

  才說完,又吃了一個爆栗,俞大公子理所當然地說:「是啊!你大哥我徇私枉法,怎樣,你要去上告嗎?」

  俞慕之:「……」

  池韞一本正經:「俞二公子,不要誤會你的兄長,其實俞大公子行事,完全合乎君子之道。」

  俞慕之懷疑地看著她。

  「子曰:君子不器。這句話,你總是聽過的吧?」

  俞慕之差點學他哥翻白眼,他明年就要下場了,難道還會沒讀過《論語》?

  「這句話怎麼了?」

  「所謂,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也就是,看不見的規律、道理為道,看得見的有形之物為器。故而,君子不器的意思就是,不能拘泥於眼睛看到的有形之物,而應該關注其背後的無形之道。」

  池韞循循善誘:「你看這件事,香丸是我弄的不假,但根本而言,是華玉要陷害我,想置我於死地。如果拘泥於證物,將我治罪,那豈不是讓華玉得逞?如此,公道何在?俞大公子揭了華玉的陰謀,恰恰是直指本質,懲惡揚善,乃君子所為。」

  「……」

  三個人看著俞慕之冥思苦想,低頭憋笑。

  過了一會兒,俞慕之突然明白過來:「你是不是在糊弄我?夫子說的君子不器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俞慎之終於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說你傻還不認。」

  俞慕之生氣:「你們合起伙來捉弄我!」

  俞慎之笑得揉肚子:「誰叫你看著一副好欺負的樣子。」

  下午的法事開始了。

  俞家兄弟表示懶得出去看了,於是樓晏和池韞告辭離開。

  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俞慎之臉上的笑收了起來,自言自語:「別說,她這個解釋,還挺有道理的。」

  「大哥!」俞慕之不開心,「你還幫著別人欺負我。」

  俞慎之笑著揉了揉他的頭:「以前不知道池大小姐是這麼個人,現在退了婚,有沒有後悔?且不說樣貌如何,能張口子曰,可見平日沒少讀書。旁人如此陷害她,卻遊刃有餘,乾脆予以反擊。我想不出,你還能娶到比她更好的人。」

  俞慕之道:「大哥,你不覺得她的手段太酷厲了嗎?那華玉,杖五十又逐出師門,就算保住了性命,日後在外頭也是生計艱難,可以說,這輩子再無出頭之日。」

  俞慎之不以為然:「那你想過沒有,華玉的計謀得逞,會是什麼結果?她一個閨閣千金,被人發現與男子私會,好一點,臨昌伯夫人許她進門為妾,差一點,就得一死以全貞節。這難道不酷厲嗎?如此,不過是以直報怨。」

  他頓了一下,又道:「她能這樣隨口說出聖人之解,只怕道理早就自己琢磨過。這樣的人,必然心裡有一桿秤,該怎麼做,自會衡量,倒比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強多了。」

  俞慕之哼了一聲:「大哥你這副知己的口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未婚妻呢!別是你自己欣賞她,後悔退婚了。」

  反正他是不後悔的,這麼厲害的女人,娶回來還有自己說話的地方?

  俞慎之愣了一下,又去揉他的頭,笑罵:「胡言亂語!這話能隨便說嗎?」

  ……

  出了小閣,兩人在樹下停住。

  「你逼得凌陽真人懲戒華玉,便是她現在不說什麼,心裡也會記你一筆賬。朝芳宮畢竟是她的地盤,日後小心些。」

  池韞點頭:「知道了。」

  樓晏猶豫良久,終於還是沒問出那句話。

  他在心裡嘲笑自己,果然一直就是這麼膽小的人。

  以前不敢說,現在不敢問。

  其實心裡已經認定是了,卻又害怕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他強迫自己收起思緒,專注在這件事裡。

  「我總有一種感覺,這事雖是對方陷害你,可你也在其中推波助瀾了。」

  池韞笑了起來:「難怪他們說樓大人屢破奇案,這直覺還真是了不得。」

  樓晏注視著她:「你承認了?」

  池韞攤手:「我沒什麼不好承認的。這件事,確實是我推波助瀾了。一開始來朝芳宮,華玉只是對我存在敵意。我看出這一點,屢屢激她,這才讓她恨我入骨,終於出手對付我。」

  「為什麼?」

  「因為,我需要勢力。」

  樓晏凝目而視:「什麼勢力?」

  池韞沒再回答,只笑道:「其實你不必囑咐我,就算住持不來找我的麻煩,我也要去找她的麻煩。對我而言,想要快速獲得權勢,只有兩個手段。其一,嫁入高門,借夫婿之力。其二,從別人手裡搶過來。朝芳宮雖然只是一間道觀,可它是皇家的道觀,這裡的任職,是有品級的。這是我能獲得權勢最快的途徑。」

  靜默片刻,他問:「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池韞一臉無辜:「我以為你想知道。」

  「我想知道你就說?」樓晏不知為何,有些生氣,「這樣口無遮攔,能做成什麼事?你就不怕被人聽到,告訴凌陽真人?」

  「你又不是別人。」池韞含笑,「我還想大人鬆口答應婚事,怎麼能對你有所隱瞞呢?」

  「……」

  很生氣,但是又想笑,怎麼辦?

  「手伸出來。」池韞說。

  樓晏莫名其妙,但還是依言而行。

  她一抬手,一顆香丸,落在他的手上。

  「這是罪證。」她看著他說,「第一回,你到我們家拿的茶水錢是我出的。第二回,你在茶樓裡的賬單是我付的。今天,我沒帶錢,只好先把它押給你。聽說樓郎中最愛錢,給著給著,說不定就動心了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9:53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六十六章 聖駕

  樓晏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這番話,固然讓他有幾分竊喜,但更多的是警惕。

  那日在茶樓,他以為她想脫身,所以故意那麼說。

  那麼今日,她說這些又是為了什麼?

  原來的玉重華,可不會對他說這些。

  整個書院要說誰跟她關係最好,無疑是太子。

  如果不是那樁禍事,她很快會成為太子妃……

  腦海裡,浮現出另一個聲音,音調不同,語氣卻幾乎一樣:「子曰:君子不器。又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故而,君子不器就是,不能拘泥有形之器,而應該關注無形之道。」

  太子爽朗大笑,說道:「重華,你又在胡編了。夫子的解釋明明不是這樣,詢弟,對吧?」

  另一個聲音忍笑:「太子哥哥,我倒覺得她說的比夫子有道理。」

  「怎麼連你也站在她那邊?」

  「因為郡王殿下慧眼識珠啊!」

  「阿晏,你來說,你最公正了,肯定不會被她騙去。」

  ……

  銅鑼聲從前頭傳過來,法事開始了。

  樓晏從記憶裡抽回,緩聲問:「你要勢力做什麼?只要你好生在朝芳宮守完孝,再行議親,便是最好的前程。」

  池韞低笑一聲,回道:「現在不能說。」

  樓晏眯起眼,聲音也變得危險起來了:「不要以為,這次我幫了你,日後還會幫你。你要是在朝芳宮攪風攪雨,日後惹出禍事,說不得就是我來抓你。」

  「樓大人想多了。」池韞笑道,「我這個人,最好說話。別人不來惹我,我肯定不會惹她。」

  樓晏冷笑:「就像華玉一樣?」

  池韞一臉無辜:「本來就是她嫉妒心重,惹出來的禍事。正常人會因為我說兩句話,就要置我於死地嗎?」

  她還真是振振有辭。

  「你要是擔心,不如現在就答應我的親事。」池韞笑吟吟,「方才說了,我有兩條路,還有一條更快的,就是嫁人。可惜現在沒人娶我,所以只能自己努力。如果樓大人願意娶我,那我當然不用這麼費勁了。」

  「……」樓晏問,「你方才說的是,嫁入高門。我也算高門嗎?」

  「怎麼不是?樓四公子,背後可是整個北襄王族……」

  話沒說完,樓晏突然上前一步。

  兩人本來就離得近,他這樣一步踏上前,幾乎貼臉,池韞反射性往後退了一步。

  隨後反應過來,她拍了拍胸口,嗔道:「大人嚇了我一跳。」

  樓晏卻冷笑起來:「你嘴上說得好聽,身體卻保持在戒備狀態,直覺要與我保持距離。這叫我怎麼相信你?」

  「你怎麼能這麼說?」池韞露出委屈的表情,「我又不是樓子裡的姑娘,突然有男人貼到臉上來,能不戒備嗎?」

  「呵……」

  她卻做出生氣的樣子,轉身要走:「大人不相信就不相信,用不著這樣故意輕薄!」

  「慢著!」意料之中的喝止聲傳來。

  池韞回身看著他,笑意隱隱:「大人還是捨不得我?」

  樓晏冷冷看著她:「你方才說,樓四公子背後有北襄王族。難道你不知道,我已經被逐出宗族了嗎?現在的北襄王是我的兄長,他恨不得置我於死地。我現在不過是個有家歸不得的落魄王孫,沒有陛下收留,已無容身之地。」

  池韞卻笑:「樓大人這話可不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人現在做的是朝廷的官,那便是堂堂正正的臣民,怎麼會沒有容身之地呢?」

  「……」他不是想說這個。

  「方才我那樣說也不對。大人不該妄自菲薄,您這樣的年紀,就已經是五品郎中了,日後說不得入閣拜相,權傾朝野,有沒有北襄王族,無關緊要。那時候,我就是想高攀都高攀不上,不如現在趁大人還算落魄,趕緊把位置給佔了,說不定還有機會做相爺夫人,您說是不是?」

  她怎麼能把投機取巧說得這麼動聽……

  他都快要相信了。

  這時,外面騷動起來。

  哪怕他們站在僻靜處,也能清楚地聽到嘈雜的腳步聲與說話聲。

  發生什麼事了?

  有丫鬟匆匆而入,不多時,俞家兄弟急忙忙從小閣出來。

  「你們怎麼還在這?」俞慎之看到他們,驚訝了一下,隨後道,「別發呆了,一起到前面去。聖駕來了,快去迎接。」

  樓晏和池韞齊齊變色。

  「你說陛下來了?為什麼?」

  俞慎之奇怪地看著他們。樓晏就算了,這位池大小姐為什麼反應這麼大?

  「這我怎麼知道?反正已經來了,還有玉妃伴駕。」

  「玉……」樓晏飛快地掃過池韞,「怎麼聖駕出行,事先也不說一聲?」

  「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先去迎駕!」俞慎之率先往外走。

  二人只得跟上去。

  樓晏連看好幾次,惹得池韞起了疑心:「有什麼問題嗎?」

  他想了想,壓著聲音說道:「等會兒,不管你聽到什麼見到什麼,都不要失態。」

  池韞莫名其妙:「為什麼我會失態?」

  沒功夫解釋了,因為聖駕已經到了。

  黃羅傘,孔雀扇,宮人如雲,內侍隨行。

  他們甚至沒有機會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便只能跟著眾人跪拜行禮。

  「臣等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們三人才出來,離的位置離法壇甚近。池韞就低著頭,看著一雙雙腳從眼前走過,最後是一個穿龍靴的男子,與一名女子同行,想來就是皇帝和那位玉妃了。

  宜安王。

  當初喊著郡王殿下的時候,她可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這樣跪在他面前,山呼萬歲。

  「平身吧。」熟悉的聲音響起,帶著她不熟悉的聲調。

  以前的宜安王,跟穩重的太子比起來,總是那樣聲調飛揚,帶著少年的銳氣與毛躁,原來他也可以這樣溫和,這樣沉著,這樣高高在上。

  皇帝說:「朕只是忽然想起,皇兄的靈位供在此地,過來看看,爾等不必拘禮。」

  凌陽真人連忙應是。

  皇帝便笑:「法事繼續。重華,我們進去吧,不要打擾真人了。」

  柔和的女聲傳來:「是,陛下。」

  僅僅三個字,池韞如遭雷擊,猛然抬起頭。

  就在不遠處,一個她從來沒有想過的人,站在皇帝的身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9:58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六十七章 我是誰

  回桑海的第二年,祖父收到一封信。

  早年跟著他的一個老僕,其子頗有讀書天分,祖父便給他們全家放了籍,幫著謀了個主簿的差事。

  哪知時運不濟,這位主簿在任上染疾去了,留下老父弱女。

  老僕身體不好,憂心無法帶大孫女,思來想去,來信請舊主收留。

  祖父向來慈心,何況還是自家舊僕,便派人接了他們回來。

  老僕第二年就去世了。

  留下孫女,和她作伴,一起長大。

  那個女孩兒,名叫錦瑟。

  ……

  「大膽!竟敢直視陛下!」尖細的聲音大聲呵斥。

  池韞還沒做出反應,就已經被人一把按下。

  樓晏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李公公,想是她難得見到陛下,才會一時失態。」

  這動靜驚動了皇帝。

  他轉頭看過來,訝然道:「樓四,你也在這裡?」

  樓晏低頭施禮:「是,陛下。」

  皇帝笑了起來:「難得見你為別人說話,這姑娘是……」

  語氣已經有打趣的意思了,然而樓晏答得一本正經:「姑且算是涉案苦主吧,臣方才遇到一樁小案子,剛剛解決。」

  「這樣啊!」皇帝失去了興趣,目光從池韞頭頂一掃而過,便對身邊的妃子道,「重華,我們走。」

  「是。」

  池韞看著一雙雙腳從跟前經過,腦袋裡鬧哄哄的。

  皇帝進了英靈堂,眾人鬆了口氣,各自退回原來的位置。

  趁這機會,樓晏帶著她避到偏僻處。

  俞家兄弟也跟了過來。

  俞慕之嘲笑:「你不是膽子挺大的嗎?怎麼見著皇帝就傻眼了?」

  然而池韞並沒有理他。

  俞慎之見她臉色不好,就問:「發生什麼事了?」

  樓晏避重就輕:「大概第一次見到皇帝,太震驚了吧。」

  「是嗎?」俞慎之懷疑的目光掃過他們,忽然問,「你們倆到底什麼關係?」

  樓晏向他看過去。

  俞慎之道:「早上在英靈堂初見,我只知樓兄與池小姐相識。現下看來,不止相識啊!先前在涼亭,池小姐遭了算計,為何樓兄去得那麼及時?還有你們二人,剛才在樹下談些什麼?樓兄,我怎麼不知道,你是這麼健談的人?」

  樓晏冷冷道:「我需要與你交待嗎?」

  俞慎之卻不懼:「你自然不需要向我交待,但池小姐曾經是我二弟的未婚妻,倘若我懷疑,你們二人相識早於他們退婚……」

  「俞慎之!」樓晏喝道,「如此無中生有,傷人名譽,也是俞家的君子之風?」

  他這樣,俞慎之反而笑了起來:「對樓兄而言,池小姐果然不一般。我還以為,無論怎麼撩撥於你,你都不會真的生氣,原來這麼簡單就能讓你動怒。」

  樓晏仍舊冷著臉:「我請你,不要自作多情。我既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你的敵人。池小姐也與俞家退了親,跟你們再不相干。我們二人是否相識,有何關聯,你沒有資格過問。」

  俞慎之嘆了口氣,聲音變得哀怨起來:「樓兄好生無情啊!剛才我還幫你們掩蓋了那件事,現在用過了就不管了?」

  「……」

  池韞笑出聲來。她的臉色緩和不少,像是恢復過來了。

  「俞大公子,你非要知道不可?」

  俞慎之立刻接腔:「池小姐肯說?」

  「有什麼不好說的。」池韞瞥了樓晏一眼,「說來,我認識樓大人,也就一個月不到。當日醉太平發生命案,恰巧我家叔父牽涉其中,樓大人便來家中問案。初初一見,我便被樓大人的風姿傾倒了……」

  「……」俞家兄弟完全沒想到。

  最後還是俞慕之叫了出來:「你說的這個傾倒,是我以為的那個意思嗎?」

  池韞非常坦然地點頭:「是啊。」

  「你、你……」俞慕之指著她,震驚得半天才擠出來,「你怎麼這麼不知羞啊!我豈不是差點戴了綠帽子?」

  池韞不樂意了:「俞二公子怎麼說話的?我見到樓大人的時候,婚約早就解除了。男未婚女未嫁,與你何干?明明是你們俞家嫌棄我,不願意結親,倒把難聽的話塞給我。怎麼,即使我與你退了親,也應該苦苦等你回頭,一生不嫁?」

  俞慕之語塞:「我、我……」

  俞慎之拿扇子敲了敲頭,嘆著氣:「行啦,池小姐,他不會說話,對不住了。」

  池韞哼了聲:「這還差不多。」

  俞慎之古怪的目光在他們倆中間來回:「所以說,你們現在的關係是,池小姐想追求樓兄?那樓兄答應了嗎?」

  樓晏陰著臉。

  雖然他很想否認,但比起另外一層不可說的關係,顯然這個更好出口。

  「看來還沒答應。」俞慎之笑道,「池小姐,他這人雖然不錯,但脾氣太冷,不太好相處。你不考慮換個人嗎?」

  「換你嗎?」池韞隨口道,「連俞二公子的婚事,我都保不住,何況俞大公子。」

  俞慎之笑了起來:「我恰恰跟老二不一樣,他自己做不得主,我卻能做得。樓兄別瞪,我就這麼一說,又沒真想怎麼樣。」

  池韞道:「就算只是說說,讓人知道我與三位公子都有點說不清,這閨譽大概也就不存在了。」

  俞慎之拱手道歉:「是我輕狂了。」

  看她臉色還是不好,他關切地問:「池小姐要不要到閣子裡休息一會兒?」

  池韞搖頭:「餘下也沒什麼事,我先回去好了。」

  「那……」

  樓晏已經轉身,看著要送她回去的樣子,俞慎之只得吞下後半句話:「再會。」

  池韞施了一禮,與樓晏一前一後,出了五松園。

  俞慕之看兄長半天沒動,剛想催促他,卻聽他自言自語:「有點不開心啊……」

  ……

  池韞一路渾渾噩噩,待到了僻靜處,忽然手腕一緊,被人拽到樹後。

  「為何如此震驚?難道你沒聽說,玉衡先生的孫女,入宮為妃了嗎?」

  池韞沒有理會他的責問。

  她仰起頭,眼睛倒映著暮春的天空,雖然沒有下雨,可朵朵白雲,幾乎掩蓋了所有。

  「我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我……真的是我嗎?」

  以為玉重華已死,換了個身軀叫池韞。

  結果卻發現,這三年時間裡,她死了,可玉重華還存在著。

  錦瑟與她長得不像,但那眉眼,那神態,還有說話的語調,活生生一個玉重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10:04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六十八章 過往

  先帝對玉衡先生的看重,世人皆知。

  不但將太子送到無涯海閣讀書,甚至有意與玉家結親。

  早在她十五歲的時候,先帝便有此暗示,只是祖父並不希望玉氏成為后族,沒有回應。

  又過了三年,她還沒有許人,先帝終於正式派人來議親。

  許多人以為,祖父與先帝早有默契,才將她留到十八歲。

  只有他們祖孫才知道,她沒有許人,僅僅是因為不想出嫁。

  議親的使者來到無涯海閣,這一次知道的人很多。

  書院的學子們也都以為,她要當太子妃了。

  那段時間,她收到的詩詞信件暴增。

  清一色都是表白,只是風格有含蓄的,有熱情的,還有哀怨的,甚至質問的。

  也有一些膽大的,想找機會當面告白,逼得她不得不足不出戶。

  可就算這樣,還是被人截住了。

  那天她在祖父的書齋裡留得比較晚,眼見天黑了,才收拾筆墨。

  這時候,宜安王來了。

  祖父的書齋,就設在起居處,只有他挑選出來的學子,才能來這裡聽他親自講課。

  這些人要麼學問很好,要麼身份很重要。

  前者,能夠讓祖父認可學問的,大多有了一定的歲數,性子也穩重,不會冒犯她。後者,算來也不過太子和宜安王二人。

  那天的宜安王,和平時很不一樣。

  聽她打過招呼,只嗯了一聲。

  她覺得不對勁,便想盡快收拾了回去。

  就在她出門的時候,手腕被拽住了,然後拖到了書架後。

  她君子六藝學得很好,打小練習騎射,手臂很有力氣。但宜安王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將她按得死死的。

  「郡王殿下,」她壓著聲音,「請理智一點,我要是喊出聲,我們誰都不好看。」

  聽得這句,宜安王才稍稍鬆了手勁,但還是制著她不讓走。

  「重華,」他眼睛通紅,盯著她問,「你真的要當太子妃嗎?」

  她平靜地回答:「這件事,你得問我祖父去。」

  宜安王這樣子,她如果否認了,會給他希望,而如果承認了,又會刺激他。一旦失去理智,做出更過激的事,倒黴的還是她。

  所以,最好態度平和,讓他冷靜下來。

  果然,見她表情和語氣和往日沒有什麼不同,宜安王也沒那麼激動了。

  他接著問:「你喜歡太子哥哥嗎?」

  她答道:「太子殿下是個好哥哥,不管對郡王而言,還是對我而言。」

  宜安王眼睛一亮,追問:「所以,你只是把他當兄長?」

  不等她回答,他又接下去:「那你快拒絕提親,再這樣下去,我要瘋了。天天看著那些人進進出出,喜氣洋洋地討論你們的婚事,我都要忍不住跟他吵架了。」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安撫他的情緒:「郡王殿下,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好不好?」

  但宜安王拒絕了。

  「不行!你先答應我,拒絕這樁婚事。你知道的,我……我……」

  「殿下!」她打斷他的話,「婚事終究要長輩做主的,如果你覺得不好,那明天找我祖父好好說,行嗎?」

  他目光游移,似乎鬆動了,可最後還是道:「先生向來不會勉強你,只要你拒絕,先生一定會順你心意的。」

  「……」眼見宜安王鑽了牛角尖,她只能道,「殿下,這事沒有這麼急,現下只是個提議,祖父還在考慮。何況,祖父並不希望我嫁入皇家,你知道我不喜歡勾心鬥角,也不喜歡繁文縟節,成為皇家的媳婦太麻煩了。」

  宜安王的情緒終於緩和下來。

  她趁機抽回手,退了一步。

  不等她找藉口離開,宜安王又開口了:「重華,我知道我不如太子哥哥,但是有一件事,我一定比他強。如果……你嫁給我,我會比他待你好。他是太子,以後還會成為皇帝,哪怕再敬重你,也會有別的女人。但我可以只要你,一心一意,永遠只有你。」

  終於說出口了,他也放開了:「你拒絕了這樁婚事,再等一段時間,冷一冷,我再叫父王來提親。等我們成了親,就去我的封地好不好?在那裡,誰也管不了我們……」

  說著以後的生活,宜安王眼裡閃動著喜悅,甚至露出笑來。

  她卻在心裡暗叫不妙。

  他這樣,顯然魔障了,不管她是拒絕還是離開,都有可能刺激他。

  現在只能希望別人過來,打破兩人獨處的情境,將他拉回現實。

  錦瑟呢?不是應該來叫她用飯了嗎?

  焦急中,書齋的門突然推開,打斷了宜安王的迷思。

  他立刻將她抓到身邊,捂著嘴躲藏起來。

  來人並不是錦瑟。

  那人穿的是書院的衣袍,長長的青色衣擺,拂過書架。

  他好像是來找書的,走到一方書架前,忽然發現了什麼,低頭看過去。

  「郡王殿下,您還沒回去嗎?」

  宜安王這才發現,慌亂間,他的衣擺夾在了書架上。

  他不得不放開她,慢慢從書架後面出來。

  「樓四,是你啊!」

  樓晏的聲音一如往常:「是啊,先生叫我明天交一篇策論,只能晚上多費功夫了。」

  「哦……」

  宜安王站在一旁。

  樓晏抽出一本書,翻看了一會兒,發現他還沒走,就問:「郡王殿下呢?也要找書嗎?」

  宜安王不想走,玉重華還藏在後面,他想等樓晏走了再說。

  可聽樓晏這意思,今晚就要寫出那篇策論來,怕是要熬到半夜。

  這時,外頭傳來聲音。

  「郡王殿下,郡王殿下!」

  「你們快找找,郡王殿下哪裡去了,太子殿下問呢!」

  樓晏便看著他。

  宜安王無法,只得對他笑了笑,出了書齋。

  「我在這裡。」

  過了一會兒,外面終於安靜下來。

  樓晏丟下手裡的書,繞到書架後面。

  角落的陰影裡,她抱著膝縮在那裡。

  「你還好吧?」他問。

  她其實覺得沒什麼,被愛慕者表白而已,也不是第一回了。而且她應對得很好,宜安王並沒有做過激的事,甚至稱不上驚嚇。

  可是,在樓晏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忽然眼淚就湧了出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10:09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六十九章 只是一個名字

  沒過多久,無涯海閣遭了海盜。

  那天夜裡,她從睡夢中驚醒,發現書院已經被包圍了。

  她跟著祖父抵禦海盜。

  然而力所不及,祖父中箭身亡,而她跌入海中。

  再醒來,時光已經流逝了三年。

  ……

  想到剛才錦瑟的樣子,池韞一陣反胃,捂著嘴乾嘔了兩聲。

  樓晏默默地掏出手帕遞過去。

  她擺擺手,轉身靠在樹幹上。

  見她臉色難看,樓晏低聲說:「她就算裝得再像,也不是那個人。」

  得知「玉重華」入宮為妃的時候,他也憤怒過。

  她都已經死了,為什麼不能清清白白地隨風而逝?

  非要玷污這個名字嗎?

  後來他想開了。

  重要的不是名字,而是人。

  就比如,她現在出現了,哪怕有著完全不同的相貌,和一點也不相干的身份,他還是認出了相同的靈魂。

  而那位玉妃娘娘,哪怕化著一樣的妝容,擺出同樣的姿態,還是讓他覺得無比陌生。

  玉重華,不過是個名字。

  誰都可以叫,但只有一個她。

  池韞搖了搖頭,不欲多說:「我想先回去休息。」

  樓晏沒再多說,只點點頭:「走吧。」

  這或許是逼迫她承認身份的最佳時機,但他覺得並不必要。

  關於池大小姐的事,他已經在這段時間裡查清了。

  想來便是撞柱的時候,換了魂魄。

  人間流年,過去了三個寒暑,可於她而言,不過是閉眼睜眼。

  在完全陌生的身體裡醒過來,她還需要時間適應,就乍然得知這些變化。

  即將訂親的未婚夫死了,曾經對她施以強迫的人成了皇帝,而親如姐妹的人竟封了皇妃。

  那本該是比他更值得信任的人。

  此時她必然心情激蕩,無法平靜。

  何況,她承不承認,又有什麼要緊?

  他知道是,那就行了。

  兩人默不作聲,一路再沒說話。

  回到住處,池韞回身施禮:「多謝。」

  樓晏看著她往裡走,單薄的身軀彷彿一陣風就會吹走。

  他心中一動,叫住她:「等等。」

  池韞回過身。

  一隻竹哨迎面擲來。

  她順手接過,抬頭聽他說:「如果有需要,就吹響它,我的人會馬上趕到。」

  池韞懵懵地看著他:「隨便哪裡,都聽得到嗎?」

  樓晏嘴角一揚,露出個很淺的笑:「整個京城,只要不是太偏的地方。」

  「……好。」

  池韞回屋,透過窗戶看到他轉身離開,手裡的竹哨莫名有些燙手。

  果然,他跟北襄翻臉這事,另有隱情。

  是不是北襄王府在京城的眼線,都在他手上?

  那麼他千里入京,為的就是……

  ……

  池韞懨懨地在榻上倚了一會兒,丫頭們回來了。

  看到她脫在廊下的鞋,絮兒大喜,叫道:「小姐已經回來了!小姐,小姐!」

  三個丫頭奔進來,看到她好端端地躺著,放下心中大石。

  和露道:「小姐,你回來也不跟我們說一聲,可把我們嚇著了。」

  「是啊!」絮兒說,「剛才您叫奴婢去齋堂,結果被人絆住了。好不容易脫了身,回涼亭又找不到您,可把奴婢急壞了。」

  池韞撐起身,一邊在丫鬟們的服侍下洗漱換衣,一邊打起精神說話。

  「你們沒聽說華玉的事嗎?」

  「華玉仙姑?怎麼了?」

  「說起來,好像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我們急著找小姐,沒來得及打聽。」

  池韞抿嘴一笑,不知道該說她們忠心,還是缺心眼。

  涼亭發生的事,雖然有臨昌伯和曹將軍一起封口,可華玉突然被重罰,哪會一點口風都沒漏出來?

  正說著,青玉涵玉回來了。

  「大師姐!」涵玉迫不及待跑到這裡來,喜氣洋洋地宣佈,「聽說了嗎?華玉被逐出師門啦!」

  池韞反應平淡,倒是三個丫頭呆住了。

  青玉跟在後面進來,笑吟吟道:「你傻了嗎?師姐特意叫我們倆散播消息,引曹公子去涼亭,定是運籌帷幄,哪會不知道華玉倒黴了?」

  涵玉懊惱地拍自己的頭:「對哦,我真是傻了。」

  她十分狗腿地倒了茶來,遞到池韞面前,討好地問:「大師姐,這到底怎麼回事,你跟我說說唄!」

  池韞笑了起來,反問:「你們都聽說什麼了?先講給我聽聽。」

  涵玉道:「我們就聽說,有兩位公子在觀裡出事了,然後華玉被押去了戒律堂。大家都說,華玉惹到了不該惹的人,住持為了平息貴人的怒火,只能將華玉逐出師門……」

  絮兒一邊聽,一邊心驚膽戰,尤其講到兩位公子滾成一團,被大家看到的時候,她一把抓了池韞的袖子,問道:「華玉要暗算的是小姐,對不對?當時故意支走我,又不讓我回來,便是要讓小姐落單!小姐,你明明知道的,為什麼還順著她行事呢?」

  和露也道:「是啊!就算您心裡有數,這也太冒險了。萬一出了差錯,可怎麼辦?」

  連膽子最大的倚雲也幫腔:「小姐怎麼不跟我們說呢?就算要將計就計,騙她上鉤,也不能讓小姐親身犯險啊!不然要我們做什麼?」

  三個丫頭齊齊指責,倒讓池韞笑了起來。

  她從善如流:「好,下次再有這樣的事,就叫你們來。」

  涵玉終於弄清楚了,越想越是佩服:「原來是這麼回事。師姐你可太厲害了!我們被她欺負了這麼多年,一點辦法也沒有,你一來就把華玉趕走了。哈哈哈,想想就開心!看以後誰還敢欺負我們。」

  青玉警示:「涵玉!華玉是咎由自取,你可別覺得,以後誰稍有冒犯,就想法子趕走,那便是走了華玉的老路。」

  「知道啦,我是那種人嗎?」涵玉笑嘻嘻,一手一個攬著,「就算我想錯了,不是還有兩位師姐嗎?」

  大家都很開心,決定慶祝一下。

  和露和青玉廚藝都不錯,便下廚做一頓豐富的。

  池韞也打起精神去幫忙,不過她的幫忙只動口而已。

  說沒兩句,眾人嫌她外行,就被趕出來了。

  她靠在廊下笑,一派雲淡風輕,好像白天的事已經過去了。

  然而,到了入夜,該安歇的時分,她卻穿戴整齊。

  絮兒提著燈籠,因寒風打了個哆嗦,問:「小姐,我們去哪裡?」

  池韞腳步不停:「司芳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10:13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章 世上最親的師父

  司芳殿。

  蓮花燈台上,三支蠟燭靜靜燃燒,照得室內半昏半明。

  凌陽真人盤坐於蒲團,閉目養神。

  「住持,罪人帶到。」

  一個身穿單衣,披頭散髮的女子被押進來。

  押解的女冠一鬆手,她便試圖撲上前,口中喊道:「師父,師父救我!」

  卻因為傷勢太重,徒勞地倒在地上。

  這人正是華玉。

  剝去高功法衣,卸了精美髮冠,一身斑駁血跡的她,狼狽得根本看不出原來趾高氣昂的影子。

  凌陽真人冷冷地看著她。

  「我告誡過你,這種事情少幹,這才幾天,你為何又惹出事來?」

  華玉泣不成聲,一是疼痛,二是悔恨。

  「師父我錯了,徒兒悔不該不聽您的教誨,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救救徒兒。」

  凌陽真人卻淡淡問:「知道你這回給為師惹了多大的禍嗎?」

  華玉目光閃爍起來。

  她當然知道。

  臨昌伯府再落魄,也是個勳貴世家。而曹家現下更是深得聖寵,如日中天。

  「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去做?」

  當然是因為……

  「為師真是太縱容你了!」凌陽真人沉聲喝道,「過去這些年,無論你做什麼,為師都幫你收拾善後,竟縱得你這麼不知好歹,終於一發不可收拾!」

  華玉伏地大哭,懺悔認錯:「師父我錯了,是徒兒辜負了您的厚愛,求您饒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事情到了這一步,你不敢又有何用?為師如此判罰,已是手下留情,你沒聽臨昌伯還反對嗎?保住你這條命,已經用上了為師的面子,你懂嗎?!」

  凌陽真人這番話下來,華玉更是悔恨,想到這些年在朝芳宮肆無忌憚的日子,現在失去了,才知道有多可貴。

  「師父,師父……」她說不出為自己辯解的話,只能這樣哀哀乞憐。

  罵完了,凌陽真人的目光緩和下來。

  她起身走到華玉面前,半蹲下去。

  「師父……」華玉心中生出希望。

  凌陽真人看著她哭花了的臉。白天被拖下去,她妝容沒卸,現下還殘留了一些香粉在臉上,糊成一團。再加上散亂的頭髮,單衣上的血跡,越發可憐。

  「知道錯了嗎?」

  華玉哽咽著點頭:「徒兒錯了,日後一定好好聽師父的話。」

  凌陽真人伸手出去,託了她一把,讓她能夠半跪起來。

  「你可真是個傻孩子。」凌陽真人撥開她沾在臉上的髮絲,柔聲說,「上回香露的事,還看不出來嗎?你那個師妹,不是省油的燈,什麼先太子托夢,你相信?」

  華玉愣愣搖頭。

  「不相信就對了。哪有那樣的巧合,她根本一早就算計好了,偏你性子直,沒往深處想。這回也是一樣,她猜到你的計劃,讓人引了曹公子過來,利用臨昌伯和曹家的權勢,逼得為師不得不懲戒你。」

  聽她這麼說,華玉的臉龐扭曲起來。

  「師父!」她抓著凌陽真人的袖子,「她這麼陰險,您一定不能放過她!」

  凌陽真人淡淡點頭:「這是當然,她把你害成這樣,為師怎麼能放過她?」

  華玉感動得熱淚盈眶。

  她就知道,師父還是站在她這邊的,只是被形勢逼迫,不得不罰她。

  想到自己的處境,她又不安起來。

  「師父,那徒兒現在怎麼辦?您能不能收回成命?徒兒不想離開您。」

  凌陽真人嘆了口氣,緩聲說道:「不是為師不想留你下來,而是事情才發生,臨昌伯那邊不好交待。萬一再鬧大,捅到大長公主面前,為師也要吃掛落的。你知道,為師雖是住持,可朝芳宮說到底是皇家的宮觀,真正做主的是大長公主。萬一大長公主惱了,想換個住持怎麼辦?」

  華玉一想也是,為難道:「那徒兒呢?只能出觀去嗎?可是觀外的日子不好過……」

  凌陽真人露出一個慈和的笑:「有為師在,怎麼會讓你難過呢?為師已經安排好了,你先出觀,在外頭安心養傷,等過個一年半載,你傷好了,事情淡了,再想法子回來。到時候,你還是為師的大弟子。」

  華玉放心了,感激地看著凌陽真人:「徒兒相信師父,您就是徒兒在世上最最親的人。」

  凌陽真人笑著點點頭,像是想起了什麼,從懷裡取出一個瓷瓶。

  「這是為師珍藏的傷藥,最是補氣血,你且吃一丸下去,有助復原。」

  「是。」華玉接過瓷瓶。

  凌陽真人回到上首,看著她打開瓶塞,取出藥丸。

  「師父,怎麼聞著有點甜?」

  凌陽真人淡淡道:「你怕吃苦,為師特意揉了蜂蜜進去。」

  「哦。」

  華玉不疑有它,張口吞了下去。

  凌陽真人露出笑來。

  「時候不早,我讓人趁夜送你出去,免得白天走不體面。」

  「是。」華玉感激涕零,忍著傷口的疼痛,向她磕頭,「徒兒……」

  話說到一半,她忽然摀住肚子,震驚地看向上首:「師、師父……」

  凌陽真人仍然含笑。

  華玉難以置信:「這……是……毒藥?」

  凌陽真人沒有回答,平靜地看著她因疼痛扭曲的臉龐。

  「為……什麼?」華玉掙扎著想要爬過去,可是太遠了,藥性也太烈了,沒一會兒,便睜著眼睛嚥了氣,至死都不相信師父會這樣對自己。

  殿內再次安靜下來。

  蠟燭「劈啪」炸了個燈花,凌陽真人端起茶杯,揚聲喚道:「來人。」

  守在外面的女冠應聲而入:「住持。」

  她的目光帶著悲憫,看著地上的華玉,嘆了口氣:「這孩子心中有愧,以死謝罪了。你們帶她回去好生安葬。」

  「是。」華玉身上,除了杖刑的傷,並無其他痕跡,女冠們便沒有懷疑,只暗暗在心中感嘆,華玉一天之內,從高高在上的住持大弟子,變成了畏罪自盡的犯人,真是世事無常。

  幾個女冠抬著華玉的屍首出了殿門,遠遠看到一盞燈籠搖搖曳曳,越來越近。

  「是誰?」

  「是我,幾位師妹辛苦了。」池韞從夜霧中踏出來,摘下頭上的兜帽,露出讓人驚豔的面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10:17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一章 實在人

  「原來是……師姐啊!」幾名女冠想到手上抬的華玉,心情復雜。

  就在不久前,這位師姐來到朝芳宮,一身伶仃。

  而華玉,身為掌門大弟子,風光無限。

  誰能想到,短短的時日,她還過著大小姐的生活,反倒華玉沒了性命,淒涼收場?

  而這一切的起因,不過是華玉看她不順眼,想要教訓一下。

  幾名女冠不由自主後退一步,想離她遠一點。

  池韞問:「你們這是做什麼?」

  打頭的女冠連忙低頭,惶惶回道:「華玉師姐自覺愧對住持,以死謝罪,我們帶她去安葬。」

  此時,夜風拂起華玉覆在臉上的頭髮,露出青灰的面容。

  絮兒不由自主後退一步,嘴裡發出低呼。

  這還是她第一次離死人這麼近。

  池韞目光微沉,帶著驚訝:「死了?」

  「是。」

  她走上前,凝目看著華玉的臉龐,說道:「服毒?」

  「是。」

  池韞嘆息:「華玉師姐真是想不開,雖然這次她犯了錯,可活著才有希望啊!好好養傷,過些時日再求一求師叔,說不準就能回來了。」

  女冠低下頭,面帶悲淒。

  她們也是這麼想的,哪裡知道華玉師姐這麼剛烈,竟然就自盡了。

  今天早上還意氣風發的人,現下就變成了一具屍首,真叫人感嘆。

  池韞解下腰間的金麒麟,遞過去:「好好安葬師姐,替她多念幾段經。」

  為首的女冠看了看同伴,猶豫著收下:「是。」

  她們抬著華玉的屍首走出一段路,回身再看。

  池韞帶著丫鬟等在殿門前,身影單薄,就像個正常的嬌弱千金。

  「這位師姐挺大方的。」有人說了一句。

  為首的掂了下手裡的金麒麟:「是啊……」

  這麼大一塊金子,足夠買一具好棺材了。

  可……人都死了,棺材再好又怎樣?

  就像凶惡的魔王,把人給吃了,再給建一個衣冠塚。

  殘暴的仁慈。

  她打了個哆嗦。

  ……

  聽得弟子來報,凌陽真人皺起眉頭:「這麼晚了,跑來求見?」

  「是。」

  「有說什麼事嗎?」

  「沒有。」

  凌陽真人略一思索,便道:「請她進來吧。」

  「是。」

  不多時,池韞獨自一人進入司芳殿。

  「弟子見過凌陽師叔。」

  凌陽真人注視著她。

  但見她神情平和,彷彿白天飽受驚嚇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果然是裝的。

  她含笑:「不必多禮。這麼晚了,師侄怎麼還沒休息?」

  池韞笑著回道:「有一件事掛在心裡,師侄睡不著,所以來找師叔說說。」

  「哦?」凌陽真人托著茶杯,不自覺一圈圈地轉著,「什麼事讓你這樣掛心?」

  「是白天的事。」

  凌陽真人的眸色變深,還沒開口回應,又聽她笑著糾正。

  「也不對,是白天的事讓我想到了一件事,覺得還是和師叔說一說比較好。」

  凌陽真人點點頭:「有什麼事盡管說。你師父不在了,又沒有父母看顧,師叔便是你最親近的人,不跟師叔說,還能跟誰說呢?」

  「可不是嗎?師侄正是這樣想的,所以深夜冒昧來打擾師叔。」

  池韞說罷,伸出手:「師叔可認得這枚香丸?」

  凌陽真人看了一眼:「自然認得,這香丸正是師叔親手所製,日常只供給大長公主,偶爾大長公主會以此下賜旁人。」

  池韞頷首:「這枚香丸,正是大長公主下賜,聽說是師叔所製,我還十分震驚。」

  「哦?」

  「今日在五松園,師侄受了一番驚嚇,忽然發現一件事。涼亭裡致幻的熏香,似乎有一些成分,跟這枚香丸很像。」

  凌陽真人平靜地看著她,口中說道:「這不奇怪,調香之技,說來說去,原材料就那些,配方或有重疊,很正常的事。」

  「師叔說的不錯!」池韞笑吟吟,「有些原料,與藥材共通,用久了其實不大好。」

  凌陽真人微微笑道:「這就是你上次說的,香丸有毒的事吧?你不知道,這香丸有安息之效,是師叔特意為大長公主配製的,也告知過大長公主,不宜久用。可大長公主睡眠不佳,始終找不到更好的法子解決,只能這樣拖著。」

  「原來大長公主知道啊!」池韞若有所思。

  凌陽真人以長輩的姿態,諄諄教導:「這樣的大事,怎麼能不讓大長公主知道呢?我們朝芳宮,歷代侍奉皇家,較真起來,算是半個皇家奴僕。關係到大長公主的鳳體,自然是知無不言。你以後也要如此,萬萬不能自作聰明。」

  看看,這就自作聰明了吧?小姑娘就是小姑娘。

  池韞咬了咬唇,彷彿受到了打擊,想想又不死心地問:「這方子,真是師叔自己想出來的?」

  凌陽真人淡淡笑著回答:「是啊。」

  「可我好像在哪本古籍裡看到過相似的方子呢!改天可以製出來,與師叔這個比一比,是不是一樣。」

  凌陽真人更是不以為然。她到了今天的地位,僅憑一張方子不是自創的,又能影響什麼?

  「古人留下那麼多調香的方子,我等後輩難免拾人牙慧。這沒什麼,以後你自己調香,就知道了。」

  「這樣啊!那師叔在活物身上驗證過香丸的品性了?」

  凌陽真人微微皺眉,有點不耐煩應付她了。華玉壞在她手裡,是自己太蠢,她堂堂朝芳宮住持,實沒有必要與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糾纏。

  與她爭這些細枝末節,豈不是把自己拉到跟她一樣的段位?現下不必理會,等她犯了事,自然知道大人世界的殘酷,可不是一杯加了料的蜜水那麼簡單。

  「當然。你若不信,自可以去蘭澤山房問一問。」

  池韞再次露出笑容,意味深長:「凌陽師叔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看她這樣的表情,凌陽真人忽然浮起不妙的預感。她……

  只聽池韞慢悠悠道:「凌陽師叔既然驗證過,那知不知道,這香丸只要稍稍變動,就能致人於死地?」

  她看著凌陽真人,笑吟吟:「師叔可能不瞭解師侄。我這個人,最實在了,說有毒,那就是真有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10:22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二章 互相扶助

  殿內一片寂靜。

  凌陽真人定定地看著她。

  片刻,她開口:「師侄真愛開玩笑,大長公主用了這麼久,要是有毒,太醫早就看出來了,哪會等到今天。」

  「這個,太醫還真的未必能看出來。」池韞慢吞吞道,「師叔早先一步就說,這香丸不宜久用,那麼大長公主有所不適,便都歸結於此。事實上,僅僅只是久用,除了使人昏沉多眠,並沒有其他壞處。壞就壞在,藥性在體內堆積多了,只需要另外添上幾味,就能讓人一睡不起……」

  凌陽真人瞳孔一縮,再不能輕視眼前的少女。

  她是真知道!

  不過,拿這件事來威脅她,也太可笑。

  想她執掌朝芳宮十來年,根深葉茂,大長公主豈會輕易動她?

  何況,就算告訴大長公主又怎麼樣?是藥三分毒,增減幾味良藥變毒藥,是稀鬆平常的事情,這能證明什麼?頂多證明她於藥性瞭解不夠精深。只要誠心請罪,料想大長公主不會重罰。

  凌陽真人笑了起來:「師侄,這確實是我的疏忽。不過,你這樣威脅師叔不好吧?或許我製香手藝不精,可你這樣的行逕,未免太絕情了。」

  她低頭嘆了口氣,很是無奈的樣子:「真沒想到,你心裡對師叔有這麼大的成見。這是覺得自己受委屈了?白天的事,確實是你那師姐的錯,可師叔不是罰她了嗎?她現下都已經自盡償命了,你還這樣不依不饒,不好吧?」

  可是她料錯了。

  池韞的眼睛睜得比她還無辜,驚訝道:「師叔說什麼呢?我怎麼會威脅師叔?」

  凌陽真人都已經醞釀好情緒了,猛然來一齣意料之外的戲,一時端不出新的表情,便怔了一下。

  池韞已然續道:「早年師祖門下,只有師父與師叔兩名嫡傳弟子。雖說出師後各自收徒,分成了兩脈,可說到底,我們是一家人啊!既是一家人,怎麼能說兩家話?」

  「……」

  池韞抬起手帕,拭了拭不存在的眼淚:「說來我與師叔,真是同病相憐。我沒了師父,師叔沒了師姐,同是傷心人,合該互相扶助才是。今夜前來,也是我想到這件事,生怕師叔受連累,無法安枕。」

  凌陽真人抽了抽嘴角。

  發現有毒也不是第一天了,之前她倒睡得挺好。

  「所以,你是要……」

  「當然是幫師叔一把了。」池韞振振有詞,「眼見師叔有這樣的危機,我若坐視不理,那還是人嗎?」

  「……」

  「師父與我說過,早年她還在觀中的時候,道法或許她精深一些,調香卻是師叔更擅長。天分不及,她便只能死背藥經,所以啊,藥性相生相剋,她瞭然於心。我呢,也就學了個十之一二吧。不比師叔能自創方子,但增減一二味,稍改品性,卻是能做到的……」

  池韞抬起頭,對她露出燦爛的笑:「師叔若是相信我的話,便讓我改改方子?說不準,大長公主的問題解決了,師叔也會更受信重。」

  對著她的笑臉,凌陽真人明白了。

  這丫頭,還是威脅她來的!

  先前不提,偏在今天晚上過來,便是因為白天出了那事吧。

  幹掉華玉,證明自己不是任人欺凌的小白花,夠底氣跟她這個住持談條件了。

  如果不答應,就得掂量一下,翻臉的後果。

  這個後果,凌陽真人剛才已經說了。如果池韞去大長公主面前告發,她只要誠心認錯,不會太嚴重。

  可是,再怎麼誠心,錯就是錯,到底會損失大長公主的信任,也無法預估大長公主的反應。

  如果答應,便不會有告發。

  甚至……自己主動補全方子,大長公主還會更信任她。

  凌陽真人目光閃爍。

  池韞笑吟吟地看著她。

  她這是把選擇權交到了凌陽真人手裡。

  死扛到底,那就要冒著魚死網破的風險。

  方才說的,畢竟是最理想的情況,經過香露事件和華玉的栽贓,凌陽真人就這麼肯定,她沒有後手嗎?

  如果不想冒這個風險,那也可以有別的選擇……

  凌陽真人很快有了決定。

  她露出慈和的笑:「說起來,師侄回朝芳宮有些日子了,想必已經熟悉了環境。你師姐遭了這樣的事,師叔突然沒了幫手,你可願幫一幫師叔?」

  池韞綻出笑容:「師叔開口了,師侄哪能拒絕?自然是您要師侄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凌陽真人點點頭:「你師姐先前是掌事,不如現下就交到你手上?」

  掌事,掌管著觀中事務,也就是實權職務。

  她夠誠意了吧?

  然而池韞眉頭輕皺,說道:「師叔,師侄在外雲游多年,理事不如師姐,您這有點強人所難了。」

  掌事都滿足不了她的胃口?剛才還表示,她說什麼就做什麼。

  凌陽真人壓住脾氣,說道:「依你而言,哪些差事比較適合?」

  池韞笑道:「您和我師父,同屬嫡傳,按觀中舊例,您當了住持,那麼我師父,便該當司芳殿殿主,是不是?」

  她居然看中了司芳殿?這絕對不行!

  凌陽真人冷下臉:「師侄,殿主之職,需要內廷下任命,不是我能做主的。」

  池韞仍然笑眯眯:「瞧師叔說的,您這麼手眼通天,想來走走關係,也不難做到,對吧?」

  「不成!」凌陽真人斷然拒絕。

  池韞一攤手,遺憾地道:「那行吧。既然您這裡走不通,我只好走走大長公主的關係了。上次太子托夢,似乎勾起了大長公主的回憶,不知道她願不願意聽我說說先太子的事呢!」

  凌陽真人一聽,心中暗叫不妙。

  她怎麼忘了這茬?說來這丫頭就是有點邪門,裝神弄鬼的,偏偏大長公主信了。她要是再借著先太子的名頭胡說八道……

  「師侄急什麼?」凌陽真人緩和了語氣,「就算要走關係,也得慢慢來,是不是?」

  聽她鬆口,池韞笑了:「師叔說的是,怪我太著急了,好像不相信師叔似的。不如,我們先來談談改方子的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10:26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三章 還記得

  燭火下,池韞提著筆,在方子上面慢慢移動。

  「師叔在調香上,真是造詣過人,這方子擬得真好。」她贊嘆道。

  凌陽真人聽她語氣真誠,含糊地謙虛了一句:「哪裡。」

  「不。」池韞卻較上了真,「師侄在古籍裡見過相似的方子,本身很普通,可經過師叔妙手調配,不但香氣怡人,還可助眠。這改方之人,真是聰明絕頂,七竅玲瓏,博古通今,才華橫溢。」

  ……她誇得這麼認真幹什麼?總覺得不像在誇自己。

  筆尖停下,池韞圈出一個詞。

  「師侄覺得,問題應該就出在這個花露上。」

  凌陽真人看了一眼,愣道:「這花露什麼問題?」

  「本身沒什麼問題,但與這幾樣合在一處,就有問題了。」池韞又劃出另外幾種配料,「師叔若是不信,可以單獨取這幾樣,加大用量,找隻雞鴨兔子什麼的試試,頂多月餘,便會一命嗚呼。」

  在她自信的目光下,凌陽真人終於點了下頭:「好。」

  池韞一笑,在方子下面又寫了幾個字:「當然,人比雞鴨強壯,死是死不了的,不過毒性會積累起來,以後再加上這幾味藥,就會把體內的毒性全部引發出來。到那時,這香丸就變成了毒丸,沾之即死。」

  聽她壓低聲音,說出這四個字,凌陽真人心口就是一跳。

  「這香丸只有久用,才能察覺到毒性,即便死人了,一時也查不到香丸上來。真是殺人滅口居家旅行之必備良藥啊!」

  凌陽真人立時呵斥:「你這性子,哪裡學的?你師父沒有管教你嗎?一個姑娘家,動不動把殺人掛在嘴邊,太不像話了!」

  池韞受教:「是,師侄以後多向師叔學學,專心調香就好了。」

  「……」凌陽真人嚥了嚥口水,彷彿聽她說,以後嘴上不說殺人,專心調殺人的香就好。

  她真的不是在諷刺嗎?

  池韞的筆,重新回到花露上面,寫下幾行字。

  「這方子要改也簡單,只消把提取花露的花換一換就好。考慮到助眠功效,不妨換成草木,更清淡怡人,想必大長公主會喜歡。」她遞過去,「這幾種草木,師叔從中挑一樣吧。」

  凌陽真人接過來,默默在心裡盤算著,又聽她道:「時候不早,師侄就不打擾師叔休息了。新的香丸,您最好早些給大長公主送去,畢竟殿下鳳體金貴,是不是?」

  她起身施了一禮:「師侄告退。」

  看她裊裊婷婷出了殿門,凌陽真人默坐良久,揚聲喊道:「來人!」

  這死丫頭,天賦還真不錯,前幾天的香露,甚至引得玉妃來問。

  當時的情形,她自然不會全部告知,管束不住弟子,自己得擔責。

  什麼先太子入夢,以香露引得萬蝶來朝,花樣還挺多。

  不過,憑這樣就想揚名?

  做夢!

  ……

  夜深人靜。

  驪陽大長公主坐在燈下,默默地念著經。

  梅姑姑提著食盒進來。

  「陛下今天送來了南海新上貢的燕窩,殿下您嘗嘗?」

  大長公主搖了搖頭:「沒胃口,你用吧。」

  「這怎麼行呢?到底是陛下的心意。」

  大長公主嘆了口氣:「拿來吧。」

  她一邊用著燕窩羹,一邊聽梅姑姑絮絮說道:「陛下也算有心了,但凡有好東西,都不忘送到朝芳宮來,到底還是念著公主殿下。」

  大長公主放下湯匙:「阿梅,不用說了。皇兄和駙馬都不在了,我還求什麼?到朝芳宮來,已經表明了態度,他不會多想的。」

  「可是……康王府……」

  大長公主諷刺地笑笑:「康王就是康王,難道還會變成太上皇嗎?」

  「殿下……」

  大長公主擺擺手:「陛下是個明理的人,他過繼了來,我便是他的親姑姑,那邊卻是堂伯父。孰親孰遠,他心裡清楚的。」

  梅姑姑在心裡嘆了口氣。

  她總覺得大長公主想得太簡單。

  以前他是宜安王,自然處處恭敬,可現在他是皇帝了。

  ……

  與此同時,靈秀宮。

  玉妃輕輕推了推榻上的皇帝,小聲喚:「陛下,陛下。您換了衣裳,到床上睡可好?」

  皇帝被她推醒,愣了一會兒,坐起來笑道:「這麼晚了呀!朕剛才只想休息一會兒,沒想到睡得這麼沉。」

  「您太累了。」玉妃掩唇一笑,神色帶著幾分俏皮,「連晚飯都沒用,就這樣睡著了。臣妾若是不叫您,怕會餓醒。」

  她起身吩咐宮人:「去取晚膳來。」

  「是。」

  玉妃一回身,嗔道:「瞧您,這樣看著臣妾做什麼?」

  皇帝虛虛一笑,說道:「自然是因為你好看。」

  玉妃嗔怪地瞪了一眼,又坐到他身邊,倚在他肩上,十分信賴的樣子。

  皇帝發了一會兒呆,忽然開口:「那事,問清了嗎?」

  玉妃身子一僵,慢慢坐直,回道:「問了。」

  不知不覺,她的語氣變得拘謹起來。

  「怎麼說?」

  「凌陽真人說,引蝶的香露,是觀中一位弟子研製出來的,為了討大長公主的歡心。」

  皇帝哦了一聲,又問她:「方子一樣嗎?」

  玉妃略一遲疑,回道:「方子,大差不差。臣妾問了,也是從那本游記上來的。朝芳宮歷來會侍弄花草,調配香料,這不奇怪。」

  「倒也是。」皇帝頓了頓,「姑母那邊呢?你可問過起居了?」

  「問過了。說是近日睡得不錯,多虧了凌陽真人的香丸。」

  皇帝笑道:「這方子,不是你告訴她的嗎?怎麼成了她的?」

  玉妃也笑:「臣妾不過張張嘴,如何調配,還是凌陽真人自己試出來的,哪裡敢居功?」

  皇帝點點頭:「重華這樣能幹,朕知道就行了。旁人,沒有必要知道。」

  玉妃笑著靠到他肩上:「是,臣妾有陛下就好了。」

  晚膳送來了,沒有大魚大肉,只一碗肉粥,幾樣時蔬,菜色清爽。

  皇帝食指大動,說道:「還是重華懂朕,前幾日吃得太膩,朕都沒什麼胃口了。」

  玉妃夾了塊香椿煎蛋,放到他碗裡。

  「陛下嘗嘗這個,當初在桑海,您就愛吃這一樣。每到春天,書院那棵香椿樹都讓您摘完了。」

  皇帝哈哈笑了起來:「你還記得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10:32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四章 花神籤

  池韞回到小院。

  洗漱過後,她披著長髮,坐在燈下把玩兩枚香丸。

  帶花香的那顆,是大長公主賜下的。

  草木香的這顆,則是她自己製的。

  這香丸,早年她改方子的時候,試過不少花露。

  凌陽真人的方子,便是初期的版本。

  後來經過驗證,這花露與別的原料配在一起,會產生毒性,她便再次修改配方,把花換成了草木。

  這世上除了錦瑟,不會再有人知道確切配方了。

  換句話說,這方子定是現在這位玉妃娘娘給的。

  明明有無毒的香丸,偏偏給了有毒的方子……

  這是要置大長公主於死地啊!

  池韞目中透出寒光。

  玉妃殺大長公主做什麼?自然是因為背後的皇帝。

  ——她就知道,宜安王登位,有著不可說的原因。

  先帝還在的時候,大長公主可以說是最有權勢的皇族中人。

  哪怕她現在出家了,餘威猶在。

  他懼怕大長公主,才要置她於死地。

  池韞笑了笑,打開窗戶,將兩顆香丸丟到窗下的水渠裡。

  他們要殺,她偏要保!

  ……

  不過幾日,司芳殿殿主的任命便下來了。

  青玉和涵玉大吃一驚,不敢相信。

  「大師姐,這是怎麼回事?」

  池韞笑道:「大概是前幾日受了驚嚇,凌陽師叔表示歉意吧。」

  青玉涵玉:「……」

  信她個鬼!她們被欺負了這麼多年,也沒見住持有任何表示,連句好聽話都沒說過。

  涵玉珮服得五體投地:「師姐你太厲害了,司芳殿是主殿,除了住持,就屬司芳殿殿主地位最高,以後看誰還敢小瞧我們!」

  池韞戳了戳她的額頭:「小狗腿。」

  說過閒話,她吩咐正事:「兩位師妹,我並非觀中長大,也不熟悉事務,日後司芳殿就交給你們了。」

  青玉激動:「師姐是說,由我們打理?」

  池韞點頭:「說來這殿主之位,本該是師父的。我們師姐妹同氣連枝,除了你們,我還能信任誰?」

  青玉握了握拳,說道:「師姐放心,我們一定盡力,絕對不讓人搶了去!」

  池韞啞然失笑。

  她要這殿主之位,不過有個身份,方便做事。

  不過,她們這樣有鬥志也好。

  朝芳宮裡的眼線還是不能缺,香丸的事讓她揭穿,他們說不得會用別的手段對付大長公主。

  她現在這個身份,貿然跑到大長公主面前獻慇勤,只會叫人起疑。

  若是引來皇帝的窺視,那就大大不妙了。

  「對了,司芳殿以後加一個規矩。每月一籤,中籤者可向殿中供奉的花神許一個心願。」

  涵玉沒明白,問道:「師姐,來司芳殿上香的,肯定心有所求,這有什麼差別嗎?」

  還是青玉聽出了她話中之意,小心地問:「師姐的意思是,這個中籤者所許的心願,會特別對待?」

  池韞含笑點頭:「確切地說,我們會完成中籤者的心願。」

  兩個師妹大吃一驚,涵玉道:「師姐,這話不好隨便說啊!京城多少達官顯貴,要是中籤的人許個陞官的心願,我們怎麼去完成?」

  「怎麼完成,就看花神的意思了。」池韞平靜說道,「心誠則靈,只要中籤者誠心許願,相信花神會讓他心想事成的。」

  ……

  清明過後,司芳殿一直閉著門。

  若有香客來上香,問起此事,觀中的女冠就會回答:「司芳殿正在整頓,稍等幾日,會重新開放。」

  幾日過後,司芳殿果然重新開了門。

  有熟悉的香客,發現殿中掌事換了人。

  現下的掌事,是一位年輕的坤道。

  看著不過二十二三,一身淺青色的道袍,五官端正,面容帶笑,可親可敬。

  一群貴夫人過來上香,她領著弟子們親自上來招待。

  一位梳了挑心髻的貴婦,打量她幾眼,奇道:「劉掌事呢?怎麼換人了?」

  新掌事含笑答道:「回夫人,劉掌事調去碑林了。貧道青玉,剛剛接手,還請夫人多多照應。」

  朝芳宮後方,有一座碑林,收集各代碑石,羅列名家墨跡,是京城名勝之一。在讀書人中,甚至比五松園還要出名。

  但,碑林主在保護,只在特定的時間開放。既沒有香油錢,又沒機會與貴人打交道,這樣的調職,顯然是下放。

  貴婦驚訝地看著新掌事:「仙姑好本事,看不出來啊!」

  瞧著年紀輕輕,一臉憨厚,居然把管了司芳殿十幾年的劉掌事擠走了。

  青玉彷彿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只是謙遜地笑:「貧道服侍夫人。」

  而後取了蒲團擺好,又接過婢女遞來的香燭,點好了遞到貴婦面前。

  貴婦一句話沒說,順順當當上完了香,頗為滿意:「雖然不如劉掌事老道,但你很細心,又沒架子。」

  朝芳宮有皇家背景,掌事做久了,難免沾上傲氣。劉掌事便是親自上來招待,也不過多說幾句話,哪裡肯親自遞香。

  青玉客氣一句,又問:「夫人可要搖籤?我們司芳殿,比先前多設了一支籤筒。」

  貴婦打趣:「先前說是關門整頓,我瞧著重新開門,也不見變化,莫不是這整頓就是增設了籤筒?」

  青玉含笑回應:「正是。」

  貴婦訝然失笑:「仙姑還真是……直率啊!你們朝芳宮,前殿就有搖籤的,何必這裡多設一道?」

  青玉道:「夫人,司芳殿的籤筒,和前殿不一樣。」

  「哦,哪裡不一樣?」

  青玉命人取了籤筒來,倒出裡面的籤子。

  「您看,籤筒裡一百支籤,九十九支都是一樣的白籤,只有這一支不同。」

  貴婦拈起那枚籤,卻見籤尾畫了數朵各異的花,簡略的幾筆,卻栩栩如生。

  「好畫!」她贊道,「這籤有什麼特別的?」

  「這支,叫花神籤。」青玉轉身向殿中供奉的花神拜了拜,「若是抽中了這支花神籤,花神娘娘便會完成您的心願。」

  貴婦愣了一下,笑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抽中這支籤,心願就一定會完成?」

  「是。」青玉一點也不含糊地回應,「花神籤,一月只能抽中一次,只要有人中了,這個月便不再抽。夫人,可要試試手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10:38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五章 氣運到了

  什麼試試手氣,說得跟賭博似的。

  貴婦在心中笑了一聲,覺得這個新掌事,看著規規矩矩的,卻意外地有點意思。

  雖然她不清楚,為什麼劉掌事會被擠走,但也知道,司芳殿這樣的地方,掌事是重要職務,定然與背後的權勢之爭有關。

  朝芳宮分屬內廷,能贏的不可小覷。

  她便配合地說了一句:「好啊!」

  一百支籤放回籤筒,開始搖動,最後掉出來的那支籤,果不其然是支白籤。

  青玉很遺憾的語氣:「可惜未能中籤,夫人下個月再來。」

  貴婦心道,她可一點也不失望,面上笑吟吟回道:「還是少了點緣分啊!」

  青玉放回籤筒,吩咐弟子取平安符來:「夫人是第一個搖籤的人,緣分自然不比旁人。殿主吩咐過,第一籤不管中不中,都贈一張平安符。夫人且帶回家去,若有朝一日需要許願,便拿平安符來,花神娘娘會助您達成心願的。」

  平安符沒什麼稀奇的,不過裝符的小香袋,倒是做得精巧,上面還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貴婦謝過她,吩咐婢女收下。

  其他人聽得有趣,也跟著搖籤。

  百中取一,機率不算高,一行人無一中籤。

  不過大家都是湊熱鬧,也沒人放在心上,說笑著結伴離開了。

  ……

  自從交出司芳殿,凌陽真人便搬到了西北角的落英閣。

  此處偏僻,又花木環繞,倒是比先前更有高人氣質。

  不過,好好的主殿讓人搶了,到底不是件開心的事。

  送走貴人,凌陽真人回到閣內,接過弟子奉來的花茶。

  她飲了兩口,因講經太久而發乾的嗓子舒服不少,隨後問道:「司芳殿還是那樣?」

  那弟子回道:「是,師父。」

  想到那邊的事,她忍不住發笑:「青玉師姐想是做知客久了,還沒習慣過來,身為掌事,總是事事親為。聽說這幾天,不管誰去上香,她都推薦人家搖那個花神籤。」

  凌陽真人皺了皺眉。

  若是以前,她根本不會把什麼花神籤當回事。

  可現在,只要想到做殿主的那個人,就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她剛來的時候,華玉也不當回事,結果第一回被打了臉,第二回生生丟了性命。

  弄死華玉還不夠,她還半夜上門威脅,硬是從她這個師叔手裡,奪走了司芳殿。

  更甚者,自己因此壞了差事,不得不把新的香丸獻給大長公主,被宮裡派來的人訓斥了一通……

  這死丫頭,又想出什麼鬼主意了?總覺得這花神籤是個隱患……

  「師父,您不必在意。」那弟子說,「她們搞出這麼個花神籤,就是嘩眾取寵。既要搖籤,哪能沒人解籤?真當大家是為了搖籤去的?解籤人說的話才金貴!還有平安符、闢邪錢,都是配套的。就這樣還想跟前殿搶香客,做夢!」

  凌陽真人看了她一眼:「你覺得她搞出這個,就是為了搶香客?」

  「不然呢?」弟子一臉理所當然,「司芳殿雖是主殿,可僅憑香燭,也掙不了多少香油錢。」

  凌陽真人搖了搖頭。

  那個丫頭,怎麼可能是為了錢。

  真為了錢,她根本不用到朝芳宮來,留在池家不是更好。

  「不是為了錢,那就是為了名?」那弟子繼續猜測,「她不是想嫁高門嗎?說不準名聲傳開來,糊弄到一兩個迷信的老太太,把她當花神弟子娶回家去呢?」

  說到這裡,這弟子覺得有趣,掩嘴笑了起來。

  凌陽真人想不通,只能擺擺手:「繼續盯著,一有異動馬上來說。」

  「是。」

  ……

  青玉理完了雜務,無所事事。

  這時,她聽到了涵玉驚喜的聲音:「大師姐!」

  她轉過身,看到池韞來到殿中。

  「師姐!」青玉迎上前,「您怎麼來了?」

  「閒著無聊,來看看。」

  看到殿中只有兩三個香客,池韞問:「還是沒人搖中花神籤?」

  「是。」青玉納悶,「說起來,這些天搖籤的人,沒一千也幾百,怎麼百中取一的機會,就是沒人搖中呢?」

  池韞笑笑:「搖不中,就是緣分不夠。花神娘娘那麼忙,當然不是輕易許願的。」

  這麼說也有道理。

  又有香客進來了,青玉請她到後殿坐,自己去接待。

  進來的是個年輕少婦,年紀不超過二十,容色俏麗,然而精神頹靡。

  「善人。」青玉上前施禮,目光輕輕帶過。

  她做過知客,只一眼便看出了怪異之處。

  這少婦,明明穿得精緻,看衣料也知道出自富貴門庭,卻獨自一人,連個丫頭都沒帶。

  少婦勉強笑了笑,說道:「仙姑,我來上香。」

  青玉命弟子去取香燭,看著她跪在神像前,恭恭敬敬地叩拜,虔誠無比。

  待她拜完起身,眼角微見淚光。

  青玉心中一動,問道:「善人看起來有為難之事,可要搖個籤?說不準花神娘娘會助您達成心願。」

  少婦搖了搖頭,說道:「我來拜神,不過求個心安。世上難事那麼多,神仙哪裡管得過來呢?」

  說著,將香油錢塞進功德箱,便要離開。

  「善人。」青玉拿著籤筒,遞到她面前,「不知道您是不是聽過我們司芳殿的新規矩,這隻籤筒裡,只有一支是花神籤,旁的都是白籤。若是抽中花神籤,便是氣運之人。您既然不抱希望,想來抽中白籤,也不會失望,是不是?」

  這麼長一段話,歸結起來就一句:白抽抽,又不吃虧。

  少婦嘆了口氣,心想這仙姑如此熱忱,抽就抽吧,確實吃不了虧。

  她勉為其難地接過,重新在神像前跪下,一下一下搖著籤。

  終於有一支籤掉出籤筒,她撿起來一看,兩面都沒有籤數,只籤尾畫了幾朵花,看來果然抽中了白籤。

  她交給青玉,說道:「告辭了。」

  哪知被攔住了,青玉十分驚喜:「善人,您搖中了花神籤!」

  少婦一愣。

  青玉取出其他籤給她看:「您瞧,別的籤上什麼也沒有,都是白籤,只這支上面有花,就是花神籤!善人,您的氣運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10:42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六章 求子符

  少婦怔怔地看著那根籤。

  聽著這仙姑興高采烈地在耳邊說:「這些天來花神娘娘面前求籤的,少說也有上千人,一個也沒搖中,偏偏您就搖中了,可見您有大氣運在身,要走運了。」

  上千人都沒搖中,居然讓她抽到了?

  如果真有這樣的氣運,她怎麼就落到現在的境地?

  少婦想著,眼淚又落了下來。

  「善人,善人!」

  少婦彷彿被觸到了傷心處,一下子眼淚狂湧,嗚咽起來。

  青玉慌了手腳,這要是被別的香客看到,還以為怎麼了。

  「善人莫哭,有什麼事好好說……」

  少婦抽抽噎噎,被青玉送至後殿。

  相比前殿的亮堂,後殿清幽昏暗。只頭頂一方小窗,透進來些微亮光。

  而神像的背後,設了一張方桌,桌上的燭台火苗跳躍。

  一個妙齡少女坐在桌旁,執卷讀書。

  發現有人進來,她抬頭一瞥。

  少婦的哭聲忽然停住了。

  素淡的衣衫,細如白瓷的面容。

  明明打扮極素,卻彷彿一朵盛開的鮮花,明豔到了極點。

  讓人想到了前面的花神娘娘。

  真是花神下凡嗎?

  「夫人請坐。」對方站起來,含笑伸手。

  少婦稀裡糊塗地坐下,聽掌事仙姑介紹:「善人,這位就是我們的殿主,凌雲真人的高徒。您別看我們殿主年輕,其實入道已經快十年了,打小就跟著凌雲真人雲游,深得真傳……」

  池韞笑了。

  這個青玉,生怕她看著年輕生嫩,不容易取信於人,拚命往她臉上貼金。

  「便是這位夫人搖到了花神籤?」

  青玉稱是。

  池韞點點頭,在她對面坐下。

  「夫人,您是現在就許願呢,還是留到以後?」

  少婦愣愣地問:「現在?以後?」

  池韞拿起桌上的平安符,說道:「如果您現在就許願,那我們馬上幫您完成心願。如果您想把這個願望留到以後,那就拿著這個平安符回去,等什麼時候想要了,再拿著它過來兌現。」

  少婦讓她搞懵了:「你的意思是說,這個願望許了,會幫我完成?」

  池韞點頭:「夫人搖到了花神籤,這就得到了花神娘娘的眷顧,自然心想事成。」

  「……」少婦短促地笑了一下,不知該如何表述。

  她自然不相信這種事,若換成別個油膩老道,或許馬上就會翻臉,摔出門去。

  出家人,好好侍奉香火就是了,如此嘩眾取寵,未免有礙修行。

  可眼前的少女,實在是太……好看了,彷彿仙人一般,叫人生不出惡感。

  她和顏悅色:「這倒不必,我來上香,不過是心不得安,給自己找點事情做,並非真的寄託於神仙。」她頓了一下,悵然道,「看遍天下名醫,都找不出癥結,哪裡是拜拜神,就能解決的呢?」

  池韞點點頭,順著她的話說道:「既然夫人心中有數,不如就與我說說煩惱吧,說出來了,或許心情能夠得到紓解。」

  這麼說,倒也不錯。

  少婦想到這兩年的愁苦,都沒有地方說,眼睛一眨,又有了淚光。

  反正,快要結束了。

  青玉適時地奉上茶來。

  少婦看著兩人溫和的笑容,心中鬆動,終於開口。

  「上香回去,我就要與夫君和離了。」

  池韞點點頭,不見驚訝,也不見好奇,就這樣平平靜靜地聆聽。

  這勾起了少婦的傾訴欲,眼中淚光點點:「我與夫君,自小相識,青梅竹馬。後來大了,他欲娶我為妻。」

  「論起門第,我本不堪與他相配,只是感情深厚,不忍分離。家中終究答應了他的請求,可我卻知,婆母極不滿意這門婚事。」

  「成婚後,為了討婆母的喜歡,我晨昏定省,慇勤服侍,可就是事與願違。後來家父去世,家境越發敗落,婆母看我更是不喜。更甚者……」

  她嘴唇發抖,眼淚又要落下:「整整三年,一直不見有孕,婆母越來越不滿,終日冷眼相待。我夫君是家中單傳,無法延續香火,便成了我的罪過……」

  她一邊哭一邊說:「這兩年,我們看了無數的名醫,都說不出究竟來。婆母說我命中無子,鬧著要夫君休妻……」

  「家中沒有寧日,夫君眼看明年要下場了,我實不想再耽誤他,索性就和離了吧!」

  少婦說罷,趴在桌上痛哭。

  看她如此傷心,青玉不禁生出同情心,想要出言安慰幾句,又見池韞托著茶盞,一句話也不說。

  過了會兒,少婦終於收了哭聲,一邊拭淚一邊道:「有勞仙姑聽我說這些無趣的事,今日之言,還望兩位不要出口。」

  池韞點點頭,問道:「夫人可否讓我號一號脈?」

  少婦怔了下:「你……你會醫術?」

  她淡笑。

  少婦想想也不礙什麼,就伸了手腕出來。

  池韞按到手脈,閉目凝思。

  看她這樣,少婦不由生出幾分希望,雖然她自己也知道,連那些名醫都找不到原因,基本沒法子可想了。

  片刻後,池韞收回手。

  「仙姑……」

  池韞先一步開口:「夫人,您現在和離,不是好時機呢!」

  少婦一怔。

  「方才您說,令夫明年就要下場了,是不是?」

  少婦點頭。

  「聽您的描述,他對你情深義重,這個時候和離,對他是多大的打擊?」

  少婦淒然道:「那也好過,家中吵吵鬧鬧,永無寧日……」

  池韞搖頭:「若是他自己受不住壓力,與您和離,也就罷了。可他還在堅持,您卻放棄了,他定會胸中憤懣,無法諒解。他現在要承受的,只是令婆母的壓力,但您若與他和離,他就要多怨一個人了。如此,明年的會試,反而更難。」

  少婦愣住了。

  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

  「可是……」

  「何況,人的氣運起伏不定,既有低谷,也有高潮。您現在搖到了花神籤,可見氣運正在回升。再給一些時間,說不定會有轉機呢?」

  少婦苦笑:「都三年了……」

  池韞轉頭吩咐:「青玉師妹,去取求子符來。」

  「是。」

  少婦看著她起身,打開櫃子挑挑撿撿,最後拿了個香囊過來。

  「夫人,我有一個建議,您可要聽一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10:46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七章 你怎麼一樣

  池韞接過求子符,一邊塞進香囊,一邊道:「如果您已經下定決心和離,不妨把時間往後拖一拖。不用太久,一年便好。等春闈一過,會試結果出來,到時候再提出。」

  「這……」

  「反正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三年,也不怕再過一年,是不是?您連和離都不怕,為他再受一年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少婦垂下視線,默默思索。

  這麼說也有道理,她想著回去提出和離,心裡也是做好了準備,夫君會極力反對。她不捨得,他又哪裡捨得?

  少婦想著,眼裡淚珠又聚了起來。

  但這一次,不是傷心,而是動容。

  「至於家中吵鬧,也好辦的。」池韞微微笑道,「明年就要下場,令夫現下最重要的是刻苦攻讀。要說京城最適合苦讀之處,莫過於光明寺。那裡地處清幽,又臨近正心書院,每到科考之年,便會聚集大量文人才子。閒了聽聽佛音,又有同道之人探討學問,還能到書院裡請教大儒,豈不美哉?您夫妻二人,好生與家中商議,到光明寺旁租個院子備考,不是很好嗎?」

  這話說得少婦心動起來,若是到外面住,就不用和婆母起衝突了。

  「如此,您和夫君清清淨淨地過上一年,哪怕將來和離了,這樣的美好,也堪回憶。」池韞慢慢添茶,「當然,如果有其他合適的地方,也是一樣。」

  少婦陷入思索。

  婆母自然不願意他們搬出去,可夫君早就有這樣的念頭了。

  以前她總想著討好婆母,故而不肯違逆。但現在已經決定和離了,便是婆母不高興又怎樣?反正一年後,她就走了。

  何況,仙姑說的沒錯。能夠和他安靜地過上一年,以後分開了,也能多一些回憶。

  「多謝仙姑點撥!」她誠心道謝。

  「不過旁觀者清,當不得謝。」池韞將香囊推過去,「這是求子符,還請帶在身邊。您搖到了花神籤,花神娘娘一定會讓您心想事成的。」

  少婦再次謝過,又被叮囑了幾句話。

  比如香囊最好掛在脖子上,至少掛一個月,等等。

  少婦感激她的開解,一一應下。

  送走少婦,青玉回來問:「師姐,真的能完成她的心願嗎?」

  看她一臉擔憂,池韞笑道:「別急,運氣好的話,兩個月後就能見分曉。」

  ……

  第一支花神籤,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送出去了。

  此後數日,司芳殿一如往常。

  若有人問起花神籤,新掌事就笑著解釋,這個月已經有人搖到了,故而不會再搖。

  「說是這個月已經沒有份額了,要求籤得下個月再來。真是好笑,當別人稀罕呢!不過是看笑話罷了。」落英閣的弟子,向凌陽真人稟報。

  凌陽真人皺眉問:「沒有別的動靜?」

  「沒有。她們每天跟我們做一樣的事,去齋堂,做早課,打拳,再去司芳殿……沒什麼特別的。」

  弟子想了想,又說:「那位池師姐,也和以前差不多,雜務全都交給青玉和涵玉,每天晨練完,頂多到司芳殿看一看,就回院子去了。」說著嗤笑,「她這個殿主,當得可真是輕鬆。」

  「蘭澤山房呢?她可曾去過?」

  弟子搖頭:「偶爾會叫丫鬟去請安,送點東西什麼的,自己倒不曾去過。」

  凌陽真人鬆了口氣。

  「行了,你去吧。」

  「是。」

  這丫頭要是真的安安分分,司芳殿給了也不算虧。

  現在麻煩的是,蘭澤山房那邊要怎麼辦。原來的香丸不能再送了,得再想個法子……

  ……

  天氣越來越熱了。

  練完了箭,池韞帶著一身薄汗,去司芳殿看看。

  辰時未過,殿裡只有兩個香客,似是一位公子帶著小廝,正在觀賞殿中壁畫。

  池韞一眼掃過,剛邁出步子,又轉回來了。

  那香客也在此時轉過身來。

  卻是樓晏。

  她毫不吝嗇地笑了起來。

  那小廝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一把抓住樓晏的袖子,結結巴巴地低呼:「公、公子,您看……」

  樓晏擰著眉頭,抽回衣袖,說道:「我有眼睛。」

  寒燈被他不輕不重地刺了一句,莫名其妙。

  他又沒說什麼,怎麼公子火氣這麼大?

  「好久不見,大人來上香還是求籤呢?」

  樓晏淡淡道:「香我已經上過了,籤麼,不是說這個月已經不能求了嗎?」

  「那是別人,你怎麼一樣?」她轉頭喊,「師妹,拿籤筒來。」

  「哎!」涵玉答應一聲,跑出來送籤筒,好奇地瞅著這對主僕。

  池韞把籤筒往他手裡一塞:「來,試試手氣。」

  樓晏無可無不可,拿來了就試一試吧。

  掉出來的果然是白籤。

  不等他開口,池韞把白籤放回去,道:「再試試。」

  「……」

  涵玉和寒燈都被她的操作驚呆了。

  搖不出來就再試,這籤還能這麼求的嗎?

  事實是,池大小姐想讓你這麼求,就能這麼求。

  如此搖了三四次,看著再一次掉出來的白籤,樓晏問:「是不是還讓我搖?」

  池韞點頭。

  他無聲嘆了口氣,將籤筒裡的籤都看了一遍,才又開始搖。

  這次搖的時間比較長,經常搖著搖著,他又倒回去重新來過。

  終於,有一支籤掉出來。

  池韞撿起來,笑眯眯:「恭喜大人,搖到了花神籤!」

  涵玉和寒燈:「……」

  見過作弊的,沒見過雙方一起作弊的。

  這麼搖,不中籤才怪!

  「大人裡邊請,我們來解籤。」

  樓晏舉步,跟她進入後殿。

  寒燈猶猶豫豫,小聲問:「公子,我呢?」

  「隨你。」

  寒燈鬆了口氣,笑道:「那我幫仙姑理香燭去。」

  青玉過來奉完茶,也退出去了。

  樓晏的手指在桌上叩了兩下,問:「能說話嗎?」

  這是問她這裡安不安全。

  池韞點點頭:「外頭有我師妹在。」

  樓晏就道:「聽說那位華玉仙姑自盡償罪了?」

  「是。」

  樓晏盯著她:「你別告訴我,她真的是自盡。」

  池韞笑道:「我又不曾親見,怎麼知道?反正凌陽師叔說她是自盡,那就是自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10:50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八章 吃虧就是佔便宜

  樓晏很想掐死她。

  手指在桌上蠢蠢欲動,最終只是問:「朝芳宮比我想像的復雜,我原以為,鎮著大長公主這麼一尊神,應該沒有魑魅魍魎的。但是從華玉之死看來,這裡的水也渾著。」

  池韞撐著下巴看他:「你原來是不是沒留意到朝芳宮?」

  樓晏點點頭。

  他確實沒留意到,朝芳宮只是一個宮觀,住的還都是女冠,了不起平時進宮給后妃講講經,怎會想到,這裡也殺機暗伏呢?

  「那位華玉仙姑,因為一點小事,就這樣陷害你,可見是個心胸狹窄、自私自利之人。這樣的人,明明可以活著,怎麼會以死謝罪呢?」

  池韞笑吟吟:「所以你一聽說華玉死了,就覺得這裡有問題?」

  樓晏點頭。

  「那你跑來,是擔心我的安危嗎?」

  被她這樣看著,樓晏不由臉熱起來,有點狼狽地扭開頭。

  「你膽子太大了!」他試圖端出訓誡的口吻,「能夠殺華玉的,只能是朝芳宮的頂層。你這個司芳殿是怎麼來的,是不是威脅她了?」

  池韞哈哈笑道:「果然還是你瞭解我。」

  「你別嬉皮笑臉的!」樓晏壓低聲音喝道,「這是開玩笑的事嗎?就你那點三腳貓的功夫,人家真動手怎麼辦?」

  池韞拉了拉脖子上掛著的竹哨:「不是有這個嗎?」

  沒想到她把竹哨掛在這種地方……

  樓晏的臉更熱了。

  池韞慢條斯理塞回去,終於認真說了:「她現在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大長公主這尊神還在,底下的魑魅魍魎,只敢躲躲藏藏。我出現得太突然,那些人還沒反應過來,這個時候低調行事,不會有任何助益,倒不如趁著他們沒意識到的時候,壯大到他們不敢輕易動手。」

  樓晏琢磨著這番話,看著她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

  她以前,最不耐煩聽這些勾心鬥角的事了。

  可這樣的日子,短期不可能脫離。

  再等幾年,等他布好了局,到時候……

  「我不能像你這樣,光明正大地科考做官,只能用點旁門手段。」池韞停頓了一下,說道,「你不必顧忌我,該做什麼做什麼。現在的我,只會專注揚名,旁的事都不會管,所以他們一時不會想到動我。」

  樓晏默然片刻,問:「你的法子,就是這個花神籤?」

  池韞點頭。

  「你就不怕人家許一個完成不了的心願?」

  池韞笑道:「人為什麼有心願?因為對目前的生活不滿意。既然不滿意,那就說明他心裡有一個滿意的樣子。這個樣子,轉化為心願的時候,或許會誇大,甚至變形,看起來好像不可實現。但只要耐心抽絲剝繭,就能找到它原本的形狀。」

  樓晏定定地看著她。

  這樣侃侃而談,也是他記憶裡的樣子。

  她就是這樣,道理一套一套的,說得別人啞口無言。

  「凌雲真人修為精深,但是在外雲游,缺吃少穿的時候,也要裝一裝江湖騙子的。村夫愚婦,與達官貴人,在心願上,也沒什麼不同。」

  樓晏走的時候,看著她跟師妹說話。

  談的是供品如何,香客如何。

  這是她以前從來不會談的話題。

  現在,她好像融入了另一個人的人生。

  既相似,又不同。

  他忽然覺得,沒有必要問她到底是誰了。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她也不提吧?

  這世上有兩個玉重華,一個死在無涯海閣,一個活在宮裡。

  沒有必要再來一個了。

  她是池韞,池大小姐。

  「大人可要經常來啊!」池韞笑吟吟,非常利索地遞過去一個香囊,「拿去喝茶。」

  「……」

  這三年來,樓晏做慣了這種事,卻是第一次覺得茶水錢拿得這麼燙手。

  他忽然迷惑起來,自己到底為什麼愛錢來著?

  因為花錢的地方實在多,一個心心念念想回去搶奪王爵的落魄公子,沒有錢怎麼行呢?

  何況,他要是品性完美無瑕,皇帝又怎麼會信他?

  他默默出了司芳殿。

  寒燈下巴都要掉下來了,稀裡糊塗跟著他走了一陣,說:「公子,我們還沒捐香油錢。」

  樓晏點點頭,神情有點抑鬱。

  「這位小姐,給的是茶水錢嗎?」

  他繼續點頭。

  寒燈嘆為觀止:「真是自覺啊……」

  樓晏心說,她何止自覺,簡直迫不及待。

  還有走之前說的那句話。

  大人可要經常來啊!

  聽起來總有種奇怪的感覺……

  他還在思索,就聽到寒燈說:「我們來上香,喝了她的茶,又聽了她解籤,不但沒給香油錢,還收了茶水錢……我怎麼覺得,我們像是上門賣唱的粉頭……」

  樓晏突然停下來,盯著他。

  被他寒玉似的眼睛一盯,寒燈立馬一縮腦袋,打自己的嘴。

  「公子我錯了!這張破嘴,就會瞎說!」

  樓晏更加抑鬱了。

  剛才還想,什麼經常來,說得他好像逛樓子似的,她把自己當成什麼人了。

  搞半天,是他高看自己了,這哪是來逛樓子,明明是賣身的。

  哦,不,姑且算是賣臉吧。

  這個女人,不能再收她錢了……

  也是怪了,給錢這麼個吃虧的事,為什麼她做得好像佔便宜似的?

  「喲,這不是樓兄嗎?好巧啊!」

  聽到這陰魂不散的聲音,樓晏本來就抑鬱的心情,加倍抑鬱起來。

  俞慎之晃晃悠悠從對面走過來,笑問:「樓兄也來上香嗎?真是好興致啊!」

  樓晏冷冷問:「你來幹什麼?」

  俞慎之驚訝地睜著眼:「自然也是來上香了,我每個月都會來朝芳宮的,畢竟幹咱們這一行的,難免沾上晦氣,來拜拜神,求個心安。」

  他笑道:「以前樓兄不屑一顧,我還當你瞧不上呢!最近這是想開了?」

  聽他這麼說,樓晏緊繃的神經鬆了一些。

  也對,他以前不來,俞慎之一直來,應該是人家看他奇怪才對。

  「樓兄這是拜完回去了?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下回見。」

  俞慎之竟然主動告別,然後穿過中庭,進司芳殿去了。

  寒燈等了一會兒,都沒等到自家公子舉步,便問:「公子,我們不回去嗎?」

  樓晏很想折返回去,但那樣太奇怪了,找不到理由。

  只能嗯了一聲,慢慢出了朝芳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10:55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九章 誰的面子

  池韞正打算回去,忽然聽得一個帶笑的聲音:「你果然在這裡。」

  她回身看到俞慎之,也笑著點了下頭:「俞大公子,好久不見,來上香的嗎?」

  「來上香,順便也來看看池小姐。」他回答得太坦然了,彷彿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池韞便也稀鬆平常地吩咐涵玉:「拿香燭來。」

  俞慎之上完香,指著香案上的籤筒:「聽說可以搖籤?」

  池韞笑道:「花神籤一月一支,這個月已經有人中了,俞大公子想求的話,下個月再來。」

  涵玉心道,剛才非讓人家搖中的不知道是誰……

  還好俞慎之不知道,點點頭:「這規矩,我聽說了,還以為能開個後門,看來池小姐果然是個遵守原則的人。」

  池韞只是笑。

  涵玉在旁邊聽著,都要忍不住翻白眼了。

  見鬼的原則,只不過你不值得她撕毀原則罷了。

  俞慎之又問:「既然求不得籤,能不能請池小姐幫我開另一個後門呢?」

  池韞含笑:「俞大公子請說。」

  「我想去後山碑林看一看,但今天並不是開放的日子……」

  池韞說道:「這要看碑林的掌事肯不肯給我面子了。」

  俞慎之笑:「可否請池小姐陪我走一趟?」

  池韞略一沉吟,便痛快應了。

  只是走之前,絮兒拉著她小聲說:「小姐,這位是俞家大公子,讓別人看到不大好吧?」

  池韞道:「他敢來,我有什麼不敢讓別人看的?」

  便取了遮陽的帷帽,出了殿門。

  路上,兩人都沒說話。

  待到了碑林外頭,有守門的道姑過來,俞慎之的小廝便過去說話。

  碑林的掌事,是凌陽真人的人,因為她要走了司芳殿,才被迫調到碑林來。聽得弟子稟報,她掃過來的眼神極不友好,隨後看到俞慎之,才微微點了點頭。

  道姑過來開了門,俞慎之謝過,踏了進去。

  池韞跟在他後頭,笑道:「看來俞大公子的面子,比我的有用啊!」

  所以說,請她幫忙開個後門,全是假的,借機找她說話,才是真的。

  俞慎之使了個眼色,他的小廝便慢下腳步,又叫住了絮兒。

  隔了十來步的距離,俞慎之在一座字碑前停下,似乎在欣賞上面的字跡。

  「我有一位遠房表哥,姓袁名謙,其父參知政事,旁人見了,亦會稱一句相爺。」

  池韞立在一旁,靜靜聽他說。

  「三年前,他成了婚,娶的是同窗的妹子。兩人相識甚早,青梅竹馬,只是那家門第略低,他母親不滿意。後來拗不過他,終於還是娶了,卻婆媳不和,三年無出。」

  俞慎之轉過來看著她:「就在幾天前,我這位表嫂忽然跟他說,為了不耽誤明年會試,搬出去讀書。」

  池韞點了點頭:「原來是袁相爺家的少夫人,難怪知書達禮。」

  俞慎之盯著她:「池小姐,真的不認識她嗎?」

  池韞笑道:「我家中什麼情況,俞大公子也是清楚的。自從父祖去世,來往的人家裡,門第最高的就是你們俞家了。依我二嬸娘的性子,又怎麼會帶我出門做客呢?到今日,我識得的幾位夫人,還是你們家的。」

  「所以,你不是故意的?」俞慎之追問,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池韞搖頭,坦然回視他:「袁少夫人搖中花神籤,確實是運氣。」

  俞慎之點點頭,臉上的表情融化,最後笑了起來。

  「你說是,那我就信。」

  氣氛一鬆,俞慎之背著手,在字碑之間繞來繞去,跟她說話。

  「我這表哥家,真是一地雞毛。他爹,也就是我表舅舅是家裡的庶子,早年在嫡母身上吃了不少苦頭,終於考出來了,發誓自己絕對不走這條老路。我表舅母娶得早,門第也不高,眼皮子就有點……」

  他含糊了一下,續下去,「我表舅舅沒納妾,家裡就這麼一根獨苗。表舅母對表哥那是心肝寶貝地疼著。小時候就算了,如今都大了,還娶了妻,這矛盾不就來了嗎?什麼門第太低,三年無出,說到底還是覺得兒子被人搶了,不開心。」

  池韞抿嘴笑:「俞大公子對這種事,還挺瞭解的。」

  俞慎之笑道:「天天在大理寺看卷宗,看得多了,就知道了。」

  池韞配合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袁少夫人自請和離,並不能解決問題。袁公子再娶一個,還是會鬧得一地雞毛。」

  俞慎之稱是,瞅了她兩眼,眼波帶笑:「你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家,怎麼看這種事還挺老道的,哪裡學的?」

  池韞挑眉:「人聰明,當然做什麼都容易了。」

  俞慎之哈哈笑了起來。

  笑罷,接著問她:「你這麼做有什麼玄機?那求子符,真的有效?」

  池韞奇道:「怎麼你打聽得這麼清楚?」

  俞慎之笑道:「表哥近來心煩,偶爾遇到了,我們喝了頓酒。」

  俞大公子這張臉,再配上能說會道的嘴,當然是什麼消息都讓他掏空了。

  他又說:「如果他們有了孩子,矛盾確實能夠緩和下來。到時候,我表舅舅絕對不會讓表舅母這樣鬧下去。」

  池韞笑問:「那你覺得,他們為什麼會沒孩子?」

  俞慎之搖頭:「我又不是醫士,哪裡知道。」

  池韞說:「我替袁少夫人把過脈,她看了這麼多名醫,身體調養得很好,並沒有問題。想來袁公子一起看過名醫,應該也沒問題。」

  「所以?」

  「子嗣之事,說來玄妙。雙方都沒問題,卻遲遲懷不上,也是有的。另外,心情抑鬱,也有影響。」

  俞慎之不解:「那求子符……」

  「那求子符有兩個效用。」池韞說,「其一,給袁少夫人一個心理安慰。其二,香囊裡的香,是我特別配製的,可以安神助孕。」

  俞慎之懂了:「你讓他們搬出去,也是一個意思。離開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放鬆心情,說不準子嗣就來了。」

  池韞點頭。

  俞慎之將這件事想了一遍,饒有興趣:「你怎麼就確定,這樣有效呢?要是沒用,你這花神籤的名頭,豈不是就砸了?」

  池韞笑眯眯:「怎麼會砸呢?我這樣誠心供奉,花神娘娘一定會保佑我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11:02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八十章 非分之想

  什麼鬼話!

  俞慎之想板個臉嚇唬一下,可又憋不住笑,只能算了。

  「俞大公子來,就是問我這個?」池韞問。

  俞慎之見機極快:「只是想起來了,順便一說。最重要的原因,當然是看望池小姐了。畢竟我們上回相談甚歡,也算朋友,是不是?」

  池韞對著他笑:「是啊!」馬上道,「既然是朋友,能不能麻煩俞大公子一件事?」

  「……」俞慎之聰明反被聰明誤,只能認了,「什麼事?」

  「幫忙把求子符的事宣揚一下。」

  俞慎之怔了怔:「他們還未得子,不好宣揚吧?」

  池韞道:「若是得了子再宣揚,固然也能揚名,可就沒有反轉的快樂了。」

  俞慎之啊了一聲,明白過來了:「你現在要的不是美名?」

  池韞點點頭:「隨俞大公子怎麼宣傳,哪怕當成笑話講給別人聽都行,只要在一個月內,讓大多數人知道就行了。」

  「……好吧。」

  「對了,袁公子他們搬了嗎?」

  俞慎之道:「搬了。家裡鬧了一陣,不過,為了明年大考,表舅舅拍板了。」

  本是家中獨子,哪有搬出去住的道理。也就是這個理由正當,才能爭取這一年的時間。

  ——運氣好的話,也許用不著一年。

  池韞覺得,自己的運氣肯定很好。不然,已經死了的人,怎麼會活過來呢?

  老天一定會站在她這邊。

  「他們住在哪?方便告知一下地址嗎?」

  俞慎之看著她,意味深長地笑:「果然不止求子符吧?」

  池韞笑而不答。

  ……

  天陰了下來,不知道會不會下雨。

  兩人出了碑林,俞慎之告辭離去。

  他今天既是來看人,也是來解惑的。

  俞家祖傳好奇心,聽說一件事卻不知道答案,實在是心癢難耐。

  現在知道了,他滿意而歸。

  走到半路,天果然下起了雨。

  回到太師府,才換了衣裳喝了碗茶,俞大夫人就來了。

  「難得休沐,你一大早出去,這會兒才回來,別是避著母親吧?」俞大夫人笑吟吟問。

  俞家長房這兩位公子,長相都肖母,尤其俞慎之,未語三分笑的樣子,與俞大夫人出如一轍。

  「怎麼會呢?」俞慎之起來給母親讓座,十分慇勤地捏背捶肩,一副大孝子的作派。

  別家會討父母歡心的,一般是後頭的弟弟。奈何俞家長房,二公子缺根筋,反倒大公子慣會甜言蜜語。

  「母親這是累著了?家裡的事情,您用不著事事親為,像是三嬸娘、五嬸娘她們,不都閒著嗎?讓她們多幹點,您就穩坐中軍帳,張張嘴就好了。」

  俞大夫人捏了他一把,嗔道:「少給我扯開話題!一大早跑得不見人,是不是怕母親叫你出去相看?」

  俞慎之聞言,往旁邊的椅子上一攤,一臉絕望:「母親,您能不能放過我?」

  「放過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幾歲了?」俞大夫人戳他的額頭,恨鐵不成鋼的口吻,「要不是退了親,老二明年就成婚了,你可比他大了四歲呢!」

  說到俞慕之退親,俞慎之不禁想到他的前未婚妻,心思就有點浮游……

  「母親跟你說話,你還發呆!」俞大夫人把他扯回來,「老二這親事還得重新找,長幼有序,可不得你先。以前說要專心學業,考中再說,現下你入仕都幾年了,一大把年紀不成婚,小心別人當你有毛病!」

  俞慎之滿不在乎:「我能有什麼毛病?那個樓四比我還大一歲呢,怎麼不說他有毛病?」

  「你可別說他!」俞大夫人冷笑,「我上回聽人說了,你有事沒事就圍著他轉,怕是對他有非分之想!」

  「什麼?哪裡來的流言,簡直胡說八道!」俞慎之不可思議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我看起來像是有斷袖之癖嗎?」

  「沒有嗎?」俞大夫人目光一掃,示意小廝捧茶來,慢悠悠道,「你們倆論年紀,孩子都能生好幾個了,偏偏一點成婚的意思都沒有。身邊找不著半個女人,紅顏知己就不提了,連個丫鬟都不用。俞推丞,以你斷案的眼光來看,是不是很可疑啊?」

  俞慎之摸了摸鼻子:「好像有點……」

  「那樓四,還情有可原。他跟家裡斷了關係,沒有長輩為他打算。而且以他的出身,眼光定然不低,偏偏現在是這麼尷尬的處境,找不著好親事,拖著不成親也能理解。可你呢?家有高堂,少年得志,不趁機風流風流,還像個男人嗎?別說人家懷疑,你母親我也懷疑!」

  「母親!」俞慎之無奈,「不風流是咱們家的傳統,您看父親不也是這樣,心裡眼裡就您一個,旁的女子,一眼都不多看的!」

  俞大夫人被他一捧,撐不住想笑,嗔怪地拍了他一下,說道:「別扯開話題,總之,你別再給我作怪,不然以後不問你,直接給你訂親!」

  俞慎之求饒:「母親,我錯了還不行嗎?您可別這樣,我真不是不願意成婚,只是一個也瞧不中啊!您也不希望我馬馬虎虎娶一個不喜歡的吧?」

  俞大夫人道:「怎麼就一個也瞧不中?母親給你找的,都是京城裡最好的閨秀了,樣貌才學脾性,沒一樣不好,這你都瞧不中,是想娶仙女嗎?」

  「是啊!」俞慎之厚顏無恥地說,「孩兒就想娶個仙女,樣貌才學這是必須的,至於脾性,您覺著好,我倒嫌無趣。」

  俞大夫人忍不住又戳了他一下:「你就瞎扯吧!」

  ……

  俞大夫人回到理事廳,跟著俞慎之出門的車夫已經等在那裡了。

  她往椅子上一坐,淡淡問:「大公子去了哪裡?」

  車夫躬身稟道:「回夫人,大公子去朝芳宮上香了。」

  俞大夫人點點頭,沒有多想。

  每隔一陣,俞慎之確實會去上香,有時候去朝芳宮,有時候去光明寺。

  可車夫下面那句話,讓她手裡的茶捧不住了。

  「大公子去碑林的時候,是池家小姐陪著的,兩人有說有笑,在裡頭逛了個把時辰才出來。」

  俞大夫人表情一僵,問:「池家小姐?哪個池家?哪位小姐?」

  車夫頭更低了:「就是……先前與二公子訂親的那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11:07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八十一章 俞家的邀請

  為保萬無一失,池韞打算找機會去看看那位袁少夫人。

  可她還沒行動,就有人送帖子來了。

  「給我的?」

  「是啊!」絮兒喜氣洋洋,「是俞家送來的,請您去做客呢。」

  池韞道:「可我在守孝,不方便吧?」

  「俞家的人特意說了,不是宴會。他家在靈山有一座園子,現下正是花期,幾位夫人打算帶孩子去賞玩幾日,只邀請了一些親朋好友。姑且算是春遊,您是故交家的孩子,無礙的。」

  池韞失笑:「這說辭,還真是叫人無法拒絕啊!」

  絮兒納悶:「小姐為什麼要拒絕呢?您現在這樣……二夫人肯定不會為您打算的,三夫人自己都吃力,夫人雖然對您很好,但又無可倚仗。如果俞家肯提攜,對您有好處呀!」

  「是啊!」和露幫腔,「雖說小姐才貌雙全,聰明能幹,可也要別人知道才行。」

  池韞點點頭:「這話我愛聽!」

  倚雲來勁了:「何止啊,小姐是文武雙全呢!箭射得又快又準,還多才多藝。不但精通琴棋書畫,還會製香、茶藝、醫藥,甚至會看相!再沒有比小姐更完美的人了!」

  池韞哈哈笑了起來。

  論狗腿,果然還是倚雲功力最深。

  「行了,去就去吧!」池韞點了點她們,「留一個人看家,另外兩個陪我去。」

  三個丫頭都很意動,最後還是和露退一步,表示自己留下。

  青玉和涵玉聽說,有些慌張。

  「師姐要去多久?司芳殿怎麼辦啊?」

  「頂多三五日,幾位夫人不可能離家太久的。」池韞瞥著她們,「司芳殿的事務,你們打理得很好,我不在並不影響什麼。」

  「可是……」

  池韞笑著戳穿她們:「你們並不是處理不來,只是以前被欺負慣了,心裡害怕。」

  青玉囁囁:「師姐,你不在,到時候出了什麼事……」

  「別怕。」池韞正色道,「你們是真人門下,一殿之掌。只管記著,我是你們的師姐,我才能做你們的主。」

  青玉默默念了兩遍,才鼓足勇氣點點頭:「知道了,師姐。」

  池韞又吩咐和露:「要真有解決不了的事,你就拿一顆香丸,送到刑部衙門去,交給太平司的人。」

  和露目光復雜,點了點頭:「是。」

  ……

  夜深人靜,外頭春蟲唧唧。

  倚雲睏得厲害,偏偏另一張床上的人烙餅似的翻來翻去,把她也弄醒了。

  「幹嘛呢?大半夜的不睡覺。」

  和露憋不住,坐起來說:「你覺不覺得,小姐跟那位樓大人,有點……」

  「什麼?」

  和露搜索枯腸,最後用了個最合適的詞:「……私情。」

  安靜了一會兒,倚雲突然坐起來:「我的娘呀!」這下她徹底醒了。

  「和露,你不要瞎說,小姐才退了親,又在朝芳宮清修守孝,傳出去要命的!」

  和露道:「我是那種會到外頭說的人嗎?」頓了一下,又道,「也不能說就是私情,只是找不到更合適的說法了。」

  糾結半晌,她慢慢道:「也不知道小姐跟那位樓大人怎麼認識的,居然這麼信任,讓我們出了事去找他……」

  三個丫頭,只有貼身服侍的絮兒,跟著見了好幾次。

  她們兩個,直到幾天前,才在司芳殿見到樓晏,當時便覺得小姐對他格外親近。

  「絮兒不是說了嗎?之前小姐在醉太平看過樓大人審案,然後就是清明那天,華玉暗算小姐,還好被樓大人救了……救命之恩,信任他不是很正常嗎?」倚雲想了想,「換成我,我也會很信任樓大人。」

  「話是這麼說,可是……」和露糾結了一會兒,小聲道,「我瞧小姐對他有那個意思。」

  「這也正常吧?救命之恩呢!」

  和露嘆氣:「可樓大人不是個好對象啊!你想想他那些傳聞……」

  倚雲打了個呵欠,含糊道:「你能不能別操心這麼多啊?小姐心裡能沒數嗎?再說了,要是小姐真有心,咱們攔得住?」

  「……」和露沉默了一會兒,「也是。」

  「睡吧睡吧。」倚雲躺回去,「大不了這次去靈山,我盯著小姐,叫她多討俞大夫人歡心,給找門好親事……」

  說到後面,倚雲睡著了。

  和露枯坐了一會兒,也只能默默躺回去。

  其實今天看小姐和俞大公子相處,挺合適的。可惜俞家瞧不上,連二公子都不行,何況大公子。

  不過,以前是俞大夫人誤會了小姐的品性,如果發現小姐很好呢?

  和露決定,多提醒倚雲幾次,一定要好好討俞大夫人歡心。

  ……

  一大早,俞家的馬車便停在了朝芳宮門前。

  俞大夫人頻頻掀簾去看,惹得貼身丫鬟側目。

  夫人就算進宮見太後,都沉著得很,怎麼等一個池家小姐,反而這麼緊張?

  池韞沒讓她久等,聽得稟報,很快就出來了。

  她還是穿得很素淨,淡淡的淺青色衣裙,和朝芳宮道袍顏色相近,既有女兒家的嬌柔俏麗,又有修行之人的出塵脫俗。

  再加上烏黑的雲鬢,雪白的肌膚,這樣鮮明的純色對比,叫人一眼看進心裡去。

  俞大夫人就想起長子那句戲言。

  孩兒就想娶個仙女……

  這模樣,還真有仙女的樣子……

  俞大夫人收束好心情,掀開簾子露出笑容:「池小姐,這邊。」

  池韞施了一禮,在俞家丫頭的服侍下,上了這邊的馬車。

  「大夫人。」

  俞大夫人含笑:「要是不嫌棄無趣,池小姐與我坐一處,可好?」

  池韞笑了開來:「求之不得。」

  俞家的馬車寬大,除了她們二人,還留了一個丫頭服侍,其他人便和絮兒倚雲坐到後頭去。

  池韞有點摸不準,俞大夫人這是想幹什麼。

  難道真是感念她主動退婚,打算扶她一把?

  可她現在還守孝,一年後也不遲啊!

  俞大夫人已經和她拉起了家常,問她在朝芳宮過得如何,又說起京城趣事。

  池韞發現,這位俞大夫人真是又風趣又健談,難怪與俞家交好的人家那麼多……

  不過,用得著對她這麼費心嗎?難道後頭有大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11:12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八十二章 又是你

  俞大夫人的馬車,到了城外的長亭。

  路邊已經停了一隊大車,有坐人的,也有載物的。

  半數有俞家的徽記,想來便是俞家其他夫人的車駕。

  另外有兩輛車看著很眼熟……

  池韞瞧見從車裡探頭出來的池妤,面色有些古怪。

  俞大夫人留意到了,向她解釋:「你畢竟是個孩子,帶你出門,還是要通知池家一聲的。」

  池二夫人生怕搭不上俞家,有了理由,怎麼能不順竿爬呢?

  不過,俞大夫人這麼聰明的人,不會不知道她跟二房的關係吧?到了現在才說,到底是不放在心上,還是故意的?

  池韞笑了笑:「二嬸和二妹都在,我也自在些。」

  俞大夫人笑著拍了拍她的手。

  管事過來請示:「夫人,現在就上路嗎?」

  俞大夫人道:「啟程吧,趕得早,涼快些。」

  「是。」

  靈山就在京城左近,離開京郊繁榮之地,再走半個時辰就到了。

  巳正時分,車隊到了靈山。

  空氣裡浮動著淡淡的草木清香,十分宜人。

  俞大夫人命丫鬟挑起窗簾,跟她說話:「今年靈山的桃花開得好,好些人結伴去看。聽說詩會開了一場又一場,筆墨都漲價了。」

  池韞抿嘴一笑:「夫人怎麼不早說?我好帶些筆墨來賣,也能掙上一點胭脂錢。」

  俞大夫人笑出聲,沖她眨眨眼:「我在這裡有私房鋪子,早幾日就叫管事多進些筆墨吃食,想必已經掙上胭脂錢了。」

  說話間,馬車駛過山下集市,果然人來人往,極是熱鬧。

  片刻後,喧囂聲遠去,車隊在一座園子前停下。

  一名俊秀少年郎從後頭打馬過來,笑著掀起車簾:「母親,路上有些顛簸,您沒暈……」

  那個「吧」字還在喉嚨裡,他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叫道:「你怎麼在這裡?!」

  池韞看了看他伸進來的手,從另一側下車,然後低身施禮:「俞二公子,好久不見。」

  俞大夫人一把打掉俞慕之的手,扶著池韞下了車,輕斥:「沒規矩!你的待客禮儀呢?」

  俞慕之委屈巴巴:「母親,她不會是您請來的吧?」

  「什麼她啊她的,你還來勁了!人家見禮了,你回禮了沒?」

  「……」俞慕之只能十分憋屈地回禮,「池大小姐。」

  他還想問,然而俞大夫人已經不理會了,一邊往裡走,一邊跟管事交待事務。

  池韞經過時,沖他笑了笑:「二公子別這麼激動,說不定以後見面的機會多著呢!」

  然後跟在俞大夫人身後進去了。

  俞慕之愣了一會兒,沖她的背影喊:「哎,你什麼意思?說清楚!」

  什麼叫以後見面的機會多著,兩家退了親,還能有什麼機會見面?總不會是母親後悔退親了吧?

  想到這個可能,俞慕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之前對於這門親事,他沒什麼想頭。雖然幫她追過一回小賊,但除了長得不錯,就沒別的印象了。

  訂親的時候沒問過他,退親他也說不上話。反正他還不想成親,退就退了。

  直到上次在朝芳宮,見了這位池大小姐,才算認識了。

  一個姑娘家牙尖嘴利,還耍弄心計,大哥居然說,他娶不到更好的人了。

  真是莫名其妙,這樣子的女人他才不敢要呢!

  女孩子,不是應該香香軟軟,說話溫溫柔柔的嗎?

  ——不對!這女人表面也是這樣的,太能裝了。

  或者,應該羞怯一點?

  「俞二公子……」羞怯的聲音馬上來了。

  剛剛平復的雞皮疙瘩迅速蔓延,連牙都有點酸了。

  俞慕之扭頭一看,一個粉衫藍裙的少女站在身旁,含羞帶怯地看著他:「好久不見。」

  「……」俞慕之勉強擠出笑,「池二小姐……」

  真是怪了,以前沒覺得這位池二小姐這麼討厭啊!京城的小姐們不都是這樣的嗎?怎麼現在看著就有點……

  池妤得了他的回應,極是歡喜,問道:「二公子最近可好?上回聽說您被世伯打了,小妹擔心了好久,可惜內外有別,也不好探訪……」

  俞慕之的臉迅速拉了下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上回他功課沒做好,出去玩忘了,被父親打了一頓,夠丟臉了,她提起來做什麼?故意讓他難堪嗎?

  「沒什麼,早就好了。」說罷,拱了拱手,「行路勞累,我先去安頓,池二小姐自便。」

  扭頭大踏步走了,活像後面有人追似的。

  留下池妤呆呆地站在原地。

  「阿妤!」

  聽得二夫人的聲音,池妤的委屈湧了上來,帶著哭腔:「母親!我就說今天這衣裳穿得不好,把我襯黑了。不然二公子怎麼跟見了鬼似的?」

  二夫人道:「你別瞎想,今天的衣裳配得很好,又俏麗又大方。俞二公子這是守禮,又不是小孩子,這麼多人看著,哪能在門口說個不停?咱們人都來了,以後有的是機會……」

  眼瞅著俞家幾位夫人說說笑笑過來,二夫人拉著她,壓低聲音:「快收收,別讓人瞧出來!」

  池妤連忙調整臉上的表情,露出笑容。

  「這就對了,好好跟俞家小姐一塊玩耍,大方些。」

  「知道了。」

  進了園子,下人們去安頓,池韞終於見到了其他人。

  先是俞家,俞二夫人留在京城打理家務,俞四夫人跟著俞四老爺在任上,同來的便是俞三夫人和俞五夫人。

  另外幾位,都是俞家親戚家的女眷,帶了孩子來玩耍。

  這其中,有一位是池韞的熟人。

  「原來你就是池大小姐。」那位袁少夫人笑吟吟上來見禮,「上回不知道,失禮了。」

  池韞回禮:「我亦不知道袁少夫人的身份,做了一回神棍,還望您不要見怪。」

  「哪裡的話!」袁少夫人語氣親熱,帶著感激,「多虧你點醒了我,才有如今的日子。」

  池韞還未接話,便有人插了句進來:「原來這位就是朝芳宮的仙姑?真是看不出來呢!沒想到官家的小姐,也會在宮觀裡修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11:17 A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八十三章 看他來不來

  這話乍聽很正常。

  可仔細一想,又有點怪。

  一般有身份的女子,在宮觀裡修行是什麼情形?要麼孀居,要麼犯錯。

  總之,好好的官家小姐,一般不會長居宮觀。

  ——皇家公主,那是不一樣的。人家單憑血統,就是高高在上的帝國主人,一輩子不成婚也不會引來非議。

  可說話的人又是一臉笑意,看起來沒有半點異常,彷彿只是好奇。

  「阿荃!」袁少夫人喊了一聲,輕輕瞪了說話的女子一樣,回頭跟池韞介紹,「這是我妹妹,閨名文荃。你也別喊少夫人,我娘家姓季,名文蕙。」

  袁少夫人這位妹妹,與她一般年紀,長相也相似,梳著婦人髮式,看來已經出嫁了。

  她笑道:「是我失禮了,池大小姐。」

  池韞淡淡一笑,低了低頭:「不敢。」

  「池大小姐是朝芳宮凌雲真人的高徒,現下為了給師父守孝,才住在宮觀裡。」袁少夫人說了一句,算是為她解釋。

  季文荃點點頭:「原來是這樣,池大小姐真是有孝心。」

  這就算帶過去了。

  坐了一個多時辰的車,大家都有些累,各自見過,就先去休息了。

  其中,池韞跟二夫人母女打了個照面,雙方都不想惹事,便客客氣氣打聲招呼,各回各屋。

  ……

  池韞的住處,離俞大夫人很近。

  她透過軒窗,看著池韞進了屋,問一旁伺候的老嬤嬤:「你覺得,這位池大小姐怎麼樣?」

  老嬤嬤笑道:「相貌好,氣度好,很得體的一位小姐。」

  俞大夫人點點頭,眉頭卻沒半點鬆開:「我算是明白了,先前說她蠻橫無狀的話,八成是池家二夫人編出來的。」

  又道:「得知她回來,我悄悄去朝芳宮看過,確實儀態差了些。現在想想,她在外頭長大,禮儀不足也可以理解。這不就教好了?也就幾個月的事。」

  老嬤嬤笑著稱是。

  「當時退婚,我倒不後悔。老二缺心眼,還得找個門第高一點的幫襯。可說到老大……」

  俞大夫人自己都笑了:「你說我這不是自己找事嗎?先前嫌人家,現在又招人家。」

  「夫人是慈母之心。」老嬤嬤道,「為了孩子,打自己臉也只能認了。」

  「可不是?」在心腹老嬤嬤面前,俞大夫人也不遮掩,「其實我現在也不樂意,就算她本人沒得挑,池家實在是……」

  身為母親,自然希望兒子娶最好的名門淑女。對俞大夫人而言,池韞這個出身,始終是不足的。

  「池家老太爺走得太早了。」老嬤嬤嘆道,「當初有池老太爺鎮著,池家算是家風清正的好人家。池大老爺也有本事,可惜走得更早。結親是兩家人的事,夫人哪能不多想呢?」

  「就是這麼說。這要是老二動了心,我都不搭理他!偏偏是老大,他不肯鬆口,哪敢給他定下親事。」

  說到大兒子,俞大夫人就想數落:「你說說,我怎麼就生了這麼個寶!要說沒本事就算了,偏偏本事大得很,從小就沒讓我操心過。他們兄弟倆,我總說老二不省心,到頭來讓我頭疼的還是老大。他都多大了!別人家孫子都好幾個了,我還不知道兒媳婦在哪呢!」

  貼身丫鬟正挑了簾子進來,聞言一笑:「夫人,您這話要是讓別人聽了,八成要說您炫耀。大公子又聰明又本事,不就是成親晚一點嗎?又不是娶不著,只是眼光高!」

  俞大夫人想冷笑:「眼光高,他怎麼就相中被弟弟退親的姑娘了?」

  那丫鬟說了句公道話:「您現在說這個話太早了,大公子到底是不是真相中了,還不好說呢!」

  「他幾時與姑娘家同遊過?而且還聽說,上次在朝芳宮,一起喝過茶。老二不是說,他對池家小姐贊不絕口嗎?能讓他說句好話的姑娘,我還沒見過呢!」

  聽她與丫鬟較勁,老嬤嬤忍不住笑了:「夫人,您方才還對池大小姐很不滿意,怎麼這話聽起來,又想成全這門親?」

  「……」俞大夫人忿忿,「還不是讓老大給氣的!」

  氣夠了,她理了理鬢角,恢復了俞大夫人的雍容,問起正事:「池家二房那對母女,安頓好了吧?仔細盯著,別讓她們找著空子,貼上老二。」

  丫鬟應了聲,說道:「您放心,都安排好了。」

  「老大那邊呢?給他留話了嗎?」

  「留了,等大公子下衙,馬上就會知道。」

  俞大夫人頓了頓:「也不知道他來不來……」

  老嬤嬤笑道:「大公子若是來了,您不就知道他的心思了嗎?」

  俞大夫人想想也是。如果老大沒那個意思,知道了消息也不會來,那她就不用費事了。

  不過,這小子心眼多,會不會故意不來?

  ……

  俞慎之知道得比她們以為的還早一點。

  他正好漏了一份卷宗在家裡,叫小廝回來拿,結果就聽說了這個消息。

  小廝回來說完事,就見自家大公子跳了起來。

  「不好!」

  小廝沒明白:「公子,哪裡不好了?」

  俞慎之在屋子裡轉來轉去:「肯定是母親知道我去朝芳宮的事,故意請了池小姐去靈山玩耍。她這是要相看啊!」

  小廝一臉懵:「公子,您想多了吧?那池大小姐,剛跟二公子退了親,哪能給您相看?這說出去也太……」

  「你不理解一個迫不及待想見兒媳婦的母親是什麼心理!」俞慎之冷笑,「能給我說定親事,就算丟臉又怎樣?別人說笑算什麼,在我面前她可就得意了!」

  「……」小廝抓抓頭,他是真不理解,這母子倆還較上勁了?

  「怎麼辦?現在趕去來得及嗎?不行不行,我要是趕去了,豈不是告訴母親,我的心思被她猜中了?呸呸呸!我什麼心思也沒有!身正不怕影子斜!」

  小廝看著自家公子一邊轉圈,一邊喃喃自語。

  「可是,不去的話,她會不會真看中了?畢竟那位池小姐……」

  俞慎之閉了嘴,默默坐回去。

  小廝半天沒等著結論,就問:「公子,我們到底去不去?」

  「不去。」俞慎之展開案卷,擺出努力工作的樣子,「她想看我笑話,做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1:58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八十四章 姐妹之情

  安頓過後,眾人出來用午飯。

  也不知道池妤吃錯了什麼藥,親親熱熱地過來跟池韞坐到一起。

  「大姐,好些天沒見了,你最近過得還好吧?」

  池韞點點頭:「還可以。」

  池妤道:「你都好久沒回家來了,叫我們好生惦記。看你這些日子,都憔悴了,想必吃了不少苦……哎,其實不用這樣的,就算你要守孝,在家裡也是一樣的嘛,朝芳宮哪有家裡自在。」

  「也沒那麼糟……」

  池妤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她說,馬上接下去道:「最近我出門,總聽別人說你的事,我都不知道怎麼回。」

  「你不用……」

  「你說你去清修就算了,還弄出一個什麼花神籤,號稱抽中了就能完成心願,哪有這樣的事?這不是騙人嗎?」

  池妤的聲音不算小,一時間,其他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她暗暗得意,擺出一副擔心的樣子,也沒壓低聲音:「大姐,就算你現在住在朝芳宮,可到底是池家的女兒。咱們家世代書香,叫你跟著凌雲真人修行,為的是化解災劫,怎麼能學那些江湖騙子的手段?」

  池韞笑了笑:「二妹的消息挺靈通的啊!」

  池妤帶著幾分得意:「哪是我消息靈通,是你把事情鬧得太大了。說什麼一個月只能中一支,這不是嘩眾取寵嗎?聽說這個月抽中的,是位求子的夫人,這你要怎麼幫她完成心願?」

  她才說完,就有一個驚訝的聲音接了下去。

  「姐姐,這說的不會是你吧?」

  眾人看過去,開口的卻是袁少夫人的妹妹季文荃。

  俞家幾位夫人都是知輕重的,親眷裡卻不免有人懷著別的心思,趁機扇一把火。

  「季姐姐去求子了?早該如此了!袁家大哥是獨子,你們成婚三年卻沒一點音訊,也難怪袁伯母著急。」

  袁少夫人露出一個尷尬的笑。

  人家新婚求子,是討彩頭,她因為生不出來鬧得家宅不寧,再去求子難免讓人覺得病急亂投醫。

  季文荃辯解:「我姐姐只是日常去朝芳宮上香,隨意搖了個籤,哪知道就中了花神籤。照我說,這是運道來了,日後定然心想事成。是吧,姐姐?」

  袁少夫人還沒應聲,那邊便接話了:「這是大好事啊!季姐姐這兩年看的名醫也不少,偏偏就是沒懷上。說不準,誠心求一求神佛,子嗣就來了呢!咱們女人家,終究還是要看兒女的,自己生不出來,還得給夫君納妾,添堵不說,不是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到底隔了一層。」

  這位夫人接著又問:「袁伯母可說過納妾的事了?季姐姐你可得抓緊點,不然這妾納進門來,可就沒這麼清閒了!」

  她這一說,有人「撲哧」笑了:「潘少夫人不用替季姐姐擔心,袁家和你們家不一樣,袁相爺說過無子方可納妾,袁家大哥不過二十二三,這還早著呢!」

  當面被人拆台,這位潘少夫人臉色就有點不好看,說道:「我不也是為季姐姐打算嗎?說是還早,可這一年一年的,過得快著呢!要是兩人脾性相合,該有的早就有了,新婚都懷不上,難道還指望老蚌生珠?」

  話說到這裡,就有點難聽了。

  俞大夫人笑著開口:「這子女也看緣分,說不準阿謙媳婦就是緣分未到。先開飯吧,留著話慢慢說,不然賞花的時候,看你們說什麼!」

  夫人們都笑了起來,於是開始用飯。

  池妤瞥了眼專心用飯的池韞,心裡直犯嘀咕。

  她挑這個話頭,明明是想說池韞好好一個官家小姐,跑去當神棍不像話,怎麼大家的注意力就轉到那位夫人身上了?

  難道關鍵不是,池韞說大話要丟臉嗎?

  ……

  飯後,袁少夫人叫了池韞,避了人說話。

  「我也不知道消息怎麼傳出去的,倒叫你跟著受累了。」她語帶歉意,「那位潘少夫人,原就與我不合,只怕會努力幫忙宣揚。」

  池韞卻知道怎麼回事。

  這是俞大公子的功勞,而她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袁少夫人不用覺得抱歉,這話本來就是我說的,人家並沒有造謠。」

  「可是,」袁少夫人不由自主摸了摸小腹,「我若是懷不上……」

  「怎麼會呢?花神籤都讓您抽中了,肯定心想事成。」

  袁少夫人啞然。

  她沒把池韞的承諾當真,只是感謝她一言點醒自己,沒想到這位池小姐,居然還是一副神棍口吻。

  這不免讓她意興闌珊,覺得自己好心體諒,對方卻不領情。

  這樣放大話,萬一有人較真,豈不是被架在火上烤?

  她到哪裡弄個孩子去!

  怎麼就不懂這個道理呢?

  池韞並不在意她想什麼,看了眼周圍,確定沒人在聽,才問:「袁少夫人,令妹與您關係好嗎?」

  袁少夫人點頭:「我和阿荃感情一直很好,哪怕嫁了人,也經常走動。」

  「令妹的夫家是……」

  「他家姓曹,在光祿寺做典簿,至於我妹夫,還在備考。」

  池韞點點頭,小官吏家庭,與袁家差遠了,若不是有袁少夫人這層關係,恐怕搭不上俞家。

  袁少夫人聽著不對,問道:「池小姐這麼說,是在暗示什麼?」

  池韞笑道:「令妹身上,似乎有不宜孕事的東西。」

  袁少夫人怔了一下,馬上搖頭:「這不可能!她自己才出嫁不久……」

  池韞只道:「袁少夫人,既然你們已經搬出去住了,不妨多留一條路。令妹若是送來東西,不管是吃食衣物,最好都不要接。疏不間親,這些話我本不當說,但,您也瞧見我妹妹是怎麼對我的。姐妹兩個字,可以情重千金,也可以棄若敝屣。」

  說完,她低身施禮:「先告辭了。」

  袁少夫人看著她的背影,半晌沒有說話。

  她想起了很多事。

  當初議親的時候,後來成婚的時候……

  這怎麼可能呢?

  「姐姐!」季文荃的聲音響起。

  袁少夫人轉過身,看到她笑吟吟地走近,說道:「姐姐,是不是那位池大小姐沒領你的情?我先前就說了,哪有這樣的事,她這是糊弄你呢!你就別多想了,趕緊和姐夫回去向袁伯母請罪吧。得罪了婆母,以後日子可怎麼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2:03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八十五章 緣分啊

  一輛馬車,晃晃悠悠往靈山駛去。

  車窗的簾子掛起,裡頭有人就著天光看書。

  俞大公子的小廝坐在車夫旁邊,一邊嚼著果脯,一邊跟裡頭說話。

  「公子,夫人說了,行路的時候不要看書,眼睛會瞎的。」

  俞慎之「唔」了一聲,翻過一頁。

  小廝看他當耳旁風,偷偷做了個鬼臉。

  現在不聽,等會兒有你好受的!

  果然,沒一會兒,俞慎之皺起了眉頭,捂著喉嚨。

  從京城到靈山,雖然有大道通行,可坐在車裡總有些顛簸。

  「公子,歇一會兒吧?」小廝遞了水囊進去。

  俞慎之終於勉為其難地放下卷宗,喝口水潤潤喉,閉上眼睛休息片刻。覺得舒服了點,又翻開來繼續看。

  小廝看不下去了。

  「公子,您明明知道自己暈車,幹嘛還要看?等會兒吐了怎麼辦?」

  俞慎之道:「堆著好幾個案子要核驗,有問題得早早發回去,現在不看來不及。」

  「那您還要來!」小廝忍不住,「不是說不來的嗎?您信誓旦旦的樣子,我可記著呢!哎喲!」

  話才說完,腦袋被俞慎之扔了一水囊。

  他家公子斜眼看過來:「家裡的小廝多得很,你要不樂意,就換別人來。」

  小廝立馬露出諂媚的笑:「公子您開玩笑!家裡小廝再多,能有小的這麼貼心嗎?」

  「呵!」貼心?紮心才對吧!

  知不知道什麼叫看破不說破?真是沒眼力勁。

  小廝立馬挪進車廂,決定將功贖罪:「公子,要不小的幫您念卷宗,您閉著眼睛思索就行,這樣省點勁,好不好?」

  這還像話。

  俞慎之把卷宗扔給他,吩咐:「慢著些。」

  「好咧!」

  小廝磕磕絆絆的念書聲中,馬車到了靈山腳下。

  「慢著。」就在車夫轉道去園子的時候,俞慎之叫住了,「先去縣衙。」

  小廝摸了摸腦袋,不解:「公子,去縣衙幹什麼?」

  「巡查啊!」俞慎之面不改色,「你以為公子我來這裡幹什麼的?」

  小廝目瞪口呆:「您不是因為池大小姐……」

  後面的話,在主子的瞪視下及時收住了。

  俞慎之滿意地收回視線,說:「我覺得這個案子,疑點重重,所以實地勘驗一下,有問題嗎?」

  「……沒有。」

  他是公子,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嘍!

  剛剛還說案子太多了,這會兒就閒到實地勘驗……

  嗯,等會兒見過縣裡的官員,說完案子,天也黑了。

  自家在靈山有園子,順勢住進去,理所應當,對吧?

  這理由找得真夠費心的……

  俞慎之很滿意。

  他可不是因為母親的威脅才來的喲!

  只是湊巧下縣衙公幹,又湊巧天黑了,這才去住一晚。

  他可沒有打自己的臉。

  等他進了縣衙,通傳入內,看到先一步站在那裡的人,大吃一驚。

  「樓四!你怎麼在這裡?」

  難道他先一步得到消息?太平司的眼線有這麼厲害嗎?連俞家內部都有?不行不行,回去得查一查……

  樓晏揚了揚手裡的卷宗:「來查案。」

  說罷,奇怪地看著他:「你來幹什麼?」

  刑部主偵查,大理寺負責核驗。他下縣衙很正常,十天八天總要跑一次,倒是俞慎之,一般不需要出京城,卻突然跑到這裡來。

  「我……」俞慎之抱著卷宗張口結舌。

  那些話,糊弄糊弄別人就算了,雲裡霧裡說一通,縣裡的人也不敢懷疑上官,只會好好送他走。可樓四的話……

  「我家公子來散心的!」小廝靈機一動,「正好手裡有個案子,就在這裡發生,順便來看看。」

  這理由找得不錯,這小廝還是有點用的!

  俞慎之順勢點頭:「是啊!靈山的桃花開得好,最近有好多詩會。我路上帶了案卷解悶,哪知道就是這裡的案子,就來問一句。」

  樓晏哦了一聲,指了指:「你問縣尉吧。」

  然後拿了卷宗,到一旁細讀去了。

  靈山縣尉一臉恭敬地過來施禮:「俞推丞,卻不知道是哪個案子?」

  俞慎之悶悶地道:「就是你們上個月報上來的,說是有人偷牛被發現,不小心打死人的那個。」

  「哦,這個啊……」

  縣尉滔滔不絕地介紹起來,俞慎之一邊聽,一邊分心瞄著樓晏。

  這小子,真的只是湊巧?不會吧?這麼有緣分的嗎?

  那邊樓晏看得專注,並沒有理會他。

  過了一會兒,高燦進來了:「大人,找到案發地點了。」

  樓晏一合案卷,起身:「走!」

  「哎!你們去哪!」俞慎之馬上打斷縣尉,追問。

  「查案。」樓晏瞥著他,「俞推丞要一起嗎?」

  他不叫俞大公子,叫俞推丞,大有諷刺的意思。畢竟刑部和大理寺並不統屬,他在查案,俞慎之跟著,這就有點管過界了。

  然而俞大公子的臉皮,又怎麼會在乎?

  他笑道:「難得來一趟,就遇到了樓兄,可見緣分啊!我早就聽說樓兄斷案了得,十分仰慕,可惜一直沒機會合作。既然這回湊巧碰到了,樓兄可否讓我學習學習?」

  樓晏木然道:「大理寺最近挺閒啊!」

  不然他怎麼走哪兒都能碰到這傢伙?

  「不閒!」俞慎之一本正經,「我是百忙之中,抽空來一趟靈山,連這樣都能遇到,可見我們緣分之深厚!」

  「……」

  「大人?」高燦催促。

  樓晏便道:「俞大公子這麼開口,我又怎麼好拒絕?不過,這案子目前還是機密,請不要漏了口風。」

  俞慎之鄭重點頭:「樓兄放心,道理我懂。」

  出了縣衙,幾人棄車步行。

  俞家主僕落在後頭,小廝悄悄地問:「公子,我們不是去園子的嗎?為什麼莫名其妙來破案了?」

  俞慎之抽了抽嘴角:「我怎麼知道!」

  他的初衷,只是不想如母親的意,特意帶了卷宗過來裝作辦案的樣子,誰知遇到了樓四。

  既然遇到了樓四,哪能不跟呢?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小子古裡古怪的,跟池大小姐有著說不清的關係,不搞清楚,怎麼好……

  等下,他在想什麼?為什麼他要把樓四當成敵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2:07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八十六章 一起去

  靈山的桃林,從山腳一直蔓延到曲水邊。

  放眼望去,燦爛如霞,灼灼似火。

  若是起得早,還有雲霧彌漫,整座山籠罩在煙氣裡,恍如仙境。

  京城人向來愛玩樂,現下正是春遊的好時節,哪裡會放過這樣的景色。

  哪怕沒到休沐日,曲水邊也是帷帳遍地,人潮熙熙。

  倚雲看得眼睛都快掉下來了,感嘆:「原來靈山這麼熱鬧啊!以前都沒來過。」

  二房當家,大夫人守寡,以前她哪有機會來。

  池妤身邊的丫鬟瞥過來一個不屑的眼神。

  倚雲心裡冒火,被絮兒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習了幾天箭,脾氣也躁了?」絮兒壓低聲音,「別給小姐惹事。」

  倚雲壓住火氣,點點頭:「我知道。」

  換成以前,哪怕心裡再火大,她也不敢露出來。

  因為二房勢大,會給主子添麻煩。

  大概是跟著池韞這些日子,不但沒吃過虧,還次次讓別人吃虧,她便不像原來那麼收斂了。

  池韞也不大管,只要有理,脾氣大些又怎麼樣?

  沒本事,才需要事事忍讓。

  「小姐,這邊坐。」池妤的丫鬟挑釁完了,慇勤地將她扶到離俞家夫人最近的位置。

  倚雲心裡直犯嘀咕。

  二小姐還不死心啊!這是想討好俞家夫人,看有沒有機會繼續結這門親吧?

  她不由想到臨行前,和露說的話。

  「你去了,多跟俞家人親近,最好讓俞大夫人對小姐改觀。」

  倚雲當時還笑:「當然要多跟俞家人親近了,這對小姐只有好處。可我怎麼覺得,你後面那句話聽著怪怪的?」

  和露沉默了一會兒,才附耳將自己的想法悄悄說了。

  倚雲大吃一驚:「你瘋了嗎?小姐才跟俞二公子退了親,怎麼就敢肖想大公子?」

  和露道:「哪裡就是肖想了,我只叫你好好表現,如果有機會一定要抓住。如果俞家沒有這個意思,我們還能上趕著?」

  倚雲想想也是。和露比她細心,性子也穩重,幾乎從不犯錯。她這麼說,肯定是真有苗頭。

  「再怎麼樣,也比跟那個樓大人好吧……」

  其實倚雲覺得,樓大人沒什麼不好。少年得志,這官位比二老爺三老爺還高呢,聽說皇帝也很看重他。雖說身份尷尬了點,可小姐喜歡,比什麼都強。

  但和露說的也有道理,誰知道樓大人以後會不會出事,還是俞家穩當。

  打定主意,她便留心那邊的動靜。

  池妤的丫鬟拿出備好的點心,先給了自家夫人小姐,又遞到俞大夫人面前。

  「俞大夫人,這是桃花酥,我們小姐一大早起來做的,您嘗嘗。」

  小小的桃花酥,形似桃花,五片花瓣側邊,露出紫紅色的餡料,蕊心灑了黑芝麻做點綴。外皮酥脆,氣味甜香,顏色也好看。

  俞大夫人命丫鬟接過,笑著贊了一句:「池二小姐真是心靈手巧。」

  二夫人紅光滿面,說道:「這丫頭,就是喜歡整些有的沒的。家裡又不是沒廚子,非要說廚子再好也不如自己用心。這不,我跟她父親,都給餵胖了!」

  俞大夫人含笑點頭。

  二夫人就等她誇一句有孝心,再接後面的話,哪知俞大夫人不上當,這話就卡在了喉嚨裡,不知道說不說好。

  池韞這邊也拿了小食出來,倚雲先給了近旁的袁少夫人,還有幾個孩子,才送到那邊去。

  「俞大夫人,這是我家小姐做的。」

  奶白色的糕點,做成各種形狀,有貓狗狀的,也有魚鳥狀的,極是可愛,幾個孩子喜歡得不行。

  俞大夫人感到新奇,向這邊看過來:「這是什麼?我倒從未見過。」

  「就是奶糕,不過改了個樣子。」池韞笑道,「也不是我做的,不過提了一嘴,身邊的丫頭就給做出來了。」

  俞大夫人取了一塊放進嘴裡,點點頭:「奶香濃郁,卻又不會太甜,給孩子吃正好。」她笑道,「能想到就不容易了,家裡自有下僕,哪需要親自動手。」

  幾位夫人應和,一片和樂融融。

  反倒弄得二夫人臉色不佳。

  她才誇了池妤的廚藝,叫俞大夫人說一句心靈手巧,那邊池韞就說糕點是丫頭做的,這不是把她的阿妤跟丫頭對比嗎?

  這小賤人,之前真是小瞧了她的段位!

  炫廚藝失敗,池妤只能老老實實聽夫人們說話。

  池韞則摸了本書出來看,時而跟旁邊的袁少夫人說兩句,十分閒適。

  不多時,俞慕之拖著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過來,喊道:「母親,我要去詩會,先把他們送回來了。」

  他額上帶著薄汗,運動後臉頰紅潤,越發顯得眉目俊秀,英氣勃發。

  池妤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幾位夫人都笑了起來。

  俞五夫人戳穿他:「你哪是要去詩會,不想帶孩子才是真的!」

  俞大夫人也道:「先前非要跟來玩耍,叫你照應弟妹們,滿口應承,怎麼,現在後悔了?」

  俞慕之尷尬,嘟囔道:「我這不是照應了嗎?」

  俞五夫人笑過了,給他解圍:「少年心性,哪裡坐得住。叫他去吧,孩子們自有下僕看著。」

  俞大夫人便不與為難了,擺擺手:「走走走,別耽誤我們賞花!」

  俞慕之喜笑顏開,躬身謝過。

  他還沒走,池妤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母親,聽說靈山最近好多詩會,有不少名士都來了,我能不能也去聽聽?」

  二夫人馬上道:「這當然好。不過出入的都是男子,你把帽子戴好了,不要叫人衝撞了。」

  「是。」

  二夫人抬頭笑道:「俞二公子,能否請你照看一下阿妤?我們兩家世交,你就跟阿妤的哥哥一樣。」

  俞慕之不樂意。

  他不想當孩子頭,就是要自己去玩啊!

  可人家都這麼說了,又不好拒絕,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給母親。

  俞大夫人就笑道:「那就讓阿敏一起去吧,還有池大小姐,叫你們幾個小姑娘,陪著我們聊天,怪無趣的。二郎,你是當哥哥的,可要照應好了。」

  阿敏是俞三夫人的女兒,聽得這話,起身恭應一聲。

  俞慕之不是很滿意,但池妤有人作伴,就不用他多應付了。

  「知道了,母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2:13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八十七章 祖傳好奇心

  池韞其實不大想去。

  詩會,她見得多了。

  真正的好詩沒幾首,大多是一群半桶水的傢伙想揚名。

  而且,她的愛好向來在旁門左道上面,詩詞一般般。

  但是俞大夫人發話,也只能給個面子。

  天氣轉暖,再戴冪籬就有些熱了。

  何況春遊時節,各家女眷出動,本就姹紫嫣紅,各展風姿。

  池韞與俞敏都沒戴,只拿了扇子遮擋容顏。池妤原本想戴個帷帽的,乾脆也取了。

  俞慕之苦著臉,領著她們往涼亭、露台等詩會舉辦地過去,路上還得應付池妤層出不窮的問題。

  他頻頻給妹妹使眼色,希望俞敏能給他解圍。

  然而俞敏視而不見,反落在後面,跟池韞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

  池妤見狀,越發覺得有戲,纏得俞慕之更緊。

  「桃花詩裡,我最喜歡白樂天那首。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就像這靈山,現下剛剛四月,正好桃花怒放,美不勝收。俞二公子,你覺得呢?」

  俞慕之一個頭兩個大,含含糊糊地應付:「還行吧……」

  「那你喜歡哪一個呢?詩仙?詩聖?或者喜歡詞?」

  「我……」

  後面,俞敏慢悠悠道:「知道什麼叫馬屁拍在馬腿上嗎?」

  池韞瞅了她一眼,卻聽她幸災樂禍地接下去:「我二哥,最討厭詩詞,因為他作的詩,總是被我大伯批評沒靈氣。」

  池韞忍不住笑了。

  她也是。

  祖父說,作詩最講究天分,需要對事物有著洞察入微的體會。僅僅聰明不管用,它考驗的是審美。所以,她作的詩雖然很標準,挑不出錯處,卻無法讓人心馳神往。

  自那以後,她就再也沒作過詩了。

  不能做到最好,是一件讓人討厭的事。

  她不喜歡那種把握不住的感覺。

  收回心思,她道:「俞四小姐,那是我二妹。」

  就這樣在她面前說池妤的壞話,不好吧?

  俞敏淡淡道:「我又不是沒眼睛,你們姐妹倆擺明了不和。」

  「……」

  俞敏奇怪地看著她:「你好像對我二哥沒什麼想法?」

  池韞隨口:「婚都退了,還能有什麼想法?如果有想法,當時就不會退了。」

  「難道不是騎虎難下嗎?」

  這就有點咄咄逼人了,池韞反問:「俞四小姐很關心這件事?」

  俞敏痛快地點頭:「是啊!我還以為,會是你二妹嫁進我家,沒想到竟然退婚了。乾脆俐落,一點也不像原來那個不通人情的池大小姐。老實說,你是不是故意的?如果不是一開始擺出那個蠢樣,你那二嬸娘肯定會提防你。」

  看她滿臉興致勃勃,池韞很想笑。

  俞家祖傳好奇心,連俞四小姐也是如此。

  「我想過了,你當時的處境,還真是這樣處理最好。雖然婚是退了,可大伯母對你印象大好,所以,你才能站在這裡,成為我俞家的座上賓。置之死地而後生,很厲害啊!」

  「……」池韞誠懇地回答,「我沒想那麼多,退婚就是真退婚了。此番俞大夫人來請,我自己都很驚訝。」

  「是嗎?」俞敏不相信,「不能這麼簡單吧?我聽過的故事裡……」

  她及時收住,池韞卻發現了端倪。

  這俞家兄妹怎麼回事?俞二公子滿腦子都是玄妙奇幻,什麼彩蝶妖王的,而俞四小姐專注在內宅紛爭上面,姐妹爭婚之類的……

  他們兄妹搭檔,可以撐起一家書坊了吧?

  池韞認真考慮了一下,與他們合夥開一家書坊如何?

  「原來你真的想退婚啊?為什麼呢?我二哥不好嗎?」俞敏困惑。

  妹子,你剛剛才笑話過你二哥……

  「我要守孝啊!」池韞一本正經,「何況,修道很有意思的,比嫁人有意思多了。」

  「……是嗎?」

  「要不然,為什麼有那麼多公主出家呢?」

  「唔……」俞四小姐陷入沉思。

  打發了好奇心重的小姑娘,池韞往涼亭裡一坐,聽別人念詩去了。

  ……

  「樓兄,到了沒啊?」俞慎之爬坡爬得心累,喊道。

  樓晏與高燦等人,在斜坡一堆亂石間轉來轉去,頭也不回:「俞大公子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

  俞慎之倔勁上來了:「我沒有累!就是問問!」

  然後咬著牙跟著一塊轉。

  小廝看了心疼:「公子,要不咱們還是回去。您看他們穿得多俐落,咱們這樣……」

  樓晏那是有準備地外出公幹,穿得輕薄靈便。而俞慎之,寬袍大袖的,在亂石灌木間走動,時不時就被刮去一塊布……

  「不行,他沒說回,我怎麼能認輸!」

  小廝很無奈:「人家又沒跟您比,哪來的認輸?」

  「反正不行!」

  小廝沒辦法,只能撕自己身上的布條:「公子你把袖子綁上,好歹可以少刮一點。」

  俞慎之很欣慰,拍了拍他的頭:「還算有點用,沒白疼你。」

  小廝立刻期待地看著他:「那漲點工錢?」

  俞慎之毫不留情掐滅他的小火苗:「大白天的,別做夢了。」

  「……」小廝嘟囔,「就嘴上白說說啊!」

  「總比白說也沒有好吧?」

  也是。

  那邊傳來高燦的聲音:「大人,您看這邊!」

  俞慎之來精神了,掙扎著奔過去:「哪裡哪裡?什麼東西?」

  樓晏蹲下身,翻看那幾塊石頭,上面有著斑駁的血跡。

  「案發地點就是這裡。」他左右看看,「周圍都是什麼人家?」

  高燦翻開文書,稟道:「大人,這附近都是栽桃的農戶。」

  「農戶……」樓晏皺了皺眉,似乎遇到難點。

  俞慎之忍不住問:「到底什麼案子,給我看看,集思廣議,說不定能給你們出出主意呢?」

  高燦的目光投向樓晏。

  案子還在查,細節都是機密,如果在衙門裡,有人來問,高燦會毫不猶豫拒絕。可大人允許這位俞推丞跟著,是不是就有這個意思呢?

  樓晏無聲嘆了口氣,說:「給他看吧。」

  高燦應了一聲,將卷宗遞了過去。

  俞慎之立時展開細看,越看越是震驚。

  「不是吧?天子腳下,死了這麼多讀書人,居然十幾年無人知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2:18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八十八章 想說蠢就說

  池韞一邊吃著奶糕,一邊聽旁邊幾個書生爭論。

  爭的是「微風X細柳,淡月X梅花」,這中間填的應該是什麼字。

  他們談得熱烈,甚至連附近修整桃樹的花農,都駐足聆聽。

  這讓他們暗暗得意。

  連花農這樣的底層小民,都被內容吸引,可見談得精彩。

  其中一個道:「自然是微風搖細柳,淡月映梅花。」

  立時有人贊同:「這個搖字用得好,前者動,後者靜,動靜得宜,相映成趣。」

  也有書生大搖其頭:「崔兄填的這兩個字,只能說是不功不過,平平無奇,未免缺乏美感。」

  崔書生不服氣:「莫非盛兄有更好的主意?」

  盛書生說:「我看不如用舞字,微風舞細柳。至於後一句,就用隱字,淡月隱梅花。」

  眾人將這句詩在心裡念了幾遍,果然比上面那個更添美感,紛紛贊道:「好!舞字十分精髓,以人寫物,一聽便想到美人起舞的裊裊之姿。」

  「這隱字用得更妙,月色皎潔,連梅花都隱於其中。妙極!妙極!」

  眾人意見達成一致,那崔書生念了兩遍,也甘拜下風。

  ——哪怕自己寫不出精彩的詩句,總是會鑑賞的。

  俞敏見池韞搖了搖頭,便問:「你覺得不好?」

  池韞剛要開口,那邊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幾位公子,這舞和隱兩個字,也不是太好吧?」

  詩會有意思的就是爭論。

  文無第一,再好的文章都有人不認可。

  眾人興致勃勃,向發聲之人看過去。

  下一刻,卻是鴉雀無聲。

  說話的,是那個旁聽的花農。

  片刻後,說出「微風舞細柳,淡月隱梅花」的盛書生不鹹不淡地說:「原來現在的花農,都會作詩了嗎?靈山縣果然是天子腳下,文風大盛啊!」

  旁人就沒這麼客氣了,說道:「怕是聽了幾次詩會,就以為自己會作詩了吧?」

  這花農身上褐衣,腳下草鞋,一張臉曬得焦黃,皺紋遍佈,剛剛在幹活,還沾了泥土,開口談詩論詞,不免讓這些書生覺得好笑。

  讀書要是這麼容易,讀書人哪來這麼高的地位。

  「幾位公子……」

  他還沒說完,就被人截斷了:「這位老丈,你還是給桃樹鬆土去吧!」

  「我……」

  「就是!你便是聽得多了,也未必能明白其中的意思,這作詩哪是那麼容易的事。」

  連接受到嘲諷,花農心中生怒,說道:「公子們也不怎麼會作詩,難怪只會欣賞這句!」

  前面還只是冷言冷語,花農這麼說,這些書生們也不客氣了。

  「我們不會作詩,你會嗎?」

  「地裡刨食的泥腿子,也想教訓我們?」

  「走走走!別打擾我們的詩會!」

  有人想將他推開,可花農日日地裡幹活,力氣又豈是書生可比。這一推,花農沒動,倒是自己站不住,往後跌了兩步。

  此人臉上掛不上,乾脆惡人先告狀,先嚷了起來:「怎麼,你還動手?」

  書生們圍上去:「好大的膽子!我等有功名在身,豈是你這小民可以冒犯的。」

  「說不過就動手,真是刁民!」

  俞敏忿忿道:「這些書生怎麼回事?便是人家說得不好,也不用這樣凶神惡煞吧?」

  池韞眉頭大皺,卻聽耳邊一聲大喝:「你們幹什麼?」

  抬頭一看,是俞慕之。

  俞慕之上前扯開這些書生,怒道:「虧你們還是聖人門生,讀了那麼多年書,就會欺負小民?聖人言,有教無類。花農怎麼了?說得不好可以教,說都沒說就嘲笑別人。就你們這樣,還指望以後教化一方,為民做主?趁早拿根褲帶吊死,省得以後當了官禍害百姓!」

  池韞啞然。

  當初醉太平挺身而出,就知道這俞二公子頗有正義感,不想這次又進化了。上次讓樓晏說得啞口無言,這次以一對多,卻戳得又毒又準。

  讀書,不就是為了當官麼?官都沒當上,就先欺負百姓了?

  書生們先是一靜,隨即反應過來,不服:「兄台怎能信口污衊?我們好好的詩會被打斷,都沒找他的麻煩,只叫他走,有什麼問題?」

  「看你穿得體體面面的,怎麼也不講道理?」

  「是他說不過便動手,你倒來指責我們?」

  俞慕之冷笑:「一個個人模人樣的,倒跟沒長眼睛似的。是他先動手的嗎?明明是你要推人家,卻因為體弱險些跌倒!年紀輕輕的,卻不如一個老人家力壯,平時是不是沒練騎射?君子六藝都不學好,教訓起別人倒是理直氣壯!」

  「你……」

  俞敏掩了面,向池韞致歉:「我這二哥,向來衝動,讓你見笑了。」

  池韞卻道:「二公子心如赤子,真摯純善,有什麼好笑的?該感佩才是。」

  俞敏默了默,問:「你真這麼想?」

  池韞也安靜了一會兒,回她:「心是好的,只是有點沒章法。」

  俞敏笑出聲來:「你想說他蠢就說吧,我也覺得挺蠢的。」

  堂堂俞二公子,要跟人吵架,哪用得著親自下場。拉拉扯扯的,平白弱了氣勢。

  她們倆安坐如山,饒有興致地看熱鬧。

  池妤倒是急得不行,恨不得衝進去拉開他們,免得俞慕之跟人打起來。

  當然,俞二公子還沒衝動到這地步,爭了幾句,便讓人帶那花農離開涼亭。

  池韞和俞敏跟上去,聽他安慰那花農:「老人家別理會他們,安生回家去吧!」

  花農抬起焦黃的臉,卻問他:「公子也覺得那句詩好嗎?」

  俞慕之沒想到這會兒,他惦記的還是這個,有點發愣:「呃……」

  「微風舞細柳,淡月隱梅花。公子也覺得這樣好?」

  俞慕之想了想,委婉地說:「對比才能看出好壞,這句確實比上句好。」

  「那公子以為,可有更好的?」

  俞慕之的技能就沒點在作詩這一項上,搜索枯腸也想不出更好的,只能搖搖頭。

  花農彷彿很失望,又問道:「多謝公子援手,不知公子大名?」

  俞慕之擺手說不用,這花農卻很堅持,最後還是池妤語帶驕傲地說了:「這是太師府俞家的二公子,名慕之。」

  花農抬起混濁的眼睛,盯著他重復:「太師府,俞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2:22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八十九章 原來都在

  「俞大公子,在找到屍體之前,只能說是失蹤。」高燦糾正。

  「好好好,失蹤。」俞慎之從善如流,「我說呢,靈山縣的案子怎麼會交到太平司。」

  進大理寺這幾年,俞慎之見過的案子不少,卷宗上寫的這個,絕對能列在大案之列。

  事情要從數天前說起。

  靈山桃花陸續盛開,此景引得京城人士紛至沓來。

  山下城鎮客棧爆滿,不少人只能租住在附近的農戶。

  有天半夜,一位寄住在農家的觀光客起夜小解。

  那人隨意走到路邊,解褲子的時候聽到草叢裡傳來沉重的呼吸聲。他誤以為撞見有人偷情,懷著不可描述的心思,悄悄偷看……

  結果看到有人拖著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前行。

  他慘叫出聲,待得同伴出來查看,那人已經扔下屍體跑了。

  靈山縣衙經過勘查,抓了一位附近的農戶,便結了案。

  案卷交到刑部,被樓晏抽了出來。

  「靈山歷來是遊玩之地,縣令怕這件事傳出去,引起遊客的恐慌,便草草結案。其實這案子,根本沒有可信的證據,故而大人命我等下來核查。」高燦說道。

  「這一核查,就查出問題了?」俞慎之饒有興致。

  「是。現場遺留了一把扇子,經過查證,這扇子屬於另一位失蹤者。這位失蹤者是去年失蹤的,家人一直找不到他的行蹤。故而大人斷定,死者不止一人。其後我等查找了近年的失蹤人口……」

  俞慎之看完卷宗,問道:「樓兄,你這斷定是不是有點草率?連屍體都沒見到,就認定這些失蹤者全是受害者?」

  樓晏冷冷道:「你看我哪裡認定?」

  「呃……」好吧,卷宗上只是寫了可疑。

  但這意思很明確,他就是猜想這些失蹤者全都遇害了,才會親自下來查啊!

  俞慎之覺得樓晏的腦洞有點大。

  「時間跨度十幾年,涉及到的大多是青年男子,而且都是讀書人。樓兄,你為何認定這些人的失蹤,跟這案子有關?一般連續受害的都是女性,以青壯年男子為下手對象的,極其少見。」

  大多數犯案者,會對弱小的對象下手。青年男子恰恰是力氣最壯的,而讀書人又是地位最高的。

  樓晏看著石頭上的血跡,回答他:「一般失蹤者以女性、幼童為多,他們是枴子的下手目標。我將失蹤名單上,可以查找去向的剔除了,剩下的便是這些青年男子。他們都是來靈山遊玩的,既沒有與人結仇,又不曾去過危險的所在,特徵非常明顯。」

  俞慎之若有所思。

  無緣無故地失蹤,又可以總結出明顯的特徵,成為受害者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樓晏這麼假設,並不是沒有依據。

  「但還是要找到屍體啊!」俞慎之說,「沒有屍體,你這只是一個猜想。」

  樓晏抬頭看他:「不然你以為我來幹什麼?」

  「……」俞慎之想甩他一巴掌,更想甩自己一巴掌。

  這人說話怎麼總是帶刺?說一句「所以我親自來查」這麼難嗎?非要反問一下,知不知道這種反問句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自己也是,知道樓四是什麼人,還要送臉過去給人打。

  還好他脾氣好,不然跟這種人怎麼相處?

  俞大公子完成了自我安慰,甚至有一點飄飄然。

  他果然是個善良體貼的人。

  那邊樓晏吩咐下去:「召集人手,以此為中心,展開搜查。」

  「是。」

  接下來是高燦的事了,於是幾人回縣衙等消息。

  俞慎之心事重重。

  他今晚當然住自家園子,可樓晏怎麼辦呢?

  這樣遇上了,不邀請他不好吧?

  可邀請他的話,池大小姐還在自家園子裡呢!

  正在左右為難,身邊的小廝喊了起來:「公子,你看,那不是二公子嗎?」

  俞慎之一抬頭……

  得了,不用糾結了。

  ……

  送走花農,俞敏表示想喝冰水,俞慕之便帶著她們來了集市。

  正在鋪子前討論,忽然聽到聲音。

  「二公子!四小姐!」

  俞慕之扭頭,看到不遠處沖他們揮手的小廝,然後看到了俞慎之和樓晏。

  「啊,大哥!」

  池韞愣了下。這大概就叫,有緣千里來相會?

  「大哥,你怎麼在這?」俞慕之高興地問。

  「來縣衙辦點事。」俞慎之說,然後瞅了眼池韞,面帶驚訝,「池家小姐也在啊!」

  池韞向他們施禮。

  俞敏回答:「大伯母邀池家夫人來遊玩。」

  俞慎之笑道:「原來是這樣。你們是要喝飲子?走!大哥請你們喝!」

  「好啊好啊!」不用出錢,俞慕之可高興了,「我要什錦冰酪,有荔枝的那種!」

  俞慎之敲了敲他的腦袋:「你倒是會享受,專挑貴的點。」

  俞慕之說:「大哥你有俸祿嘛!不像我,就靠那點月錢過日子,母親說我上個月花得多,這個月還扣了一半。」

  「行行行,想喝什麼喝什麼。」

  小廝很有眼色,已經進去要了位置。

  六人入內,各自安坐。

  「大哥你今晚不回去了嗎?」俞慕之率先問,「那跟我們住園子?」

  俞慎之唔了一聲,矜持地說:「現在回去也不晚,入夜剛好進城。」

  俞慕之道:「何必這麼趕?照我說,後天就休沐了,大哥你不如調個班,留下來玩兩天。」

  俞慎之意動,卻又做出猶豫的樣子:「這不好吧?」

  然後瞅到樓晏,一個激靈,忙問:「樓兄,你什麼時候回去?」

  樓晏淡淡道:「目前手頭就這樁案子。」

  所以,他要查出頭緒才回。

  換句話說,肯定要留好幾天。

  俞慎之馬上道:「那我陪你吧,我手頭也沒幾樁案子了。」

  正在點菜的小廝默默翻個白眼。

  之前也不知道是誰,明明暈車,路上還埋頭看卷宗,就怕事情做不完。

  在這裡耽擱好幾天,回去又得熬夜了。

  樓晏點點頭:「也好。」

  俞慎之心滿意足,心道,自己真是個善良體貼的人啊,明明那麼忙,還願意幫樓四辦案。

  冷不丁樓晏問了句:「方才在縣衙,俞大公子不是說來散心的嗎?」

  「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2:29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九十章 羊肉餅與米糕

  有了大哥撐腰的俞慕之,像一條見了主人的小奶狗,肆無忌憚地撒歡。

  把鋪子裡貴價的小食全都點了一遍,還意猶未盡。

  俞慎之警告他:「行了啊!都吃完了才准回去。」

  ——人生錯覺之一,餓肚子的時候覺得自己能吃下一頭牛。

  俞慕之不以為然,繼續點單。

  等四方桌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碟子,他才驚覺,確實點多了……

  俞慎之陰森森地笑:「剛才說過了,吃完才准回去,誰點的誰吃!」

  最後還是沒吃完,俞慎之看天色晚了,放了他一馬。

  饒是如此,俞慕之仍然撐得臉色發青。

  回去的路上,俞敏和池妤擔心地圍著他。

  俞慎之匆忙跟樓晏說了一句:「相請不如偶遇,現下客棧都住滿了,縣衙又簡陋,不如樓兄到我家園子將就兩天?」

  樓晏神色自若:「那就打擾了。」

  俞慎之在心裡呸了一句。以前跟他說話,總不愛搭理,這會兒倒是自覺。

  到底心疼弟弟,先顧著俞慕之去了。

  池韞和樓晏落在後面。

  兩人有幾日沒見了,樓晏沉默了一陣,終於找到話題開口:「你怎麼來靈山了?」

  池韞回道:「俞大夫人邀請我來遊玩。」

  樓晏皺了皺眉:「俞家這是做什麼?」

  「或許是感謝我主動退親吧。」池韞漫不經心。

  樓晏沒再說話。

  池韞扭頭看他,笑問:「怎麼,樓大人有推論了?」

  樓晏緩緩道:「俞大公子來得奇怪,他在我面前說散心來的,卻告訴俞二公子來縣衙辦事,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既不像來散心,也不像來辦事。再結合俞家夫人的作派,這其中必有緣故。

  樓晏再問:「俞夫人邀請的對象,可都是年齡相當的小姐?」

  池韞聽出他的意思,搖頭:「沒有。除了我和二妹,便只有俞四小姐。其他年紀都太小了,還是孩子。」

  這就沒可能了。池韞剛跟俞二公子退了親,而池妤俞家擺明了看不上。

  那是為了什麼?

  樓晏還在沉思,忽然聽池韞道:「手。」

  他沒多想,直覺伸出手。

  溫熱的觸感拉回他的神智,低頭一看,卻是一個裝著食物的紙包。

  「你剛才都沒怎麼吃,先墊墊肚子吧。」

  「……」樓晏打開紙包,發現是個肉餅,「你什麼時候買的?」

  「就剛才,你們等著會鈔的時候。」池韞笑眯眯,「是羊肉餅,我記得有人給它寫過詩,味道應該不會差。」

  樓晏沉默片刻,抬手放進嘴裡。

  餅皮勁道酥脆,羊肉浸飽了湯汁,一咬下去,肉汁與麵皮在口腔裡相逢,前者鹹香可口,後者甘甜回味。

  他忽然想起相似的情形。

  在桑海時,有一次去鎮上看戲,恰巧遇到戲台失火,他們站在鎮外等人來接。

  太子和宜安王被人團團圍著,噓寒問暖。

  樓晏就和她站在外圍。

  那時也是初春,夜風很涼,她鼻子凍得發紅。

  他悄悄拿了一塊米糕給她。

  那塊米糕他一直捂著,還是溫熱的。

  「好不好吃?」

  「嗯。」

  世家養成的禮儀,樓晏從來不會邊走邊吃。但是他現在不但做了,而且還把整塊餅都吃完了。

  「你來靈山公幹?是有案子嗎?」

  「是。」樓晏一邊擦手,一邊回道,「前些天,有遊客被殺了,縣令捂得緊,沒有傳出去。你們出去遊玩,最好不要落單。」

  雖然他推測,對方的目標是青年男子,可萬一呢?

  「好。」

  略問了幾句案情,俞家的園子到了。

  俞慕之的小廝伸著脖子在門口等,看到他們過來,鬆了口氣。

  「公子怎麼才回來?夫人都要派人出去找了。」

  俞慎之讓他扶俞慕之回去,自己領著人去見母親。

  看到他們,俞大夫人神色如常。

  待樓晏等人離開,只剩下母子二人,才伸手戳了下俞慎之的額頭,取笑:「你趕得倒急,我還以為,最早也得明天了。」

  俞慎之一本正經:「母親說什麼呢?我來靈山公幹,恰巧遇到老二,這才知道的。」

  俞大夫人看著他冷笑:「那我叫浮舟來問?」

  「……」

  「還跟母親玩心眼!」俞大夫人嘲笑,「不記得誰當家了?你的小廝車夫,全都是我的人!」

  俞慎之放棄治療:「您是長輩您說了算。」

  俞大夫人便問:「那你老實說,跟池大小姐怎麼回事?」

  「沒怎麼回事啊!」俞慎之喊冤,「她是老二的前未婚妻,我再喪心病狂,也不能幹這種事吧?今天之前,也就見過兩回。」

  「我有說過你幹什麼事嗎?」俞大夫人笑眯眯地點著他,「俞推丞,你這是不打自招啊!」

  俞慎之攤手:「您先給我定了罪,再以此推論,當然處處可疑。」

  「行吧。」俞大夫人點點頭,表示接受他的辯解,「既然你跟她沒什麼,那就好辦了。」

  俞慎之警覺:「您想幹什麼?」

  俞大夫人道:「為娘見了真人,覺得池大小姐挺不錯的,決定給她保個媒。你七堂舅家的表弟,跟她年齡相當……」

  「母親!」

  俞大夫人斜睨著他。

  俞慎之認輸:「好好好,您想知道什麼?」

  「老實了?」

  俞慎之只能點頭。

  俞大夫人滿意:「那就從實招來。」

  「……」俞慎之道,「跟孩兒回來的這個,您知道是誰吧?」

  「當然。」俞大夫人眉頭微蹙,口吻轉為告誡,「不是母親干涉你交友,只是這樓四處境復雜,若是過於深交,怕你難以脫身。」

  「我知道,其實他沒當我是朋友。」俞慎之自嘲地笑了笑,說,「清明那天,我第一次見到池大小姐,發覺她和樓四關係非比尋常,這才頗多關注。」

  「是嗎?」俞大夫人皺了眉,「她這樣做,可不大明智。」

  「母親您也覺得奇怪,是吧?這池大小姐才回的京,怎麼會跟樓四扯上關係?如果他們早就認識,那先前她鬧著不退婚,又是怎麼回事?孩兒就是想搞清楚……」

  ……

  說了一會兒話,俞大夫人道:「你也累了,先去歇著吧。」

  俞慎之鬆了口氣,告退了。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俞大夫人呸了一聲,自言自語:「信你才有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7:20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九十一章 各懷心思

  池妤一回去,二夫人便迫不及待地問:「怎麼樣,你和俞二公子相處得如何?」

  「還可以。」想到白天,池妤忍不住嘴角上揚。

  她就知道,二公子對她還是不同的。

  今天出去玩,他就沒跟那小賤人說過一句話,全程都跟她聊天!

  二夫人細細聽她說了情形,笑得合不攏嘴:「這就對了!咱們還要在靈山留幾日的,你好好跟二公子相處。」

  「知道了,母親!」

  另一邊,俞大夫人問:「老二那邊沒出事吧?」

  老嬤嬤回道:「沒事,奴婢叫人遠遠跟著。雖然池二小姐一直找二公子聊天,但二公子沒怎麼理會。」

  俞大夫人點點頭,想想又笑:「這婚事上,反倒老二讓我比較放心,真是想不到。」

  老嬤嬤笑道:「大公子便是個孫猴兒,不也沒逃過夫人的手掌心?叫他來他就真來了,夫人算得準準的!」

  俞大夫人哼了聲,得意地搖著扇子:「他還裝!找藉口都要來,可見真動了心思。裝就裝吧,旁的事,我這當母親的來成全好了。」

  老嬤嬤含笑:「夫人疼大公子。」

  「誰叫我是他娘呢?」俞大夫人想想又皺眉,「我倒是拿不準池大小姐的態度,看她的樣子,對誰都是不冷不熱的。」

  老嬤嬤道:「奴婢倒不這麼覺得,她那丫頭分明在討好夫人,想必還是有一兩分心思的,只是知道分寸。」

  俞大夫人回想了一下,點點頭。

  「倒也是。」她舒了口氣,「那我就放心撮合了。」

  第二日,樓晏一大早就去縣衙了。

  俞慎之想跟,卻被母親叫住。

  「又不是你的差事,跟著忙活什麼?既然來了,就幫母親招待客人吧。」

  俞慎之只能留下。

  池妤不放過一切機會,想跟俞慕之培養感情。

  俞大夫人想叫俞慎之跟池韞相處,看能不能培養點苗頭出來。

  一群年輕男女,各懷心思,結伴出遊。

  ……

  樓晏到了縣衙,小廝寒燈已經等在那裡了。

  「公子,這是您要的卷宗,小的找來了。」

  樓晏點點頭,一卷卷翻看起來。

  「總計十四個人,失蹤間隔短則月餘,長則兩三年。失蹤的情況一致,都是到靈山遊玩,就此失去蹤跡……」

  樓晏問:「這麼多人失蹤,為何之前沒有查證?」

  縣尉答得小心翼翼:「大人不知,靈山遊客極多,一年四季不絕。人不見了說不準是回鄉了,不一定就是失蹤。至於您的這份名錄,是京城那邊報的案,並沒有交給我們處理。」

  樓晏翻看了一下,確實如此。

  要說京城每年失蹤的人口,那就不止這個數了。

  要不是他總結出這個特徵,很難一個個去查證。

  罷了,現在追究沒有意義,先確認遇害再說。

  「高燦呢?」

  「高先生一大早就去搜查了。」

  「走。」

  「是。」

  ……

  俞慎之向來不耐煩詩會。

  他來往的人,都是有真才實學的才子,哪裡受得了這些人半桶水晃蕩。

  俞慕之便提議:「那我們去留聲壁?」

  留聲壁,取雁過留聲,人過留名之意。

  它是一整面光滑平整的石壁,十分適合題字。

  來靈山遊玩的文人,沒有不去看的。久而久之,上面留了不少詩詞,既有前代大儒,也有當代才子。

  「行吧。」他無可無不可。

  於是一群少年男女,說笑著去了留聲壁。

  池妤自然纏緊了俞慕之,俞慕之吃了昨天的教訓,死抓著俞敏不放。

  俞慎之看了好笑,說道:「看不出來,老二還挺受歡迎的。」

  池韞道:「那是,我回京的時候,聽說俞二公子風度翩翩,是京中有名的貴公子。」

  「是嗎?」俞慎之還真沒注意過,好奇地問,「那我呢?」

  池韞瞅了他一眼,慢吞吞道:「俞大公子,自然也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了……」

  等俞慎之露出笑容,她接下去:「……就是一大把年紀,既不成婚,也不訂親,可能有什麼毛病。」

  俞慎之的笑容僵住了。

  好一會兒,他尷尬地摸摸鼻子:「我也沒那麼老吧?至於嗎?」

  池韞笑道:「俞大公子當然不老,可誰叫你少年得志呢?十九歲就高中探花,竟然完全沒有趁著年少多風流的意思,不合情理啊!」

  俞慎之道:「什麼叫年少風流?沉醉溫柔鄉嗎?那也不見得有意思吧?」

  「看,問題來了吧?」池韞笑眯眯,「別人就都覺得可有意思了,你覺得沒意思,可見不正常的人是你。」

  「……」邏輯嚴密,無法反駁!

  俞慎之只能強辯:「那樓四更不正常!他還比我大一歲!」

  池韞奇道:「俞大公子,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

  「什麼?」

  「你特別在乎樓大人,什麼都想扯上他。難道……」

  俞慎之立刻想到俞大夫人先前說的話,馬上反駁:「我不可能對樓四有非分之想!我很正常,不喜歡男人!」

  池韞哈哈笑了起來,神情耐人尋味:「其實我想說,你對他是不是有點瑜亮情結,怎麼你就想到這方面去了?莫非心裡一直惦記著?」

  「……」俞慎之覺得自己摔進了一個大坑,一臉的血。

  兩人一邊看壁上題字,一邊胡說八道,時間過得飛快。

  正說著,前邊忽然傳來俞敏慌亂的喊聲:「大哥,大哥!」

  俞慎之快步走過去:「怎麼了?」

  「二哥不見了。」俞敏急得眼睛都紅了。

  俞慎之怔了一下。

  剛才他們在亭子裡歇息,這會兒只看到池妤和俞敏,不見俞慕之。

  「怎麼回事?」

  「是、是我……」池妤期期艾艾,「我的帕子掉下去了,俞二公子說要幫我去撿,一直沒回來,剛才我們喊了,也沒人應。」

  下面是一條山谷,但並不陡峭,有小路可以下去。

  俞慎之冷靜地說:「別急,先叫人下去看看。」

  他轉頭四顧,然後朝一對中年夫婦招手。

  那對中年夫婦露出猶豫的神情。

  俞慎之喝道:「還裝呢!快點下去找人!」

  聽他這麼說,兩人才過來聽命:「是,大公子。」

  俞敏呆了下,說道:「這是我們家的?」

  俞慎之懶得回答。

  這邊叫他出來遊玩,那邊安排人跟著監視,不知道母親大人腦子裡都裝些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7:28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九十二章 倒黴蛋

  高燦滿頭大汗,過來稟報:「大人,我們找遍了,還是沒發現。」

  陪著過來的縣令小心說道:「大人,既然找不到埋屍處,是不是有可能沒死?」

  先前那案子就是他斷的,不但發了回來,還驚動了刑部,假如證實是他斷錯了案子,明年的考核定然泡湯。如果再加上這樁舊案,得了,今年都熬不過去,怕是直接就給捋下來。

  樓晏卻不為所動,吩咐:「再查。」

  縣令見他如此,心裡不免嘀咕。

  這位樓郎中,果然如傳聞一般我行我素,單憑一把扇子,就認定近年的失蹤者也是被殺了。靈山每年來玩的人那麼多,誰沒丟過東西?指不定那把扇子,只是那位失蹤者不小心丟了呢?

  樓晏站在山坡上,默默地思索。

  如今正是遊玩的季節,靈山遊客極多,凶手拖著屍體,不可能走很遠。

  所以,埋屍地點應該很近……

  他抬起頭,看到漫山遍野的桃樹,心中一動。

  「高燦!」

  「屬下在。」

  「附近都是栽桃的農戶?」

  「是。」

  「最近有沒有新栽的桃樹?」

  「這……」高燦明白過來了,「屬下馬上去找!」

  有了目標,很快高燦過來回稟:「南坡的桃樹是新栽的。」

  「走。」

  南坡的桃樹打理得很好。

  桃花開得燦爛,朵朵怒放。

  只是站在桃林裡,總覺得鼻端有一股說不清的味道。

  樓晏轉頭問:「這片桃林,是什麼時候栽的?」

  縣令忙命人去找里長。

  不多時,里長過來稟報:「回大人,這片桃林陸續栽了好幾年了,最早的大概七八年前,這幾棵是今年才種的。」

  樓晏點點頭,吩咐高燦:「挖!這些桃樹,挖到樹根的位置。」

  高燦大聲應是。

  縣令乾笑:「大人莫不是覺得,往年的失蹤者,都被埋屍於此吧?這怎麼可能呢?」

  樓晏道:「這裡有一股味道。」

  縣令愣了下:「大人說的是……花香?」

  樓晏搖頭。

  「是臭味,就藏在這些花香裡。」

  縣令根本不信。

  花開得這麼茂盛,除了花香,根本聞不到別的啊!

  這位樓大人,也太剛愎自用了吧?找不到埋屍處,就編出什麼臭味來。哪裡有?他怎麼聞不到。

  第一棵桃樹被挖開,下面空空如也。

  然後是第二棵,第三棵……

  縣令臉上的表情逐漸轉為不屑。

  毛頭小子辦事就是不可靠。說他沒有證據胡亂定案,自己不也是僅憑猜想,勞師動眾?

  這好好一片桃林,打理起來多不容易,被他這麼了一挖,又得多折騰個把月了。

  行,挖就挖吧!以為他只是個縣令,可以隨便欺負嗎?他官位雖然不高,可也有座師同年的好不好?

  沒有結果,就去京城告上一狀……

  連續挖了五六棵,都沒有任何發現,高燦抹著汗過來請示:「大人,都要挖嗎?」

  這片桃林太大了,十幾個差役,三個一組,得挖到什麼時候?

  樓晏看了看卷宗,而後問里長:「哪些樹是前年種的?」

  里長回想了一下,再依據樹的大小判斷,圈定大致的範圍。

  樓晏命人從這些樹上,各折了一根枝條,一根根聞過去。

  縣令看得想笑。

  他這是幹什麼?花香已經這麼濃郁,難道還能聞出屍臭味來?

  真是莫名所以。

  那邊樓晏反復確認,找出三根:「挖這三棵樹。」

  「是!」

  高燦堅信不疑,帶著差役們幹活。

  第一棵,仍然沒有。

  第二棵……

  「有東西!」差役一鏟子下去,撞上了硬物,扒開一瞧,喊了起來,「好像是骨頭!」

  縣令臉色一僵。

  不會吧?真有屍體?

  眾人圍了過去,高燦親自扒開浮土,果然是一隻已經露出白骨的手!

  縣令抬頭,三棵桃樹挨得近,找到屍體的這棵,正好位於中間。

  所以,他真的從花香裡辨出了屍臭味?

  這什麼鼻子!

  然而,找到白骨只是開始。

  差役們挖出第一具屍骨,發現下面還有,只得把三棵樹都刨出來,一點點往下挖。

  隨著桃樹下的世界,逐漸展露出可怖真容,眾人臉色越來越青。

  三具屍體,頭腳重疊,深埋於樹下。

  高燦蹲下身,仔細察看特徵:「骨骼粗壯、厚重,初步確定是男子,而且年齡不會很大,極可能是青年。」

  讀書人,青年男子,失蹤於靈山。

  這樁驚世駭俗的大案,果然是存在的。

  樓晏沉聲:「繼續挖!」

  ……

  初時,俞慎之沒把事情想得太嚴重。

  十八歲的少年郎,身強體健的,就算一時沒找到,能出什麼事?

  或許是一時貪玩,在山谷裡耽擱了。

  等俞家僕從下去找過,也沒發現蹤跡,他終於急了。

  「他會不會到別處玩去了?」池韞問。

  俞慎之搖頭:「老二雖然有點缺心眼,但不會這麼不知輕重。我們都在這裡,他走開也會說一聲。」

  池韞安慰:「說不定只是迷路了,畢竟這裡不熟。」

  俞慎之點點頭,吩咐小廝:「去叫人,盡可能多叫些,找到二公子再說。」

  「是。」

  池妤已經慌了,顛三倒四地解釋:「我沒想到會這樣,我想自己去撿的,可是二公子他……」

  「行了。」池韞淡淡喝止,「現在說這個沒用,先找人吧。」

  她拿出帕子,紮緊袖口,準備一起找。

  池妤生怕賬算到自己頭上,忙道:「我、我也去!」

  池韞定睛看了她兩眼,沒有反對。

  事情是池妤惹出來的,叫她吃點苦頭也好。

  別看池妤說得好聽,這事八成是她暗示,俞慕之才下去撿的。

  俞敏勸道:「兩位姐姐還是在這裡等消息吧?下面都是灌木,不好走路。」

  池韞說:「多個人,多一分力。這事因舍妹而起,我們理應盡盡心。」

  「可是……」

  池韞截斷她的話:「俞四小姐在這裡等,過會兒幫手到了,好指一指路。」

  「哎……」

  池韞轉頭問俞慎之:「可以吧?」

  俞慎之沒有拒絕:「你們倆跟好我。」

  「嗯。」

  從小路下去,池韞想起樓晏說的話。靈山最近有人遇害,該不會俞慕之這麼倒黴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7:31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九十三章 花農與名士

  此時的俞慕之,正喘著粗氣,背著個人在林子裡瞎轉。

  「老丈,你家到底在哪啊!」

  背上的人啞著聲音說:「就在前面,走走很快到了。」

  俞慕之有點崩潰:「這個話,你已經說了好幾遍了。」

  那聲音道:「公子要是等不及,就把我放下吧,老漢慢慢挪回去。」

  「……」俞慕之想了想那情形,認命了,「算了,都走到這了。」

  剛才他們在亭子裡休息,池妤一直纏著他說話,俞敏又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心煩得很。

  恰巧那時,池妤的帕子掉下去了。他本不想管的,可池妤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看著他,又連連暗示。俞二公子向來仗義心軟,就妥協了。

  仔細想想,下去撿東西能避開池二小姐一會兒,耳朵清淨,也挺好的。

  於是他就下去撿了。

  好不容易找到帕子,才要上去,俞慕之忽然聽到有聲音。

  走過去一看,發現一個老漢坐在樹下,抱著腿,似乎受了傷。

  他出聲:「這位老丈,需要幫忙嗎?」

  老漢一抬頭,還是個見過的人。

  「是你啊!」俞慕之有點驚訝。

  這老漢,正是昨日見過的花農,不知道為什麼在這裡。

  花農看著他,慢慢說道:「原來是公子,真是巧啊!」

  俞慕之笑了:「是啊!靈山這麼大,又遇到了。老丈,你這是受傷了?要幫忙嗎?」

  花農點點頭:「剛才不小心從上面摔下來,膝蓋動不了了。」

  「這樣啊!那可要小心了,膝蓋受了傷,很容易留下毛病的。老丈你等等,我喊人下來,好送你回去。」

  「等等。」

  俞慕之停下腳步:「怎麼了?」

  花農道:「不用麻煩公子,我家就在前面,公子幫我找根粗一點的樹枝當枴杖,我慢慢回去就行。」

  俞慕之想想,喊人下來挺花時間的,就道:「好。」

  他找回粗枝,花農柱著走了兩步,差點跌倒。

  俞慕之一看不行,就道:「要不我扶你回去吧!就在附近,對吧?」

  「是。」

  俞慕之想著,就一小會兒,及時回來也不耽誤事,便上前扶那花農。

  而後發現花農傷得比較想像得重,為了快點回去,他便改扶為背。

  年輕力壯的少年郎,背倒是背得動,只是越走越遠,卻一直沒到目的地……

  俞慕之是騎虎難下。

  都走到一半了,不好把一個老人丟下,可他這麼久沒回去,又擔心大哥他們著急。

  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盼著快點到。

  「老丈,你家還沒到嗎?」

  「到了。」

  終於聽到這兩個字,俞慕之幾乎要喜極而泣。

  「在哪裡?」

  花農指著前面:「前面拐彎。」

  林子外面有座山岩,岩下有幾間茅屋。

  屋子雖然簡陋,卻打理得很漂亮,門前幾株桃樹,比先前見過的都長得好。

  俞慕之推開籬笆門,放下花農。

  「老丈,那我先走啦!」

  一不小心離開這麼久,大哥他們肯定急了。

  「公子等等。」花農柱著樹枝,打開房門,「走了這麼長的路,公子渴了吧?且吃個瓜,就當謝過公子了。」

  俞慕之確實渴了,想想都這麼久了,也不耽誤吃個瓜。

  待他踏進房門,頓時驚呆了。

  「老丈,你這……」

  這間看起來毫不起眼的茅草屋裡,四下掛滿了大小不一、字體各異的詩詞。

  篆、隸、楷、行、草俱全;律詩、絕句、小令、長調盡有。

  俞慕之張著嘴,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哪裡是一個花農的陋居,分明是個名士的書房!

  他剛想問,後頸忽然一痛,整個人軟了下去。

  ……

  一直忙到太陽下山,桃林裡埋的屍體才起得差不多了。

  人數比預估的還要多,這些桃樹下,少則一具,多則三四具,足足有二十三具屍體!

  靈山縣令雙腿發軟。

  之前還以為,是樓晏沒事找事,現在倒好,這麼多屍體擺在這裡,千真萬確說明是他失職了。

  轄區內這麼多人被殺,他這個當縣令的卻一無所知!

  這報上去,別說考核泡湯,怕是要直接摘了烏紗!

  萬幸的是,看這屍體的年限,少說七八年,他的前任和前前任也得跟著倒黴!

  「不對。」

  高燦不解:「大人,哪裡不對?」

  「時間不對。」樓晏擰著眉頭,「這片桃林,種了七八年,可我預估,最早的凶殺案,應該發生在十幾年前。」

  高燦道:「大人,您說的是名單上的失蹤時間吧?但這也存在另一種可能,早期失蹤的,也許是因為別的事不見的。」

  樓晏還是搖頭:「受害者的數目,超過我們的預計,另一些極可能是外地來的遊客,無人報案。那麼早期失蹤的,可能也不止名單上這兩個。」

  「您的意思是,還有埋屍之地?」

  樓晏顯然是這麼想的。

  高燦道:「追溯到十幾年前,這就難找了。靈山的桃樹這麼大,您不能一株株去聞吧?」

  這確實是個難題。

  樓晏想了想,只能先擱下,說道:「先從疑犯入手,把種桃樹的人找出來。」

  「是!」

  靈山的桃林,是由附近的農戶集體打理的。

  里長慌忙將名單報了上來。

  所有可能涉案的農戶,都被帶到衙門,一個個查問。

  ……

  山谷來回找了好幾遍,都沒看到俞慕之的蹤跡,俞慎之真急了。

  他叫來小廝:「你去衙門,叫縣尉召集人手,幫我們找人!」

  浮舟答應一聲,飛快地去了。

  正在驗屍的樓晏聽說,出來問:「你家二公子不見了?什麼時候的事?怎麼不見的?」

  「就中午的時候……」

  浮舟把事情一說,樓晏解下隔絕氣味的圍兜,叫上高燦:「帶上人手,一起去找。」

  高燦看他面色凝重,不禁問道:「大人,您是懷疑……」

  樓晏道:「青年,讀書人,俞二公子完全符合特徵。」

  高燦倒吸一口氣:「不至於吧?俞家可不是普通人家。」

  樓晏淡淡的:「凶手如此喪心病狂,又怎麼會在乎?如果不是最好,可要是的話……」

  浮舟聽差役說了幾句,差點哭了,巴著樓晏的衣袖:「樓大人,快救救我家二公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7:37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九十四章 那句詩

  樓晏帶著人趕到,俞慎之受寵若驚。

  「你親自來了?樓兄,你果真是個面冷心熱的人。」

  「……」樓晏撣了撣被他小廝扯過的衣袖,說道,「事關重大,先找到人再說,但願沒有出事。」

  俞慎之看他這麼鄭重,不解:「你怎麼比我還急?」

  樓晏無聲嘆了口氣,問道:「你不是看過卷宗嗎?我來這裡,為的是哪樁案子?」

  這一提醒,俞慎之的臉色迅速轉白,隨後又變青。

  他是看過卷宗,但那只是樓晏的推測,在沒找到屍體之前,這案子存不存在都是問題。何況,俞家不是一般人家,他潛意識裡總覺得沒人敢來招惹。

  小廝浮舟帶著哭腔道:「公子,他們在桃林裡起出好多屍體,都是被殺的讀書人。」

  俞慎之抓著樓晏問:「當真?」

  樓晏扯回自己的袖子,答道:「不然我為何要來?不過,你也不用這麼急。來靈山遊玩的人這麼多,偏巧凶手在這個時間點犯案,又偏巧找上俞二公子,這個可能性並不高。」

  哪怕不高,那也存在!

  俞慎之轉頭喊:「還愣著幹什麼?去搜啊!」

  然後他拱了拱手:「樓兄仗義援手,日後再謝,我先去找人了。」

  樓晏點點頭,目送他率人下了山谷。

  「真的這麼嚴重?」池韞問他。

  樓晏簡單地把案情說了一下。

  「可以確定,靈山藏著一個殺人惡魔。俞二失蹤,未必就是出事,但要真的出事,後果就嚴重了。」

  「你們不是把種桃的農戶都抓到縣衙了嗎?如果凶手就在其中,那就不會有事。」

  樓晏搖頭:「就怕不在其中。凶手做案這麼多年都沒被人發現,一定是個很謹慎的人。」

  這邊他們討論案情,那邊池妤已經嚇哭了。

  剛才跟著俞慎之下山谷找人,下面全是灌木和亂石,她的衣袖裙子已經撕成一條條的了,現下又狼狽又害怕。

  要是俞慕之真的出事,俞家會不會找她算賬?

  只要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她心裡就跟螞蟻咬似的,坐立難安。

  如果俞家遷怒她,別說以後難找好親事,說不定恨到要她抵命……

  那她怎麼辦?

  俞敏不耐煩了,說道:「池二小姐,現在已經夠亂的,你別哭了行嗎?要是害怕,就先回去。」

  池妤哪敢回,她心裡清楚,並不是俞慕之主動幫她撿帕子,而是她提出要求他才應的。

  「沒找到二公子,我不回去。」現下她只能裝出擔心俞慕之的樣子,希望俞家看在她對俞慕之一片真心的份上,不要計較。

  俞敏沒法子,只能由她去。

  那邊俞大夫人派人來問情況,俞敏過去回答。

  等她答完,回頭一看,涼亭裡哪還有池妤的身影。

  俞敏愣了一下,問丫鬟:「池二小姐呢?」

  丫鬟剛才也沒留意。

  最後還是一個路人看到了:「那位穿粉衫的小姐嗎?她剛才下去了。」

  俞敏生氣:「她怎麼回事!淨會添亂!」

  就算幫忙找人,也不能獨自去啊!眼看天快黑了,萬一出什麼事,不是更亂嗎?

  池韞過來問了情況,轉頭問樓晏:「幫我一起找找?」

  不管怎樣,池妤和她一樣姓池,在外人眼中,她這個長姐得負起責任。

  樓晏點點頭:「好。」

  池韞跟俞敏說了一聲,便跟著樓晏下了山谷。

  ……

  俞慕之迷迷糊糊,想翻個身。

  哪知道使了力卻紋絲不動。

  手腕上的束縛感傳來,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喚醒了他的神智。

  「醒啦?」

  昏迷前的情景浮現出來,俞慕之猛地抬頭,卻扯到了脖子,疼得呲牙咧嘴。

  「老丈,你這是幹什麼?」

  俞慕之莫名其妙。

  花農就坐在他面前,中間隔著一張小方桌。

  桌上擺著茶水,雖是粗瓷,裡面飄的點點花瓣別有一番意境。

  「上回的問題,公子想好了嗎?」花農慢慢地斟著茶水。

  「什麼問題?」俞慕之覺得難受,說道,「老丈,你先放開我好嗎?有什麼事,我們慢慢說。」

  他一向善意待人,故而想像不到別人的惡意。雖然被綁著,但沒把事情想得多嚴重。

  ——畢竟,上回幫了這花農,這次又背他回來,正常人都不會想到,對方會恩將仇報。

  「微風舞細柳,淡月隱梅花。」花農慢悠悠地道,「這句詩,公子可有更好的答案?」

  沒想到對方還惦記著,俞慕之看著滿屋的詩詞,笑道:「老丈可真是個痴人,想不到靈山竟然隱藏著您這樣的隱世高手。詩詞我不大在行,覺得這樣已經不錯了。」

  花農握著茶盞,沉聲問:「所以,你沒有答案,是嗎?」

  俞慕之乾笑。

  花農不再說話,只慢慢飲著桃花茶。

  俞慕之左顧右盼,忍不住道:「老丈,你到底是什麼人?這些字寫得真好,詩詞也不錯,你一定是個很有才華的人,為什麼要隱居在靈山,當一個花農呢?」

  「我本來就是個花農。」他嘶啞著聲音說,抬起的眼睛裡閃動著冷意,「怎麼,一個花農,不配讀書寫字,是嗎?」

  「當然不是。」俞慕之忙道,「聖人都說了,有教無類,不管是誰,有向學之心都可以學。」

  花農的神情緩和下來,慢慢道:「你雖然蠢了點,倒比那些廢物明理。」

  聽到這裡,俞慕之已經察覺到不對了。

  這花農的語氣,總覺得陰森森的,讓人心裡發毛。

  他小心翼翼地問:「老丈,我手好疼啊!能不能先放開?」

  花農置若罔聞,繼續問:「但是一個人蠢,就是罪過。你是太師府的公子,從小名師教導,怎麼連這樣的詩句,都辨不出好壞來?」

  俞慕之急了:「老丈,你這麼說就不對了。人都有擅長的東西,我天生不怎麼會作詩,有什麼辦法?何況,這句詩也沒什麼問題啊!」

  「沒什麼問題?問題大了!」

  花農重重擱下茶杯,喝道:「微風舞細柳,淡月隱梅花。你不覺得太過刻意了嗎?半點靈性也沒有!」

  他走到俞慕之面前,目光森寒:「你和那些人一樣,蠢得讓人討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7:44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九十五章 暴殄天物

  太陽落山,林子裡暗了下來。

  池妤越走越害怕,她有點後悔了。

  剛才下來找人,憑的是一時衝動。想著要是把俞慕之找回來,就怪不到她身上了。

  現在才想到,如果俞慕之遇到壞人,那她也救不了啊!說不定連自己也……

  耳邊傳來沙沙的聲音。

  池妤後背發毛。

  是壞人來了嗎?壞人抓了俞二公子,又來抓她了嗎?

  怎麼辦?她打不過啊!

  腳步聲,她聽到了腳步聲。

  情急之下,池妤往灌木叢裡一鑽,捂著嘴縮成一團,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不要,不要過來!

  可老天沒聽到她心裡的吶喊,沙沙的聲音越來越近。

  池妤滿腦袋都是可怖的幻想,總覺得灌木外有個形容可怖的惡人,只要她一露頭,就會被抓住吃掉。

  不不不,她不要被吃掉!

  越是緊張,越是容易出現狀況。

  她肚子忽然有點漲,然後就很想放屁……

  忍住,一定要忍住!

  池妤憋得臉都紅了,可屁不聽話,慢慢的……

  「噗……」

  池妤在心裡狂叫不要,可這樣只是把放屁聲拖得又長又悶。

  腳步聲在灌木前停下。

  一隻手伸了過來。

  「啊!」池妤慘叫起來,兩隻手瘋狂地拍打,「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這人吃了她一拍,有點惱怒,一推一扭,將她按倒在地,喝道:「是我!你鬼叫什麼?」

  池妤聽得一愣,透過淚眼看到池韞含怒的臉龐,呆呆地:「你……」

  「回神了?」池韞鬆開她,拍了拍手上的灰。

  武功雖然三腳貓,對付池妤還是夠了。

  「起來吧。」她說了一句,扭頭喊,「找到了,在這裡!」

  池妤剛受過驚嚇,這會兒乖得不行,默默地爬起來。

  樓晏走過來,問道:「先送她回去?」

  「好。」

  三人走出一段路,樓晏忽然停下。

  「怎麼了?」池韞問。

  樓晏走到一棵樹下,從雜草裡撿出一條帕子,問池妤:「這是你的?」

  池妤點點頭,隨即回過神來,叫道:「俞二公子!俞二公子有經過這裡!」

  俞慕之下來幫她撿帕子,現在帕子掉在這裡,說明他來過。池妤很激動,拉著池韞道:「走,我們去找人!他一定就在附近!」

  「你閉嘴!」池韞卻毫不客氣地呵斥。

  池妤被她罵得一愣,怒道:「你罵我幹什麼?不想救俞二公子?你是不是記恨他退親……」

  「你腦子裝的都是屎嗎?」池韞不客氣地道,「他現在極有可能出了事,說不定落在了壞人的手裡。你這樣大喊大叫,是在提醒壞人!」

  池妤張了張嘴,答不上來。

  「人蠢沒事,學會閉嘴,懂嗎?」池韞冷冷道,「不聽話,你就自己回去!」

  池妤被她罵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可一想到剛才的情形,只能忍了。

  耳邊終於安靜了,池韞轉頭問:「怎麼樣?」

  樓晏抬起那條帕子,在鼻端輕嗅。

  這情形,看得池妤臉頰一熱。

  這是她的帕子,讓一個男子拿著……

  想開口要回來,剛剛被池韞罵完,又不敢說話,只能一個勁地瞄樓晏。

  「有泥土的氣味。」樓晏慢慢分辨,「還有一股奇怪的花香……」

  他看著池韞,眼神說明了擔憂。

  「有人和俞二在一起?」

  樓晏點頭:「而且這花香帶有一股腐爛的氣息。我懷疑這個人,常年接觸腐物。」

  這句話,讓人心驚膽戰。

  池韞深吸一口氣:「先不送她回去了,找人要緊。」

  樓晏點點頭,將帕子還給池妤。

  池韞轉頭吩咐:「你要回去,就從這裡直走。出了林子,便能看到我們的人……」

  「不,我、我要跟你們一起!」池妤打斷她的話。

  附近可能藏著個壞人,她怎麼敢獨自走?

  池韞想想也有點不放心,就道:「那你要保證,不管發生什麼,都把嘴巴閉緊了。要是壞了事,我就告訴俞家,是你害了俞二公子。」

  池妤連連點頭。只要不放她一個人,怎麼都行。

  時間緊急,三人略一收拾,繼續往林子深處找去。

  ……

  天色越來越暗,俞慕之也越來越怕。

  他終於弄明白自己的處境了。

  屋子裡只有他一個人,外面卻傳來有序的磨刀聲。

  他遇到了一個瘋子!

  這個瘋子因為他答不上一句詩,想要殺他!

  什麼道理啊!

  俞慕之想破頭都想不明白。

  磨刀聲停下,門再次開了。

  俞慕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著一瘸一拐走進來的花農。

  他手裡提起砍柴刀,刀鋒雪亮。

  「老丈,老丈你冷靜點!」俞慕之喊道,「對你不敬的人不是我啊!之前在詩會上,別人嘲笑你,是我幫你的解的圍!我跟那些人不一樣的!」

  花農聽而不聞,走到角落裡,不知道從哪裡拉出來一張折疊的竹床。

  這張竹床擦得很乾淨,但卻隱隱泛著暗色的紅光。

  俞慕之被他拖了過去,捆在竹床上。

  那種淡淡的血腥味,加劇了他的恐懼。

  他靈光一閃,明白過來了。

  「你不是第一次殺人!」

  花農沒搭理他,繼續擦拭著砍刀。

  所以說,這張竹床,曾經綁著別的人,被他一刀刀分屍……

  俞慕之差點被自己的想像弄瘋了。

  他喊道:「這是什麼道理?我三番兩次地幫你,你為何反要殺我?」

  花農終於停下,垂目看著他,老朽的臉上,眼神平靜無波。

  這種平靜,更添增俞慕之的恐懼。

  就好像自己在他眼裡,根本不是一個人,和那些死物沒有區別!

  「老丈,」他哀求,「我沒有對不起你啊!先前他們笑你,我幫你跟他們吵架。後來你說受了傷,我又背著你回來。無論如何,你不能把這筆賬算在我頭上啊!」

  花農終於開口,聲音嘶啞:「什麼賬?」

  他伸出樹皮般粗糙的手,抓起俞慕之的手腕,仔細地撫摸。

  「看看,多漂亮的手啊!又靈活又有力,寫字一定很好看。」

  俞慕之被他噁心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奮力抽回。

  花農隨他扭動,反正接下來,想怎麼樣都由自己。

  「這麼好的手,可不能暴殄天物……」他慢慢說著,拿起了砍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7:52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九十六章 一個會審美的人

  樓晏突然加快了步伐。

  「怎麼了?」池韞問了句。

  「那股腐爛的香氣,似乎就在前面。」

  池妤聽了害怕,抓緊了池韞的手臂。

  池韞看了她一眼,沒理會。

  三人出了林子,轉過山岩,岩下有茅草屋。

  整潔的茅草,爬滿了野花的籬笆,院中幾棵桃樹開得茂盛,在黃昏的微風中輕輕搖擺。

  「找到了,就是這裡!」樓晏低聲。

  池韞仔細看過去,說道:「這人不簡單。你看這屋子,籬笆、桃樹、花草,每一個安置得恰到好處。就連掃帚、噴壺……這些東西放置的地方,也完全不破壞美感,甚至可以直接入畫。這是一個對美有著極致追求的人,一定非常聰明,從而有著瘋子的特質……」

  樓晏點點頭。

  他看著院子裡那棵桃樹,腐爛的氣息,就是從那裡傳出來的。

  這氣息,比先前桃林裡的濃厚多了,說明近期翻動過。

  可桃樹修剪得極好,地上的土壓得很平。

  所有的細節,都說明此人聰明、冷靜、且瘋癲,要小心應付。

  「我們假裝路過,先看看出來的是什麼人。」

  「嗯。」池韞應著,非常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

  樓晏低頭看了下,最後什麼也沒說,輕輕推了推籬笆門。

  「叮鈴鈴……」

  不知哪裡掛了一串撞鈴,門一推便發出清脆的鈴聲。

  樓晏更加謹慎:「有人嗎?」

  ……

  俞慕之嚇哭了。

  雪亮的刀鋒,離他不到一尺。

  對方還那樣撫摸著他的手,讓他覺得這隻手大概要離他而去了。

  「不要,不要砍我的手!你要什麼都可以給你。錢,我們太師府有得是。或者,你想發揮自己的才學?我們可以薦你去書院……求求你不要砍我的手……」

  「叮鈴鈴……」

  花農動作停下,看著窗戶。

  「有人嗎?」男子的聲音響起。

  俞慕之露出驚喜的表情,張嘴想要喊。

  花農及時按住了他。

  「唔唔唔……」

  他放下刀,從旁邊扯來一塊布條,綁住俞慕之的嘴。

  然後俞慕之發現自己被推進了一個黑暗的空間裡。

  這個老頭,果然是慣犯!

  這屋子的牆面,藏著個極小的暗室!

  厚厚的茅草簾蓋下來,遮住了光線,聲音也變得模模糊糊。

  俞慕之既期望又絕望。

  突來的客人,讓他暫時保住了自己的手。可這花農準備如此充足,他手腳被綁,嘴巴也被捂上了,根本沒法發出聲音。等會兒人走了,他還是會……

  現在只能希望來人機警一點,發現不對勁。

  他失蹤了這麼久,大哥一定會派人來找的,只要有線索漏出去,大哥就會來救他!

  外面響起了聲音。

  「老人家,是你啊!」

  略帶驚訝的女聲,俞慕之激動起來。

  是池大小姐!她帶人來了嗎?

  他屏住呼吸,凝神靜聽。

  籬笆門口,花農看著眼前三人。

  一男二女,其中兩個姑娘,他昨天見過,就是跟屋裡那個年輕人在一塊的小姐們。

  他們是來找人的嗎?

  花農冷靜地走過去。

  「有事嗎?」聲音沙啞。

  那股腐敗的氣味更濃了。

  樓晏不動聲色,掃過挽起袖口的手臂,看向池韞:「你見過?」

  池妤搶先道:「就是俞二公子昨天救的老人家,當時……」

  聽她說了一遍,樓晏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倒是巧了。」

  花農站在裡頭,等他們說完了,又問:「有事嗎?」

  池韞笑道:「老人家,是這樣的。我們剛剛迷路了,我妹妹不小心摔了一跤,現在腳痛得很,想借你的地方歇一歇,喝口水。」

  池妤連忙點頭:「對對對。」

  花農盯著她看。

  池妤的樣子十分狼狽,裙子刮得一條條的,剛才被池韞按到地上,還沾了泥土,確實像摔過跤的樣子。

  似乎沒有理由拒絕。

  何況,這一男二女,男的看起來是個文弱書生,臉色看起來像是帶病。還有兩個女孩子,瘦瘦弱弱的,根本不經打。

  他終於開了籬笆門。

  「進來吧。」

  「謝謝!」

  三人進入院子,花香越發濃郁。

  不知道院子裡的桃樹怎麼種的,比外面的長得都好,尤其那些花,大朵大朵地怒放,彷彿生命燃燒般絢爛。

  可樓晏卻在醉人的芬芳裡,聞到了難以言喻的氣味。

  令人作嘔。

  池妤走得腳痛,一屁股坐到院子裡的石凳上,接過花農遞來的碗。

  粗瓷的,但很乾淨,碗底燒製時帶的點點裂紋,在水的映襯下,反倒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池妤平常很嫌棄這種粗糙的東西,根本不會去用,可此刻卻說不出嫌棄的話。再加上她確實很渴,真的一口口喝完了。

  「老人家,這屋子真漂亮,是你自己弄的嗎?」池韞笑問。

  花農遞完水,便站在一旁,木木地回道:「是家裡的老婆子弄的。」

  「這樣啊!大娘真是心靈手巧。」

  花農沒說話。

  樓晏站在堂屋門口,問:「能進去看看嗎?」

  不等花農開口,他便推開了半掩著的門。

  「呼啦……」開門時帶來一陣風,掛在牆上的字隨風而動。

  這一幕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樓晏不禁踏步入內。

  連池韞和池妤也站起身,往這邊走過來。

  花農不得不跟著進屋。

  三人驚嘆地看著屋子裡的擺設。

  這是哪位名士的草堂吧?雖然簡陋,可這些漂亮的字,優美的詩詞,就是最高的格調。

  「難怪您那天,說那句詩填得不好。」池韞笑了起來,「微風舞細柳,淡月隱梅花。這句詩聽起來還不錯,但與您的水平相比,可就差遠了。」

  她轉過身:「老人家,敢問高姓大名?」

  「鄉下人罷了,不值一提。」花農神情平淡。

  池韞卻道:「您太謙虛了,這樣的才華,便是書院裡的先生,也有所不及。」

  花農目光微動,看著她。

  「你真覺得這樣嗎?」

  池韞點頭:「那日詩會,他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憑您的才華,教授他們綽綽有餘。」

  花農沉默。

  她又問:「您說那句詩不大好,那麼,您覺得填什麼更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8:08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九十七章 想什麼好事

  花農的目光,慢慢地軟化下來。

  他沙啞著聲音道:「微風舞細柳,淡月隱梅花。這句詩雖然比先前那句活一些,但還是缺乏靈性。莫不如改成,微風扶細柳,淡月失梅花。」

  樓晏眼中掠過訝色,仔細品了品:「微風扶細柳,淡月失梅花?這個扶字,果真比舞字更加靈動,既是微風的動作,也寫出了細柳的裊娜之姿。同樣,隱字重在月色,失字卻讓月與梅合為一體。一字寫兩物,果真精妙!」

  花農看向他。

  他的眼神很復雜。

  有一點激動,有一點感慨。

  原本木然的神情,帶上了淡淡的激動。

  「你是第一個,說我寫得好的人。」他道。

  「是嗎?」樓晏向他點了點頭,「想必你先前遇到的人,都沒什麼水平,連好壞都分不出來。」

  花農啞著聲音道:「他們,不是分不出來,是不給我機會說。一個種花的農戶,懂什麼詩啊詞的,我的手只配和泥土在一起,怎麼能握筆呢?高貴的讀書人,才有資格品詩論詞。」

  樓晏搖了搖頭:「可惜了。」

  「可惜什麼?」

  樓晏道:「可惜你早年沒有去無涯海閣。在那裡,只要你才學夠高,不管是什麼出身,都可以得到正視。我有一個師兄,他原來是打鐵的,隔壁住著個老秀才,他每日打鐵之餘,就站在別人窗外聽書。久而久之,他背下了幾乎所有典籍。他想去念書,可走了很多地方,都沒有人肯收。因為他們覺得,一個二十多歲只會念不會寫的鐵匠,沒有教學的價值。」

  「那後來呢?」花農不由自主上前一步,緊盯著他。

  「後來,他到了無涯海閣。我的恩師聽說了他的故事,親自見了他,將他收入門下。二十多歲才開始學寫字,你知道這有多難,他每天都在沙子上寫字,足足三年,終於可以下筆了。又過了八年,他在三十五歲這一年,高中狀元。」

  樓晏微微一笑:「如果你去京城,可以見到他。他在翰林院,姓呂,名康。」

  呂康,翰林學士,景元年間丁卯科狀元。

  「無涯海閣……」花農喃喃道,「原來有機會的……」

  「是啊!你有機會的。」樓晏慢慢靠近他,「你比他強,他當時只會說不會寫,你卻是會的。這些字寫得多好,苦練了很多年吧?」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

  樓晏點點頭:「比我寫得好。」

  「可為什麼我沒有這樣的運氣呢?」花農喃喃道,「為什麼我碰到的,都是一些蠢貨!」

  「因為這世上,本來就是蠢貨多。」池韞走過去,看著桌上寫了半幅的字,贊嘆,「筆力遒勁,筋骨有力,好字!」

  他們在說的事,池妤聽不太懂。

  她只是覺得這屋子很好看,明明用的都是些粗糙的東西,可就是擺得很好看。

  東看右看,她忽然瞄到了什麼東西。

  一點點光亮,很鋒利……

  「啊!」池妤叫了起來,指著角落,喊道,「刀!刀!」

  這句喊聲,打破了相談甚歡的氛圍。

  花農一步衝過去,抓起那把刀,拉出藏在牆體裡的俞慕之,喝道:「別動!」

  雪亮的刀鋒,架在俞慕之的脖子上。

  被布條捆著嘴的俞慕之嚇得魂飛魄散。

  「唔唔,唔唔……」

  不要啊!他不想死!救救他!

  「啊!」池妤叫得更大聲了。

  池韞拍了拍額頭。早就警告她閉嘴了,居然還是出事了。

  「你們,是來找他的,對吧?」花農啞著聲音問。

  此時否認,沒有意義。

  樓晏點點頭:「不錯。」

  花農古怪地笑了起來:「出身好就好啊!這麼個廢物,也有人來找他。」

  樓晏皺了皺眉,池妤已喊了起來:「你說什麼?俞二公子才華出眾,怎麼就是廢物了?他還很好心,昨天那些人欺負你,是他幫了你!你恩將仇報!」

  花農冷笑:「他怎麼不是廢物?連句詩是好是壞都看不出來。他和那些廢物,沒什麼兩樣!」

  「你……」

  池妤還想再說,卻被池韞搶先:「說的不錯。」

  花農頓了一下。

  池韞目光輕蔑地掃過:「這俞二公子,就是個繡花枕頭。老人家,你可能不知道,他原來是我的未婚夫,可實在是太沒用了,我就退婚了。別人都說他才華出眾,可他是太師府的公子,我實在不知道出眾在哪裡。」

  花農盯著她,眼中充滿懷疑。

  「你說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公平的事?我自忖才學不輸這些人,可就因為是女子,連進考場的資格都沒有。不僅如此,我甚至不能宣揚自己的才學,因為會讓那些男人覺得丟臉。呵,他們不反省自己蠢,只會讓別人閉嘴。」

  「是啊,只會讓別人閉嘴……」花農想起了很多事,從年輕開始,這麼多年……

  忽然一陣風過,他想抓緊手裡的刀,手卻一軟。

  卻是樓晏抓起桌上的鎮紙,擲了過去。

  花農重新抓回砍刀,樓晏已經撲到,手掌扣住他的臂膀,用力一拉。

  「啊!」

  池韞急步上前,踢走掉在地上的刀。

  「你沒事吧?」兩人同聲問。

  「沒事。」又是同聲回答。

  「唔唔……」俞慕之淚流滿面,提醒他們,他才是有事的人!

  池韞笑了起來,伸手去解俞慕之身上的繩索。

  一解開他嘴上的布條,俞二公子「哇」一聲乾嘔起來,一邊嘔一邊抹眼淚。

  「好可怕,他、他要砍我的手……我要是手斷了可怎麼辦?以後不能寫字,連吃飯都要別人餵……」

  池韞提醒:「俞二公子,你想什麼好事呢?他怎麼會只砍你的手?等把你的手砍掉,他還會砍你的腳,還會挖出眼睛,割掉舌頭……最後剁成碎塊,埋到桃花樹下,變成花肥。你還想著吃飯要別人餵?你自己都餵了那些桃花樹了。」

  俞慕之一愣一愣的。

  「你、你……」

  「我什麼我?快起來吧!趕緊出去喊人。」

  俞慕之才經過這麼恐怖的事,整個人都是軟的,弱弱地道:「我走不動啊……」

  「你還真是……」

  樓晏淡淡瞥了一眼:「吹哨子。他們應該搜進林子了,能聽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8:14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九十八章 一點也不美

  哨聲響起,那邊回以相應的鳥鳴聲。

  不多時,高燦帶著人到了。

  「大人!」

  他看著五花大綁的花農:「這是……」

  「凶手。」樓晏指著院子裡的桃樹,「樹下面有東西,挖出來看看。」

  「是。」

  俞慎之趕到時,差役們已經挖出了樹下埋的東西。

  一股腐爛的惡臭傳來,他幾乎吐出來。

  「這是什麼東西?」

  高燦看了他一眼,讓開兩步。

  一具具全腐、半腐的白骨露出來,俞慎之摀住嘴,忍不住乾嘔兩聲。

  「怎麼這麼多屍體?我家老二呢?」可別讓人給剁了。

  「俞二公子不在那兒,在這裡。」裡面傳來樓晏的聲音。

  俞慎之衝進屋子,看到樓晏戴了面罩,坐在那裡。

  「哇,大哥!」俞慕之衝上來,抱住他的手臂,「好可怕,我差點就變成花肥,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俞慎之從上到下看了他一遍,見他完好無損,提溜起來放到一邊,繼續問:「怎麼回事?」

  「就這個意思。」池韞拿帕子捂著鼻子,「俞二公子鴻福齊天,在被人剁的前一刻,叫我們找到了。」

  「……」差點被人剁了,也叫洪福齊天?

  俞慎之花了點時間,終於弄清楚了。

  「所以說,你因為好心幫了人一把,惹來殺身之禍?」

  俞慕之可憐巴巴地點頭。

  俞慎之氣得整張臉冒火,走到被人看管著的花農面前,踹了他一腳:「是你要殺我弟弟?」

  花農神情木然。

  自從他被抓起來,就是這個樣子。

  俞慎之憤怒地拿起那把砍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我核驗過這麼多案子,第一次見到像你這樣的惡人!對你凶的人,你不敢動,對你好的人,反而要殺他。這是什麼道理?做好人不對了嗎?」

  花農動都沒動,哪怕俞慎之手上的刀割破了皮,流出血來,他都沒動。

  俞慎之氣得想砍人:「說話啊!不是說精通詩詞,腹藏詩書嗎?怎麼不敢說了?」

  花農彷彿什麼也沒聽到。

  俞慎之大罵:「真是欺軟怕硬!有膽子你就去對付那些虧待你的人,你敢嗎?」

  花農動都沒動。

  池韞打了個呵欠,懶懶道:「這個,你真是冤枉他了。」

  俞慎之看向她。

  她起身走過來,手帕仍然捂著鼻子。

  「他不是不敢對付那些人,之所以找上俞二公子,也不是因為他人好。」

  「……」這女人怎麼回事?能不拆台嗎?

  池韞抽過他手裡的刀,繼續道:「在他眼裡,區分人的不是善惡,而是懂不懂得欣賞美。那些推搡他的書生也好,俞二公子這樣幫助他的好人也罷,對他來說是一樣的,都是不懂得欣賞美的蠢蛋。」

  她笑吟吟:「是不是,老人家?」

  花農終於抬起了頭,眼神有了活人的氣息,眼睛裡似乎還有一絲贊賞。

  沙啞的聲音響起:「蠢,也不是特別要緊。比如你,雖然也不那麼聰明,但你會聽人說話,知道什麼是好。」

  池韞哈哈笑了起來:「從小到大,無數人誇過我,什麼冰雪聰明,舉一反三……都不如老人家這一句真誠。」

  俞慎之:「……」

  「不過,有句話,你說對了。」池韞又抬頭一笑,「他啊,就是欺軟怕硬。」

  花農又恢復了冷漠的表情。

  對他來說,這世上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需要在意的,別的事都無關緊要。

  什麼恩將仇報,欺善怕惡,他根本不在意。

  池韞蹲下身,看著花農:「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說嗎?」

  花農自然不會回答。

  她笑吟吟:「你比很多人強,懂得欣賞美,創造美。可你知道美是什麼嗎?」

  花農望著她。

  「美是愉悅的享受,是豐沛的情感,是孤芳自賞的高潔,也是最平淡泛濫的庸俗。看你的樣子,好像對最後一句不以為然?」

  花農的表情,說明了他的想法。

  池韞站起來,走到書案旁,拿起一塊他自製的硯台:「昔日我隨師父雲游,曾經見過一位大儒。他和你一樣,喜歡自己折騰擺設。有一回,他在溪邊摸到一塊石頭,覺得上面的花紋極美,便磨成了一塊硯石。後來,這種花紋硯流傳開來,使得當地的石頭價格暴漲,無論哪裡的士子,皆以擁有這樣一塊硯石為傲。」

  她一鬆手,硯台落回桌上。

  「世人不是不懂得欣賞美,只是需要一雙發現它的眼睛。真正美的東西,進入俗世,慢慢就會成為眾人追捧之物,久而久之,便成了庸俗。」

  池韞看著他,目光含笑:「而你,就有一雙發現它的眼睛,可是沒有勇氣把它帶到人們面前。你盼著別人,透過低賤的身份,看到你純然的內心,當你被他們否定,不是想辦法得到認可,而是讓憤怒主宰,殺掉這些自己認為不配感知美的人。」

  她的笑收了起來,冷淡而視:「明明期盼著別人的認可,卻擺出一副你們沒有資格的樣子。你說,你是不是欺軟怕硬?」

  花農的臉頰抽動了一下,目光終於有了迷茫。

  「殺人,其實沒什麼意思。」池韞幽幽道,「消滅肉體,有什麼趣味?刀子一劃,就變成了一堆死肉。那些粗俗不堪的屠夫,就是個中佼佼者。你不是自認清高嗎?活成這個樣子,也不過是個人肉屠夫,哪來的美?」

  「從精神上消滅一個人,那才有意思。讓他以你的喜為喜,以你的哀為哀,為你的遭遇而悲痛,因你的才華而嘆息。他所看到的美,是你賦予的,他處世的人格,也是你所建立的。當你喜歡他的時候,可以讓他體會世上所有的美好,但你厭惡他的時候,就讓他感知最徹骨的絕望。這,才叫主宰。」池韞偏過頭,看著呆坐著的池妤,「是不是,二妹?」

  池妤傻傻地與她對視,甚至連掩鼻的動作都忘了。

  隨後,她看到剛才還木然無波的花農開始顫抖,眼皮劇烈抖動,牙齒格格作響,突然張嘴「噗」地吐出一口鮮血,仰面倒了下去。

  她……活活把人給說死了!

  池妤眼睛大睜,「哇」一聲嚇哭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1-5-10 08:34 PM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九十九章 該認輸還得認輸

  桃樹下埋的屍骨一具具起出來,屍臭彌漫。

  任誰都難以想像,這間秀美雅緻的茅草小院裡,竟然藏著這麼多的屍首。

  高燦初步驗過,進來稟報:「大人,與桃林的屍骨堆疊手法一致,應是同一個凶手。」

  樓晏點點頭,說道:「安排人在這裡看守,屍骨帶回縣衙。」

  「是。」

  出門之前,他轉頭問:「俞大公子,此案關係令弟,可要旁聽?」

  俞慎之忍著臭味,應道:「自然,多謝。」

  他想了想,向池韞施禮:「池大小姐,我這弟弟,還請你路上幫忙照看。」

  池韞含笑點頭:「好。」

  剛剛趕到的俞敏莫名其妙:「大哥……」

  她明明在呢,為什麼要交待給池大小姐?

  俞慎之只交待一句:「你們先回去,叫母親和嬸娘們放心。」

  「哦……」

  於是,一群人出了山谷,分為兩路。

  俞慎之跟樓晏去縣衙,池韞領著俞慕之一群小的回園子。

  俞大夫人急得不行,就差自己親自去找了。

  看到他們一行人回來,先是喜極而泣,然後追著俞慕之打:「你說你,這麼大個人了,也不讓人放心!人走開了,不會說一聲嗎?還好沒出事。」

  俞慕之委屈得很,叫道:「母親,我差點讓人砍了,你還罵我!」

  俞大夫人愣了下,她只聽說找到了,還不知道其中的隱情。

  待俞慕之斷斷續續把事情一說,頓時嚇傻了:「怎麼有這樣的事?你以後可不能隨便跟人搭腔了。這叫什麼事啊!做好人還做錯了?」

  池韞上前施禮,笑著安撫:「夫人,這是意外。路上被瘋狗咬了一口,與人何干呢?二公子受了一番驚嚇,不如先讓他去休息,安安神。」

  俞大夫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吩咐:「快去備水,伺候二公子洗沐。」

  「是。」

  那邊俞三夫人早就拉著俞敏噓寒問暖了。

  而二夫人,看到池妤那一身狼狽的樣,就撲過來又哭又問。

  相比起來,無人問津的池韞便特別可憐。

  ——雖然她一臉沉著,並沒有露出任何委屈。

  俞大夫人拉了她的手,說道:「你也是的,裙子都刮了好幾處,辛苦了吧?趕緊去歇著,晚飯我叫人送過去。」

  「是。」池韞乖乖聽話,施禮後退了出去。

  ……

  一通忙亂,園子裡安靜下來。

  俞大夫人忙完了,倚在羅漢榻上養神,順便等長子回來。

  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

  聽得稟報,俞大夫人驚醒,問道:「什麼時辰了?」

  丫鬟回道:「快四更了。」

  俞大夫人揉了揉額頭:「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隨後命丫鬟提了燈籠,去看俞慎之。

  俞慎之剛剛換了衣裳,正坐在那裡狼吞虎嚥。

  俞大夫人看得一陣心疼,說道:「你慢著些,大半夜的,小心吃撐了。」

  俞慎之笑了笑,吃掉最後一口麵,把碗一推:「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睡?」

  「一想到老二遇到的事,哪裡睡得著。」俞大夫人撫著胸口,「這傻小子,怎麼運氣這麼差,要是你們晚到些,豈不是就……」

  「不是救回來了?您就不要假設,自己嚇自己了。」俞慎之給自己倒了杯茶,揉了揉疲倦的太陽穴。

  俞大夫人一個眼色,小廝浮舟立刻過來給他按壓。

  「那惡人真的殺了那麼多人?現下是不是認罪了?」

  俞慎之應了聲,唏噓:「要說老二,運氣夠好的了。這人從十幾年前開始殺了,桃林裡埋了二十多具屍骨,他住的院子裡又挖出了八具,跟填井似的厚厚疊了幾層。要是我們晚些找到老二,指不定就……」

  俞大夫人連忙阻止:「別說別說,剛才還叫母親別自己嚇自己,你就來嚇。」

  俞慎之不禁一笑,隨後正色道:「這事,我們得好好謝兩個人。」

  「誰?」

  「一個是樓四,他一聽說,立刻把手下的差役全派出來了。另一個是池大小姐,幸好有他們,才能及時找到老二。」

  先前俞慕之說得語焉不詳,俞大夫人只知他被及時找到,還不知道還有這一層。

  她道:「原來是這樣,是該好好感謝。」

  想到小屋裡的事,俞慎之不禁笑道:「先前我們真是大錯特錯,這位池大小姐,是真人不露相啊!不過,婚退得沒錯,她這樣的性子,確實與老二不相匹配。」

  「哦?」俞大夫人饒有興致。

  俞慎之便把她說暈了凶手的事,慢慢講了一遍。

  他搖頭笑道:「我自認才學不輸他人,可單憑言辭就讓人吐血,可真沒這個本事。」

  俞大夫人見他眼睛亮晶晶,也跟著笑:「能讓你佩服的人,這世上可不多。」

  俞慎之一時沒察覺,點頭附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前我總自鳴得意,以為世上比自己強的人不多了。後來見到個樓四,便耿耿於懷。現在又見到了這位池大小姐……想想是自己胸懷太小了。天底下人那麼多,哪裡就能肯定自己比別人都強?一山更比一山高,自在處之便是。」

  「不過,到目前為止,能叫你佩服的姑娘,只有池大小姐了吧?」

  「是。她……」俞慎之突然警覺起來,扭頭一看,母親大人一臉笑意,慈祥得不得了。

  「母親!」他叫起來,「你可別做多餘的事,我只是佩服,沒有別的想法!」

  俞大夫人笑意更濃:「我又沒說你有別的想法,你這麼急著撇清做什麼?知道什麼叫欲蓋彌彰嗎?」

  俞慎之無言以對,只能哀嚎:「真的真的,算我求您了!咱家才跟她退了親,這會兒您要是跑去說這種事……叫她怎麼看我們家,怎麼看我嘛!好不容易有個說得來的人,您不要攪和行不行?」

  「哦!」俞大夫人明白了,「你是怕太突然了,破壞自己的形象?」

  「……母親!」

  俞大夫人一副通情達理的樣子:「這樣說,母親就明白了。咱們不急,她還要給師父守孝呢,等一年過後,咱們再……」

  俞慎之哭著認輸:「我錯了還不行嗎?以後不跟您玩心眼了,求求您別玩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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