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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光 -【黑色童話PartⅡ之三】野獸公子的賭約
【小說封面】【內容簡介】
如果受詛咒的貴公子,遇上勇敢除魔的姑娘──
人人都畏懼京城的文大當家,
不只因為他高深莫測、財大勢大,更因為他天生異瞳,
據說從他出生至今已經剋死文家三十餘口人……
這樣的他竟也有人願意愛?那人是他陰暗內心唯一的光,
初次見面,是她從山溝中把失憶中的他拖回家救治,
當別人都拿驚懼的目光看他時,唯獨她當他是個平凡人,
還比喻他的異瞳就像一種祥鳥的翅膀一樣,藍與黑並存,
更甚者,如果有人罵他妖怪,她會氣憤填膺的為他出頭,
這樣的她救贖了他,無心尋根,他只想和她做對比翼鳥,
然而就在他們成親的前夕,她被覬覦她美色的富商綁走,
她抵死不從的下場,是被從奔行中的馬車上推落,
他被這一幕刺激得恢復記憶,不想已毀容的她再有差池,
他毅然選擇不告而別,他知道她必定誤會他是嫌棄她,
但沒關係的,只要別讓她沾上他的災厄,活著就好……
【出版日期】 2011/8/19
【出版社名稱】 新月
【書系及編號】 花園157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第一章
他本來是天之驕子,總是被家人包圍著,曾幾何時,一切開始走調?
他被拘禁在暗無天日的斗室之中,那段無憂快樂的短暫歲月,簡直像是一場夢。
他不能理解,但現實卻逼得他認清,原來……自己不該存在。
既然如此……
“何必有我?”
“嗄?你說什麼?”
黑暗中,他聽到有人在耳邊喊著。
“喂,你該醒了吧?我剛剛明明聽到你在說話。”
頰上傳來微微的拍打痛感,強迫著他自絕望的黑暗中抽離,一張眼,對上一張清秀臉蛋……秀致五官是屬于小姑娘的,但她的發卻是整個扎起,藏在方巾下,做男子的打扮。
“嘿,你看得見這是幾根手指頭?”她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著,聲音很刻意地壓低,卻難以掩飾那脆亮的嗓音。
“這是哪里?”移開眼,他打量著四下簡陋的擺設。
一旁擺上不少粗重的木頭,屋頂連根粗梁都沒有,只用竹編搭頂,蓋上茅草,就連牆身都是竹編,而竹門正敞開著,照外頭灑落的光線判斷,此刻應該是黃昏時分。
“這是我家。”瞧他能說出話,卜希臨覺得安心了點,退後一些,但仍坐在他身旁。“我叫卜希臨,你呢?你叫什麼名字、住在哪?”
她連珠炮般地問,雙眼帶著防備看著他。
他微啟唇,想開口,腦袋卻是一片空白。
這是怎麼回事?剛剛還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包圍,可現在,他居然完全想不起自己到底是誰,又怎會生出那麼絕望的厭世感……
“喂,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卜希臨再問。
“我……”不管他怎麼絞盡腦汁,腦袋里就是一片空白,看著她,他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姐,爺爺說該吃飯了。”突地,門口傳來一道甜柔的嗓音。
他看去,瞧見一個十分嬌俏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進了房,一對上自己的眼,發出了驚呼聲,快步奔來。
“拾幸,不要靠他太近。”卜希臨快一步擋在妹妹的面前。
冷眼看著卜希臨的背影,他心底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厭惡,仿佛長久以來一直處于被隔離的境地。
“……他是豺狼虎豹嗎?”卜拾幸沒好氣地說。
“男人都是野獸。”卜希臨很認真的回答。
“姐……”卜拾幸好笑地看著她,發現她的瞪視,直指身上的衣服,會意的一轉,“哥——”
“我會去吃飯,你先出去。”
“可是……”
“你們姐妹倆到底在吵什麼?”卜三思走了進來,五官平板,一雙眼細長得極犀利,花白的頭發和長須,讓他更顯嚴肅冷厲。
“那個人醒來了,可是哥不讓我看他。”挽著爺爺的手,卜拾幸撒嬌地說著。
卜三思那張生人勿近的面容瞬間化為一攤水,細長的雙眼彎成弦月。“希臨,既然人都醒了,看一下有什麼關系,又不是什麼珍禽異獸踫不得。”
“爺爺,你都忘了以前的教訓了?”她眯眼瞪著他。
真是的,只要拾幸一撒嬌,爺爺馬上就忘了東南西北。
“可是,這次的人是你救回來的。”
“是呀,上次鬧事的那個是你救回來的。”她還是眯著眼。
爺爺根本是紙老虎,看起來難相處又孤僻,但實際上古道熱腸,撿人回家是家常便飯,害她也跟著染上惡習。
“嘖,有什麼辦法?不救擔心,救了傷心,這救與不救都不是……”卜三思無奈地嘆口氣,隨即斂了神色。“這次人是你救回來的,你要全權負責。”
“所以我不讓拾幸接近嘛,你也知道……”話說到一半,卜希臨突然發現不對,回頭望去,果真瞧見妹妹就蹲坐在那男人身邊,有趣地打量著他。“卜、拾、幸!”
這丫頭,真的是皮在癢,愈來愈不聽話了。
伸手正要將妹妹一把揪起時,卻聽她說︰“哥,你看,他的眼珠好特別,右眼是黑的,左眼是深藍色的。”
卜希臨無力地閉了閉眼,還沒開口,便見爺爺也靠了過來,坐在他身旁仔細看著,還捻著長須嘖嘖稱奇。“欸,真的耶,這可是世間少有的瞳眸呀。”
男人神色一凝,雙眼微眯,有股說不出的厭惡和想要逃離此地的沖動。
“干麼說得好像他很奇怪?說特別也沒多特別,頂多就是跟山里的七彩鳥很像而已。”卜希臨啐了聲,像是不屑極了。
但她的反應和說詞卻像是一句咒語,瞬間撫平他心中的陰暗情緒。教他忍不住多看她兩眼。
“哥,七彩鳥長什麼樣子?”卜拾幸好奇的問。
“這個嘛……”卜希臨以指敲著唇。“七彩鳥很少見的,我也只見過一次,可我記得七彩鳥的羽翼乍看是黑色的,但隨著光線不同,偶爾就像是天亮之前的深藍,而當它展開羽翼飛時,羽毛是七彩的……爺爺,我記得的沒錯吧?”
“沒錯,七彩鳥可是很少見的祥鳥,當年爺爺也是因為追逐七彩鳥,才會找到你呀。”卜三思說著,疼愛地輕拍著小孫女的手。“要不是七彩鳥,爺爺的寶貝拾幸就要被山里的狼給吃掉了。”
“爺爺,還好有你。”卜拾幸笑眯了眼。
看著這對傻爺孫,卜希臨沒好氣地低罵,“你們兩個夠了沒有?不要打擾我詢問他的名字住處,要吃飯,你們先去,尤其是拾幸,你睡覺的時間快到了!”
“是!”爺孫倆趕緊跑出門外,但沒一會,卜拾幸又踅回。“哥,其實你也覺得這位大哥哥很特別對不對?”
“……是啊,通常會被咱們救回家的,有哪個不特別?”撇撇嘴,然後瞪了妹妹一眼,確定小丫頭真離開了,卜希臨抹了抹臉,一本正經地看向男人。“好了,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說吧。”
“我不記得。”直睇著她,他淡聲道。
“嘖,你也忘得太快了點。”皺著好看的眉,她耐著性子再問一遍。“你住哪?叫什麼名字?”
“我不記得。”他沉聲道。
“不記得是指——”
“我不記得自己是誰。”
卜希臨真的很想死。
手上的尖細雕刀飛快地動作著,她小心仔細的雕著栩栩如生的鳥,不能有任何的閃失,只要刀下稍稍偏離,整個木雕就等于毀了,所以她大眼眨也不敢眨,連呼吸都屏住,就為了這最後一刀,將木雕鳥最細微的表情點楮——
“如果打算餓死我,又何必救我?”
她聽不到、聽不到……她很窮,她一個人得養妹妹和爺爺,眼下還要再養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她要是不趕緊把這些木雕完成,要怎麼到市集上去換錢呀?!
“卜希臨。”他喊著。
不理他、不理他,就只剩下最後一刀,她就要完成了,誰都不能阻止她!
“啪”的一聲,擺在桌上的燭火倒了,熄了,房里烏漆抹黑,而她的手,歪了!
“我餓了。”他毫無歉意地說。
瞪著黑暗良久,卜希臨感覺體內有股殺人的沖動在醞釀,而某人死到臨頭還不知道。
“卜希臨,你聽得到我說的話嗎?”
“呵呵,我聽到了。”揚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她點起燭火,手握著雕刀,轉過身徐步走向他。
男人一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就算瞧見她手中泛著冷光的雕刀,也沒太多反應,只是啟口道︰“我餓了。”
“乖,很快就不餓了……”她還是笑著,蹲在他的身邊。
只要她手上的雕刀往他的心窩一刨,他就再也不會餓了。
“如果打算殺我,又何必救我?”他神色無懼地看著她。
“誰說我要殺你?”她沒好氣地以雕刀割斷綁在他雙腕上的繩子。“菜就擱在旁邊,自己吃啦,吵死人了。”
實在是有太多的前車之鑒,教她不得不在確定他傷勢不重之後,就將他的雙手拉到胸口,緊緊綁在一塊以策安全。
“既然要把我松開,你又何必綁著我?”
“你這個人真的很麻煩,綁著你,要吵我,松開你,你也要煩我,不然你到底是要我怎樣?”
“你不是防我?”
“防啊,家里多個陌生人,為什麼不防?”
“那何必救?”
很想趕緊再回到桌前繼續工作,卜希臨眯眼瞪著他。“既然你好像不怎麼想活,那干麼喊餓呀,公子?”聽久了,她終于聽出些許端倪。
這人很古怪,一般人失憶,照理應該很慌張,他卻神色平淡,甚至對她這個救命恩人說話也沒什麼情緒起伏,就像是此刻,她完全感覺不到他餓了,反倒像來亂的。
而沉斂的氣息,與其說是看破生死,倒不如說他是厭世,想找個人替他解脫……但這麼說,又好像有點不太對……到底是哪里錯了?
“誰跟你說我不想活?”
“你要真是餓了,自己動手吃飯呀,就擺在你旁邊。”雖說救人讓她的荷包很傷,還讓她得很費神地盯著,但該有的照顧,她不會吝于給予,否則她就干脆不救了。
“我起不來。”他說著,語氣依舊平淡。
“你沒有傷到背部,我有替你看過了。”
“所以我赤裸著上身,是你的杰作?”
“……那是沒辦法的事。”她咬牙,紅著臉承認。
她和爺爺都是傻子,一見人有難不救就很痛苦,救久了,都快成半仙了。而這個男人,她看過他的傷勢了,沒傷及骨頭,頂多是手腳有些擦傷而已,她已經到山里采來藥草替他敷上,沒什麼大問題。
“該不會連我的……”
“我只有撩起你的褲管!”她趕忙道,小臉熱辣辣的。“你不要以為我很愛看,我是在救你……這天底下只有男人會侵犯女人,你別……”
“也有男人會侵犯男人。”他淡聲打斷她。
卜希臨頓住,看著他很久,然後伸出縴長的手指,比著自己,而他立刻點了點頭。
“瞎眼了你!你哪只眼楮看見我是個男人?!”她火大地扯下頭上的方巾,檀發隨即如瀑傾瀉,襯得粉臉清透嬌俏。“就算我是男人也不會侵犯你好不好!”
拜托,她很漂亮的好嗎!
就是因為長得太禍水,為了防堵害蟲上門,她才刻意隱藏自己的美,要是她有心裝扮自己,絕對讓他驚為天人!
男人直瞅著她,半晌,突地低低笑開。
卜希臨惱著,然而一見他的笑,她不由得愣住。
這男人的笑……像是黑暗中乍現的曙光,那沉藍瞳眸像是迎接曙光到來的天光,那般幽靜而令人沉醉。
一抹笑,讓籠罩在他身上的黑暗氣息瞬間消散,她猛地發現,他其實不是厭世,而是黑暗攫住了他,在天將明未明間,他等待有人拉他一把。
“看什麼?”察覺她的視線,他神色一凜。
卜希臨下巴差點掉下來。這人變臉的速度也太快了!
“怎樣?我就是要看!”像是和他杠上,她更瞪大眼地看著他,還不斷地對他裝出鬼臉。
該要生氣的,但他卻又笑了。
他一笑,柔和了銳利感,晦暗的氣息一掃而空。
卜希臨噘起嘴,嘆口氣,拉起他的手。“來,我拉你一把可以吧。”
“不怕我胡來?”
“得了,就憑你?”她哈了一聲,不屑至極。
男人看著她,微使勁,就將沒有防備的她給扯到懷里,雙手交握在她的腰後,讓她不得動彈。
卜希臨呆住。
這家伙、這家伙……
“瞧,這麼簡單就……”話未完,身下遭受一個重擊,讓男人再也說不出話,整張臉青白交錯。
卜希臨立刻從他身上掙脫,趁他痛得不能反擊,她趕緊綁住他的手,還邊罵,“下流胚子,活該,痛死活該!”
男人沒有反應,像昏了過去。
等到卜希臨氣喘吁吁地將他綁好,仍見他動也不動,想了下,她找來一根木頭輕推著他。“喂,不要裝死,我爺爺說了,踹這個地方只會讓男人痛不欲生,但不會死。”
“……我不過是想要告訴你,防人之心不可無。”他眉頭緊蹙。
“會,我會記住你這句話,等你傷一好,管你有沒有記憶,都必須給我離開這里!”她罵著,用凶悍的口氣掩飾自己的驚慌。
混蛋東西,虧她還想拉他一把,他竟敢……氣死她了!
待那痛徹心扉的疼楚隱隱退去,男人才抬眼看著她。“不用你說,我也會離開。”他惱著,難以置信她下手這麼狠。
不過是怕她單純過頭,要她對人有防心,誰知道她竟是這樣對待他。
“很好,你給我記住自己說過的話!”她耍著狠,刻意把秀美的五官扯得很猙獰。
“我要吃飯。”他道。
“吃空氣吧你!”
“不讓我吃東西,我怎麼有力氣離開這里?”
走到桌前的卜希臨一頓,氣呼呼地回頭,拿著雕刀和木頭坐到他身旁,端起飯菜,喊著,“張嘴!”
男人瞪著她,之前對她產生的所有好感瞬間不見。“解開我的手。”
“別作夢!”
“得了,就憑你?”他把她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她。
她真想拿筷子插他那張討厭的嘴!“你剛才不規矩。”他的痛還血淋淋的存在,就不信他忘得這麼快。
“不過是一時眼瞎逗你。”他笑得戲謔。
“你……”她氣得發顫。
說真的,她和爺爺救回家的人里,有好人也有壞蛋,但嘴賤得令人這麼發指的,也就只有他了!
“不吃的話,你就餓死吧。”她忍住脾氣。
男人瞪著她,半晌,只能妥協的張了嘴,可誰知道她像在喂豬,不是用筷子夾飯菜,而是直接把飯菜撥到他嘴里,也不管會不會噎死他。
三兩下喂完飯菜之後,她還割下他的袍子一角。
“你要做什麼?”他垂眼看她緊握在手中的布條。
“你要再敢吵我,我就拿它塞你的嘴。”她可不是在開玩笑的,而是說到做到。
望著她,男人沒多說什麼,逕自躺下,閉上了眼。
卜希臨瞪著他半晌,才緩緩走回桌前,拿起方才差臨門一腳的木雕鳥,可惜的大嘆一口氣,丟到一旁,又挑了塊早已備好的木塊,開始她的工作。
忙了好一會,卻突地聽到身後傳來的呻吟聲,她不禁頓了下,回頭看著睡得並不安穩的男人。
他狀似痛苦地擰著眉,斷續夢囈著,“既然如此……何必有我……”
聽著,她皺起眉,想了下,嘖了聲,拎著木塊和雕刀坐到他身旁,輕拍著他的胸口,“沒事……睡吧……”
就在她的安撫聲中,他再次沉沉睡去。
看著他,她心里五味雜陳,覺得這人特別惹人厭,可是……卻又無來由的惹人憐。
幾天之後,男人終于能夠起身到外頭走動,也才發現,這附近竟然只有這一戶人家,兩間簡陋的茅屋並在一塊,就只住了卜三思爺孫三人,教他不禁佩服,以這樣的組合,他們竟也敢隨便帶受傷的人回家照顧。
不過,他這受人恩惠的人,似乎也沒立場這麼說。
這里是處山谷,聽說他是自山頭掉落的,若非卜希臨上山采藥救了他,恐怕他就要死在荒郊野外。
如今,身上的傷已好上大半,但記憶根本沒回籠,離開這里,他能去哪?
“你別擔心,盡管在這里待下。”晚膳時,卜三思這麼說著。
“爺爺。”卜希臨眯起眼,警告意味濃厚。
“希臨,送佛送上西天,做人做事但求問心無愧,知不知道?”卜三思對她曉以大義。
卜希臨不禁抽動嘴角,瞪向不發一語的男人,嘴上酸著他。“對啦,但那也要看對象,要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我當然不介意家里多了個吃白食的。”
男人緩緩抬眼,冷冷地看著不再費事藏起長發的她。
她自然不怕,用她的大眼瞪回去。
“欸,姐姐,你不是說缺個人幫你嗎?我瞧七彩哥很適合啊,他的傷好了,看起來身強體壯的,一定能幫上你的忙。”坐在爺爺身旁的卜拾幸提議著。
“……七彩哥?”
“對呀,他就是七彩哥,不然老是你呀喂的叫,不覺得太失禮了?”
“叫什麼七彩,叫大傻就好。”
“姐——”卜拾幸不依地扁起嘴。
“你要知道,外頭撿回來的東西,別隨便起名字,到時候賴著不走,麻煩就大了。”基于那晚的不愉快,卜希臨對他的防心極重。
沒辦法,上頭有個紙老虎爺爺,底下有個不知人心險惡的妹妹,她要是不多用點心,恐怕一家三口被賣,他們兩個還笑呵呵咧。
“那就別走啊,反正七彩哥也還沒恢復記憶。”
“沒恢復是他說的,天曉得是真的還是假的?”
“傻丫頭,瞧他穿的行頭,就知道他肯定出身不凡,他不回家吃香喝辣,和咱們和在這里吃粥做什麼?”
看他那身破損但質料精細的衣裳,再瞧他頭上的束環,她當然知道他肯定出身不差,只是嘴上不想饒過他。
“吃粥有什麼不好?他要是吃不慣大可以走人。”她哼了聲。
“姐,你干麼這麼討厭七彩哥?”卜拾幸忍不住替他打抱不平。
“我……”不想讓他們知道這家伙企圖非禮她,她趕忙轉了個話題。“你干麼一直叫他七彩哥?”
“是姐你說,他的瞳眸顏色不一樣,就像七彩鳥一樣啊。”
卜希臨閉了閉眼,有種自打巴掌的無力感。
“我覺得七彩哥的眼楮真的很漂亮,一黑一藍很與眾不同。”
“……不恐怖?”男人啞聲問著。
打從他能自行離開她工作的茅屋,到隔壁用膳,他見過鏡子里的自己,感覺很邪冷,不像是什麼善類,也難怪卜希臨老是防著他。
“才不呢,很漂亮。”卜拾幸很認真地道。
男人不禁笑眯了眼,那模樣極為溫柔,教坐在對面的卜希臨感覺一陣古怪,不禁出聲道︰“好了,拾幸,你應該吃飽了吧,趕緊去睡,天快黑了。”
“……喔。”卜拾幸很無奈但還是聽話地移動腳步,朝後頭的房間走去。
“這麼早就睡?”他訝聲問。
一起用膳之後,他才發現卜家人的作息相當古怪。
他們晚膳開動的時間極早,而且都趕在太陽下山之前用完。
雖說他失去記憶,但常識還是有的。
“早點休息可以省燭火,誰讓家里多了個吃白食的。”卜希臨惡聲惡氣地道。
男人放下碗筷看著她。
“干麼?要是對我的態度不滿,你可以走啊。”她很蓄意,說話的口吻很不客氣。
“希臨,你這丫頭,我是怎麼教你的,怎麼你這麼不受教?”卜三思不悅的道。
卜希臨不禁扁起嘴。她真的很可憐,她的用心都沒人發現,要是等到拾幸那傻丫頭被拐,那就來不及了。
“沒關系,爺爺,我決定留下來幫希臨的忙。”他道。
卜希臨猛地抬眼,還未開口,便教卜三思搶白。“七彩,這麼做就對了,暫時待下,要走,等到恢復記憶再走也不遲。”
“多謝。”他淡淡噙笑。
“別擔心,盡管待下,家里不差一副碗筷。”
卜希臨瞪著爺爺。是不差一副碗筷,可問題在對方非善類啊!
飯後,卜三思將碗盤都收到後頭洗滌,茅屋的小廳里,就只剩下對坐在小方桌兩頭的兩人。
“你真要幫我?”她問。
“至少不能當吃白食的。”
“好,你想幫,我就成全你,不過……”反正她確實缺了個捆工。
“不過什麼?”
“去給我洗澡。”她道。
這對她而言,已是忍耐的極限,他要是再不洗澡,她恐怕會綁著他,把他丟進溪里頭。
“……”他無言。
如果可以,他也很想沐浴,畢竟在這種夏暑的天候,多天不清洗,他也已忍到極限。
于是,挑了套卜三思的舊衣裳,她領著他前往距離茅屋約莫一里的溪邊。
“洗快點。”
男人看著昏暗的溪水,再看向四周蓊郁的林木幾乎遮掩住月光,要他冒然跳進陌生的溪流里,真是有點考驗人。
“干麼?怕呀?”她笑得壞心眼。
男人看著她,二話不說地拉開外袍,直到他連中衣都拉開後,她才故作不在意地往回走。“我走啦。”
男人沒應聲,褪盡身上的衣物,才緩緩地踏進溪里,讓清冽的溪水洗去身上的汗水,舒服地浸入溪中,就連長發也全數解開,在淡淡月光下,黑色檀發油亮得誘人,教躲在幾步之外的卜希臨看直了眼。
感覺,這討人厭的男人霎時變成妖魅的魔物,勾誘著人轉不開眼。
她留在這里並非要偷窺,而是替他看守,免得有野獸逼近他卻不知道。
雖然討厭他,但萬一他因為洗澡而死于非命,豈不算是她間接害死他?
嘆口氣,她強迫自己轉開眼,注意著附近的動靜,確認沒有狼群甚至蛇出沒。能夠從事雕刻工作,不只因為她手巧,眼力其實也極佳,再抬眼望去,赫然驚見他赤裸裸地走上溪岸,那肌理分明的軀體,寬健的肩膀,厚實的胸膛,窄腰下是剛強的長腿,而那日被她踹到的地方,竟是長這樣子……
“啊!”她捂住眼發出尖叫。
她看見了、她看見了!完蛋了,她的眼楮要爛掉了……
“原來……你有偷窺的嗜好。”
他的聲音近在耳邊,卜希臨放開雙手瞪著他,瞧他長發濕透未拭,身上的衣袍穿著卻未系上,露出大片性感的胸腹……
“真看不出來你有這種嗜好。”男人靜靜打量她,不怎麼在意春光外泄。
“去你的!誰有這種嗜好?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不想讓他發現她的關心,卜希臨說不出實話,于是牙一咬,吼道︰“對,我就是喜歡偷窺,怎樣!”說完,氣呼呼地走了。
男人一怔,不禁低低笑開。
怪丫頭。
隔天開始,男人正式成了卜希臨的捆工。
原以為這是一份不難應付的工作,但接觸了,才發現卜希臨確實是相當討厭他,否則她不會派給他這差活。
“快點,還有這里。”
才剛撿好鋸落的樹枝,便聽到卜希臨的叫喚聲再起,他不禁抬眼,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再緩緩地移回眼看著她。
“你當我是猴子?”他淡聲問道。
那是約莫五、六丈高的樹上,她要的是一根岔生的樹枝,有胳膊那麼粗,長度大約他的身長,重量應該還可以承受,但教人為難的是,爬高。
沒來由的,他下意識的抗拒著。
“想在我身邊工作,要你當熊你就是熊,當猴子就是猴子,不準有異議。”並非故意刁難他,而是帶他上山的用意,就是要分擔她的工作,不然她自己來就好了。
她從小就在山里長大,看過各種美麗飛禽猛獸,一開始她試著用畫的留下它們美麗的姿態,但紙和墨水都不是他們這種窮困人家使用得起的奢侈品,于是她開始就地取材,學習雕刻。
而要雕制一件成品,最重要的自然是木材。
好的木材,可以讓她所雕刻的動物更栩栩如生。
“難不成以往沒人隨你上山,你也是自個兒爬到樹上,自個兒鋸下樹枝的?”他懷疑她根本是惡意指使他。
“廢話!難不成要我在樹下擺壇燃香,求它自己掉下來?”她沒好氣地瞪他。
男人眯眼看著她。她的個頭並不高,只到他的胸膛,穿著舊而干淨的交領青衣,讓身形顯得更加縴瘦。
而這樣的她,竟能完成所有的工作?
如果是真的,他佩服她,不過……“可以不要爬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章
卜希臨揚眉,上下打量著他。“你怕高?”
“……純粹不想爬。”
“怕高就怕高,說一聲嘛,有什麼好害羞的?”啐了聲,她將扛在背上的竹簍取下,扯下綁在腰間的麻繩。
“你要干麼?”
“你說咧?”她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有人生得人高馬大,卻連樹都不敢爬,只好由我自己爬啦。”
話落,她拿起麻繩套在樹枝上,雙腳利落地踩上樹干,雙手再拉著麻繩往上爬,手腳並用,猶如毛蟲爬樹,不過是眨眼工夫,便已經爬到樹枝上,仔細地打量著樹上的紋理。
男人看得傻眼,不只是因為她爬得相當快,還因為她居然這麼爽快,沒強逼他非爬不可。
這倒教他難以理解,總覺得她有些矛盾。
說是討厭他,但卻又將他照顧得不錯;不喜歡靠近他,但那天又偷窺他沐浴;明明剛剛還拚命地差使他,但真正的苦差事,她倒是很干脆地自己上場。
這丫頭……確實是相當的怪。
“嘿,別在下頭愣著,閃遠一點,待會樹枝掉下去砸到你,我可不負責。”她在上頭喊著。
他眯著眼,在一片濃綠之中,瞧見她已經取出隨身的鋸刀,順著紋理開始鋸著樹枝,邊鋸還邊念念有詞,“對不起,我知道你會痛,但是忍忍,我會把你變得更漂亮,你相信我吧。”
他聽著,不禁莞爾。
退到一旁,好一會,聽到樹枝脆折的聲響,緩緩地撞落在底下的樹枝,減少了磕踫。
而他的工作,就是負責把樹枝撿妥。
本來以為工作到此為止,豈料她一躍下樹,隨即又朝前頭走。他不禁看向今日的戰利品,再看著她隱沒在濃綠之間的嬌小身影。
嘆口氣,再無奈,他也得跟上。
直到快要晌午時,卜希臨才心滿意足地決定打道回府,想當然耳,捆工的工作,就是負責把戰利品背回家。
此刻男人背上背了個盛滿短小木材,上頭又疊了三捆等長木材的竹簍,雙手自然沒閑著,就連腰間也被她強迫綁上一捆,教他走起路來,舉步維艱,反觀她健步如飛,早早將他拋在身後。
等到他回到茅屋前時,她早已吃完午膳在一旁剔牙。
他汗流浹背地瞪著她,啟口問︰“為什麼不弄輛推車?”
卜希臨一丁點虐待他之後的罪惡感都沒有,聳了聳肩道︰“因為家里多了個……”
“我做,可不可以?”他受夠了她那句話。
“做什麼?”
“推車!”他沒好氣地瞪著她,發現她像是沒事人一般,壓根沒打算幫他解下身上的木材,他干脆自己動手解開。
她眨眨眼。“你會做推車?”
“會!”他說得咬牙切齒。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麼能難倒他!
要是不趕緊完成一輛推車,他懷疑,在自己的傷勢還沒完全恢復之前,他可能先過勞死。
是夜,用過晚膳之後——
“先跟你說,我沒有釘子,也沒有錢去買釘子。”卜希臨丑話說在先,免得他以為她屋里有各式各樣的工具。
畢竟,她只會木雕,可不是木匠。
“放心,不需要釘子。”
“咦?”
于是,兩人回到隔壁的茅屋,一個專心地雕著她的鳥,一個則是專心地裁切木材,上頭皆留下榫子,在沒有先繪圖設計的情況下,他便能裁切出各種形狀的木塊,教一旁偷覷的卜希臨嘖嘖稱奇。
不一會,他開始將木塊一一組裝起來,樣子是樸素沒特點,但卻相當牢固,看不出來連一根釘子都沒用。
眼下就只剩下輪子的部份,就見他以火燒烤竹身,使其彎曲,再以先前裁好的小木條,一一嵌入內層,完成輪子的雛形。
這巧奪天工的技法,讓卜希臨忍不住張大了嘴。
原來……輪子可以這麼做。
她把每個步驟看得極仔細,打算哪天他要是不在,她也可以憑一己之力完成一輛推車。
但,看著看著,她不禁懷疑,他不會是個木匠吧?要不,他的動作怎會如此利落?
正忖著,卻見他一不小心,刀子竟往虎口削下,頓時血流如注。
她立刻將雕刀一丟,跑到他身邊,往虎口上方一按。“不要怕,我這里有專門治刀傷的藥,我馬上拿來幫你敷上,這傷口死不了人的。”
說著,她拉他走到桌旁,蹲下身翻找桌旁的小竹籃,一找出金創藥,便往他的傷口撒。
“很疼吧,但沒關系,牙一咬,很快就過去了。”她安撫著,還不斷地往他傷口吹氣,仿佛吹啊吹的,就可以把他的痛給吹跑。
他沒太大反應,只是一雙眼不住地瞅著她。
“七彩,很疼嗎?”她抬眼問,卻對上他的眼。
那眸色銳如利刃,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不是大傻嗎?”他淡道。
聞言,她眼皮抽動。“什麼時候了,拿我的話堵我很快樂嗎?”
“……謝謝你。”他突然道。
在這一瞬間,他隱約清楚了她的性子。
受他道謝,臉皮薄的卜希臨撇了撇唇。“謝什麼謝?不過是舉手之勞,倒是你,要是不習慣這種活,就跟我說一聲,我來,我最會雕東西,要怎麼削怎麼刻,我最在行。”
像是在掩飾羞意,她說起話來連珠炮似的,一邊取出干淨的帕子,往他虎口一扎。
“我倒忘了。”他直瞅著她輕柔的舉動。
她說起話來刻薄,做起事來大刺刺的,沒半點姑娘家的婉約氣質,但卻非常真,擔憂一個人的時候,那表情騙不了人。
“嘖,去去去,那邊坐著去,跟我說要怎麼裁切,我來就好。”她推著他到一旁坐下,拿起他未完成的木塊打量著。
“這邊要再削薄一點,嵌入時才不會卡住。”他指著,向她解說。
“我懂我懂。”她照做,邊問著,“這樣可以嗎?”
“還有這邊要……”
卜希臨仔細地聽著,但不是為了要學得他所有真傳,而是很純粹地想幫他完成工作,因為太專注,所以沒瞧見他那雙奇異的瞳眸里,流泄的淡淡柔情。
一輛推車,經過一晚的折騰,加上隔日一早的組裝,還真的完成了。只見車子猶如杓形,三個輪子前兩後,後頭加裝了兩只手柄,推在屋外的上上走,滑順得很,就算放並手,也一樣立得穩穩的。
“哇,七彩哥好厲害!”一見到推車,卜拾幸開心地試推著,繞了一圈回來,她佩服不已地看著他。
“是嗎?”他的表情極淡,仿佛並不覺得做出一輛推車有多了不起。
畢竟,他還嫌它能載裝的量太少,要是時間允許、木頭足夠的話,他可以做出更大型的推車。
“真的,而且很穩固,比姐姐以前用到壞掉的那輛好用太多了。”她忍不住道,看向一旁始終沒吭聲的姐姐。“姐,對不對?”
“……嗯。”卜希臨漫不經心地應了聲。
“姐,你怎麼了?”卜拾幸走到她身旁。“七彩哥做的推車,你不喜歡嗎?”
“沒有,我只是在想,改天要到城里的夜市集,這車剛好就可以派上用場。”她應對得當,壓根沒讓人發現她剛剛一直在胡思亂想。
她愈來愈好奇他的來歷,這個失憶的男人非但可以快速的造出一輛推車,還改良了推車原本的缺點,她不禁想,難不成他本來其實是個木匠?
然,糟的是,他小露一手,拾幸似乎又對他更佩服了,這樣下去……她好怕舊事又重演……
她的淡漠態度卻讓七彩微微擰起眉。
明明她不是個難以捉摸的人,但總覺得她對他,難以真正地敞開心胸,仿佛還是防著他。
這種滋味教他難受,只是他也沒多說什麼。
由著她發號施令,他開始將昨天找到的部分木材搬到屋外曬太陽,有的則是一捆捆地扎好放到屋里,只要他一停下來,眼看卜拾幸要走近,便又聽她說︰“喂,這里,動作快,待會還要不要吃午膳?”
他不解地看著她,緩步走去,垂眼看見自己虎口上扎著的手巾,開始懷疑,她昨晚的溫柔八成是他腦袋一時糊涂了才產生的幻覺。
“拾幸,該去準備午膳了。”卜希臨喊著。
“姐,好歹讓七彩哥先喝口茶吧。”卜拾幸拎著小茶壺走向他。
“怎麼沒先問我要不要喝?”見狀,卜希臨硬擠入兩人之間。
“你剛剛不是才喝過?”
“有嗎?我一點印象都沒有。”話落,她搶過妹妹手中的小茶壺,硬是就著壺口牛飲,一口氣將茶水給喝光,連一滴水都不留給他。
“姐……你很渴嗎?”卜拾幸瞪大眼。
“現在不渴了。”把小茶壺遞還給她,卜希臨又開始催促。“去去去,去準備午膳,而你,過來。”
她勾著指頭,七彩也只能跟在她後頭走。
“這邊綁好的木材全部解開,依大小分開,約莫五、六根再綁一捆,然後重新疊好。”她發派著工作。
“……為什麼剛剛要捆的時候,你不一次說清楚?”如果原本就要按照大小分類,早該說了,等到他都完成再說,感覺上就像是在惡整他。
“我剛剛忘了。”她說得理所當然,但面對他冷眸質問,還是有點心虛,逼得她只能用大嗓門掩飾。“反正,要你做就做,問題這麼多!”
這種刁難欺負人的差事,對她來說,真的是一大酷刑,但她也是沒辦法……
沒多說什麼,七彩依她的吩咐開始整理。
卜希臨吐了吐舌頭,對他有諸多愧疚,畢竟他的手還傷著,卻還讓他不停地忙著……隨即又暗罵自己,不該隨便心軟。
有些人有些事,就因為一時心軟而造成永久傷害,為了防患于未然,她只好繼續當壞人。
就這樣,一連幾天,七彩都瞎忙著,直到晚上歇息,聽著她的雕刻聲,進入夢鄉里。
但偶爾,他會一直盯著她的背影,一邊疑惑,她到底什麼時候睡覺?
早上醒來,她已經醒了,晚上入睡,她還在忙,卜家總共三個人,真要她這麼不眠不休地工作?
況且,入夜了,還和他共處一間房……雖然她解釋過這間小茅屋本來就是供她雕刻時用的,免得晚上雕刻會吵醒家人,如今是因為救了他,才逼不得已讓他在這里睡下,也沒法子避嫌。
聽起來很有道理,只是他總覺得,她在防他。
她是該防,但防的方式有些古怪。似乎她並非防他對她做什麼,而是另一間茅屋里藏了什麼秘密,不讓他靠近。
不管是哪一種,這種被隔離在外的滋味,令他相當難受。他暗暗打定主意,待他以勞動抵償了她的恩情,就要離開這里。
閉上眼,不再看她工作中的縴瘦背影。他必須趕快睡,因為明天她一定又會想到一大堆事要他做。
而且,看著她的背影,有時他會生出一股沖動,想要擁抱她……想著,他不禁又張開眼,看著她的背影,想著她輕柔地替他包扎傷口,直到睡意將他席卷。
“去夜市集?”
“對。”
“……你已經有推車了,應該不需要我幫忙吧。”既是夜市集,人潮必定不會太少,如非必要,他不想到人多的地方。
“你以為一輛推車就可以報答我的恩情?”卜希臨耍凶狠,絕不給他機會說不。“反正,我不管,如果你今天不跟我去孔雀城的夜市集,就給我走。”
七彩眯眼瞪著她。
真是女人心海底針,一早還好好的,雖說發派給他很多差事,但至少不會口出惡言,這會說翻臉就翻臉。
也不想想,他的瞳眸顏色異于常人,要是在外頭走動,惹來事端該怎麼辦?
“別瞪我,就這兩條路,你自己挑。”說完,溜去整理今晚要在夜市集擺攤的木雕。
想當然耳,七彩還是隨她同行。
卜家三口子居住的地方是鳳鳴山谷,而鳳鳴山是孔雀山的支脈,位于這兩座山脈之間的,便是他們要去的孔雀城。
孔雀城是出雲王朝中,僅次于京城天水城的大商城,與天水城隔著孔雀山相望。
孔雀城繁華熱鬧,甚至發展出夜市集,但凡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只要想得到的奇珍古玩,在這兒都找得到。
從鳳鳴山谷到孔雀城約莫四、五里路,兩人趕在太陽下山之前便起程。進了城之後,夜色已經籠罩,盡管如此,七彩一路上都垂著臉,不和任何人對視。
“好,就放這邊。”卜希臨說著,開始搬推車上的木板架,準備將木雕逐一擺上去。
七彩這才微微抬眼,發現這里像是市集最末端,人潮並不是很多。
“你擺在這邊,賺得了錢嗎?”他問。
卜希臨排著木雕,隨口答道︰“有什麼辦法?愈是往里頭,攤子費愈貴,這一擺下去,說不定還會倒貼呢。”
孔雀城最熱鬧的地段,是從城中央的十字大道往東南西北延伸,而她擺攤的地點是最南端,也是離城門最近的點。
“對自己的木雕這麼沒信心?”他蹲下身,跟她一起排著木雕,隨手拿起一只飛鳥,只覺得她的雕工非常出色,雖說不到鬼斧神工,但各種飛禽猛獸的眉眼,倒是雕得傳神。
聞言,卜希臨不禁橫他一眼。“這不是有沒有信心的問題,千里馬還得遇上伯樂才有用。”
七彩挑了下眉,沒再多說什麼。
待木雕全部擺好,人潮來來往往,真正停下來看的沒幾個,但只要有人從攤前走過……
“哇,兩位郎才女貌,看起來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男俊女俏,登對極了。”
七彩抬眼看了下,險些吐了出來,不敢相信她連這種鬼話都說得出口。
那根本是對其貌不揚的大娘和大叔……
“你嘴真甜。”那大娘真的停下來。
“好妹妹,我說的都是真的,瞧,我雕的這對鳳凰,就像是為了你們而雕,也難怪我向來不雕鳳凰,卻莫名雕了一對,如今想想,原來就是為了這份緣呀。”卜希臨拿起一對鳳凰,再看向一旁靠攏上來的人。
“叫我好妹妹?你的年歲明明就比我小。”大娘瞅著她,話里有質問,但唇可是彎出甜滋滋的角度。
“是嗎?可我怎麼瞧都覺得你年輕嬌嫩,就像個小姑娘。”卜希臨神色不改地說。
七彩反胃至極,只能蹲在角落苦忍。
“那對鳳凰就給我包起來了。”
“這對鳳凰就打個折給兩位,一對只要五十文錢。”她的動作飛快,像是怕對方反悔似的,立刻將鳳凰裝進她簡易打造的小木盒里。
七彩在旁聽了,真的快吐血了。
一對雕工精美的鳳凰,外加小木盒,居然只賣五十文錢……她這腦袋瓜到底是怎麼計算的?
然,只要有人掏錢買木雕,再加上卜希臨那張天花亂墜的嘴,幾個自認長得俊俏的全都靠了過來。
“這位公子粗獷有型,簡直跟我手中的猛虎一樣威風,想必肯定出身世家,武將之後。”說完,把猛虎木雕塞到對方手里。
“這位姐姐看起來就是慈眉善目,這仙鶴吉祥,就像姐姐一樣。”
“還有這位大爺,非富即貴,恐怕我這攤子的木雕沒一個能配得上您的,但若要勉強挑一個的話,唯有這龍勉強襯得上大爺的氣質。”
一個晚上,她舌粲蓮花,讓每個走到攤子前的客人,硬是掏出荷包,買下木雕,還帶著萬分自傲的得意表情離去。
待一票人潮離去,卜希臨趕緊蹲下身,算算剛剛到底賣出多少。
“你總共賣出十一個木雕,得兩百八十七文錢。”七彩在旁涼聲道。
“喝!你怎麼知道?”她詫異。
“因為我在旁邊替你算著。”他睇著她,很難相信依她這麼聰穎的腦袋,怎會訂出那種低廉的價錢。“你不覺得你價格出太低了嗎?”
“會嗎?”
“你自己算,一個木雕你必須雕上多久?”
“看雕什麼,一般飛鳥,利落點,約莫兩個時辰就可以雕好,要是鳳凰還是龍之類的,恐怕要兩、三天。”
七彩聽了,臉色更冷了。“一對要費上五、六天工時的鳳凰,你居然才賣五十文錢,換算下來,你一天的工資連十文錢都沒有,而十文錢,再怎麼省吃儉用,也頂多供一家三口三、兩天的用度,你們還敢隨隨便便就救人回家?”
難怪卜家三口的日子苦哈哈,全因為根本不懂得怎麼計算成本和利潤。
“……被救的人居然說這種話?”卜希臨眯眼瞪他。
“我要說的是,你訂錯價格了,你的木雕絕對不只這個價錢,依我看,隨便一個飛鳥雕飾都可以賣到一兩銀子。”
“哇,你是奸商啊。”她驚詫地看著他。“你明知道我做的是無本生意,居然還要我把十文錢的飛鳥賣到一兩銀子,簡直是沒有良心。”
木頭都是到山里找的,她頂多是花了點時間和體力去找去搬,基本上那是不用錢的,和市集上有人賣手絹,得要買錦緞、買針線不一樣。
“你才是一點生意頭腦也沒有,這哪里是無本生意?你投注進去的心力就是成本,你要先設定自己一天的工資去推算,東西的價格才劃算,更何況你的雕工極佳,這木雕賣的是技藝,愈高價就愈能顯示你的能耐,如此一來,你才有辦法真正的養家活口。”
看他說得認真又嚴肅,卜希臨聽得一愣一愣的。似乎有幾分道理,更重要的是,他誇她的雕工很好……
“哎哎,現在能度過去就好,至于其他的就以後再說了。”她擺了擺手,小臉泛著可疑的紅暈,輕咳了一聲,道︰“好了,你先幫我顧著攤子,我到前頭去一下。”
見她要走,他趕忙抓住她。“等等,你要去哪?”
手被抓住,卜希臨心底泛起奇異的羞窘,一把揮開他,趕緊溜了。“顧著攤子,我去去就回。”
“你……”他瞪著她離去的背影,眼角余光瞥見有人從攤子前走過,他立刻垂下頭,就怕有人發現他異于常人的眼楮。
然而,她明明就說去去就回,可他等啊等的,就是不見她的身影,反倒是有客人先上門了。
“啊,這不是希臨的攤子嗎?”上門的男人腦滿腸肥的,身後還跟著幾個家丁,看得出出身不差。
七彩沒抬眼,低聲道︰“是希臨的攤子沒錯。”
他想,也許是常客吧,否則又怎麼會直呼她的閨名?
“你又是誰?”男人口氣不善地問。
“……我是她的朋友。”總不能說是在她家吃白食的吧。
“她何時有了你這個朋友?”
感覺陰影逼近,七彩不耐地輕嘖了聲,正不知道要怎麼應付時,便聽到卜希臨的聲音,“朱大爺!”
那男人聞聲,原本被眼皮壓得快要看不見的眼,瞬間打開了一條縫,朝她笑喊著,“希臨。”
“啊,我正在想說,今兒個怎麼沒瞧見您呢。”卜希臨跑過來,將手上的布料交給七彩。“好久沒見到您了,可真有點想您。”
七彩接過布料,聽她這麼說,不由得一頓。
“你這嘴可真甜,想見大爺我,干脆跟著大爺一道回家不就好了?”
“這怎麼可以?我還有爺爺妹妹要養。”卜希臨呵呵笑著。
“要多少?我給。”朱大爺很豪氣地說。
總算聽出端倪,七彩不禁微詫地看向卜希臨。
“啐,當朋友的,提到錢多掃興,況且養活家人是男人不能推卻的責任,這點擔當我還有。”卜希臨佯怒道,隨即又朝他笑眯昧地問︰“不知道朱大爺今天看中了什麼?”
聽到這里,七彩簡直傻眼。
她以為她頭上綁著方巾,穿著男人的衣服,大伙就會以為她是男人了?難不成……她根本聽不出對方有要納她為妾的意圖?
“我要你。”朱大爺直言道。
七彩戒備地微抬眼,便聽卜希臨說︰“那可糟了,我是千金不賣的呀,不過我倒瞧這虯龍和朱大爺很像,每當我雕這虯龍時,就會忍不住想起您。”
七彩聽到最後,真的很想吐。
她不但身子骨軟,就連睜眼瞎話都可以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反觀對待他時,什麼刻薄話都掛在嘴邊,差別待遇很大。
“卜希臨,別再跟我打哈哈,我說,我要你!”朱大爺肥臂伸長,抓住她。
“咦?”她愣住。
“好不容易今天再堵到你,你想我會這麼簡單就放過你?反正你開個價就對了,大爺會派人把錢送到你家里去。”他沒耐性了,只想要把她帶回家,享受軟玉溫香。
卜希臨一整個傻眼,還沒搞清楚狀況,便見七彩橫過手,朝朱大爺的大拇指一個反抓,朱大爺立刻松了手,一張臉漲成豬肝色地瞪著他。
“你做什麼?還不快放手!”朱大爺喊著,身後的家丁圍了過來。
“七彩,放手。”卜希臨怔了一下,回過神趕忙拍著他的手。
七彩抬眼瞅著眼前的男人,警告道︰“不要隨意輕薄姑娘家,別以為天高皇帝遠,沒人整治得了你。”
“你、你……”朱大爺痛得大口喘氣著。“放手放手,我走可以了吧!”
七彩看著他半晌,才緩緩地松開手。
一得到自由,朱大爺捧著自己的手,怒瞪向七彩,卻驚察他的異瞳。“你……妖怪!”
話落,趕忙走人,一票家丁跟著走了。
霎時,附近的攤位開始響起竊竊私語,甚至陸續有人走到攤子前打量著。
見狀,卜希臨惱火低罵出聲,“看什麼看?沒瞧過七彩鳥嗎?真是一群孤陋寡聞的家伙!什麼妖怪,這是吉祥!”
七彩抬眼看著她。
她的表情很真誠,半點虛偽皆無,就好比她防他、討厭他,向來是大刺刺地表現出來,跟對待上門的客人截然不同。
所以,她真的認為他和七彩鳥一樣,代表著吉祥?
這話溫暖了他。
可是他人異樣的目光仍令他如坐針氈,他想要躲起來,不讓人看著自己……他沒有過去的記憶,但這點應該是從未變過才是吧。
想著,他不禁苦笑。
“收攤了,七彩,不要一直杵在這里。”卜希臨吼著,還動手拉他,不讓他成為珍禽異獸般接受旁人莫名其妙的打量。
他沒開口,默默地替她收著攤子,帶著燈籠,離開了孔雀城。
回家的路上,兩人皆沉默不語,直到進了屋子,卜希臨將木雕收好,才一本正經地看著他。“你為什麼一點都不生氣?”
“……我應該生氣?”
“當然要生氣!朱大爺太過份了,怎麼可以……”妖怪那兩個字,她是死也說不出口,只能死死地瞪著他。“這太失禮了,簡直是混蛋!”
瞅著她,他突地微笑起來。
“現在是笑的時候嗎?你腦袋還正常吧?”她氣得雙眼都快噴火了,他的笑無異是火上澆油。“你平常都是毫不客氣地跟我杠上,結果剛才被人欺負了,你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你不也一樣?”他還是笑著。
“我?哪有!”
“你平常對我說話,不是恐嚇就是威脅,甚至老趕我走,可在夜市集時,不論什麼樣的人來到你面前,全被你給拱成天仙了。”
“啊,要糊口飯吃,嘴巴不甜點行嗎?捧人兩句,他們開心掏錢,我歡喜收錢,皆大歡喜,何樂而不為?”抹了抹臉,她不禁嘆息。
“可你有沒想過,因為你這張嘴,極可能替你惹來事端?好比今晚那個朱大爺,他根本就是想要將你綁回家當妾。”...<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三章
聞言,卜希臨嚇得倒退兩步,小手拍著胸口。“不是的吧……我在外頭行走,可都是扮成男人的。”
“你的骨架太小,身子太縴細,扮起來壓根不像男人。”他沒好氣地戳破她的異想天開。
“是嗎?”
“是。”
“所以……他……”她語意不明,但心底已經明白,再見他點頭,她不由得嚇出一身雞皮疙瘩。“真是太扯了,太惡心了!”
她不斷用手搓著之前被朱大爺握到的地方,要不是夜太深,她真會沖到溪里清洗一下。
“你呀,往後要小心一點。”他嘆息。
“我……我怎麼知道嘛……”她一直以為自己裝扮得很成功,畢竟在他之前,從沒有人點破她呀。
“你不是很會防人?”
“那是防……”說到一半,她硬生生咽下。“算了算了,已經很晚了,你早點歇息吧。”
說著,她扯下頭上的方巾,一頭檀發傾瀉如瀑,在她的身後蕩出黑緞般的光澤,更顯出她的嬌俏縴美。
睇著她,他的心意緩緩打定,淡聲道︰“我去溪邊沐浴。”
“很晚了耶。”她回頭看著他。
“一身黏膩很難過。”
“……那去吧,帶著燈籠去。”
再看她一眼,他點點頭,帶著燈籠往外走,卻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往東,順著小徑,可以前往孔雀城,要是往北,攀過山頭,則是可以去到天水城,但是……就算他前去,又能如何?
他身無分文,沒有記憶,何以維生?
思忖著,他腳下的步伐還是沒停。
因為他不能待下,因為他這一雙眼,早晚有一天會替她惹來事端……今晚有人指稱他是妖怪,他心里痛得緊縮,但卻因為她的仗義執言,而讓他稍稍釋懷。
而這樣的她,他又怎能牽累?
可是……他又能去哪?
天地之大,卻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不管再怎麼走,眼前只有黑暗包圍,明明是盛暑,他卻感覺一陣刺骨的冰冷,教他停在眼前的岔路之前。
正尋思要往哪條路走,卻瞧見遠處的黑暗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
他定楮一看,發現那是猛獸的眼楮,而會在夜里出沒的是……狼!
成群的狼緩步逼近,口中發出狺狺的低咆,他頓住不動,並非是受到驚嚇,而是只要他轉身一跑,狼群肯定群起而攻。
而眼前,該怎麼辦?
突地,他聽到……“七彩!”
他心頭一震,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誰在喚他。
這傻丫頭怎麼會找來了?
當卜希臨跑近時,也瞧見逼近的狼群,以為他被嚇住,于是護在他前頭,不斷地揮動著手中的火把。
“去!”她吼著,極為勇敢地逼退狼群,然而站在她身後的他,卻清楚瞧見她的雙手抖得厲害。
向前一步,他眯眼瞪著為首的狼,那雙異色瞳眸,在晃動的火光下,像是不屬于人類的眼楮,危險而野蠻,為首的狼像是瞧見可怕的野獸,發出狼聲,狼群隨即折身回到山里去。
卜希臨還張牙舞爪地恫嚇著,直到七彩輕按住她的手道︰“狼已經跑了。”
怔了下,她緩緩回神。“我們、我們趕快回去吧,別待在這里。”
七彩只是看著她,沒吭聲。
“你……”她咬了咬唇,好半晌才道︰“我想說,你會不會是在溪邊遇到什麼猛獸,才遲遲沒回去,結果你……”看他走在離溪很遠的岔路上,她當然不會笨得以為他是迷路了。“你怎麼可以一走了之?你今天才在夜市集里給我惹麻煩,要是往後你不陪我去,朱大爺把我擄走了,我爺爺和妹妹要怎麼辦才好?”
“他要是欺負你,你記得找官府。”他淡聲道。
卜希臨怔住,不禁扁起嘴。“你以為去找官府就有用?官府是有錢人才差得動的,我沒錢沒勢,人家才不會理我。你不能這麼不講義氣,捅了樓子,結果卻要我自己承擔!”
聞言,七彩垂下長睫,認為她說的有理,但他卻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而且,我今天替你買了兩套衣衫,你不穿的話,誰穿?”
他輕呀了聲,想起她塞到他手里的布料,心里不禁暖得發燙。“你可以把衣衫改成爺爺可以穿的尺寸。”
失望全寫在眼里,卜希臨抿了抿唇,啞聲道︰“我知道你很討厭我,可是你還沒恢復記憶,現在走了,你又能去哪?”
真的討厭她了?雖說她對他壞,本來就是要他討厭她,待不下去趕緊離開,可是一段時日下來,盡管還摸不清他的性子,但今晚在夜市集上,他可是幫了她大忙的,又替她做了推車……
今晚硬要他跟著上夜市集,實在是有苦衷的,否則她不會故意撂那種狠話……他要是真討厭她,她會很難過的。
瞧她一臉焦急又不安,他不禁勾笑。“我沒討厭你。”
“怎麼可能?你不可能不討厭我,因為我就是故意要讓你討厭我的。”說著,她突地瞪大眼,暗惱自己竟連心底話都脫口說出。然而,看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忍不住疑惑地皺起眉。“你怎麼一點都不意外?”
“防人之心本該有。”他心里隱隱有譜,只是沒說出口。
“不是……也對啦……”她搔著頭,想了會,干脆老實托出。“其實是上一回我爺爺救了個人,拾幸和那人處得不錯,可誰知道他渾帳,竟想對拾幸胡來……所以我……”
說到最後,她有些愧疚地垂下臉。
其實,防啊防的,防到界線都模糊了,連她都懷疑,自己真正想防的到底是什麼。是純粹不要拾幸靠他太近?還是,不希望他們兩個順理成章地在一塊?
唉,她到底在想什麼?腦子都糊涂了。想著,她不禁拍了拍腦袋。
“別這樣拍。”他抓住她的手。
“我……”看著他,他那雙異瞳在夜色里更顯得魔魅誘人,教她莫名感覺口干舌燥,就連被他握住的地方都泛著熱。
“其實,我想離開是因為……我的眼楮。”
“為什麼?”
他睇著她,在她眼里找到最率直又純真的疑惑,不由得笑眯了眼。“要是再隨你上夜市集,總有一天,會有人對著我指指點點。”
其實,他更不能接受的是,他人的指指點點是針對他身旁的人。
“喔……”想起今晚的狀況,她扁了扁嘴。“那,往後夜市集我自己去就好了。”
“可是,你不是擔心朱大爺會找你麻煩?”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有法子的。”她擺了擺手,偷偷地拉住他的衣角,試圖趁他不注意,引導他回家。
而他怎麼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不過,他還是由著她了。“那我不等于是個吃白食的?”
“你喔……就跟你說,那些刻薄話是故意要激你的,我又不是真的這麼想。更何況,你還幫了我不少忙,甚至做了推車給我。”她突地頓下,努了努嘴。“說起來,我還沒跟你道謝呢,擱在心里好久,悶得我難受。”
其實要扮黑臉,真的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呢。
“那麼……你的意思是說,你現在已經接受我,認為我是個不需要防範的人?”他啞聲問著。
是他說,她該防,可是,他不希望自己是被防的那個人,仿佛自己被隔離在外,而他厭惡這種感覺。
“只要你別靠拾幸太近就好。”她有些心虛地垂下頭。
“你將她保護得真好。”
聽他這麼說,她更心虛了,只能轉開話題,“走吧,該回去了,要是待會又跑出什麼野獸來,那就傷腦筋了。”
說著,她用另一只手牽著他。
“嗯。”他垂眼看著她緊握著他的手。
她的手很小,一點都不柔軟,上頭布滿粗繭還有傷痕,可是很溫暖,一路暖進他的心底,暖得他眼眶莫名發燙著。
像是再怎麼求也求不得的奢望,終于……在這瞬間落實了。
“你說以往防我,所以才故意說話激我、給我忙不完的工作,那麼現在不防我了,卻還是要我跟著工作?”
踏進山里,在一片翠綠之間,背著竹簍,推著推車的七彩淡聲問著。
“這個嘛……”卜希臨呵呵干笑著。“其實你也知道到山里找木材是很累人的工作,我從以前就希望有個人可以幫我,可惜就是沒錢,而你……就剛好啦。”
免費的捆工一個,她要是不好好差使,豈不是太浪費了?
“你會入不敷出,全都是因為你木雕賣的價格便宜得太離譜,我會替你想個法子。”既然決定暫時待下,那麼他當然要有所貢獻,否則見那些精致的木雕那麼低廉賣出,他就覺得心疼。
“唉,太便宜嗎?我也不太懂到底該賣多少,我只懂什麼季節要到山里哪個角落找哪種木材,又是哪種木材有香氣,哪種可以驅蟲,哪種可以久放不腐,又或者什麼木材的紋路特別適合雕什麼,至于其他的,我真是一竅不通。”
有什麼辦法?她有個樂天的爺爺,那些價格還是他幫她定的呢。
“這里不見卜家以外的人,就代表你的雕工是自學的,算是相當了不起。”
聽他誇贊,她薄薄的臉皮微泛著紅,和他並肩走在山路上,有點赧然地道︰“也不能說是自學,其實我爺爺和我爹都懂一點雕工,以往就是靠這一行吃飯的,只是……我爹娘出了意外早死,否則的話,也許我可以從我爹身上多學一些。”
“是嗎?”
“嗯,爺爺年紀大了,手腳不夠靈活雕工又太傷眼力,他做不了,也不知道怎麼教,所以我只能靠自己摸索。”這些話,她少有機會跟人說。
不是不肯說,實在鳳鳴山谷就只有她家這戶人家,其余的早就遷走。就算是到夜市集去,憑她不怕生的性子,也能交到朋友,可是為了杜絕一些麻煩,她總是刻意保持疏離,不與人深交。
“這樣已經很了不起了。”他喃著,側眼瞧著她。
今天的她,盡管是在他面前,還是一樣扎著方巾,穿著交領青衣,真不知道她是扮慣了男孩,還是根本沒有姑娘家的衣裳……不對,拾幸身上穿的是女裝,她不可能沒有。
這麼說來,她女扮男裝,除了是想方便做生意,還為了能夠保護家人嘍。
“啊,你不要一直誇我了。”她害臊地撓著臉,就連玉潤的耳垂都泛著紅。
七彩微揚起眉。“我說的都是真的。”他蓄意道。
果真如他猜想的,她不只耳根子紅了,就連頸間都是一片粉色,直教人想要咬上一口。
“哎呀,你……”她羞得手足無措,正不知道要說什麼時,遠方傳來沉而悶的雷聲,她神色一整,忙道︰“快,趕快下山,要下雨了。”
“下雨?”他抬頭看著萬里無雲的天空。
今天的天候從一早開始,就悶熱得教人有點難受,唯有走在山林間才覺得涼爽一些,要說下雨……這雨勢應該也沒來得這麼快。
“快點,你不知道山里的天候總是變幻莫測的嗎?”她抓著他往來時的方向跑。
七彩確實是不太清楚山里的氣候怎麼變化,只能跟著她跑,然而還沒來到山腳,已經開始飄雨,教他驚詫極了。
“來不及了。”卜希臨低喃著,邊走邊左顧右盼,口中念念有詞。“我記得這附近應該有山洞的。”
“不過是小雨。”他望著天空,確實是只飄著牛毛般的細雨,但是天空不知何時密布層層濃厚的烏雲,而細雨也逐漸轉大。
不過是剎那,牛毛細雨變成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還會發疼。
“快!這邊!”卜希臨像是識途老馬,轉過彎徑,找到山洞,忙抓著他到洞里避雨。
山洞並不大,依七彩的身形是無法直挺挺地站著,慶幸的是山洞頗深,要躲兩人再加上一輛推車,綽綽有余。
“你身上都濕透了。”卜希臨抹著臉,眼角余光瞧見他身上早濕了一大片。
真怪,明明兩人都在雨中奔跑,怎麼他快濕透了,她卻只有臉上泛著濕意?
“不要緊,天氣很熱,待會就干了。”他不怎麼在意地看向山洞外,雨勢滂沱得有點嚇人。“沒想到剛剛日頭正辣著,轉眼就下起大雨。”
這山里的天候,果真是變幻莫測,教他開了眼界。
“都是這樣的,尤其入夏之後,天候變得更快,一點風吹草動就得要趕緊下山。”她與他肩並肩地坐在山洞口,看著他,她不禁問︰“你要不要把衣衫脫下,干得比較快?”
他直睇著她說︰“這樣好嗎?”
“有什麼關系?”她反問著。“衣衫濕了,貼在身上不難受嗎?”
七彩心想,她這個人心思坦蕩、不拘小節,既然她都不介意了,他又何必忸怩?
于是他拉開襟口的系繩,厚實的胸膛隨即展露在她面前。
瞧他起身,那寬厚的背脊和窄實的腰……突然間,卜希臨強烈意識到男女有別的事實……雖說他們常常處在同個茅屋里,但他至少都穿戴整齊,不像現在孤男寡女躲在荒郊野外,他還裸著上半身……莫名的,她的小臉開始發燙。
“你在干麼?”他一回頭,瞧她不斷地搓著臉,力氣大得像是要把臉上的皮都給搓下來。
“我……把水擦干。”垂著眼,她呵呵干笑,不敢看他。
“你這樣擦,不會……”話未完,突地聽到遠處傳來古怪的嗚嗚聲,他下意識地看向洞外,還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時,卜希臨已經將他撲倒在地,下一刻,洞口隨即有東西砸落。
沒有防備的七彩被撞得七葷八素,耳邊聽到的是外頭有東西不斷地傾落,發出巨大的聲響,像是山快要崩塌一般。
他張開眼,眼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他先是頓了下,而後心頭劇烈地顫跳,猛得像是要把體內的血給瘋狂擠壓出來,教他不能呼吸,霎時渾身冰冷。
“呼……總算過去了,不過沒關系,山里頭總是這樣,有時候雨下得太大,是會東崩一塊西崩一塊,不過崩落的通常都是一些山邊瘠地,所以崩落的山石不會太大,你……”卜希臨解說著,要他放寬心,卻突地發覺自己身下壓著的這副軀體,冰冷得可怕,心頭一窒,黑暗中,她的手從胸口摸索到他的臉上,不停地輕拍著。
“七彩、七彩!你沒事吧!我有撲這麼大力嗎?”卜希臨快哭了。
本來只是怕他被洞口的落石砸到,才會將他往里撲倒,豈料他這會卻渾身冰冷,還僵硬得像是屍體。
七彩一雙異瞳大張著,整個人像是抽搐一般,身子拉得直長,像是沒了意識亦沒了呼吸,只有瞳子不斷地緊縮著。
“七彩,你不要嚇我!”眼泛淚光,她拼命地拍打著他,在眼楮適應了黑暗之後,才驚覺他一雙眼瞪得直直的,尤其是那只深藍的左眼,像是在黑暗中不斷地綻放光芒。“七彩,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不要不吭聲!”
她急得眼淚直落,手不斷地在他身上游移,只為了確定他身上是否因為她的推撲而造成傷口。
“黑……”許是她不斷地輕撫他的身體,像是將梗在喉口的一口氣推開,讓他能夠發出單音。
一聽到他的聲音,卜希臨不禁大喜,耳朵貼近他。“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太……黑……”
“太黑?”她擰起眉,看向四周,沒多細想,起身走向洞口,想要將堵在那里的落石給推開,無奈她力氣太小,怎麼也推不開。“七彩,我推不動!”
她又趕緊回到他身邊,發現他渾身緊繃得好可怕,好像隨時都會死去,不敢再多猶豫,她抽出腰間的鋸刀,直往洞口的落石劈著。
她一刀砍過一刀,黑暗中,她看不見縫隙在哪,只能胡亂地劈著,再用手沿著堵滿洞口的落石摸索,一摸到較軟的土層,她就干脆用雙手挖,也不管夾雜在其中的尖銳利石會割傷她的指頭。
她拼命的挖,直到被她挖出一個腕寬的小洞,外頭透入淡淡微光,她欣喜地回頭。“七彩,看得見光了,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外頭大雨滂沱,盡管透著光線,卻十分微弱,然而就算是細微的光芒,在這一瞬間,看在七彩的眼里,猶如逼退黑暗的黎明曙光。
冰冷從指間逐漸退去,僵硬的身體開始放松,空氣可以進到他的肺里,教他不斷地咳著,卻又貪婪地呼吸著。
“七彩、七彩,你好一點了嗎?”她跑回他身邊,小臉布滿擔憂。
她看起來驚恐又無措,和平日的她大相逕庭……他想,他嚇到她了。
“我沒事。”他啞聲道。
“真的嗎?”她還是不住地看著他。
七彩還感覺得到身上因恐懼而泛起的顫栗,然而當眼角余光瞥見她布滿髒污的十指,上頭仿佛還淌著血,他一把抓過,直睇著她,“痛不痛?”
“不痛。”她搖搖頭,小聲問著。“要不要再把洞口打開一點?你會不會覺得舒服一點?其實掩在洞口的落石不多,反倒是泥層較厚,不過有雨水,所以土是軟的,再等一下,應該就可以全部挖開了。”
七彩說不出話,心底發澀的痛著,卻又暖得泛甜。
為什麼她可以如此待他?
他失去記憶,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更不知道為什麼處在黑暗又密閉的空間里,會讓他驚恐得快要死去……為什麼她壓根不怕,反倒是一心只想救他?
“七彩,沒事的,我一定會把擋在洞口的落石泥土全都挖掉。”她輕拍著他,不斷地安撫,想要起身再去挖土。
“希臨,不用,這樣就可以了。”他抓著她的手,不希望她離開自己太遠。
她突地頓住,只因這是他第一次呼喚她的名字,而且是用很溫柔的嗓音喚她,莫名的,她眼眶發熱著,就像是緊繃的弦在拉扯到最極限,松彈之後,原本該有的驚懼和松懈全都一口氣涌了上來。
“七彩,你嚇到我了。”她扁著嘴,不敢真讓眼淚掉下來。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輕抓著她的手,柔聲安撫著。
“沒關系,不要怕,有我在。”她反抓著他,緊握著,感覺一陣顫抖,卻分不清楚發顫的到底是誰。
聞言,他不禁笑柔了異瞳。“嗯,還好有你在。”
“對呀,你運氣真好遇上我。”
“是啊。”他也很認同。
如果不是她,他的心里不會激起陣陣漣漪。
如果不是她,也許終其一生,他都不會懂得何謂憐惜。
昏暗之中,兩人對視著,誰也沒有再開口,仿佛只要凝視著對方的眼,就能夠安定彼此的心。
洞外強勁的風不斷地刮著,挾帶著斜雨急刷而去,有些則是斜打進洞里,好半晌沒有停歇的跡象,卜希臨這才輕聲啟口說︰“七彩鳥,也被稱為希望鳥。”
“希望鳥?”
“對呀。”她看著他的異瞳解釋,“七彩鳥的羽色看似黑,但實際上是深藍,在鄰國有句諺語說,黑與藍交錯,代表的是黑暗與黎明轉換的瞬間,也代表著沉淪黑暗許久,終于等到曙光,等同希望降臨。”
七彩怔愣地看著她。
“爺爺說,我出生的時候,剛好有只七彩鳥飛到窗前,所以才會替我取名為希臨。”她自豪地說出自己名字的由來。
“希臨……確實是個好名字。”
“對呀,七彩也是個好名字,代表希望。”
“你不是說,我是大傻?”他打趣道。
“……你就非得在這當頭拿話堵我不可?”她眯眼瞪他。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否則也不知道這雨到底要下多久。”
從那小小的洞往外看,卜希臨不禁嘆氣。“確實是下滿久的,待會得把洞口挖大,就算雨還下著,咱們也得趕快下山,畢竟入夜的山是很可怕的。”
說著,她下意識地搓著雙臂。
突然下起大雨,山里的氣溫驟降許多。
卜希臨的身上微濕,加上小洞口不斷灌進冷風,教她忍不住打哆嗦。
“你會冷?”他問。
“還好。”她輕笑著,卻像是突地想到什麼,看向他。“你冷不冷?”
她這才想起,他的衣衫脫掉,身上還濕著,不冷才有鬼。可是她身上沒有火折子,洞里也沒有粗枝干葉,想要生火真的很為難。
“不冷。”
“怎麼可能?你沒穿衣衫耶。”她以手背輕觸著他的胸口,發現依舊冰冷,再往左往右撫著,冰冷不變,教她皺起眉來。“你明明就很冷。”
“……希臨,我是個男人。”他啞聲提醒著。
這丫頭對人該防時不防,有時卻防得莫名其妙。
“廢話,要不然你要跟我說,其實你是個姑娘家?”她啐了聲。“都什麼時候了?說這好笑嗎?你知不知道在山里要是失溫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你要是不趕緊把手縮回去,確實會很危險。”閉上眼,他努力漠視她激起的欲望。
卜希臨有聽沒有懂,只是焦急地看著外頭道︰“天色好像暗了許多,我看我還是想辦法先把洞口挖開好了。”
“過來。”他抓著她,微使勁,她便落在他的懷里。
小臉貼在他厚實的胸膛上,原本冰冷的肌膚,逐漸透著熱,不斷地傳遞給她,一路暖進心底,暖得小臉發燙,意識到她身下的是個男人,有著剛健體魄的男人。
也許她應該退開一點。正忖著,還未移動,便聽他說︰“好好休息。”
卜希臨羞澀地垂下眼,感覺他的雙臂有力地交握在她的背上,就如初救他的那一天,他也是這樣戲弄她,當時她萬般厭惡,覺得他很該殺,可是眼下……她壓根不討厭,貼著他,覺得羞,卻也有種莫名的安心。
洞里靜寂得只聽得到彼此的呼吸聲,而貼在她耳邊的是他沉勻的心跳,隨著那重而緩的節奏,她也被一路地敲進夢里。
第一次,毫不防備的,和一個半裸男人共處,入睡。
“快點!”
雨勢大得像是傾盆倒落的豆子,打在身上像被小石子丟到,雖然痛,但是卜希臨的腳步還是沒敢停,就怕夜色降臨的山里,會出現什麼毒蛇猛獸。
然而,一整個下午的大雨,讓山路變得泥濘難行,一個不注意,腳下一滑——幸好,被身後的男人接個正著。
“小心點。”七彩渾身濕透,瞅著她,低柔道。
肌膚的踫觸,教她想起自己一整個下午都趴在他身上睡覺,卜希臨羞得雙頰發燙。
“誰要你不叫醒我?”她不自覺地嬌嗔著。
雨下得那麼大,推車、竹簍只好先擱在山洞里,改天再上山拿,現在只能趕在入夜之前一路沖下山。
“你睡得很熟。”他篤定她一天睡得極少,才會在睡著之後,沉得連鼾聲都響起。
“睡得再熟也要叫我啊。”她哇哇叫著,趕緊推開他。“快快快,再淋下去,不染上風寒才怪。”
然而,才剛要走動,卻突覺腳下發痛。
察覺她的異狀,七彩低聲問︰“扭到腳了?”
“沒、沒事,趕緊走吧。”她咬著牙不喊痛,只想要趕緊回家。
見狀,七彩雙臂微使勁,輕而易舉地將她打橫抱起。
“咦!你干麼?放我下來。”
“這樣比較快。”冒著風雨,他抱著她在山路上疾奔著。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四章
卜希臨趕緊摟住他的頸項,否則萬一雨水讓他的手松脫,兩人可就要相伴滾到山下去,只不過這麼親密的接觸,真的是讓她很害羞呀。
慶幸的是,他的雙臂很有力,雙腳也很會跑,不一會工夫,兩人便回到茅屋。
“你渾身濕透了,我去隔壁幫你拿干淨的衣裳。”一進到她雕刻用的茅屋,顧不得一身濕,他轉頭就要走。
“不用了,我去拿就好。”不過是幾步路的距離,她沒有嬌貴到連這麼一點雨都禁不起。
況且,若非用膳時間,其實她不太願意他走到隔壁的茅屋,尤其是在入夜之後。
“你乖,在這里等我。”他輕撫著她濕透的頭發。“先去找布巾把頭發擦一擦。”
“喔……”
一回頭,卻見卜三思打著油傘站在門邊,似乎有點不悅地開口,“你們兩個上哪去了?”
“爺爺,雨太大,我們被困在山上了。”卜希臨趕忙解釋。
“爺爺,我要拿希臨的衣衫,她渾身濕透了。”
卜三思看了孫女一眼。“何必這麼麻煩?希臨跟我一道過去就好,倒是你的衣物都在這兒,你自個兒趕緊換上衣衫免得著涼。”
這話聽起來沒什麼異狀,然而卜三思看向卜希臨的那一眼,就是讓七彩覺得不對勁,但也沒多說什麼。
待卜家爺孫離開,他便迅速褪下濕透的衣衫,換上卜希臨替他添置的新衣,想了下,他緩步走向隔壁。
茅屋一踏進去是個小廳,有張矮桌,用膳時總是席地而坐,往里左右兩側通廊各有一間房,從左手邊的房里傳出細微的對話聲,他于是朝那里走去。
“希臨,你不是說要防他,可我怎麼覺得你壓根沒在防他?”
“……有啊,爺爺。”
“要是有的話,你方才怎麼會允許他到這兒來?你明知道房里有不能讓他看見的事,應該嚴加禁止才對。”
聽到這里,七彩不由得停下腳步,攢起眉。
看來她房里真藏著什麼教他感覺矛盾的秘密。
他也許不該深入探究,畢竟每個人都有一、兩個不為人知的秘密,然而他內心希望她可以完全地信任他,而唯一的方法,就是讓他知道秘密,成為嚴守秘密的一員。
“爺爺,不用你說,我也會阻止他,你放心吧。”
“唉,七彩看起來人是挺不錯的,但也不知道他知曉這件事後會有什麼反應。”卜三思嘆息。
“別讓他發現就好。”
“可不是嗎?”
七彩仔細聆聽著,然而屋外的雨聲模糊了卜三思的腳步聲,當眼前的門板突地打開時,他已是無路可退。
“……七彩,你怎麼會在這里?”老人家詫異道。
七彩俊臉上無波,忖著要不要順勢掀開他們的底牌,但擦拭著長發的卜希臨已經先問出口,“你聽到我們的對話了?”
“……是。”她質問的口吻令他微微不悅,索性把話說開。
“你怎麼可以站在外頭偷聽我們的對話?”卜希臨攢眉抿嘴,看起來惱極了。
那種被劃清界線,阻隔在外的滋味,讓七彩大步走進房里。“我為什麼不能知道?況且我也不是偷聽,不過是剛好走來這兒,聽到你們的對話罷了。”
說著,他不著痕跡地張望四周,卻沒瞧見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房里的擺設極為素雅,左右兩張竹榻,竹制的衣櫃就擺在中間貼著牆,而兩榻中間還有一張矮桌。
卜拾幸就睡在左邊的榻上。
瞧見他的目光落在妹妹身上,卜希臨一個箭步擋在他面前。
她這舉動,活像他是什麼登徒子,教他想起,她說過,她爺爺曾救了個人回來,卻對拾幸胡來……如今,她以為他也會對拾幸這麼做?
“你這是在干什麼?”他微眯起眼。
踏進姑娘家的閨房,他確實理虧,但也沒必要防他防成這樣。拾幸是長得嬌俏,可在他眼里,不過就是個妹妹,真正教他心旌動搖的,反倒是擋在他面前的她。
卜希臨沉聲道︰“你出去外頭。”
“是呀是呀,七彩,你就先出去吧,畢竟這兒是姑娘的閨房,你在這總是不妥。”卜三思在他身後拉著。
七彩卻是文風不動,像是跟卜希臨杠上似的。
他從剛才一直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你還不出去?”扁起嘴,卜希臨輕推著他。
皺起眉,他不悅地擒住她的手。“不要推我。”
“你不走,我當然要推。”
“我……”他的視線繞過她,看向躺在床榻上的卜拾幸,瞬間他發現那股說不出的違和感是怎麼一回事,隨即將她的手輕拉開,趁她不備,從她身邊閃過,走到卜拾幸的榻邊。
“你干什麼?”見狀,卜希臨沖到他身旁,死命扯著,他卻是動也不動。
七彩的眼瞪得極大,直瞅著睡得極沉,沉得連呼吸都沒有的卜拾幸,他忍不住探手,觸上她的鼻端,確定她果真沒有呼吸,就連臉頰也是一片冰冷,面上布滿死灰之氣,他心間不禁一震。
“為什麼會這樣?!”他低咆著問。
從剛剛,他就覺得古怪。他們的對話聲並不小,為什麼拾幸壓根不受干擾?
而這場景,他似乎在哪見過……有個小姑娘一旦入睡,不管在她身邊喊得再大聲,她都不會醒過來,而那小姑娘常常臉上覆著死氣,仿佛一個不留神,她就會在睡夢中死去。
重疊的畫面,激起他內心最大的恐懼,猶如受困在密閉的黑暗山洞中一樣,教他驚駭又憤怒。
卜希臨睇著他,就連卜三思都愣住,不解他的怒火到底是打哪來的。
遇到這狀況,要生氣也輪不到他來吧。
“為什麼……為什麼拾幸還這麼年輕,卻……”他心間緊縮著,搞不清楚是為眼前重疊的身影傷悲,還是真為卜拾幸的死去不舍。
“等等,你搞錯了,拾幸沒死,你不要亂詛咒她!”卜希臨說道,還不斷地呸著,就怕他胡亂說出的話真會應驗。
七彩一愣,異瞳看向她。“……她沒死?”
“她……”
唉,一言難盡。
把七彩帶到隔壁的茅屋,卜希臨邊雕刻,邊道出卜家的秘密。
“其實,拾幸不是我的親妹妹,她是在十八年前,被我爺爺撿回來的棄嬰……”
七彩就坐在她的身旁,看著她指尖的傷,看著她似乎沒有痛感,利落地雕刻著,不一會木頭便像有了生命。
“因為那時我年紀也小,所以並不太清楚狀況,後來才知道,拾幸只要太陽一下山,就會石化。”她狀似漫不經心地抬眼看他。
“石化?”他訝問。
“該怎麼說呢?她會全身僵硬,像是石頭一樣又硬又冷,沒有呼吸,像是死去,可只要隔天太陽升起,她就像沒事人一樣。”
“怎會有這麼奇怪的事?”
“只能說天底下,無奇不有吧。”她不以為意地道︰“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妹妹,我會好好地保護她。”
聽著她的宣誓,七彩內心泛起陣陣暖流,像在他的心底呼應著什麼。
“之前我不是說過,有人試圖非禮拾幸?”她說著,瞧他點點頭,又繼續說︰“那人闖進房里,卻反而被拾幸嚇到,以為她已經死去,隔天卻又見她活蹦亂跳,就說拾幸是妖怪,嚇得屁滾尿流地跑了……簡直是氣死我了!”
七彩輕呀了聲,恍然大悟。
她是個真性情的人,只管姐妹情份,才不管拾幸有多與眾不同,就好比她視他為自己人,便不允許外頭的人欺負他。
“你不覺得這麼說很失禮嗎?拾幸不過就這麼點小問題,有什麼大不了的?憑什麼亂罵人,簡直是可惡至極。”愈雕愈火大,她干脆將木雕放下,免得一個不小心又雕壞。
“拾幸能當你的妹妹,是她的福氣。”他道。
“是嗎?”她抬眼瞅著他。
“只是,因為這種秘密防我,你不覺得對我太失禮?”追根究底,對于這件事,他還是耿耿于懷。
“啊,一開始,我怕你跟那個混蛋一樣,可後來我怕你發現拾幸與眾不同之後,會輕視她,甚至怕她……”
“我才是應該會讓人害怕的人吧。”他笑得自嘲。
看著他,卜希臨擰著柳眉。“怕什麼?我告訴你,我最怕的是沒錢,只要有錢,我什麼都不怕!”
聞言,七彩不禁低笑出聲。
“真的呀,我這麼說不對嗎?沒錢才會逼死人,沒錢就不能帶拾幸去找大夫,就是因為太怕沒錢,我才會一直很努力工作。”嘖,還笑她呢,都不知道成為有錢人,一直是她的人生志向。
“這麼說來,我該替你想個好法子。”
“什麼好法子?”
“只要你答應我,往後不再防我,我就告訴你賺錢的訣竅。”
“我沒防你……”抹著臉,她把聲音拖得長長的。“反正拾幸的事你都知道了,而且你也不怎麼在意拾幸的狀況,我就沒道理防你,不過你不能把拾幸的狀況告訴她,畢竟直到現在,我們都沒跟她提起太陽下山她會石化的事,我們怕她會傷心、會自卑。”
“放心,我知道。”
“那麼……”她賊兮兮地抬眼。“要怎麼賺大錢?”
“這個嘛……”他笑眯眼,賣起關子。
隔天起,七彩開始手描各種圖畫,要她依圖雕刻,那並非一般的木雕,而是有許多分塊,待雕好,再一一組裝的奇特雕品。
這般神奇的構思讓卜希臨大呼不可思議,每天一早就埋首在屋里狂雕,而七彩則是理所當然地坐在她身旁,提醒她每一處細節該如何細膩處理。
卜希臨像是不會累,從早雕到晚,忙得不亦樂乎,再加上身邊有個提點的大師,兩人不時進行著簡短的話語,她幾乎進入了渾然忘我的境界,就連妹妹蹲在她身邊好一會,她都沒發現。
“姐,你好像很開心。”
卜希臨一怔,側眼望去。“拾幸,你什麼時候蹲在這里的?”
“好一會了,我腳都麻了。”她可憐兮兮扁起嘴的模樣很逗趣,隨即又抿唇笑眯了眼,指著擺在桌面的小茶壺。“爺爺說你很辛苦,所以要我送點茶水過來,要不要歇一下?”
“不用了,正起勁呢。”她一點都不渴,只想趕緊將手頭的工作完成。
一想到這奇幻的雕品將要出現在孔雀城的夜市集里,不知會引起多大的轟動,她就忍不住笑彎了唇角。
“給我一杯吧。”一旁的七彩啟口道。
“好。”卜拾幸開心地倒茶遞給他。
然而,男人份外溫柔的嗓音引起卜希臨的注意,不由得看向他,突覺他的眉眼笑得好柔,而且目光落在妹妹的臉上。
“這茶可是我泡的喔,好喝嗎?”卜拾幸笑問著。
卜希臨看著她。
“好喝。”
卜希臨再回頭看著他。
“真的嗎?”
“嗯,拾幸真了不起,能將這茶水泡得甘而不澀,想必下了很多工夫。”他嘗得出來,這茶水並不是什麼上品,可了得的是,她能將粗劣的茶葉泡得甘甜。
他的誇贊,聽在卜希臨的耳里,不知道怎地,就是很刺耳,而且還從耳朵一路刺到心坎里,讓她覺得胸口不大舒服。
聽到他的贊賞,卜拾幸不禁喜孜孜。“也還好啦,畢竟我什麼都不會,只要能幫上姐姐一點忙,我就開心了。”
面對妹妹的貼心,卜希臨內心莫名的涌出一股罪惡感和不自在。
拾幸一直是她最疼愛的妹妹呀,可為什麼剛剛有一瞬間,她竟然……有點討厭她?
不解地看著那丫頭,她還是和往常那般討喜窩心,教她不禁暗罵自己真該死,怎能生出那麼可惡的心思?
但,為什麼她會生出那種心思?
想著,她不禁托著腮,陷入理不清的疑惑里。
“希臨,累了?”七彩低問著。
她猛地抬眼。“沒,我沒事。”
像是要證明自己一點都不累,她拿起雕刀要繼續,然而看著半完成的雕片,她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朝哪里下手。
“拿反了。”七彩動手,將雕片反轉,再交到她的手中。
指尖輕觸的瞬間,她像是被雷擊中似的,不自在地松開手,頓時雕片和雕刀都落在自己的腳邊,嚇得她冒出一身冷汗。
“希臨?”
“姐,你這樣很危險耶,要是傷到腳怎麼辦?這雕刀很利的。”卜拾幸趕緊將雕刀拾起交給她。
“呵呵,我好像有點累了,我休息一下好了。”干笑著,她將雕刀和雕片往桌面一擺。
“嗯,姐,你休息一下好了,你已經忙了好幾天。”卜拾幸很貼心地走到她身後,替她掐揉僵硬的肩頸。“可是,為什麼我都沒瞧見你雕好的木雕?倒是桌上擺滿好多一小塊的雕片?”
“這個嘛……”甩開莫名的情愫,卜希臨正要解釋,便見七彩已經拿起桌面的雕片,逐一組裝,不一會,出現一頭精致的龍。
“哇……姐,你好厲害,居然還懂得雕這麼特別的飾物。”卜拾幸忍不住湊向前去,從七彩手中接過雕龍。“好厲害,真是巧奪天工,不可思議,原來雕飾也可以一片片地裝上去。”
聽著妹妹的驚呼,卜希臨腦袋卻是一片空白,沒有感動更沒有自豪,她心里有股說不出的失落。
那是種很吊詭的感受,從來沒有過,硬要具體形容,就像是小時候爺爺總要她把心愛的寶物,可能是一把木梳,也可能是顆奇形怪狀的石子,總之只要是拾幸想要的,她就得讓給她……因為爺爺說,拾幸擁有的比她更少……
久了,她也認為本來姐姐就該把最好的都給妹妹,可是奇怪了,她現在是要跟拾幸搶什麼孵?
雕龍嗎?拜托,那是她雕的,要是拾幸想要,送給她也不是什麼問題,那……她是在郁悶什麼?
看著七彩跟拾幸講解原理,拾幸那驚奇又崇拜的目光,七彩那柔和的眸色,舉手投足之間對拾幸的寵溺、言語之中的呵護,教她猶如被一塊大石壓住胸口。
……不會吧!
難不成,她心頭的難受全都是因為他引起的?
卜希臨沒機會厘清心底的疑惑,也不打算厘清,反正眼前最重要的是,賺進大把的銀子。
所以,在努力數天之後,兩人再度來到孔雀城。
然而,就在來到她固定擺攤的位置時,七彩卻還是一直往前走。
“七彩,到了耶。”以為他忘了位置在哪,她在他身後喊著。
他回頭笑睇著她。“不,今天咱們要到前頭去。”
“咦?”她嚇到,小跑步上前,拉住他。“在前頭擺很貴的。”
“多貴?”
“我記得以前的價碼,至少也要一兩,那種攤位我們租不起。”一兩銀子耶!
今天他們帶來的雕飾,總共也不過才十個,就算一只賣上一百文錢好了,十只也不過一千文錢,但一兩銀子可是要兩千文錢的。
這根本就是賠到死的生意,她腦袋還很清醒。
“綽綽有余。”說著,他繼續往前走。
“什麼綽綽有余?七彩,一兩銀子耶,那可不是在開玩笑的。”
“待會你就知道了。”
聞言,卜希臨想了下,選擇相信他。
畢竟他這麼神通廣大,還能教她這麼特別的雕技,就姑且信他一回,要真是賠錢……也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于是,兩人來到孔雀城最熱鬧的十字街中心,四個角落上,是客棧、酒樓、茶肆和布坊。能在這地段開設店鋪,通常都是很有本事的商家,而會在這附近走動的,身價也都頗高。
這是七彩的想法,論點也相當正確,但遺憾的是,這最熱鬧的街口,攤位早擺滿,他們根本無法在這兒做生意。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咱們就到後頭去吧。”也不知道該松口氣還是失望,反正沒攤位可擺,對她而言,也不算是壞消息。
微眯起眼,七彩看了下附近,輕聲道︰“咱們上悅來茶肆。”
“咦?不會吧……七彩,這茶肆里的茶很貴的。”她趕忙拉住他。“我聽朱大爺說過,這茶肆的茶水,就是最下等一壺也要叫價千文的,咱們身上沒這麼多錢。”
出門前她算過了,她身上只有一百文錢,這是拿來找錢用的。
“希臨,想賺大錢,就得要有舍才有得,況且你今天穿得這麼漂亮,當然要到亮一點的地方亮相。”他笑睇著她。
今天的她,應他的要求穿上女裝。她的長發簡單梳成髻,穿著湖水綠交領的寬袖襦裙,搭了件月牙白的罩衫,雖說質料非上乘,但她的容貌和縴美身段,卻可以替這身打扮加分,站在眾人面前,她是個美人胚子,一路走來,不知有多少人對她頻頻回首。
卜希臨有點羞赧地垂下臉。“我這樣漂亮嗎?”她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打扮像個姑娘家了,女裝穿起來有點陌生不習慣,但從他眸底流露的贊賞,讓她很欣喜。
同時,不禁哀嘆,自己真的是陷進去了呀。
“漂亮。”他不吝于贊美。
她笑得嬌羞,卻像是想起什麼,猛地抬眼。“可是你……”她看著他的眼,知道他不喜歡在人前拋頭露面。
“不打緊,反正你說過,我是七彩,是吉不是厄。”
“對,本來就是。”
“走吧。”瞧她義憤填膺的,他便牽起她的手,踏進悅來茶肆。
挑選悅來茶肆,並非心血來潮,而是七彩經過盤算,確定它是附近人潮最多的店鋪,想要東西賣得好價錢,自然得要挑上好地點。
此刻茶肆里,高朋滿座,生意熱絡。
七彩帶著卜希臨走進茶肆,自然知道里頭沒位子,所以故意站在門邊,等著店小二過來招呼。
“啊,兩位要用膳還是喝茶?”店小二端著和氣生財的嘴臉靠過來。
盡管兩位的穿著打扮,一看就不像是大富人家,但悅來茶肆向來秉持著上門就是客人的宗旨。
再加上,這位男客倌雖然穿著樸素,但眉宇之間氣度非凡,憑他在茶肆工作多年,閱人無數的經驗,他猜想對方出身也許不簡單。
“還有位子?”七彩刻意把頭壓低,由于他身形頎長,低著頭詢問,並不顯突兀。
“二樓還有位子。”店小二沒仔細打量他,目光全都溜到卜希臨身上去。
“不,我要一樓的位子。”
“這……”小二有點苦惱地看向一樓,將每個角落仔仔細細地看過一遍。“可是一樓已經沒有位子了,客倌。”
“我瞧那里只有一個人坐。”七彩指著幾步外的四方桌。
“呃,這個……”搔了搔頭,店小二陪著笑臉道︰“不如這樣吧,我去問問那位大爺可否與兩位並桌。”
待店小二離去,卜希臨輕扯著他。
“你何必為難人呢?既然二樓有位子,咱們就到二樓去吧。”她小聲道,只因為她發現有很多人都在看自己,她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久未著女裝,有哪里綁錯還是怎的,反正讓她很不自在就是了。
“一樓才有好視野。”
“嗄?”
這茶肆一樓,因為位在路角,所以雙面八扇門是全開的,方便客人進入,而坐在這里,不管是往內,還是往外,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客倌,那位大爺願意和兩位並桌,這邊請。”店小二笑眯眯地走來。
七彩輕頷首,牽著卜希臨的手,跟上店小二的腳步。
一坐定,便先朝那位年屆壯年,看似極為和善的大爺點頭示意,隨即發現對方的目光,從頭到尾都落在卜希臨身上。
這結果是他預設好的。
但是,當結果如自己猜想時,那滋味還真是復雜難以言喻。
要她扮女裝,其來有自,除了要讓她和以往擺攤的感覺有所區別,他也是篤定一旦她扮成女裝,必定萬分吸引人,那麼他人就不會將目光投注在他的異瞳上,然而……她真的成了他人注目的焦點,他卻感覺像是屬于自己的寶物,被人覬覦著,教他暗惱不已。
“七彩。”輕推著他,卜希臨提醒他店小二還等著他點菜。
他回過神,濃眉一攢隨即松開,低頭朝著店小二吩咐,“給我兩份招牌茶點還有一壺上好的茶。”
他話一出口,店小二連聲應好離去。
而卜希臨則差點瞪凸了眼,手往他擱在桌面的袖子一抓,湊在他耳邊咬牙低聲說︰“你知不知道一壺上等好茶要多少錢?”
待會要是走不出這家茶肆,是不是要她留下來抵帳呀?
“放心。”他好笑道。
怎麼放心?她已經開始想象自己蹲在茶肆廚房洗碗盤的畫面了。
卜希臨惶惶不安,然而人都坐在茶肆里了,也不容她退縮。就見他從容不迫地自包袱里取出精雕的木盒。
這木盒亦是他設計的,由她親手打造。
在家的這幾天,他告訴她許多新觀念,讓她知道,上好的雕飾,必須有同等精致的包裝,才能突顯其價值,刺激人的購買和收藏欲望。
他似乎對做生意很有想法,于是他怎麼說,她就怎麼做,只是,他一直沒告訴她,他到底要怎麼把這些雕飾給賣出去。
四四方方的木盒,正面精雕七彩鳥的圖騰,往旁邊突出的小木榫一按,盒面自動彈開。
而當他做出這個舉動,一旁喝茶的大爺目光完全被吸引了過來。
再見他從盒里取出一只精雕細琢的龍,那栩栩如生的神韻,那騰雲駕霧的飛躍感,那大爺看直了眼,還未細想,已經脫口問出,“這位公子,這雕龍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尋常之物。”
七彩看向他,笑得和煦。“這位爺兒真是識貨,這雕龍可是從天水城剛弄到手的。”
“打天水城來的?”那大爺微眯著眼忖度。“聽說天水城最有名的木造廠,是文家木造,那還另外設了雕刻坊,還有家古玩鋪子,難不成你這飾品就是文家的?”
聽他提起文家,七彩沒來由的恍惚了下,不過他很快就強打起精神,依著對方的反應來應對。
“不,這可比文家厲害多了。”
“喔?難不成是來自大內?”那大爺驚呼,一雙眼不住地盯著那精雕玉琢的龍。
七彩微揚眉,模稜兩可的回道︰“要這麼說也成,不過也不能算是。”
“你這麼說,該不是在賣關子,故意吊我胃口?”
“不,你別誤會,事實上,這雕飾乃大內御雕師施具言第一弟子所雕,所以要說是大內來的也成。”
七彩打一開始就沒預設什麼說詞,打算見機行事,踫巧這人提起大內,他便借機攀點關系,替雕飾鍍上一層無形的價值。
不過,這也說明,這雕飾看在這位大爺的眼里,是具有來自大內的資格。
“這……可否借我瞧瞧?”那大爺忍不住搓著手,想要親手踫觸雕飾,確定是否如所見的那般細膩。
“當然可以,不過你得小心一點,這雕飾和一般雕飾大不相同,可是片片組裝而成,這是天水城剛風行的雕法。”七彩蓄意說得大聲一點,引起鄰桌人的注意,把雕龍交給身旁的大爺。
那大爺一接過手,驚呼連連。“哇……真是鬼斧神工了,這天底下竟有這般奇特的雕法,龍鱗堆疊著,卻又接無縫隙……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經由他驚詫的贊嘆,好奇心從鄰桌如漣漪般地朝外擴散,不過一會兒工夫,一樓的客倌全都圍了上來,就連茶肆掌櫃也擠在後頭瞧著。
卜希臨呆住,沒料到自己的雕飾竟可以被吹捧到這種地步,仿佛她真成了一代大師似的。
而且……七彩也太會鬼扯了吧。
說她什麼鬼話都說得出口……她才想說他鬼話連篇,什麼謊都編得出口。
她是什麼時候變成大內御雕師的第一弟子了?
然而,更教她開眼界的,還在後頭。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五章
“這位公子,能否請教這雕飾是在天水城何處購得?”同桌的大爺,心里像是有了主意,刻意壓低聲音問著。
“買不到的。”七彩笑道。
“為何?”
“這位大師雕物向來隨心所欲,並不在大內,也沒開設雕坊,這一次可是我攀了很多關系,托友人接洽上,求了大師三天三夜,終于打動他,願意將十個雕飾賣給我。”七彩繼續臉不紅氣不喘的胡謅。
“那……”那大爺心思動得極快,聲音壓得更低了。“你特地帶回這些雕飾,肯定是要買賣,要不何必一口氣買上十個。”
“那倒是,我只準備留下一套當收藏,其余是要賣給有緣人的。”七彩笑眯眼。大魚上鉤了,他要讓希臨見識,什麼叫做生意。
“那麼這雕龍,可否以十兩銀子讓給我?我姓盧,在這孔雀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不介意的話,大家交個朋友。”那大爺說得很誠懇。
聞言,卜希臨倒抽口氣,雙眼直瞪著對方一直拿在手中舍不得放下的雕龍。
十兩銀子……真的假的?她有沒有聽錯?
到底是十文錢還是十兩銀子?糟,她心跳得好快,耳朵轟隆隆響的,不確定自己到底聽到什麼。
“這個嘛……”
看向七彩,他竟然面露猶豫,讓她很想掐住他的脖子,對他大吼,賣賣賣!
“二十兩。”桌邊有人喊價。
七彩側目望去,還沒有反應,盧大爺已經咬牙喊道︰“三十兩!”
“五十兩!”
“七十兩!”
喊價聲此起彼落,讓卜希臨從一開始的震驚亢奮慢慢地感到害怕。
她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近乎詐騙。這雕飾的價格會水漲船高,肯定是因為七彩冠上它是大內御雕師的弟子所雕,要是他們知道雕飾不過是個村野鄉姑雕的……別說十兩,就連一兩都買不下手吧!
想著,她不禁擔憂地看向七彩,卻見他依舊從容不迫,緩緩伸出手。“各位,今天可以在這里相識,咱們也算是有緣,尤其是我身旁這位盧爺,所以這雕龍,我是非賣給他不可。”
他話一出口,盧大爺眼露欣賞,但桌旁卻響起陣陣的不平。
七彩不慌不忙地抬手,輕聲道︰“這雕龍,我以一百兩的價格賣給這位大爺,但我這兒還有許多的貨。”他將原本收在包袱里的九個雕飾全擺上桌,讓所有的人品頭論足,大嘆神乎其技。“大伙要是看上眼了,叫價就賣,以一人一次叫價,當第三個人叫價時,立即賣出。”
他話一出口,眾人立刻進入備戰狀態,剎那間,戰雲密布,殺聲正盛。
不到一刻鐘,所有雕飾賣光,換回一大木盒的銀兩,他闊氣地替沒買到雕飾的人買了單,算是他請客,做了個順水人情,更是輕松地付掉自己一頓茶水費。
臨走之前,盧大爺還直拜托他,替他調到雕飾。演了一場戲之後,某奸商勉為其難地答應,相約三日之後再給貨。
離開茶肆時,卜希臨覺得自己在作夢,就連走路也是輕飄飄的。
她不敢相信,十個雕飾,竟能瞬間賺進千兩銀子……這才是真正的神乎奇技。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事?她忍不住想要掐自己的臉。
“希臨,餓不餓?”七彩問著,拉下她的手。
“呃……七彩……”她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怎麼了?”
夜市集里,人潮正洶涌,教她想說也開不了口,就怕被旁人給聽去。
“嗯?”他俯下身,等著她的下文。
卜希臨緊張兮兮地左顧右盼一陣,確定人潮並沒有靠得很近,才附在他的耳朵旁,用細微的氣音說︰“七彩,我們這樣算不算詐欺?”
她問得嚴肅,然而如此近的距離,那隨話語噴出的氣息騷動著他敏感的耳廓,挑動他的心,教他不自在地離她遠一些。
然而,他的心思卜希臨怎會懂得,以為他生氣了,她趕忙小聲道︰“你不要生氣,我只是沒想到那些雕飾可以賣到這種價錢,而且……我又不是那誰誰誰的弟子……”
雖說她很愛錢,可爺爺說過,盜亦有道,這賺錢也要走正途,掛羊頭賣狗肉,早晚會出事的。
“你以為光是搬出誰誰誰的名號,就能夠賣個好價錢?”他沒好氣地橫她一眼,刻意放慢腳步。“要不是雕飾本身夠吸引人,你想盧大爺又怎會在一開始就直盯著雕龍?”
“是喔……”所以說,一開始就吸引人的,是她的雕工嘍?
“你應該對自己再有信心一點,因為你的雕工真的是一絕。”說著,見前頭的人潮更多,他輕牽起她的手。
“我覺得你才是一絕,竟想出這麼厲害的法子,讓大伙叫價。”卜希臨垂眼看著他的大手,小臉有些發燙。
她從沒想過雕飾居然也可以這麼買賣。
“要讓人家叫價,也要商品夠吸引人,終究還是你雕得好。”他低喃著,瞥見一旁有家飯館,“要不要帶點熱炒回去?”
“好啊,爺爺應該還沒睡,我看隨便替他打個兩斤酒吧,爺爺已經很久沒喝酒了。”都怪她不懂買賣,才讓爺爺跟她辛苦這麼久。“對了,也替拾幸添購幾件新衣裳吧,她已經好久沒有新衣裳可以穿了。”
“你呢?”
“我?”她眨眨眼。
“你心里都懸著家人,可誰懸著你?”
卜希臨不由得愣住,壓根沒想過這問題。“我干麼讓人懸著?我一切都好,不用別人替我擔憂。”
“你為家人忙碌,難道不覺得苦?”
聞言,卜希臨哈哈笑著。“傻瓜,有得忙有什麼不好?有什麼好苦的?沒法子幫上家人的忙,那才叫苦。”
“是嗎?”這個答案,讓他笑眯了眼。
他喜歡她的答案,仿佛就連自己也是同樣性子的人,做著同樣的事。
“快快快,咱們分頭進行,買好之後在城南門踫頭。”
“嗯。”
回到家里,卜希臨談起今晚的奇事,教卜三思聽得嘴巴都可以塞進一顆雞蛋,簡直將七彩當成神仙看待,難以置信他有這等好本事。
“簡直就是奸商。”酒過三巡之後,老人家下了結論。
太久沒喝酒,痛飲得過頭的他已經有點醉,坐在矮桌前,身子還不斷地晃著。
“爺爺,怎麼說是奸商?不過是願者上鉤。”七彩也喝,但只是淺嘗輒止。
“對呀,不是奸商,是錢精。”陪喝的卜希臨已經跟她爺爺一個樣,身子開始左右擺蕩。
七彩緩緩的看向她。“你醉了。”
“才沒有呢,你問爺爺,我的酒量很好的。”她皺著鼻,身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貼到他肩上,指著卜三思。“爺爺,對不對?”
醉趴在矮桌上的卜三思,含糊道︰“……對。”
“你看吧,我很厲害的。”她說著,哈哈大笑起來,也不知道在樂什麼。
七彩無言地掃光桌面殘存的酒,涓滴不剩。
“啊!你把我的酒喝完了……”卜希臨扁起嘴,從他的肩頭滑至他盤起的雙腿上,笑睇著他。“沒關系,我們明天再去買。”
“你很開心?”他問。
他喜歡她沒有防備的親近,可太過親近的話,就怕自己把持不住……
“當然呀,我今天賺了一輩子都不可能賺到的錢,怎麼可能不開心?”她幾乎要飛上天了。“你沒看見爺爺有多開心啊?”
有了這一筆錢,她可以休息一陣子,鑽研更特別的雕工,也可以給爺爺和拾幸更好的生活,這對她而言,簡直是美夢成真,要她怎能不放聲大笑?
“嗯。”他也微勾起唇,突道︰“不知道拾幸知道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卜希臨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
“怎麼了?”察覺她的異狀,他俯身問著。
“你……”撇了撇唇,她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好像很在意拾幸?”
說著,她依依不舍地坐起身,不敢太依戀他的體溫,很怕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上癮。
“在意?”七彩不解地攢起眉,想了下,道︰“也許吧。”
不知道把拾幸的影子和誰重疊在一起,他總隱約覺得,自己的心里似乎一直擱著一個永遠都不能放下的人。
聽他這麼說,卜希臨的心不禁往下沉,剛才的快樂霎時被吞噬。
木然地站起身,她輕拉著老人家。“爺爺,別在這里睡,你會著涼的。”
她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七彩嗅出不尋常的味道。
“喔……”卜三思被她半拖半拉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回房里。
確定他回房,卜希臨搖晃著身子,打算要收拾桌面的狼藉,卻被七彩抓著往外走。
“喂,我還沒整理耶。”
“明天再整理。”
“不要啦!”在被他拉進隔壁的茅屋前,她用力地甩開他的手。
七彩微詫地回頭看著她。
像是驚覺自己的反應太大,卜希臨想用傻笑帶過,可她笑不出來,她的心里很悶,有種說不出的痛在蔓延著,讓她很難受,甚至想掉淚。
“……希臨?”他走近一步。
她立刻退後一步,腳步踉蹌,也不要他扶,垂著臉,就站在門邊。她不能哭,她應該努力地笑,不讓他發現她的心意,可是好難……
“你到底是怎麼了?”七彩惱著,一個箭步沖向前,硬是將她拉進懷里,卻瞥見泛著淚光的眸子。“你……怎麼哭了?”
“哪有哭?我好得要命!這是喜極而泣。”她嘴上這麼說,可是表情卻很痛苦,像個偽裝堅強的孩子,嘴硬而脆弱。
“我沒看過這種喜極而泣的表情。”那表情,讓人瞧了心疼。
“你沒看過的可多了。”她哼著,努力不暴露出自己的心情。“我累了,我要睡了,你早點休息吧。”
她藏得還可以吧,他沒有發現吧?
這樣,她就不會妨礙他和拾幸了……兩個都是她最喜歡的人,要是他們能在一起,她也會很開心……只是在開心之前,可不可以讓她安靜地先哭一場?
七彩直瞅著她,猜不透她的心思,見她想要回隔壁茅屋,索性將她拖進他們一直共處的小茅屋里。
“你干麼?都跟你說我累了……”她的淚水就快要鎖不住了,放開她啦……
七彩不吭聲,只是一直盯著她,盯得她淚水撲簌簌地掉下來。
“你干麼抓著我啦……”她扁著嘴,像個孩子般哭泣,一點也不秀氣,仗著酒意,還有幾分執拗。
“為什麼哭了?”
“你管我。”她罵道。
酒精催化出她的悲傷和失落,既然藏不住也鎖不了,她干脆哭個盡興,明天天亮再重新振作就好。
“噓,別哭,跟我說,發生什麼事了?”七彩將她拉到充當睡榻的草席上,輕輕地將她摟進懷里。
“沒事。”她邊哭邊把淚水鼻涕抹在他的衣襟上。
“沒事干麼哭?”他耐著性子問。
“還不是……”說到一半,她頓住,緊閉著嘴,像是在死守著什麼秘密。
見狀,七彩微惱地瞪著她。“又是秘密?”
她怔怔地看著他。“對,是秘密。”她喜歡他,當然是秘密,因為他又不喜歡她……
說不出口、不能說出口的心情,終究只能是秘密。
“在這屋里,還能有什麼秘密?”他忖著,不禁聯想……“是不是拾幸怎麼了?”
這是合理的聯想,畢竟第一個秘密就是關系著拾幸。
一聽到他提到妹妹,卜希臨的淚水正式潰堤,哭得好傷心。
“真的是拾幸?”她的淚水印證了他的揣測,教他也跟著急了。“到底是怎麼著?你好歹跟我說,讓我想想法子。”
“你沒有辦法解決啦!”嗚嗚……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不說出來就放棄,不覺得讓人不服氣?”他惱道。
他一惱,聲音跟著發沉,這莫名激怒了她,一把揪起他的衣領,她惡狠狠地瞪著他。“好啊,我就跟你說,看你怎麼解決!”
“說!”
“我喜歡你!”她自以為自己很清醒,但實際上,她早被酒給迷醉得糊涂,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確定。
七彩一頓,微眯著眼瞪她。
他在問什麼,她在回答什麼?雖說這答案讓他很心喜,可現在不是談這事的時候吧!她為了拾幸哭得那麼傷心,那就代表事情相當棘手,不是嗎?
“你瞪我……”她嚎啕大哭著。“我就知道你不會喜歡我,你喜歡的是拾幸……我現在把秘密告訴你,你也不能幫我解決……你又不會喜歡我,干麼要我說?這樣不是讓大伙都難受……”
這樣子的話,明天開始,大伙都會很尷尬耶,而且她會變成壞姐姐……嗚嗚……
聽到最後,七彩總算搞清楚她說的秘密是哪樁,不禁啼笑皆非地瞪著她,見她哭得梨花帶淚,他傾前吻上她的唇,在她圓瞠的眼中讀出錯愕。
“你……”她嚇住,將他推開。
他再將她拉進懷里,以舌撬開她的貝齒,帶著掠奪的氣勢,吮舔著她唇腔內每處甜美,大手就扣在她的後腦杓上,不容許她逃避或掙扎。
她說喜歡他……喜歡這樣的他……
他內心狂喜,像是夙願總算得償,渴望許久的珍寶終于落在掌間,一旦握住,他就不會放手也不願放手。
這是屬于他的另一半,可以完整他生命,無懼他異瞳的伴侶。
卜希臨被吻得七葷八素,唇舌發痛著,不能呼吸,心跳急促,像是快要死去,渾身一點氣力都沒有的軟倒在他懷里。
“希臨……”他停止了深吻,卻還是不住地輕吮著她豐嫩的唇。
“你……你怎麼可以……”她試著將他推開,然而交握在她身後的雙臂是那麼的有力,像是要將她嵌進他的身體里。
“我為什麼不行?你不是說喜歡我?”他啞聲問著,手在她縴美的背上來回游移著。
他並非聖人,面對所愛,他不可能無動于衷,更何況在她大膽示愛之後,又要他如何把持得住?
“我……”小臉漲得通紅,就連腦袋也不是很清楚,可是妹妹的笑臉就印在她的腦海里,教她想忘也忘不掉。“你不可以辜負拾幸……拾幸很喜歡你……你也喜歡她……”
這是怎麼回事?他和拾幸不是郎有情、妹有意嗎?
那麼他為什麼要親她?難不成,他是個花心大蘿卜,見一個愛一個?
“你在胡說什麼?我只喜歡你!”他氣惱道。
就說她的腦袋精明一時,卻是糊涂大半時,他都做到這個地步了,還連他心儀的是誰都搞不清楚。
“咦?可是你不是很在意拾幸?”
“就像妹妹一樣在意,就像你關心拾幸一樣,我關心她也錯了?”
“可、可是……”她心跳得好快,像是快要從喉頭跳出。
“你自己想,跟我朝夕相處的到底是誰?”
“呃……”是她吧……
“是誰在我遇上狼群時,勇敢無畏擋在我前面?又是誰在知道我對黑暗有種莫名的恐懼時,為我挖開被掩埋的洞口,弄得自己傷痕累累?”他說著,心里因為想起那些她為他做過的事而滑過一股股暖流。“又是誰說,七彩是吉,代表即將黎明的曙光,代表著希望?”
心動,就是這麼簡單,在他脆弱的時候,她總是守在身邊,她沒有害怕過他,更沒有厭惡過他,一心一意地待他好,他要怎麼不心動?
“所、所以……”她從他懷里探出頭。“你是真的喜歡我?”
七彩不多說,吻上她的唇,霸道而濃烈的。
她被吻得暈頭轉向,不知何時躺在草席上,更不知何時他褪去她的衣裳,聽著他在耳邊低喃,“我很後悔今晚讓你穿女裝出門。”
“很丑嗎?”她扁起嘴,一臉哀怨。
她覺得還不差呀……
“不,是太美,美到所有人都注視著你,讓我想要挖掉他們的眼楮。”他輕喃著,吻上她細嫩的頸項,大手早已滑入衣衫底下。
那溫厚的大掌在肌膚上游走,她羞赧得快要死去,卻又因為他霸道的言語而暈陶陶的,難以置信前一刻她還痛苦的大哭,這一刻她卻感動得更想大哭一場。
原來,兩情相悅,竟是這麼讓人喜極而泣的事呀。
然而,下一刻,尖銳的撕裂感,痛得她逼出眼眶的淚,痛得她往他的肩口一咬。“好痛!”
為什麼兩情相悅之後這麼痛?!
七彩不怒,沉藍的眸子迸現妖異的魔魅,驅使著他在她體內怒放沉入,盡情地興風作浪,直到她大喊著,“再來,我就殺了你!”
出雲王朝的京城天水城附近有兩種特殊景象。一是由孔雀山頭匯流而下的泉水,流向天水城,形成千水交錯縱橫的奇景。二是因為山形林地的關系,有多種南來北往的候鳥,甚至本地的各種鳥類在林間自由徜徉。
所以,凡是居住在天水城附近的人家,一早總是被清脆的鳥叫聲給喚醒。
而,七彩,一直很習慣被鳥叫聲喚醒。
這意謂著,他極有可能是天水城附近的人氏,但他卻沒有尋根的渴望,因為他的根已經落在同樣有著嘹亮鳥叫聲的鳳鳴山谷。
而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聽到鳥叫聲,倒是有抹古怪的嘆息,淡而幽長,將他自疲累中催醒。
一張眼……他瞪大眼。
“噓。”坐在草席邊的卜三思將指比在唇間。
七彩沒吭聲,視線往身側一掃。
草席上,希臨就蜷縮在他身側,兩人身上只蓋著他的衣衫,而露在衣衫之外的手腳皆是赤裸……這種一目了然的狀況,真的不用再多解釋。
所以,他又緩緩地抬眼看著老人家。
他並不後悔,因為他已經認定了她,只是兩人尚未成親便……這點,他確實是有些站不住腳。
卜三思也不羅唆,朝他勾動手指,示意他到外頭再說。
七彩點點頭,見他先走到屋外,便試著要起身,然而她就睡在他的肩頭上,教他只能放輕動作,以免將她驚醒。
但是,她卻像是抓住浮木般的抓著他不放,逼得他只能略施力道,把她的臉往旁邊一抬……
“不要吵我!”卜希臨凶狠地罵著,隨即又撲了過去,手往他胸口一環,腿往他腰間一橫,像是佔有欲極強,不容許他離開。
見狀,七彩不禁閉上眼。
她睡得太沉,壓根不知道細嫩溫暖的嬌胴會對他造成怎樣的影響,更別說她爺爺還等著興師問罪,再耗下去,難保老人家不會抓狂。
想著,他輕柔地拉開她的手,搬動她的腳,剛坐起身,身邊的人兒又滾了過來,而且就往他的腿上一躺……
托著額,他哭笑不得。
原來,她的睡相奇差無比……如今又往他腿上一躺,他到底要怎麼起身?
他還在想著脫身之法,外頭卻已經響起卜三思不耐的低咆聲,“七彩,你是死在里頭了不成?!”
那一聲暴喝,驚飛林間鳥兒,自然也吵醒了卜希臨,她惱火地攢起眉,吼著,“誰在外頭吵著?”
“你爺爺我!”
“咦?”疑惑的揉了揉惺忪睡眼,她覺得今天的枕頭極為柔軟,而眼前則是男人肌理分明的體魄……
她呆了半晌,隨即如旋風般快速卷走蓋在身上的衣衫,直瞪著渾身赤裸的男人,尖叫著,“啊!你為什麼不穿衣服?”
“……你把我的衣衫拿走了。”他涼聲道。
“咦?”她看看身上的衣衫,確定是他的,而自己的則是落在草席邊,東一件西一件……這情景教她想起他昨晚的熱情如火,兩人分享著體溫、肌膚貼覆的滋味……羞得她不敢抬眼。
“里頭的,衣服到底穿好了沒有!”卜三思又在外頭吼著。
“……爺爺?”
“嗯,他等著我去跟他解釋,你要不要先把衣衫還給我?”七彩神色自若地套上長褲之後,等著她把衣衫還來。
“啊!”卜希臨抱著頭哀哀叫。
怎麼辦?怎麼辦!
就說人是不能做壞事的,當然,她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壞事,可爺爺還是罰他們兩個跪在小廳里。
屋里彌漫著肅殺之氣。
卜希臨如臨大敵,吭也不敢吭上一聲。雖說爺爺是紙扎的老虎,但發起火來,也有幾分老虎的氣勢呀。
偷覷著身旁的男人,他神色不變,眸色從容地注視著爺爺,像是在等待他先開口,他再解釋。
可是,等了好久,跪得她腳都麻了,爺爺就是默不作聲。
“爺爺,這樣子有什麼不好?”一直站在一旁的卜拾幸忍不住打破沉默,顯然也已經知道事情始末。
“有什麼好?”卜三思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是十足的獅子吼,嚇得卜希臨縮起肩頭。
“有什麼不好?”卜拾幸很認真地問著。“這麼一來,七彩就變成我的姐夫,咱們家里就多了個男人,有什麼不好?”
“這……”瞬間,獅子變成紙老虎。
“而且,七彩哥很厲害,他教了姐姐很多特別的雕法,又幫咱們家賺進這麼多錢,這麼好的男人,要上哪找?況且姐姐的年歲不小了,別的姑娘在她這年紀,早已是好幾個孩子的娘,可是她卻一直為我們辛苦……爺爺,七彩哥和姐姐是兩情相悅的,未成親先洞房,是與禮不合,不過重要的是,往後姐姐有人可以依靠,不用再辛苦了,這不是很好嗎?”
妹妹一席話,聽得卜希臨熱淚盈眶。原來她的付出,拾幸是知道的,而且重點是,她沒有喜歡七彩,她是由衷地祝福他們倆。她忍不住開始反省,覺得前陣子的自己簡直是面目可憎。
“這個嘛……”卜三思被問得無法反擊,只能瞪向七彩,端出長輩的架子,質問︰“你說,你到底要怎麼處理!”
“自然是迎娶希臨為妻。”他鏗鏘有力地答道。
卜希臨看向他,沒想到他一點遲疑也沒有。難道他早有這個打算?那她前陣子的糾結,到底是在糾結什麼呀?
蠢透了,卜希臨。
“喔……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恢復記憶卻一走了之呢?”這才是他最為頭痛的地方。
他也是很喜歡七彩當孫婿的,可問題是他沒有記憶,到時候記憶恢復而翻臉不認人,希臨要怎麼辦?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我想就算我恢復了記憶,也不會把希臨給忘了,而且我也認定了自己的根就在這里。”他由衷道。
他相信,自己絕對不會遺忘這份愛情,不可能忘記希臨。
“希臨,你怎麼說?”卜三思看向孫女。
她羞澀地垂下眼。“七彩怎麼說怎麼好。”
唉,都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還能怎麼辦?
“那好吧,趕緊把婚事辦一辦,總不能讓你們沒名沒份地睡在一塊。”卜三思說著,不禁嘆氣。“我早說過男女共處一室,早晚會鬧出事來,可你偏偏不聽。”
“爺爺,是你要我盯著他的。”
“你別救不就什麼事都沒了?”他把事情推得一干二淨。
“我要他離開時,是你說送佛送上西天,救了傷心,現在倒是把責任都推到我的頭上了?”卜希臨眯眼耍凶狠。
“啊,拾幸,早膳弄好了沒?我餓了。”卜三思顧左右而言他。
“啊,對厚!”卜拾幸慌張地往外跑,卜三思也跟著腳底抹油。
卜希臨氣呼呼地瞪著爺爺的背影,直到身旁男人將她擁進懷里,掐揉著她的腿,柔聲問著︰“腳麻不麻?”
“早麻了,不然我就追出去了。”她哀怨地扁起嘴。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六章
既然要張羅婚事,趁著手頭上有一大筆錢,再加上與盧爺,盧叡溟有約,七彩便想不如一家四口干脆遷到孔雀城定居,如此一來,也方便往後做生意。
于是,到了約定的日子,他和卜希臨一起前往孔雀城,打算順道打探城里有無空屋出售。
然而,才剛到悅來茶肆,便見到盧叡溟已等候多時。
“盧爺。”七彩雙手一拱。
“別客氣,快過來吧,可有調到貨?”盧叡溟一臉欣喜地急問。
畢竟從孔雀城往返天水城,不管是走水路還是山道,大抵只要一天的時間,他們相約三天之後,他既然能前來赴約,相信帶來的必是好消息。
“調到了。”七彩牽著卜希臨坐到桌邊,將包袱里的三個雕盒全拿出來。“這三個,分別是七彩鳥、鳳凰和玄武。”
聞言,卜希臨直瞅著他,輕扯他的袖角。
七彩不解地看著她,來不及聽她說什麼,便瞧盧叡溟微詫道︰“啊,你的眼楮顏色……”
七彩心頭一震,略微別開頭。他忘了白天出門,視線較佳,容易讓人看出他的雙眼眸色不同。
“盧爺,我相公的眼楮很特別,對不?”卜希臨笑盈盈地道。
“……確實是很特別,所以取名為七彩,倒是十分貼切。”盧叡溟輕喃著,突地恍然大悟。“原來你們是夫妻呀,上回沒聽你們說起,不過現在想想,似乎本該如此。”
“不,我們還未成親,正要籌辦婚禮。”她羞澀地看了七彩一眼。
“喔,那真是恭喜了。”盧叡溟勾笑道,打開了盒蓋,瞧著里頭的七彩鳥雕飾,不由得問︰“這是七彩鳥嗎?怎麼看起來……”
“對不起,盧爺,這是非賣品,我相公拿錯了。”卜希臨一臉抱歉地說。
剛才她拉扯七彩的袖角,就是想告訴他這件事。
“拿錯了?”盧叡溟微眯起眼,像是聽出什麼端倪。“這雕飾是……”
“啊,希臨,今兒個怎麼扮成美人上街了?”
不遠處傳來令人作嘔的嗓音,教她攢起眉。
看來今天不是好日子,才會遇到這登徒子。
“朱爺,你也來了。”盧叡溟朝他淡淡打著招呼,兩人看似有生意往來。
“哎呀,盧爺,你買他們的雕飾,難道不怕災厄上身?”朱大爺來到桌邊,很刻意地站在離七彩最遠的對角。
七彩不作聲,反倒是卜希臨不快地抬眼瞪他。
“朱大爺,請你放尊重一點。”
“放尊重什麼?我告訴你,天水城里有一種傳說,異瞳代表災禍,只要和這種人牽扯上,肯定沒好下場。”
那話一出口,七彩無端端打了個寒顫。明明是盛暑的八月天,但他的體內卻竄起難遏的惡寒。
“你別胡說!七彩的異瞳就如七彩鳥一般,代表的是吉祥,他的異瞳要是真帶禍的話,我怎會一點事都沒有?”卜希臨怒瞪著他。
“那只是時候未到!”朱大爺哼道,還記著那日的睚眥之怨。
卜希臨緊抿著唇,極惱自己當初何必為了一點小錢跟這種人打交道,才會累得七彩受辱。
“朱爺,我倒認為姑娘說的沒錯,異瞳又如何?管他是福是禍,都與他自身無關,我可是很欣賞七彩。”盧叡溟沉聲警告著。
聞言,七彩微抬眼看著他。
自討沒趣的朱大爺有點生惱地瞪著他,眼角余光瞥見桌上的雕飾,不禁問︰“你該不是要買他們的雕飾吧?這種不過幾十文錢的小玩意,何時盧爺也看得上眼了?”
“幾十文錢?”盧叡溟微眯起眼。
卜希臨暗叫不妙。今天前來,其實她和七彩已說好,要跟盧爺吐實的,然而話都還沒說出口,便被朱大爺搶白,就怕事後再解釋,也是愈描愈黑了。
“可不是?這些雕飾全都出自她的手,平常就擺在夜市集靠城南的攤位上,幾十文錢的小玩意罷了,你……該不是被他們給訛騙了?”從盧叡溟的臉色中察覺異狀,朱大爺小心地揣測著。
“盧爺,我們……”卜希臨急著解釋。
盧叡溟驀地抬手,示意她住口。
她不禁黯然垂下眼,偷覷著面無表情的七彩,猜不透他此刻正在想些什麼。
“哎呀,原來是對專門訛詐人的夫妻,盧爺還不趕緊將他們給送進官府里。”
朱大爺刻意喊得大聲,要讓茶肆里的客倌都聽見。
七彩擱在腿上的手緊握成拳,氣惱朱大爺的出現,破壞了他所有計劃。他的買賣手法確實是有些取巧,可雕飾精美細膩,足以證明希臨的雕藝實數上乘,但卻因為朱大爺,將毀壞這一切,他不甘極了。
盧叡溟淡淡啟口道︰“朱爺,你這雙睜不開的眼果真是目光如豆,難怪你看不懂何謂百年難得一見的逸品。”
他話一出口,桌邊三人皆愕然看著他。
“木頭本身材質奇佳先不提,這雕工細膩,每一刀皆是經過計算,順著紋路雕刻,再加上巧思以榫孔餃接,這特殊的設計,恐怕放眼出雲都無人通曉,這種逸品,早已勝過大內的御雕師太多,尤其,這雕飾竟是出自一位姑娘之手,更教我佩服不已。”
他是孔雀城的布商,但因為向來喜歡奇特的擺飾,所以小有一點研究。
卜希臨驚詫地看著他,難以置信自己的雕飾能得到這麼高的評價,急聲道︰“盧爺,這雕飾是我雕的,可設計的人是七彩,要不是他,我也不知道有這麼特殊的雕法,真正厲害的是他。”
“喔?看來兩位夫唱婦隨,好不默契,教我生羨。”盧叡溟勾笑道。
卜希臨看了七彩一眼,只見他笑眯了眼。
而朱大爺早已氣得七竅生煙,抖得厲害。
“朱爺,也不能怪你不懂珍品,畢竟你經營的皆是一些下九流行業,少有接觸。”盧叡溟淡聲道。
“是啊,朱大爺,誰要你的眼楮睜不開呢!”卜希臨哼聲道。
“希臨!”七彩趕忙阻止,不希望節外生枝。
“好!咱們走著瞧。”朱大爺怒氣沖沖往桌面一掃,悻悻然地離去。
而他這一掃,將裝著七彩鳥的雕盒掃落,七彩鳥掉了出來,其中一只,撞斷一邊羽翼。
卜希臨撿起,心疼極了。
茶肆掌櫃趕緊向前,和盧叡溟有志一同地道︰“兩位別理他,我也不是沖著大內御雕師的名號,我買這雕飾,只是因為雕工太美、設計太野,前兩天大老板來過一趟,愛不釋手,一直要我讓給他,就不知道你們還有沒有貨,別讓我老板搶了我的收藏。”
卜希臨探去,笑眯了眼。“有,我回家馬上就準備,要是大老板來了,我和我相公會馬上送過來。”
“那真是多謝了,我先派人聯絡一下他。”掌櫃的歡天喜地的走開。
瞧見這麼多人懂得賞識她的才華,七彩也替她高興,目光交纏之間,是對彼此的信任和呵護。
“兩位看起來真是情深意重,不過還是讓我先說句話。”盧叡溟低笑道。
“盧爺,真是抱歉,先前謊稱希臨是大內御雕師的弟子……現在說,也許有點遲,但是我們今日前來,是要向盧爺吐實的,卻被朱大爺給搶先了。”七彩沉聲道歉著。
“那倒無妨,那話要騙得過人代表雕工了得,不過……”他接過卜希臨手中的七彩鳥,指著羽翼。“朱爺這一摔,倒是摔得巧。”
卜希臨和七彩面面相覷,瞧他又拿出另一只完整無缺的七彩鳥,比著羽翼的部位說︰“七彩鳥只有一邊的羽翼。”
“啊?”卜希臨低呼著。“可是只有單翅要怎麼飛?”
“所以,七彩鳥通常是一對一起飛。”盧叡溟將兩只七彩鳥相疊。“這種鳥很特別,唯有找到合適的一半,才能一起在天空翱翔。”
“盧爺怎麼知道?”
“因為我親眼見過。”
“原來如此……我是沒見過,七彩鳥的事是聽我爺爺說的,倒沒想到真正的七彩鳥是長這樣子。”她輕嘆著,覺得這世間真是無奇不有。
“正是如此奇特的鳥,想找到另一半何其困難,所以為數不多,才會被稱為祥鳥,一旦出現,能目睹七彩鳥的人,皆有不錯的際遇。”頓了頓,他看向七彩道︰“異瞳又何嘗不是如此?是福是禍,得靠自己掌握。”
七彩一直默不作聲,聽到這里,動容地朝他頷首。“七彩受教了。”說著,他將剩余兩個雕盒移到盧叡溟的面前。“盧爺,今天特地帶雕飾過來,並不是為了買賣,純粹想要將它們送給有緣人。”
“這……真是教我太受寵若驚,竟能得到這份厚禮。”盧叡溟笑得闔不攏嘴。“那天見到你,你最終還是把雕龍賣給我時,我就覺得你這個朋友很值得交。不過,受你如此重禮,我怎能一點表示都沒有?先一道用膳,待會到我的布坊挑幾匹布吧。”
“多謝盧爺。”七彩笑眯了眼,心里有著難以言喻的感動。
原以為自己會被排斥著,結果非但沒有,他甚至還得到敬重。原來……這得要看他遇見什麼人,就好比他遇見希臨,這個值得他一輩子珍惜的女人。
原本兩人跑這一趟,除了赴約之外,便是為了張羅婚禮,有了盧叡溟的幫助,讓兩人縮短了采買的時間,再三向對方道謝之後才離去。
走在大街上,卜希臨直睇著被緊握著的手。
“怎麼了?”
“沒。”她笑得羞澀,沒了平常的豪氣。“對了,還有東西沒買妥,要不要先去瞧瞧?”
“也好。”七彩看著她拿出懷里的字條。
上頭是卜三思列出的清單,全是一些瑣碎的小物品。
“這樣好了,我去買這個,你去買這個,剛好在前頭,左右兩家店。”她看完,指著前方說。
“那好,咱們分頭進行。”兩人走到店前,他看著她走入鋪子里,這才走到對面的鋪子里,采買所需。
不一會,卜希臨拿著喜帳走到店外,沒瞧見他,索性在原地等著,卻突地聽到有馬車疾馳而來的聲音,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再朝左側探去,瞧見馬車如風般來到面前,有人掀開車簾,她以為自己擋到路了,想要往旁走兩步時,馬車夫竟沖下車,將她一把扛起。
“咦?你要做什麼?”她驚喊著,用力拍打著對方。
馬車夫皮厚肉粗,壓根不覺得痛,硬是將她塞進馬車里。
卜希臨驚魂未定,想要沖向前打開車門,卻有人從背後熊抱住她。那陌生的擁抱讓她渾身泛起雞皮疙瘩,想也沒想地以肘往後一頂,後頭的人沒防備,胸窩處被撞擊,痛得低罵出聲。
“你這賤蹄子,老子給你臉你不要臉!”
認出這聲音,卜希臨回頭瞪去,臉上卻結實地挨了一記巴掌,痛得她幾乎厥過去,無力地倒在馬車車板上,感覺馬車急速往前奔跑。
“哼,老子要你服侍,那是你的福氣,你偏是找了個邪門的男人,想跟他當夫妻?下輩子吧!”
朱大爺撲上來,扯著她的衣襟,脆弱的布料應聲而裂。
“放開我……”她喊著,想要凝聚力氣,但這頭肥豬壓在她身上,讓她不得動彈。
“我告訴你,你跟著我,絕對比跟著那個男人好。”朱大爺吻上她雪白的頸項,大手在她身上胡亂游移著。“我可沒騙你,異瞳確實是代表災禍,你要跟了他,就會遭殃。”
忍著欲嘔的沖動,卜希臨在他靠近時,往他肥碩的臉頰用力一咬。
“啊!”他吃痛地再甩了她一巴掌,微坐直身,撫著滲血的臉,細長眼楮眯成一條縫。“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天你別想活著離開這里!我要讓那個男人知道,得罪我的下場,就是賠上你的……啊!”
車廂里傳出殺豬般的哀嚎聲,朱大爺雙手撫著下體,肥大的身體往旁倒落,卜希臨趕緊爬起,推開車門,看向外頭,卻見七彩不知何時已經追在馬車之後,距離約莫近百尺。
“希臨!”他喊著,瞧見她背後的人,急道︰“希臨往後!”
一瞧見他,她開心地勾起笑,壓根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正忖著要怎麼讓馬車停下時,一個力道推來,整個人摔出馬車外。
“老子成全你們!”
只見卜希臨猶如破布娃娃重重摔落在地,在地面上急速地翻滾著。
“不!”疾步奔來的七彩見狀,從胸口擠出暴喝。
她渾身是血,躺在血泊之中,他無力地跪倒在她身旁。
有不少人圍攏過來,他卻像是什麼都聽不見,為眼前詭艷的鮮血而震撼,他的呼吸幾乎被奪去,這感覺似曾相識。
仿佛過去,他也曾經害某個女孩渾身是血,那時他也一樣,震愕得動不了,而那個女孩……那個女孩是……
卜希臨受了重傷。
全身上下,包括頭部,都有不少撕裂傷,再加上失血過多,昏迷了兩日才清醒過來。
一張眼,對上的是七彩晦暗的瞳眸和其後瞬間綻放的光采。
“你終于醒了……”他一出聲,她才發現,他的嗓音喑啞難辨。
“我……”她腦袋還不怎麼清楚,想起身,卻痛得她齜牙咧嘴。“啊……我到底是怎麼了?”
她想伸手,卻發現兩只手好沉,就連雙腳也動不了,而且她的頭好痛。
“沒事,一切都沒事了。”他趕緊倒來一杯水,將她輕柔抱起,靠在他的胸膛上,一口一口地喂著她喝水。“大夫說了,只要你清醒過來,好生靜養個幾天,一切都沒問題。”
他很想緊緊地擁抱她,安慰她也一並安撫自己,然而她卻脆弱得連他稍加力道都不能忍受。
“我……”她不解地看著他,突地想起,她買好了喜帳,卻遇見朱大爺。“啊……可惡,他把我推下馬車!我要到官府告他!”
卜希臨人虛得很,但是又氣又不甘心的情緒要是不讓她發泄,她真的會抓狂。
他淡聲道︰“放心,我已經請盧爺代為處理這件事了。”
這麼說,只是為了要安撫她。聽盧爺說,朱大爺和黑白兩道走得很近,就算到官府去告他,也不見得討得了便宜。
不過,只要他恢復身份,想拿下那渾帳,可就一點都不難。
“真的嗎?”她直睇著他,不知道為什麼老覺得自己眼楮睜不太開,要是硬要睜開就發痛。“七彩,我的眼楮怪怪的,就連嘴巴旁也痛呢。”
七彩……不,該說是文世濤,來自天水城的文世濤,在天水城呼風喚雨的文大當家。
看到卜希臨一身是血的當下,那瞬間沖擊,教他想起當年害妹妹文執秀從樹上掉落的一幕,那重疊的罪惡感,喚醒被他遺忘的記憶。
“你被推下馬車時,稍微傷到,已經上了藥,過一陣子就不要緊了。”他啞聲道,輕撫著她扎上干淨布巾的臉。
她的臉傷得極重,雙頰在翻滾中幾乎磨掉一層皮,就算傷口愈合了,恐怕也無法還給她原本的細嫩肌膚。
面對她的遭遇,他無法不和自己的異瞳詛咒連結在一塊。
這異瞳就像是一個詛咒,打從他出生以來,讓他嘗盡生離死別,身旁的親人一個個離奇死去,如今就連她也遭到波及。
這樣的他要怎麼陪在她身邊?
可憎的朱大爺說對了一件事,她在他身邊,只是時候未到,而不是災禍不臨。
看著他份外凝重的神色,卜希臨不由得輕聲問︰“你怎麼了?”
“沒事。”他笑得勉強。
他只是在想……他該要離開她了。
打從卜希臨受傷以來,文世濤一直守在她的身邊悉心照料著,但就是不讓她看鏡子,他甚至把茅屋里所有的鏡子都藏了起來。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卜希臨身上的傷好了大半,已經可以撐著東西自行站起,或者到外頭稍微走動,但大多時間,她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間或者是小廳里坐著發愣,什麼事也做不了。
其實,她的十指已經好得差不多,要雕刻應該不成問題,感覺精氣神也恢復許多,可是那男人卻像個頑固老大夫,硬是不準她胡亂走動,害她好無聊。
在這當頭,悅來茶肆的何掌櫃,卻特地來到卜家。
“哇,這里可真是不好找。”何掌櫃一下馬,渾身是汗,看著卜希臨臉上的布巾,不禁重嘆了一口氣。“唉,好端端的,怎會惹了這事?”
卜希臨身旁的文世濤抬眼看著他,那冰冷的眸色,教他不敢再多說什麼。
卜希臨不以為意地道︰“沒事的,人家不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何掌櫃今天怎麼會跑來我家?”她還沒天真地以為對方是來告訴她,那姓朱的混蛋已經伏法。
這官衙審案,沒費個幾年才有鬼。
“是這樣的,現在提這事恐怕有點不妥,不過我老板已經來到茶肆,說是想要見兩位一面,談一下買賣雕飾品的事。”他邊說邊擦汗。“為了這事,我特地向盧爺打探了兩位的住處,這才厚著臉皮前來。”
“麻煩你回去告訴你老板,卜家現在有事,不方面談買賣。”文世濤淡聲道。
何掌櫃直瞅著他,不知道為何隔了幾天再見,總覺得他變得有些不一樣。
他的態度淡漠,就連說出的話都冷進骨子里。
不過想了想,也許是因為他娘子發生這等禍事,他心情郁悶所致。
“怎麼可以?既然大老板有興趣,咱們怎麼可以不談這買賣?”卜希臨就算受了傷,那性子還是沒變,一談到錢,精神都來了。
“你還得養傷。”
“我養傷,你又不用,你可以到城里去呀。”她說得理所當然。
“我去城里,誰照顧你?”
卜希臨不禁抽動眼皮。“我不過是受了點傷,你以為我是殘廢了嗎?難不成你不在我身邊,我就什麼事都做不了了?況且,你去城里一趟,又費不了多少時間,就去一趟吧。”
“不。”他的語氣堅定得誰都不能改變。
“七彩……”
“不去。”
卜希臨哀怨的看著他。“為什麼,這麼好的機會……人家都特地走這一趟了,為什麼不要這筆生意?”干麼跟錢過不去?要知道賺錢也需要一點時運,錯過了,恐怕再等無期。
最終,不管卜希臨怎麼軟泡硬磨,文世濤還是將何掌櫃給請出門。
回到房里歇著,卜希臨扁著嘴,像是在生悶氣。
文世濤一踏進房里,就瞧見她這副表情,便在她床畔坐下,柔聲問︰“你在氣我?”
“不是,我是在氣自己。”
“氣自己?”他怔住。
“氣自己受傷。”她長睫始終垂覆。“我要是再小心一點,就不會被那家伙給推下馬車而受傷,沒有受傷,拾幸就不需要把房間讓給我,住到隔壁去,爺爺也不會為了我愁眉不展,你更不會為了我而把生意往外推,你說,這不是我的錯嗎?”
文世濤心憐地將她摟進懷里。“是我的錯。”
如果不是他,她不會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他沒告訴她,她傷得極重,要不是盧爺在附近聽到騷動,趕緊替他找來大夫,她可能……
他知道,在那一瞬間,朱大爺是針對他,才故意把她推下馬車。
“喂,你該不是信了那混蛋說的鬼話了吧!”她抬眼瞪他。“你別胡思亂想,我跟他的梁子在很久以前就結下了,只不過是剛好給了他機會下手罷了。”
知道她是在安慰他,他沒有應聲。
瞧他濃眉深鎖,卜希臨重嘆了口氣,“那天沒送給盧爺的七彩鳥,你可有收好?”
“當然。”
“可以拿給我瞧瞧嗎?”
“你要做什麼?”
“你去拿嘛。”她推著他。
文世濤沒轍,也只能順著她,走到隔壁的茅屋,取來還擱在雕盒里的七彩鳥。
卜希臨接過手,看著那被朱大爺弄壞的七彩鳥,再將另一只七彩鳥交到他的手中。
“嗯?”他揚眉。
“盧爺說,這七彩鳥向來是夫妻相隨,否則是飛不上天的。”說著,她把那只折了一翼的收好。“你我一人一只,從此以後,有我和你相隨,不過……”
話到最後,她垂著眼睫不吭聲。
“不過如何?”
她輕笑著,抬眼瞅著他。“如果你覺得已經破相的我配不上你,可以另擇嬌娘,不一定非要我不可。”
他一直不讓她看鏡子,就連爺爺和拾幸也絕口不提她臉上的傷,她又不是傻子,怎會猜不出是怎麼一回事?
她的臉肯定是毀了。
雖說,她一直不怎麼在乎皮相,不過要是她的外貌會讓他……
“你在胡說什麼?”他低斥著,迸現難得的怒氣。“你以為我會在乎皮相嗎?我要的是你的性子、你這個人!”
也許,他應該順勢告訴她,她配不上他,然後兩人分道揚鑣,可是……他做不到!
就算有一天他離開她,也絕對不是這種理由,至少不希望她誤解他。
聞言,卜希臨偷偷松了口氣,扯起淘氣的笑。“那就對了,這句話我反問你,你以為我會在乎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言嗎?我要的也是你的性子、你這個人。”
文世濤怔愣地看著她,旋即勾起苦澀的笑。
她並非不信怪力亂神,而是她向來平等看待。在她眼里,入夜便石化的拾幸、擁有異瞳的他,跟尋常人是沒兩樣的,就算這背後真背負了什麼詛咒,她也無懼地想要破除……
這輩子能夠遇見她,他何其有幸。
她懂他愛他,可以擁有她,是他這輩子最奢侈的夢想。
可也正因為如此,他更不能再拖累她……他寧可要她在他熟知的地方活著,而不是在他懷里死去。
他的恐懼,她不會懂。
夢想,就永遠放在夢里回想就好。
“七彩,別把事往身上攬,你不過是眸色不同,那沒什麼大不了的。”怕他不信,她再次強調,要他不忘。
他笑著,眼眶發燙,輕柔將她擁入懷里,發出難以負載的幸福嘆息。“希臨,這輩子能遇見你,是老天給我最大的恩賜。”
為此,他不斷地向天祈求,再給他一點時間,至少讓他陪伴到她痊愈,別再讓他身上的厄運傷害她半分。
“既然你是這麼想的,就要好好珍惜我。”她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
她知道,他一直是不安的。盡管他失去記憶,但他卻份外在意自己的異瞳,這樣的他,真的教她好不舍。
為此,她不斷地向天祈求,如果他的異瞳真會引來災禍,那就全部轉移給她,她全擔了,別再讓這些厄難傷害他半分。
翌日一早,卜三思和卜拾幸正忙著張羅早膳,卻聽到馬車聲由遠而近,最終停在卜家門外。
卜三思到外頭一探,才知道原來是悅來茶肆的何掌櫃帶著大老板前來。
一聽到大老板為了雕飾特地前來,卜三思自然不好怠慢對方,只能請對方到小廳里稍坐片刻,再趕緊跑到他倆的房外敲門。
“七彩,醒了沒?”他問。
“爺爺,怎麼了?”初醒的文世濤嗓音份外低啞。
許是連日不眠不休地照顧著卜希臨,才會教他睡得極沉,天都亮了,還未起身。
“悅來茶肆的大老板和何掌櫃來了。”
文世濤頓了下,眉頭緊攏著。“告訴他們,我不想見客,叫他們走吧。”
“啊,你說的是什麼話?人家大老板都特地跑來,你怎能連見上一面都不肯,這可不是我卜家的待客之道。”卜三思低罵著,“快點起來,就算真不想跟他們做生意,也要當面說清楚才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七章
文世濤疲憊地了抹抹臉。
他不想見悅來茶肆的大老板並不是沒有原因,因為那人是他相交至深,而且從不畏懼他異瞳的好友。
要是踫了面,他肯定會戳破他的身份。
然而,他人都進到屋里了,有什麼法子能避開他?
“七彩,你要是不想見他們,不然我去跟他們說個明白吧。”
聞聲,他橫眼看去,才發現卜希臨已經清醒。“……我去處理,你再歇會吧。”
既然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就……先發制人吧。
打定主意,文世濤起身著裝,還回頭囑咐卜希臨乖乖躺著,才離開房間。
幾步路的距離,便到了小廳,見到好友樊入羲獨自席地而坐,一身如往常般花枝招展的打扮,那雙上挑的桃花眼,像在打探屋里的擺設,再望向門口,卜三思正與何掌櫃交談,他立即快步向前。
就在同一瞬間,察覺視線,樊入羲脖子微扭,與他對上——“世……”話未出口,他的嘴就已被捂住。
樊入羲不解地看著他,就聽他附在耳邊低聲道︰“假裝不認識我。”
“嗄?”他揚起眉。
不是吧……都認識好幾個年頭了耶……而且,為什麼這個失蹤多時的好友,會出現在這里?
“七彩,你總算出來了,好好招呼樊老板。”瞧他就坐在樊入羲身旁,卜三思輕聲吩咐著。
“爺爺,我知道。”文世濤笑道,但轉頭面對樊入羲時,眸色冷冽。“到外面說。”
樊入羲不禁嘆氣。
臉色要不要差這麼多呀……
不給他時間暗自哀怨,文世濤押著他往外走,假裝到林子里散步,卻是為防隔牆有耳。
直到走得夠遠,身在薄泛霧氣的濃綠林間,樊入羲才拉開他的手,眼帶責怪的瞪他。
文世濤淡聲道︰“你想說什麼就說。”
“臭小子你還真敢說!你知不知道你失蹤多久?知不知道執秀有多擔心你?她好不容易身體好了,卻因為你失蹤都快哭瞎眼,結果你在干什麼?居然是悠哉的待在這山谷里,還改叫什麼七彩……干脆叫彩虹啦!”
樊入羲劈哩啪啦數落個不停。
“剛剛還捂著我的嘴,現在是怎樣?你到底是在玩什麼把戲?還是說……”心思動得極快,他驀地眯眼瞪著他。“你該不是為了卜家珍奇的雕飾混入人家家里,欺負了人家姑娘,逼著對方就範吧……不過,似乎又不對,聽何掌櫃說,那雕飾是你和卜希臨一道研發的……我說,兄弟,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文世濤冷眼看著他。“一言難盡。”
樊入羲橫眉倒豎。“你用一句話就要打發我?一個月耶!你失蹤了快一個月,我找了你快一個月,你跟我說一言難盡,這說得過去嗎?”
文世濤很清楚今天要是不跟他說個清楚,肯定沒完沒了,只好將他當初送宮里的御雕師到孔雀城,卻在返回天水城的路途遇見山賊,而後被卜希臨搭救的經過說出。
他說得簡略,就連自己的情意都沒提起。
“喔……原來如此,難怪你沒戴著眼罩。”樊入羲聽得一愣一愣,沒想到好友居然有這種戲劇性的遭遇。“不過,既然你已經恢復記憶,怎麼不回天水城?你明知道文家產業都靠你打理,還有執秀也記掛著你,為什麼你卻還留在這里?”
“……執秀有範姜魁照顧,我並不擔心。”讓他愧疚多年的妹妹,終于找到屬于自己的歸宿,當年因他而受損的聽力和病體也已經痊愈,讓他不再牽掛。
“那事業呢?你文家旗下,雕坊、木造廠、古玩坊、錢莊!誰幫你打理?”樊入羲沒好氣地道。
“範姜魁肯定敵不過執秀的眼淚,幫我打理產業。”他說得斬釘截鐵。
樊入羲臉色一變。“你這個妖孽,竟把所有事都想妥了,難怪你會耗在這里不回府!”
“隨你怎麼說。”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樊入羲眯眼打量著他,總覺得好友似乎有點變了,雖然那像是與生俱來的淡漠和疏離還是存在……但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
“世濤,難不成你沒打算回天水城?”他試探性地問。
他垂下長睫。“再過幾天吧。”
“為什麼?”
“你會不會管太多?”他不耐的道。
“跟卜希臨有關?”與文世濤認識太久,樊入羲壓根沒將他凍入骨的淡漠看在眼里,逕自問著。
文世濤眯起眼,這意謂著他的耐性告罄。
“哈,真是她。”樊入羲很自然地把他的反應視為默認。“原來你是愛上了卜姑娘,我聽何掌櫃說,你們快成親了,可是她卻被惡人陷害,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把從何掌櫃那里聽來的消息,加以推敲之後,樊入羲得出結論……“你是不是想要留下來報復那個欺負你未來娘子的混蛋?”
七彩微揚起眉,由著他胡亂猜測。
“這件事交給兄弟我,絕對連本帶利整得對方哭爹喊娘!”樊入羲向來輕佻的俊美五官凝起淡淡殺氣。
他和世濤情誼甚篤,雖說他這個兄弟性情淡漠,但個中原因他是知道的。如今他氣惱,是因為他知道,那個混蛋的所作所為,必定讓世濤以為一切皆是因為自己而起。
一想到一個無足輕重的混蛋,害得好友的憂慮再起,他就很想要狠狠地將對方一遍又一遍地玩到死。
“隨便你吧。”
“好,都交給我,到時候要回天水城告訴我一聲,我過來接你和弟妹。”樊入羲雖然長得一副奶油小生臉,身形更是像個只會玩樂的紈褲子弟,但他重情重義,為兄弟兩肋插刀沒有二話。
“……沒有弟妹。”
“不會吧!世濤,你居然玩起始亂終棄的賤把戲,我唾棄你!”
文世濤瞪著他。“你懂什麼?”
“懂!你文家三代,有哪件事是我不知道的?”誰要他爹跟他小叔叔是好朋友,兩家從上一代就開始往來,當然會互通消息,文家有什麼秘密他就跟著聽,聽完之後閉上嘴。
“你不會懂。”他低咆著,教樊入羲神色凝重。
沒人能真正懂他心底的恐懼。在他所有的親人里,唯有執秀和小叔叔從不怕他,可是在其他的親人眼里,他看見的是深不見底的駭懼和希望他消失的期盼,那種將他隔離在外的滋味,曾讓他深深恨過。
可是,當親人一個個莫名亡故之後,連他都不得不相信,自己比瘟疫還可怕。
不禁想,老天為何讓這樣的他出世在這世間?
這世間……何必有他?
打從那天過後,樊入羲便常到卜家走動,雖然遭受文世濤的冷眼,但他的理由很充足……我隨時都準備好送你回家。這是他對好友的說法。
至于對卜家人的一致說法,自然是,“何時七彩點頭把雕飾賣給我,我就不會再來叨擾大家。”
這當然是搪塞之詞。因為七彩已經很確切地表明過,這些雕飾不會全權交給他處置。
然而,就在樊入羲煩人的纏人攻勢之下,再加上卜希臨的身子已經痊愈到幾乎可以行動自如,文世濤暗自下了回家的決定。
中午,和樊入羲說定之後,樊入羲歡天喜地的離開了。
“啊,樊老板回去了?”聽到馬車離去的聲音,卜希臨從廚房里跑出來。
盛暑的天氣,再加上悶在廚房好一會,讓她臉上布滿汗水,就連扎在臉上的布巾都沾上炭灰。
“希臨,我不是要你回房歇一會的嗎?”文世濤微擰起眉,以手輕拭她額上的汗水。“你在廚房里會流汗,汗水會沾濕傷口。”
“也沒辦法呀,今天這種大日子,這些東西我不準備,爺爺也搞不定。”卜希臨嘆口氣,很享受他微涼指尖在頰上輕撫而過的感覺。
“什麼大日子?”他漫不經心地問。
“七夕啊。”
“……七夕?”
“喂,你該不會連七夕是什麼都不知道?”
“不,我當然知道。”只是他沒想到,他會挑在這樣的日子離開她。
“嗯哼,今天要是在城里的話,可是到處都有活動的,好比穿彩繩、繡喜鵲,姑娘家會忙著在今晚秀本事,希望能夠穿出一條好姻緣。”說著,又露出向往的表情。“聽說天水城的七夕更熱鬧,因為水源豐沛,所以玩的是在溪里找喜鵲,溪水象征鵲橋,找到同款的喜鵲,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對。”
她笑眯了眼,總覺得這種屬于情人的節日份外浪漫,讓人覺得好神往。
“聽起來,你好像很想到天水城開開眼界?”他低喃著,她陶醉的表情化為刀刃,直扎進他的心窩。
“是很想,不過沒機會也沒必要。”
“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找到你啦。”她嘿嘿笑著。“就算沒有找到你,我也不會特地跑到天水城去湊熱鬧,因為在遇到你之前,我根本沒想過要嫁人。”
文世濤驀地頓住。
“以前,我哪有那個閑情逸致管什麼七夕不七夕的?只不過是每年的這天我一定到城里擺攤,因為會很熱鬧,人潮很多,雕飾總是賣得不錯。”當然,她也看見許多成雙成對的人,心里多少是有些羨慕的。
可是,現實環境讓她連作夢都沒有,在夢萌生的瞬間,就會被她擰碎。
文世濤沒有搭腔,只是將她摟進懷里。
“可是,今年我有你呢。”她把頭枕在他的肩上。“爺爺今天特地去打了酒,準備了一些燒烤,晚上咱們好好慶祝這第一個七夕。”
文世濤說不出話,只能將她摟得更緊。
七夕,是天上的牛郎織女一年一會的日子,喜鵲會為他們搭起鵲橋,在鵲橋上頭,他們可以一訴相思苦,所以在這樣的夜晚,天空總是會下著雨。
但,為什麼偏是這樣的日子?
老天像是在整他似的,竟讓他挑在這個日子離開她。
然而,計劃已經不容再更改,他離家太久,是該回家了,不能讓執秀為他擔心,最重要的是,他這個禍害,不該再待在她身邊。
“七、七彩,你怎麼了?把我抱得太緊了。”
聽到她細微的抗議,文世濤猛地松開力道,緊張地看著她。“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也還好。”她撫著有點發痛的腰際。
“是腰嗎?走路會疼嗎?站著會疼嗎?走得動嗎?”他連珠炮似地問著。
卜希臨好笑的道︰“七彩,你會不會太誇張了?我明明都可以行動自如了,還能有什麼問題?”
文世濤一頓,驚覺自己反應過度,撇了撇唇,笑得苦澀。“沒完全好之前,謹慎點總是好的,就怕留下病根。”
就像當年,執秀從樹上摔下時,身上有很多傷,治好傷口之後,才發現她的雙耳再也聽不見,再隔一段時日,就發現她的身體轉弱,常莫名發燒,一點傷口都會血流不止……幾度在鬼門關前徘徊。
正因為如此,他才堅持一定要守在她身邊照顧,要確定她的身體安好,否則要他怎麼安心離開?
“放心吧,我壯得像頭牛,定時來看診的大夫都說我的傷口好得比常人還快。”知道他還為了她的受傷郁悶,她拍拍他的肩,隨即挽著他的手。“既然擔心我,就來幫我吧,我要熬鍋甜湯呢。”
“晚上喝甜湯?”他將離別的不舍埋在心底,勾起淺淺的笑。
“要給拾幸喝的,動作得快,要趕在她睡著之前。”她邊說,邊挽著他進廚房。“等到她睡了,咱們再陪爺爺喝上一杯吧。”
“你可以喝嗎?”
“可以,我好得不得了。”像是怕他不允似的,她軟聲撒嬌著,像只貓在他身上蹭啊蹭的。“陪我喝嘛,只要一點點就好了。”
文世濤唇上勾笑,神情卻份外悲傷。
是夜,他在屋外擺桌陪著卜三思喝酒,自然也拗不過卜希臨小貓似地喵喵討酒喝。
“你瞧,這就是牛郎,那就是織女,中間就是鵲橋,你瞧見了沒?”夜漸深,已有幾分醉意的卜希臨拉著他指著天空。
山林的視野極好,滿天星斗璀璨如寶石,每顆都燦亮萬分。
然而,順著她的指頭望去,果真瞧見兩顆泛著藍光的星,中間密布大大小小的星子。那鵲橋仿佛以星子織就,讓兩顆主星遙遙相望。
“嗯。”他眯起眼道。
“很漂亮。”
“嗯。”
他痴迷望著,突地感覺她挨到身旁,不由得垂眼瞅著她,對上她看似迷蒙卻又無比清醒的眼。
“七彩,你怎麼了?”她問。
“沒事。”他艱澀勾笑。
卜希臨探手輕扯著他的唇。“你笑得很不開心,一整個晚上心事重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文世濤一愣,想起她敏銳的觀察力,不禁笑得苦澀。“沒事,只是擔心你的身子,喝這麼多不知道有沒有關系。”
“沒問題,我還很清醒。”她說著,看起來真的很清醒,只是身子一旦離開他,就開始不斷地搖擺著。
見狀,文世濤低低笑開。
“哈,你笑了。”卜希臨撲向他,雙手環過他的頸項。“七彩、七彩,你知道嗎?你笑起來很俊呢,我很喜歡。”
文世濤勾彎起唇角,希望往後她要是想起他,都是他幸福的笑臉。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可以給她幸福,可是他不能……他好舍不得,真的好舍不得她……
“啊,下雨了。”
聽她低喊著,他抬眼,瞧見天空開始飄下細雨,逐而轉大,他忙道︰“趕緊進屋去,傷口別沾到水。”
“糟,爺爺又睡著了。”
“你先進去!”他催促著,將睡趴在桌上的老人家抱進屋里,安置好,再趕緊回頭收拾桌面的狼藉。
全數弄妥之後,再回房里,見她已經倚著床柱睡著。
蹲在床邊,他抬眼凝睇她的睡臉良久,直到外頭滴答雨聲中傳來細微的石子投擲聲,他才回神,想起那是樊入羲到來的暗號。想了下,他輕柔地扶著她躺下,她卻突地張開眼,教他一愣。
“七彩,是不是我都沒洗澡,太臭了,所以你不想靠近我……”她扁著嘴,可憐兮兮地問,但他還來不及反應,她又沉沉睡去。
他笑了,替她蓋好被子,不舍地再看她一眼,才推開門走到外頭,頓覺這雨水份外溫熱。他仰頭看著天,不禁羨慕牛郎織女,至少他們還有一年一會的日子。
而他和希臨之間,注定是不再相逢……不能相逢。
當薄陽篩落在山林間,林里的百鳥發出輕啼,宣告一天開始。
卜希臨醒來之後,如往常的先去打水,她蹲在溪邊,看著早已收口,卻傷痕明顯的左頰。
直到現在,她還是忍不住想,七彩離開她是不是因為她毀容了?
她臉上的傷,比她想象的還要可怕,從鼻梁兩邊,布滿傷痕,可以想見當時的傷是深入皮肉,必須剮去部份,才會讓傷好,便形成凹凸不平的傷疤。
也難怪,七彩一直不讓她照鏡子……他一定是怕她傷心,可如果怕她傷心,又為什麼一聲不吭地離開?
她想找答案,卻無跡可循。
幾天過去了,她在山里到處找,找到山洞,想起兩人被困在山洞時,他瞬間僵直的模樣,想起他摟著她睡了一個下午……每個角落,都可以讓她想起他,他的淡漠和開懷大笑、他的疏離和親近。
每想一次就哭一次,淚水像是永不干涸,不斷地淌落。
他到底是上哪去了?是離開了,還是出事了?
沒有人告訴她,她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只能日復一日地尋找著。
“姐,悅來茶肆的何掌櫃來了。”
聽到妹妹的叫喚,卜希臨趕忙用溪水抹了抹臉,語氣如平常一樣地道︰“我知道了。”
她打了一桶水,隨即跟著卜拾幸往家的方向走。
“姐,你想,咱們要不要問問何掌櫃,看他知不知道七彩哥的下落?”卜拾幸問著,不時偷覷她的反應。
她狀似不在意地道︰“找他做什麼呢?說不定他不過是恢復記憶走了罷了。”
她表現得雲淡風輕,只是不希望家人擔憂她。
“可是,就在七彩哥離去後,樊老板也沒再來過,我在想……會不會是樊老板把七彩哥給綁走了?”
卜希臨不禁笑出聲。“綁個男人做什麼?樊老板喜男風嗎?”
“話不是這麼說的,樊老板知道七彩哥善設計雕形,要是他真的居心不良,把七彩哥給綁了回去,逼他設計雕形,再找其他雕師雕刻,不就好了?”
卜希臨頓住,愈聽愈覺得不無可能,但一想起樊入羲那雙愛笑的桃花眼,怎麼看都不覺得他會是個壞人。
“拾幸,別亂猜,對人家太失禮了。”她淡聲道︰“要是樊老板真把七彩給綁走了,還要何掌櫃來這里做什麼?”
“喔。”
走了一段路,便見何掌櫃牽著馬,就站在茅屋前,一見她提著水桶,趕緊走上前接過。
“哎呀,這打水的工作怎麼會是你在做?你身上的傷可已經好了?”何掌櫃關心地問著。
“多謝你的關心,我的傷不礙事了,到處走走,對身子骨也好,不過是一桶水,不打緊的。”她說著,看著有點年歲的何掌櫃,走得歪歪斜斜地將水桶往門口一擱,趕忙掏出帕子拭汗。
“只是,不知道何掌櫃今天前來所為何事?”她隨手將水桶提起,卜拾幸趕忙接過,走進廚房里。
“是這樣的,我老板掛心你的身子不知道恢復得怎麼樣……”何掌櫃擦著汗,這才發現她的雙頰……
卜希臨不以為意地勾笑。“傷好得差不多了,還請何掌櫃轉告樊老板,多謝他的關心。”
“我老板回天水城去了,但記掛著你的身子,所以特地差人從天水城把這藥膏送來,說是可以生肌去疤的。”何掌櫃從馬鞍邊上,取下一只木盒,打開一瞧,是滿滿一盒的藥罐。“聽說這是宮內御藥,很有效的。”
聽他這麼說,再看那精致盒身和里頭的瓶罐,她趕忙揮著手。
“不,我和樊老板素昧平生,怎能收下這種大禮。”
“一定要的,我老板說了,他太喜歡卜大師的手藝,如果可以的話,他還希望你到天水城一趟,和他談買賣。”
“這……”卜希臨不由得怔住。
打從七彩離開之後,她再也沒踫過雕刀。雖然不過是幾天的時間,但對她而言,是自她學習雕刻以來,從未有過的現象。
她不確定現在的自己到底還能不能雕出東西。
“而且,只要你點頭,會有樊家的馬車接你入城,進城之後,便到樊家旗下的客棧住下,完全不需要花費你一分一毫。”何掌櫃趕忙鼓吹,就怕她搖頭,老板會把他的頭給摘下來。
卜希臨不禁失笑。“不是錢的問題。”事實上,七彩那次一出手,就替她賺進千兩銀子,到現在還好好地擱在爺爺房里,就算她不再靠雕刻營生,一家三口也可以富裕地過下半輩子。
“那麼,你是答應了?”何掌櫃喜出望外。
“不是的,我……”
“就這麼決定,明日一早,樊家的馬車會到這里來接你,載你到天水城。”壓根不給她拒絕的機會,何掌櫃立刻跳上馬,逕自駕馬離去。
“何掌櫃!”卜希臨傻眼。“這人怎麼這樣趕鴨子上架?”
在廚房邊的卜拾幸聽著,提議道︰“姐,你去走走也好,就當是散散心吧。”
“我?”
“嗯……姐的眼楮已經腫了好幾天,爺爺很擔心,你去天水城吧,說不定能遇到七彩哥呀。”
卜希臨垂下長睫笑得苦澀。
她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可原來家人一直都看在眼里。
想了下,她嘆口氣。就到天水城去走走吧,也順便告訴樊老板,現在的她,再雕不出任何東西了。
天水城,悅來酒樓。
天水城境內由千條溪水橫切縱走,形成自然運河景象。由各水閘控制溪水的深度,進而開放吃水程度不同的船只航行。
一旦時節進入夏季,便可以看見不同大小的船只在不同的水道上悠游徜徉。天水西支的水道上,行駛的通常是吃水較深的樓船,東支行駛的則大都是吃水較淺的柳葉舟。
而樊家的悅來酒樓,正是沿著東支較淺水脈而建,有不少溪流縱橫,坐在酒樓三樓的雅房里,只要臨窗便可以看見各色船只裝飾得爭奇斗艷,在水面上形成斑斕而奢侈的色彩,美不勝收。
“我說世濤啊……我邀你到酒樓,不是要你在這里賞船景的。”樊入羲走進來,就見好友坐在雅間的窗邊,目光落向外頭,但心神早不知道飄去哪。
“不然?”文世濤眼也沒抬,淡聲問著。
恢復文大當家的身份,開始與以往沒兩樣的生活,掩覆左邊深藍瞳眸的眼罩再次戴上,更顯得他人陰郁晦暗。
“再怎麼樣,你都回來幾天了,今天你的好妹婿和執秀也來了,你總得去道聲謝,在你不在的期間,替你打理文家的事業吧。”樊入羲搖頭晃腦地走到他身旁。
他是文世濤的好友,也是範姜魁的好兄弟,夾在這兩個不對盤的人之間,他一直很為難,以為他們會因為執秀的關系而和解,誰知道,他們也只在執秀面前和平相處,私底下還是對對方很有意見。
“我把執秀嫁給他,他差點把她害死,我都原諒他了,還要我怎樣?”他一貫的淡然口吻,表情卻比以前還陰郁,像是還活著,但魂魄卻逐漸消散。
樊入羲淡淡地打量他,像在想什麼,好一會才試探性地道︰“還是,我幫你把卜姑娘找來吧?”
文世濤驀地抬眼。“你敢!”
“怎麼了?”剛踏進雅房的文執秀因兄長的低咆聲而怔住,不解地來回看著兩人。“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見好友要開口,文世濤怒目瞪他。
收到警告,樊入羲只能乖乖地閉上嘴。
“大哥。”看著欲言又止的樊入羲,文執秀心里有了底,把托盤上的茶水擱在桌面便走向兄長。“都已經好些天了,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到底是哪戶好心人家救了你,好讓我有機會去謝謝人家?”
“不用了,我已經謝過對方了。”
“那是你謝的,又不是我,不管怎樣,我還是要親自好好地謝謝對方。”她勾起溫婉的笑。
“執秀,”文世濤勉強勾起笑。“對方是隱居人士,不喜歡有人去叨擾。”
“那為什麼樊大哥可以找到你,又將你帶回來?”她笑眯眼。“還是你要我問樊大哥就好?”
“……他忘了。”他沉聲低啞的道,雙眼滿是威脅地看向好友。
樊入羲也只能屈服于惡勢力之下,“呃……是啊,我不太記得正確位置,畢竟鳳鳴山谷那里山脈極多,很容易搞混的。”
文執秀微抿起唇。“好,你們都不說,我就叫我相公去查,就不信查不出來。”話落,她起身就走。
雅房內突地靜默起來,樊入羲看了好友一眼,忍不住嘆氣。“你這是何必?執秀想要感謝對方,就讓她去嘛,而你既然想她就去找她嘛,干麼折磨自己?”他看得出來,世濤之所以失魂落魄的,關鍵就在于卜希臨。
他是不知道卜希臨怎麼辦到的,但他觀察過了,只要她在,世濤就會笑,那感覺就像是前些日子,酒樓剛開張時,他請來百戲團,其中有一團掌中戲,那掌中木偶因為掌偶師有了生命。
在他看來,卜希臨就像是那位掌偶師,讓世濤開始有血有肉,連表情也豐富起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八章
“你未免管得太寬!”文世濤咬牙低斥。
如果可以,他不想再聽到希臨的名字,不想讓那名字再擾亂自己。
他以為自己可以把那些日子磨成回憶,藏在心底深處,在他孤單時慰藉自己,可是他錯了。回憶一旦出籠,根本慰藉不了,還纏起相思,扯著他的魂魄想尋找她。
他好想她……好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可是,不能,只怕見到她,他再也不願放開她。
更怕的是,也許有一天,她會在他懷里失去呼吸……與其如此,他寧可抱著回憶磨得自己傷痕累累。
“對,我向來管得很寬,還很想充當喜鵲,搭起鵲橋,讓牛郎織女見上一面!”像是和他杠上,樊入羲見他哪兒疼偏往哪兒戳。
七夕那晚,他早在卜家外等候,親眼看見他朝卜希臨笑得萬般艱澀,那麼疼惜難以割舍。
“就憑你!”
“對,就憑我!”
察覺他份外認真,文世濤眯眼警告,“入羲,別告訴我,你背著我做了什麼。”
“不好意思吶,我這個人向來是明人不干暗事,想做什麼我一定會先告訴你。”抽出腰間的折扇,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揚著。
見狀,文世濤微松口氣。“我警告你,別胡亂干預我的事,我和她之間……是絕無可能的。”
“要是真絕無可能,你又何必動用關系找來玉化膏,還托我差人轉交給她?”
文世濤沉默不語。
“要是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你又何必為她做這麼多?”
“你明知道我不能……”他沉痛地閉了閉眼。
“好!咱們就來談這件事。”樊入羲突地收起折扇,一本正經地看著他。“咱們說執秀好了,她因你而傷,身有殘疾,這事你從沒說過,所以我也無從得知,但執秀在我眼里,跟個尋常人沒兩樣。”
“那是她為了不讓我內疚。”
“對,我也這麼認為,畢竟執秀是個貼心的女孩,但是她身上所有的病癥都痊愈了。”說到這里,他輕轉著扇柄。“好,就算你的異瞳真是災厄,但執秀痊愈了,你不認為這也代表你身上的詛咒已經不見了?”
文世濤撇唇冷笑,“你知不知道希臨差點死在那姓朱的混蛋手中?”
“我知道,所以那個姓朱的被我整得已經走投無路,這輩子是注定要當乞丐了。”樊入羲不以為意地揚起眉。“但是,這又與你何關?卜姑娘和那姓朱的早就相識,他們之間的事並不是因為你出現才發生,甚至說不定要是你沒出現,卜姑娘早就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那只是你的推測。”文世濤冷聲打斷他。“你不會懂得我的恐懼……入羲,你永遠都不會懂。”
那種根深柢固的恐懼,經年累月的驚惶,就算有人告訴他,他已不再帶厄,他也無法相信。
“那麼,你去問問,看卜姑娘懂不懂。”
文世濤聞言一愣,緩緩看向他,瞧見他一彈指,雅房的門被推開,長廊的盡頭,卜希臨就站在那里。
“你……混蛋!”他眯眼瞪向樊入羲。
樊入羲掏掏耳朵。“彼此彼此。”
文世濤想走,但卜希臨已經從那頭走來,愈來愈近,近到他可以瞧見她臉上凹凸不平的疤痕,可以看見她難以置信的眸色。
卜希臨一步步地走,卻不斷地顫抖著。
原本剛來到天水城,她被這渾然天成的水澤之都給吸引,但當她踏進悅來酒樓,看見她朝思暮想的男人,不是被綁走,也沒有迷路,更沒有發生意外,只是回到原本屬于他的地方,她心里五味雜陳。
她想過許多他離開她的理由,但不管是哪個,她都不願深想,但如今,眼前的一切,拉著她的思緒往黑暗走。
也許,她不該再往前,不該執著詢問他離開的理由,可是……她好想他、好想……眼前的他,穿著繡工細致,質地精美的錦袍,長發束得一絲不苟,左眼戴著黑色皮質眼罩。
走近了,卻發現他好陌生。
疑惑著,他到底是不是她所愛的七彩?
或許,他不過是個和七彩相似的男人罷了?
他們對視著,誰也沒有先開口。她質疑眼前的人,而他眷戀眼前的人。
“我說……世濤,說點話吧。”樊入羲刷開了折扇,輕揚著。“我特地要卜姑娘前來,就是為了雕飾的事,可她說,她家七彩不見了,她已經沒辦法再雕刻,你說,這要怎麼辦才好?”
文世濤冷眼橫睨他,緊抿著唇不發一語。
她無法再雕刻?為什麼?他心里有許多疑問,卻問不出口,反倒是卜希臨先開口了。
“世濤?我還以為是七彩呢。”她像是喃喃自語,說完之後,還稍稍松了口氣。
可不是,如果是她的七彩,那神情怎會如此淡漠?
但她的反應看在文世濤的眼里,在他心底震開漣漪似的痛。
所以,她認為眼前的他,不是她所識得的他比較好?
所以,他應該繼續保持沉默,假裝不認識她?
“是啊,你眼前的文世濤就是七彩。”偏偏樊入羲不想順他的意,提點著卜希臨。
她一怔,看向他。
文世濤神色狼狽地閃避她的目光,惱怒好友的多管閑事,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眼前的狀況。
但卜希臨驀地大步向前,冷不防捧住他的臉,強迫他與她對視,再探手輕觸他的眼罩,啞聲道︰“七彩,你的眼楮怎麼了……為什麼要戴著眼罩?”
“不關你的事。”拉開她的手,他垂眼不看她。
卜希臨愕然,想了下,小手飛快地拉開他的眼罩……
“你!”他想要移身已經來不及。
“好好的啊,既然沒事戴著眼罩做什麼?不覺得不方便嗎?”她皺著眉。“你害我以為你的眼楮受傷了。”
她的擔憂和直率跟記憶中一樣,還是那麼爽颯的性子,反觀真實的他,冷郁孤僻,內心藏著恐懼,他覺得自己渾身都是毒,凡是靠近他的都沒好下場……這樣的他,要怎麼和她在一起?
“七彩……你恢復記憶了?”她怯怯地問。
他的冷漠讓她很不安,可她知道,他還記得她,因為他看她的眼神,並不像在看一個陌生人,甚至復雜得教她的心都跟著揪疼起來。
文世濤抽緊下顎不語。
“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一聲就走了?”
他閉上眼,不去看她削瘦受創的頰,不看她紅腫像是哭過的眼……他不能再優柔寡斷,長痛不如短痛,他要是再保持曖昧的態度,只會讓她跟著受罪,所以……
就一次狠到底吧,讓她痛到心坎底,這樣她才會把他給忘了。
“是不是因為我毀容了?”
那幽幽的自嘲,教他心頭一震,沒看向她,但他猜得出此刻的她是用什麼表情在說話。
這是個好機會,他應該順著她的話回答,可是……太殘忍。
他寧可傷的是自己,而不是她……但既然要斷,不夠心狠,又怎能斷得干淨?
“……對。”說著,他抬眼,瞧見她痛縮了一下。
瞬間那痛意仿佛加倍反射到他身上。他現在做的事是最惡劣的,就像他自己從小因為這雙異瞳而遭受無數的訕笑奚落,結果他這會卻做著一樣的事,傷的還是他最愛的人。
“是、是嗎?”卜希臨笑得艱澀,輕撫著頰。
原本,她就曾這麼猜想過,沒想到得到證實時,除了錯愕,還感到一種空虛,像心破了個洞後的悵然。
她知道,自己應該趕緊離開,因為她的眼淚快要掉下來了,可她的腳像是生了根,怎麼也移不開。
“走啊,你還站在這邊做什麼?”文世濤沉聲低咆著。“你以為這是你該來的地方嗎?”
她頓住,充盈在眸底的淚水掉得倉卒。
“世濤!你在搞什麼鬼?卜姑娘是我的客人!”樊入羲驀地起身,惱怒地瞪著他,顯然沒料到他刻意的安排,竟會傷了卜希臨。
“既是你的客人,就將她帶走。”他冷聲道。
痛,就一次痛到底,痛到極限,就不會再想起。
“你!”樊入羲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卻見一只雕飾翻出。“這是……”
“樊老板,你別這樣!”卜希臨沖向前阻止,卻瞥見他將她贈與的七彩鳥穿上紅繩戴在頸項間,這意謂著、意謂著……
察覺她的注視,文世濤把心一橫,扯下七彩鳥。“你給我這個,是故意在嘲笑我?我不可能擁有正常的雙眼,這七彩鳥……”i他奮力將它丟向窗外,落進溪承里。
“不要!”她要阻止,卻已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七彩鳥掉疊在溪里,消失不見。
“那玩意一點都不適合我,就如你,也不適合我。”他強迫自己無情,強迫自己演完最後一幕戲,只是有點遺憾,曾經美好的一切,竟是由他親手撕裂得粉碎。
卜希臨看著他,豆大淚水滑落,她用力地抿緊嘴,轉身就跑。
“卜姑娘!掠陽,跟上!”樊入羲命令貼侍跟上,旋即轉頭怒瞪著好友,卻見他眼楮綻著鮮紅光痕,眨也不眨的追逐那抹縴細的背影,像是多麼不舍,不斷地用眼去記住她。“你……你這是何苦?”
樊入羲罵完,撇下他,大步離去。
“什麼是苦?求不到是苦,求得到……更苦。”他啞聲喃著。
他獨自在黑暗中很久很久,渴望得到一抹光,渴望得到溫暖陪伴,老天憐他,何其有幸擁有,他看見了色彩,感受到溫暖,如此奢侈的盼望就在他的眼前,伸手可及,可是他要不起……他輸不起……
“掠陽,卜姑娘在哪?”
樊入羲一下樓,就見貼侍站在樓梯邊,有點不知所措地指著前方,狀似在賞蓮,其實正努力壓抑哭泣的卜希臨。
瞧她不斷抖顫的肩頭,樊入羲俊俏的臉都快要皺成一團。
“咳……”他緩步走向她。“卜姑娘……你……”
喔,該死,他到底要怎麼安慰她?
雖說他一向很懂得怎麼逗姑娘家笑,可是眼前這位並非他的愛慕者,當然不買他的帳,尤其她剛被心上人狠狠傷透心。
偏偏他又知道來龍去脈,不能和她一鼻孔出氣地苛責好兄弟,但也不能委屈她……嘖,真是麻煩。
“對不起,樊老板,我失態了……”她沒有回頭,脆亮的嗓音不再,裹著濃濃的鼻音。
“不不不,如果我是你,也會哭的。”這句話安撫的意味極重,因為他根本沒被無情對待過,哪會明白個中心傷?
“樊老板原來是識得七彩的,怎麼都未提起過?”她問著。
“呃……”沒料到她會這麼問,樊入羲頓時詞窮了。“就……”
“這代表著,你見到七彩時,他就已經恢復記憶了?啊……不,他不是七彩,是文世濤,是文家雕刻坊的老板……”她輕喃著,想起盧叡溟曾經說過的事,不禁搖了搖頭。“原來如此,怪不得他會那麼喜歡我的雕工,又會做推車。”
“啊,你不會以為他是故意混進你家,想要偷你的技巧吧?”樊入羲眨眨眼,突然發現她和一般姑娘有些不同。
既沒哭得柔腸寸斷,也沒咬牙切齒的問候文家祖宗十八代。
卜希臨聞言,反倒笑了。“怎麼可能?你知道我是在哪救了他嗎?”
樊入羲搖了搖頭。這事世濤並沒跟他提過。
“我是在半山腰的山溝救了他,要是我沒出現,一旦入夜,他就會被狼群給生吞活剝,如果他是為了偷雕技而來,沒必要賭這麼大吧。”頓了頓,她看向遠方瀲灩的溪流。“況且,我的雕技並非一絕,有什麼好偷的?”
她被偷走的,是心。
聽著她條理分明的分析,他心思一轉,問︰“那麼,你想為什麼我遇到世濤時,他已經恢復記憶,卻不允許我戳破他?”他循循善誘著。
卜希臨眯著哭腫的眼。“那就代表他已經決定要離開我……”
樊入羲一愣。“何以見得?”他趕忙追問。
“不戳破,是要我沒有防備,到時候他走了,我也沒法子透過任何關系找到他。”說著,晶亮淚水在她的眸底打轉。
樊入羲嘆息一聲,沒有說話。
“唉,原來是因為我毀容了……”她苦澀的勾揚唇,笑聲中流泄著自嘲。
“不是的!絕不是這個原因!”樊入羲大聲反駁。
她抬眼。“那麼……是因為覺得我配不上他?也對,不管是家世背景,還是外貌,我都匹配不上他……”說著,她輕撫自己的臉。
他身為文家的當家,如果娶妻,自然要門當戶對,再不然也要一個出得廳堂的嬌妻,而她……沒有資格。
“不是,是……”樊入羲急了,想說又說不得,畢竟那是文家的秘密,總不能經他的嘴說出。
“樊老板不必再多說,至于雕飾的事,現在的我真的雕不出東西,所以還是請樊老板另請高明。”她欠了欠身。“我想要趕回鳳鳴山谷了。”
“等等……”他想要說什麼,卻突地聽到遠處有陣陣的驚呼聲,不禁輕嘖了聲,看了貼侍一眼,掠陽立刻前去查探,而他則是沉聲道︰“你可知道那箱玉化膏是誰托去的?”
“不是樊老板?”
“不是,是世濤。”
“……他?”
“他如果真絕情,又為何要特地請人從宮中調出一箱的玉化膏?那可是讓他欠下好大一筆人情和犧牲龐大的生意利潤才做成的交易。”他正是因為世濤這個舉動才確認,他對卜姑娘用情有多深。
“他……”她字句破碎著,無法捉摸他的心思。
說了不要她,還丟了她給的七彩鳥,這不是意謂著絕裂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管她臉上的傷疤?
“大少。”掠陽無聲無息地走近,停在兩人兩步之外。
“發生什麼事了?”樊入羲看向他。
“文爺跳溪了。”
“嘎?”
“誰?”
“不要緊張,世濤諳水性,不打緊的,只是……他跳水干麼?”樊入羲皺緊濃眉,覺得這個兄弟的心思愈來愈難以捉摸了。
“看起來像是在找東西。”掠陽沉吟著。
樊入羲輕呀了聲,道︰“卜姑娘,走吧,去瞧瞧他到底在搞什麼。”
卜希臨頓了下,跟上他的腳步,繞過回廊,步上渡橋,瞧見男人就在橋下的溪里不斷地浮起再沉入,像是在找什麼,再抬眼,比對他剛剛所待的雅間位置,她幾乎可以確定他在找七彩鳥。
可這是為什麼?
是他不要的,是他親手丟的,為何在她離去之後,又要跳進溪里尋找?
而且像是找得很急,不斷地沉入溪里,浮上水面換了口氣又立刻沉下。
卜希臨看著,紅了眼眶,拎起裙擺,二話不說地從橋上躍入溪里,動作快得讓樊入羲來不及阻止。
“……有這麼急嗎?那邊有柳葉舟啊。”
只見她有如水中蛟龍,劃動雙臂,游向文世濤。
文世濤怔了下,隨即浮起溪面,她也跟著浮出溪面,紅腫著眼,罵道︰“如果不要了,就別再找,如果要找……你一開始就不該丟!”
瞧著她哭紅的眼,文世濤忍遏不住地將她摟進懷里。“別哭……”
“那就別讓我哭啊!我又不愛哭。”她抓著他,嚎啕大哭。
最終樊入羲劃著柳葉舟將兩人帶回岸邊,送進雅房,找來替換的干淨衣裳,送進晚膳,再把雅房的門從外頭封死,不讓好友再有機會趕卜希臨走。
桌上,擺著六菜一湯,碗一對,筷也一對,兩人對坐著,默默無語,唯有桌上的燭火緩慢地垂下燭淚。
“……干麼不說話?”長發披落的卜希臨看著他問。
同樣長發披落的文世濤嘆了口氣。
“不要光會嘆氣,你要耍凶狠就殘忍到底,如果不是無情的人,就不要裝冷漠。”她有些沒好氣的道。“我認識的七彩,雖然有點淡漠,但情深義重。”
“那是七彩,不是文世濤。”好半晌,他幽幽道。
“有什麼差別?”
“七彩沒有文世濤的記憶。”
“那又怎樣?”
“七彩可以愛你,文世濤不能。”
“為什麼?”
他攢緊濃眉。“你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到底是想要知道什麼?”
“我要知道你為什麼愛我卻又不要我!”她拍桌站起,然後緩步走到他身旁。“七彩可以愛,你不能愛,可是你擁有七彩的記憶,你還記得愛我的心情,你為什麼狠心不要我?給我一個足以說服我的理由!”
“你……”他表情痛苦地看著她。“為什麼要折磨我?”
“我逼你什麼了?不過是要你說出實話而已,有這麼困難?”
“因為我的眼楮。”他閉上眼。
卜希臨怔然。“你……你何必把朱大爺說過的事給擱在心上?”她記得朱大爺找碴那天,說過天水城里有著關于異瞳的傳說。
“那並非傳說。”他沉聲反駁。
“只是傳說。”她堅定道。
“不是!打從我有記憶以來,只要和我牽上關系的,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他突地暴喝,像是將藏住的傷痕狠狠揭開,才驚覺愈合的只有表面,底下其實腐爛化膿得厲害。
卜希臨小嘴緊抿著。“胡扯,我一點事都沒有。”
“你的臉都毀了,還說沒有?!”
他話一出口,卜希臨才恍然大悟。原來他的冷漠無情,只是為了要保護她。
“只是毀容而已啊。”她壓根不覺得皮相有什麼重要,更不覺得異于常人有什麼可怕。“我是為了自己、為了我所愛的人而活,別人要怎麼指指點點由著他們,我根本不在乎。”
她向來活得坦蕩。
“那是你不知道,我是怎麼活過來的。”他的表情痛苦扭曲著,回憶對他而言是一張用黑暗織就的網,將他團團包圍,困得他喘不過氣。
“你說。”她在他身旁坐下,雙眼堅定地直視著他。
文世濤神情淒惻,斟了一杯酒,端在手中,才輕聲說起關于自己的一切。
文家原本並不算富戶,是打從他出生之後,生意才開始做大,但也是自那時候起,家里人陸續染上怪病,而且急速亡故,再不然就是死于意外。
短短三年,文家人口竟銳減大半,于是文家人開始追究原因,發現一切皆從他出生之後而起,本來被捧在手心里疼惜的天之驕子一夕之間被打入地獄里。
他被關進暗無天日的房間,每天只能從門縫遙望天際,透過門縫聽到外頭的聲響,沒有人和他說話,就算送三餐給他,也是放下飯菜就走,就算他喊破喉嚨,哭啞聲音,也沒有人理他。
他像是罪人,被囚在黑暗里。
聽到這里,卜希臨水眸圓瞠著,想起初救他時,他常在睡夢中呻吟“何必有我”……那種揉進憤怒的悲傷,她直到現在才懂。
“後來,我妹妹執秀出世了,文家更富裕了,家人視她為福神,而我是厄星,幾乎被遺忘,三餐有時會忘了送,天氣冷了也沒有暖被,我縮在角落,又餓又凍,我開始詛咒老天。”
卜希臨突地緊握著他的手。
他笑得自嘲。“有一天,執秀跑到房外玩,我便找她說話,幾次下來,她習慣跑來找我玩,我要她幫我找來鑰匙,好讓我可以逃出去。那時,我只想去找待我極好的小叔叔,所以爬上他院落的樹上……我明明看見執秀跟著我爬上樹,明知道危險,我還是棄她不顧,直到她摔到地上,一身是血……”
像是要給他力量,卜希臨一把將他抱住,不讓他孤單面對過往。
“後來,執秀被救了回來,卻再也聽不見,身子骨羸弱的她老是在鬼門關前徘徊,但因為她,我終于不用再待在暗無天日的房間里……不久,我的家人開始因為各種意外死去,初時我嘗到某種報復的快意,然而到只剩下我和執秀時,我開始害怕自己。”
“那只是巧合!”她大聲道,像是要驅趕籠罩在他身上的黑暗。
“希臨,沒有那麼多巧合!文家原本有五房共三十七口人!現在只剩下我和執秀!”像是無法再隱忍那份鐫在骨子里的恐懼,他失控地咆哮著。
“照你這麼說,我爹娘生下我之後沒多久,就雙雙罹難而死,難不成那是我造成的?”她怒聲詰問。
“那不一樣。”
她深吸口氣,真想咬他那頑固的腦袋。“可文家還有執秀啊!”
“她出嫁了,而且原本的病都好了,就連耳朵也聽得見了。”他不禁想,執秀的身子可以康復,就是因為她遠離了他。
卜希臨瞪著他。“所以,你現在要告訴我,如果我嫁給你,我就會死嗎?”
“希臨,我不要看到那一幕。”他雙眼泛紅。“是老天在處罰我,它看穿了我骨子里的劣根性,我天生就該活在黑暗中,不該走到陽光底下,我的存在只會帶給身邊的人不幸。”
“胡扯!哪有這種道理?別人待自己不好,難不成還要笑笑地感謝對方嗎?朱大爺欲置我于死地,我心里不知道詛咒他個千百遍,這是人之常情,老天爺才不會借此大作文章!況且,你也感到害怕和愧疚了不是嗎?”
“就算我害怕,就算我愧疚,全都于事無補,誰都不能改變我異瞳帶厄的命!”那該死的詛咒佔住他的肉體,像是要處罰他孤老到死!
“我能!”捧著他的臉,她用力地親著他。“我能!我會讓你知道,我有多堅韌的生命力,誰都不能莫名其妙要了我的命!”
“……希臨。”他啞聲輕喃。
“所以,別在夜里再呻吟著何必有我……我要你啊,老天不要,別人不要,你不要,我要!”她用力地抱住他,想要撫慰他不安的靈魂。
“不要……”他搖頭抗拒。
“文世濤,你為什麼不要?我明明就在你面前,你明明還愛著我,為什麼不要我?事情又還沒有走到最後,你為什麼這麼急著放棄?”她吼著,用盡全力摟緊他。“我不會有事,絕對不會有事!”
“希臨……”他垂放在腿上的雙手,緩緩環抱住她。“我舍不得你……”
他怕失去,也怕擁有,握在掌心的,不知道怎麼拿捏力道。
“舍不得我,你就要抓住我,怕失去我,你就要保護我,我會用行動告訴你,我會活得好好的。”像是在為他打氣似的,她拍著他的背。“我說你是七彩鳥,就是七彩鳥,那是希望,才不是災厄!”
擁著她,就像是抓住一線希望,她的存在可以安撫他日日惶恐的心,卻也同時提醒自己帶厄的命。
要與不要,真的是他可以決定的嗎?老天爺會不會再一次奪走他生命中的光?
“可是……我們分開會比較好。”假使相愛著但別在一起,這樣是不是就不會禍延于她?
她眯眼瞪著他。“文世濤,到底是別人隔離了你,還是你驅離別人?”
他不由得一怔。
“給我聽清楚了,毀容就毀容,對我而言,這點小事根本是不痛不癢,我才不放在心上。”她哼著,環顧四周,仿佛這房里不夠明亮的角落正藏著魑魅,她正一一警告著。
“你不愛自己有張漂亮的臉蛋?”
聽他的口氣漸緩,她垂眼瞅著他,皺了皺鼻子。“反正你送了我一箱玉化膏嘛,我加減用點,免得你討厭我的臉。”
“我怎麼可能討厭你的臉?”他抬眼,吻上她頰上的疤痕。“能夠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
他真的可以擁有她,不用擔心永遠失去她?他自問著,卻沒人能給他答案。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九章
“當然幸福啦,我叫希臨,希望降臨,有我在,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全給我滾開!”她氣勢萬鈞,朝無形的黑暗咆哮。
文世濤聞言,低低笑開。
“你笑什麼?我說的可都是真的!”她努了努嘴。“雖說我爹娘在我出生不久就去世,可爺爺總說,還好還有我,否則他真不知道要怎麼活了。”
“爺爺是個好人。”
“可我對你好,不是因為我是個好人,而是因為我喜歡你,你到底懂不懂?這種話不要讓我說太多次,很羞人的。”她嘀咕著,小臉泛紅。
“我愛你。”他感動的回應。
卜希臨的臉紅得像是要燒起來,小手猛扇著風。“真是太羞人了,我餓了,我要吃飯。”
“說的也是,你舟車勞頓來到天水城必定是累了,吃飽早點歇著。”他將碗筷遞給她。
“然後呢?”她挑眉看著他。
“等我明天把丟掉的七彩鳥找到再說。”他嘆道。
“自作孽。”她哼了聲。
他笑而不語,一邊替她夾著菜,一邊想著明天要怎麼把七彩鳥給找回來。
一早張開眼,懷里溫熱的存在讓文世濤笑眯了眼,垂眼瞅著還在沉睡中的人兒,兩人的發絲交纏,體溫分享著,讓他嘗到了幸福的滋味。
和她分開時,他以為自己可以慢慢遺忘,但卻是愈想忘,記憶愈是清晰,如今,她就在眼前,不需要用回憶填補,就在他的懷里……
“唔……七彩,天亮了?”她發出沙啞嚶嚀聲,在他懷里尋找著舒服的位置。
“你再睡會。”他吻著她的額,卻覺得她的體溫似乎高了些,便以頰邊貼著她的額。
“希臨,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眉一擰,他問。
“沒有啊。”她張開惺忪的眼。
“你的額頭有點燙。”
“……天氣熱的關系吧。”她不以為意地打了個哈欠。
“是嗎?”
拉開被子,他正準備起身,她卻抓著他的手,用撒嬌的口吻問︰“你要去哪?我也要去。”
“我要去找七彩鳥。”
“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了。不過既然你已經醒了,那就一道去吃早膳吧。”
“早膳?”她又打了個哈欠,指了指窗外的天色。“應該是午膳了吧。”
文世濤一怔,才發現,原來自己睡了這麼久;才知道,原來擁著最愛的人入睡,就是最平凡的幸福。
他勾笑,將她輕柔抱起,親愛的廝磨一會,才稍作梳洗換裝,臨出門卻發現,門竟推不開。
“怎麼了?”卜希臨不解地看著他。“你餓到沒力氣了嗎?”
要不然怎麼會連門都推不開?
“有人把門給鏈住了。”他推著門,可以聽到鐵鏈摩擦的聲響。
“怎麼會這樣?那怎麼辦?我們被困在里頭了。”
文世濤輕推兩下,看向嵌在牆面的門柱,二話不說,大掌一拍,門柱中間的小木榫掉了出來,旋即門板往外倒落。
“走吧。”他雲淡風輕地說,牽著她下樓。
在一樓,午膳吃得差不多時,樊入羲走了過來,往文世濤的肩頭一靠,桃花眼曖昧的眨了眨,聲音壓得很低的開口。“好兄弟,你是不是應該要感謝我?”
他抬眼,微微笑道︰“是啊,所以我把你的門給拆了。”
“非要送這麼大的禮?”他眯眼瞪他。
“誰要你把門上鐵鏈?”
“……”樊入羲被堵得無話可說,瞧見卜希臨低頭笑著,也跟著笑了。“算了,看在未來弟妹這麼開心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難怪他見不得姑娘哭,瞧,像這樣笑著多好,說有多美就有多美。
“那還真是多謝。”他哼了聲。
“哪,瞧你快吃完了,待會有沒有什麼打算?”
“……我要去找東西。”如果可以,他並不太想告訴他。
“找你昨天丟的東西?”
“……”
“既然要丟,干麼找呢?”樊入羲落井下石。
他話一出口,卜希臨噗哧一聲笑出口。
文世濤淡淡地看向她,耳邊聽見樊入羲問︰“敢問弟妹在笑什麼?”
“你管太多了。”他插話,冷著臉,等著卜希臨邊笑邊將剩余的菜肴吃完,才又繞到後方的溪邊。
悅來酒樓,由三棟七層高的樓餃並合抱,樓後有數條淺溪穿切而過,上頭搭上石橋,蓋上亭台,較寬的溪岸更搭建觀景樓,方便欣賞船景,或是配合各種時令,欣賞不同的景致。
而昨天文世濤所待的地方就是觀景樓,窗下就是溪水,如今溪上還有柳葉舟在劃行著。
“要不要我叫那些船夫劃開?”樊入羲很好心地問著。
文世濤看著溪邊,正忖著是否有其他方法,卻發現卜希臨靜靜地待在一旁,好似從用過午膳之後,她就沒什麼氣力,和她過往愛鬧好動的性子相差甚多。
“怎麼了?”看她垂著臉,他關心的問。
她緩緩抬眼,淺勾著笑。“沒事。”
他眯眼盯著她頰上不尋常的紅,探手輕撫,發覺熱度比剛起床時要高上許多,再觸上潤白的額,驚覺她根本就發著高燒。
“希臨,你在發燒。”他低聲道,隨即將她打橫抱起。
“是喔……我從小到大壯得像頭牛,從來沒有發燒過,這還是第一次……”她無力地靠在他肩頭上,連話都不想說。
原來這就是發燒呀,渾身好沉,頭好重……
“入羲,幫我找大夫過來。”他邊走上樓,連頭也不回地吼著。
“沒問題!”
樊入羲辦事向來牢靠,不一會工夫便差人找來大夫。
大夫推測,許是昨天泡了水,再加上之前趕路,導致她體虛染上風邪。
喝了湯藥之後,卜希臨沉沉睡去,不斷地發著汗,但是體溫卻還是沒降下,教文世濤驚慌不已。
“世濤,染上風邪就是這樣的,要解熱也沒那麼快。”樊入羲輕聲安撫著。
文世濤哪里聽得進去。他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更快替她解熱。
“入羲,可以到黑霧林幫我請伏旭過來嗎?”守在病榻邊,文世濤沉聲問著。
照理,他應該自己前去,可是他現在不想離她太遠。
“黑霧林?”樊入羲眨了眨眼。“你不會連這麼點小事都要找那位煉丹師吧?”
天水城的南城門外,有通往孔雀山的官道,但要是往東,則是一片連陽光都照不進的森林,終年罩著霧氣,神秘而詭異,聽說聚集著魑魅魍魎,讓人不敢踏進一步。
據說,住在那里的,只有邪惡的煉丹師。
相傳,煉丹師習于以咒煉丹,甚至以人的魂魄為丹藥,被視為邪門歪道。
不過,他聽世濤提過那個叫伏旭的人,因為之前執秀每次病情危急,都是倚靠那個人救治,只是他從沒見過那個人,更不曾踏進過黑霧林。
“算了,幫我找輛馬車,我直接送她過去。”文世濤看了眼外頭的天色,已經快到掌燈時分,既怕伏旭在這時分不願到城里,又怕他到來替酒樓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于是當機立斷將卜希臨抱起。
“你說那什麼話?你是以為我不願意讓那位煉丹師踏入我的酒樓嗎?我是那種人嗎?告訴你,為了兄弟你,就算是黑霧林我也敢去。”瞪著他,樊入羲撇了撇唇道︰“走,我陪你一道去。”
“不用了。”
“什麼不用?多個人也好照應。”樊入羲說著,隨即走出門要貼侍去準備馬車。
來到黑霧林,文世濤二話不說,直接踹門進去,連招呼都省了。
所幸,伏旭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對于大門被踹開一事,看在文世濤心急如焚的份上,也沒有多計較。
專注地替卜希臨把了一會脈,他淡聲道︰“她是染上風邪,你把她帶來我這里做什麼?”
他身為煉丹師,並非大夫,卻偶爾被充當大夫使用,純粹是因為他煉的丹藥對治療外傷極管用,但若是傷風等,找大夫還快一點。
“真是風邪?”文世濤不死心地問。
伏旭揚眉。“要不然呢?你以為她是得了什麼病?”
“她……我怕她是因為我的緣故。”文世濤垂下眼。
這種狀況並非沒有過,畢竟他的家人里,有不少是因為急病去世。
況且打從他認識希臨以來,一直就覺得她的身體底子極好,就連那回在山上和他淋雨跑下山,也沒見她咳上半聲,如今不過是在溪里泡了一下人就病倒,不能怪他會有諸多猜疑。
如今確定不是因他而起,至少讓他安心一點。
“依我看……”伏旭打量著卜希臨的臉,正要說什麼,卻因為一旁的灼人視線,教他不耐的瞪去一眼。“世濤,他是誰?”
那個“他”,指的自然是跟著前來的樊入羲。
打從他進門至今,那雙眼瞪得大大的,像是瞧見什麼天仙絕色,一瞬也不瞬,看得他很不舒服。
文世濤看向樊入羲。“入羲,你在干麼?”
“我……”樊入羲這才回神過來。
他一直以為煉丹師應該長得很邪氣或其貌不揚,哪里知道和他想的差得可遠了!他樊入羲最愛看美人,但從來沒有一個美人像眼前這個煉丹師一樣,讓他看呆了。
瞧那家伙總算移開眼,伏旭才道︰“我還以為你帶她來,是為了要我醫治她臉上的傷痕。”
“她……”文世濤頓了下,瞧卜希臨長睫顫了幾下,緩緩地張開眼。“希臨,你醒了。”
他喜出望外地靠近她,大手輕握住她的。
卜希臨睡得迷糊,眨了眨眼,看向四周,覺得好陌生。“這是哪里?”很簡樸的屋子,擺設著簡單的木造家具,空氣中透著一股吊詭的濕冷和藥味。
“這里是我的朋友家里,這位是伏旭。”他簡單介紹著。“你高燒不退,所以我才把你帶來這里。”
“喔……”她有些疲憊地閉了閉眼。“不過,我現在覺得好多了。”
“那麼,我帶你回文府。”正要將她抱起,卻感覺身後有抹陰影逼近,文世濤回頭,對上伏旭的師兄朔夜似笑非笑的眼。“朔夜大師,有何指教?”
卜希臨聞言,轉過頭,看著朔夜,旋即皺起眉頭。
盛暑的天氣,他竟穿著黑色斗篷,臉上還戴著黑色的皮革面具,唯一瞧得清楚的,是他的眼和唇。他的眼楮極為深邃,仿佛可以勾魂攝魄,勾彎的唇有抹血色的艷紅,莫名教她不寒而栗,直覺他非善類。
“不打算醫她的臉嗎?”朔夜問著,黑眸噙笑微眯,如黑曜石般閃亮。
文世濤聞言,垂睫看著卜希臨。“想醫好你的臉嗎?”
“……醫得好嗎?”她疑惑的問。
她臉上的傷口極深,連皮肉都削薄了,要怎麼醫?光是能讓傷口愈合,就已是相當不簡單的事了。
“當然可以,只要你拿出等值的東西交換。”朔夜笑眯了眼。
卜希臨一愣,不解地看著文世濤,聽到他說︰“朔夜是伏旭的師兄,是個咒術師,可以以咒治人。”
卜希臨瞠圓眼。
“咒術師?”樊入羲驚呼,硬是往竹榻邊一站。“那可不成,聽說咒術師向來是從受咒者身上取得同等價值之物來彌補其他缺憾,這樣補來補去,還不是一樣?
況且天曉得這種逆天而行的咒術,是不是會惹來天譴?”
卜希臨沒開口,但樊入羲已經替她把話說開了。她沒見過咒術師,不過曾經聽聞過,對于其行徑和做法皆不認同。
她寧可丑著一張臉,也不要拿身上其他東西去換,反正丑一點,日子還不是照過,只要世濤不嫌棄她就好。
“入羲。”文世濤阻止他再說下去。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當然知道咒術師的咒術有風險,若非逼不得已,又有誰願意這麼做。
“不考慮?”像是不察旁人對他的排斥,朔夜不死心地再問一次。“再拖下去,恐怕就來不及了。”
然而,看在文世濤的眼里,總覺得他的詢問,並非針對卜希臨的臉,像是知道了什麼,教他很不安。
“師兄,用我的法子就能把她的臉給醫好,哪里會來不及?”伏旭嘆了口氣,看向文世濤。“放心吧,想醫治再來找我,我有把握可以把她的臉治好,至于風邪之類的病,還是找大夫喝藥湯比較快。”
“伏旭,謝了。”文世濤點頭道,將卜希臨抱起。
“不用謝,記得下次別踹我的門。”伏旭送著他倆走出屋外。
“踹壞了,我會幫你修理。”他勾笑上了馬車,卻見好友像是著魔似的一直杵在伏旭身旁。“入羲,你還待在那里做什麼?”
樊入羲置若罔聞,眯起桃花眼,俊臉往左微斜,展現他最迷人的角度,朝伏旭壓低嗓音道︰“不知道有沒有榮幸請你到悅來酒樓把酒言歡?”
伏旭眼皮抽搐。“滾。”
“嗄?”
“滾!”伏旭一腳將他踹出去,關上門拴上閂,動作一氣呵成。
“你到底在做什麼?”文世濤傻眼的看著好友。
樊入羲堪稱天水城第一美男子,面如白玉,鼻若懸膽,加上一雙會說話的桃花眼,通常只要他眯眼勾笑,就可以迷暈一票姑娘家的,如今首次嘗到敗北的滋味,教他好痛心。
坐回馬車里,他擺了擺手,示意馬車夫快快回城里,才艱澀地問著,“我說世濤,你認識她多久了?”
“你是指伏旭?”
樊入羲輕輕點著頭。
“應該……有十年了吧。”他大略估算著。
“十年?”樊入羲驚詫地張大眼。“她今年幾歲?”
“我沒事問他幾歲干麼?”
“也對,姑娘家的芳齡總是不方便透露。”樊入羲頗認同地點了點頭。
他話一出口,連快要睡著的卜希臨也不禁睜大眼,和文世濤不約而同地瞪著他。
“干麼這樣看我?”他有點不自在地輕咳幾聲。“外頭的人都以為我仗著好皮相在美人窩里游戲花叢,但實際上,我很純情的,而且我眼光很高,真正入得了我的眼的……就只有剛剛初見的伏旭了。”
兩人倒抽口氣,默契極佳地對看一眼。
“剛才那一瞬間,我的心被挾持了……我才知道,什麼叫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終于遇到對的人,終于遇到我的真命天女。”樊入羲說著,俊臉上泛著微妙的酸甜。“唉,才初識,一分開就犯相思……原來這就是思念的滋味。”
文世濤聽不下去,很好心地想要糾正他錯誤的想法時,突地聽到外頭有馬蹄聲逼近,馬車隨即停住。
樊入羲一頓,掀開車簾問︰“發生什麼事了?”
“爺兒,孔雀城悅來茶肆的何掌櫃派人捎來消息,說是卜姑娘的爺爺犯病。”掠陽策馬靠近馬車,稟報道。
文世濤眉頭深鎖,將卜希臨摟進懷里。
得到消息,卜希臨急著想趕回鳳鳴山谷,卻被文世濤給攔下來,先將她帶回文府歇息。
一來是天色已黑,趕夜路,就怕遇到山賊,二來是何掌櫃早就請了大夫醫治卜三思,只是為了保險起見,才差人快馬加鞭向他們通報一聲。
能夠年紀經輕就將家里的事業經營得有聲有色,樊入羲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其實有著細膩的心,早在他帶著文世濤回天水城時,便跟底下人吩咐過,多加注意卜家的狀況,正因為如此,何掌櫃不敢輕怠,三不五時便到卜家走動,這一回才能在第一時間安排卜三思就醫。
“可是,我擔心爺爺……”躺在床上的卜希臨心急如焚,只想趕快回家。
“別擔心,入羲說了,有何掌櫃發落著,有任何狀況他會立刻派人送口信來。”文世濤安撫著她。“要回去,等天亮再回去,更何況你的身子還虛弱得很,也不適合在這當頭長途跋涉。”
“可是……我怕拾幸的秘密會被發現……”
“別擔心,明天我就陪你回去。”他緊握著她的手,不斷地安撫。
卜希臨只能無奈點點頭,在喝了有安神效用的藥之後,慢慢沉入夢鄉中。
文世濤瞅著她的睡臉,心一陣陣地泛疼著。
他很想勇敢地替自己爭取一回,可現實卻殘酷地一再打擊他,讓他不得不正視現實。
向來硬朗的卜爺爺,總是身強體壯的希臨,卻莫名都病倒了,這意謂著什麼,已經不需再說明。
這情況,就跟當年一模一樣,看似不起眼的小病,卻慢慢地轉變成無藥可醫的重癥,從此撒手人寰……而她,也面臨著同樣的未來嗎?
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
還是說……趕緊離開她?
他忖著,又怕詛咒已經開始生效,就算他現在離開,也是于事無補。那麼……他還能做什麼?
看著熟睡中的人兒,他不禁悲從中來。
不是他不肯爭取,而是他根本沒有資格爭取什麼,他的存在只會傷害身邊的人,這樣的他還留著做什麼?!
他真恨這樣的自己,恨之入骨!
“留著你的命,也許還能救她。”
門外傳來低沉的嗓音,文世濤防備地抬眼望去,房內燭火映照出門外人的身形,那高大的身影像是穿著寬大的斗篷,教他不由得一怔。
看了眼卜希臨後,文世濤隨即起身開門,果真瞧見朔夜就在門外。
文世濤眯起眼瞪他。“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因為我聽到有人在祈求。”朔夜笑道。
“……你以為自己是神嗎?”
“不,我只是一個可以實現你願望的惡鬼。”
文世濤怔愣地看著他,抿了抿唇,怕兩人對談的聲音會擾醒卜希臨,于是合上了門,往外走了幾步。
“你……可以實現我的願望?”他問著。
他才不管他到底是不是惡鬼,他只想知道……自己能否擺脫一身詛咒。
“當然可以。”
“真的?”
“我實現了範姜魁的願望,不是嗎?”朔夜笑睇著他,那眸色有幾分癲狂妖冶,似人似魅。
文世濤微擰眉。“範姜魁的願望?”
“你也親眼見識到執秀的身子,已經和一個尋常人沒兩樣了。”
文世濤想起那一晚,範姜魁為了讓執秀能像個尋常人生活,願以己身五感做為交換,可是……“執秀說,咒沒有成立,因為範姜魁的五感並未消失,他還是和往常一樣。”
“是誰跟你說,咒術師就非得以物換咒?”朔夜好笑地看著他。“我確實對範姜魁施了咒,但咒被文執秀給破解了,因為她那一份執著的愛,所以咒在瞬間化解,祛除她身上的病痛。”
文世濤聽得一愣一愣,不知道該不該信他,可執秀能夠恢復成正常人,確實是不爭的事實。
垂眼尋思片刻,他抬眼道︰“那麼你要怎麼實現我的願望?你又怎麼知道我內心的渴望?我得用身上什麼東西換取?”
他刻意隱瞞想法質問著,就不信他會知道。
朔夜始終含笑。“你想要解開身上的詛咒,讓你身邊的人永遠不再受其害。”
文世濤不敢相信的半眯眼。“你……到底是誰?”他連伏旭也從未提起過這事,知曉的人唯有執秀、入羲和希臨,而他們不可能隨意向人透露。
“不過是個可以實現你願望的咒術師罷了。”朔夜冷笑著,上下打量著他,像是在想什麼,又像是在賣關子,好半晌才道︰“我不需要你拿任何東西換取,我只要你跟我打一個賭。”
“賭?”
“對,很簡單的賭。從賭約定下的瞬間,卜希臨的病會馬上好轉,明天她就可以上路回家,只要你跟她約定,要她七日內回到文府見你,那麼……你身上的詛咒就會消失。”
文世濤身體泛起陣陣寒栗。他竟連希臨明日要回家都知道……“只要這樣就可以?”而且,這樣的賭不會太簡單嗎?
“對,只要她愛你,她可以在期限內趕回,那麼她的愛就可以化解你身上的詛咒。”朔夜伸出長指比著他。“不過,既然是賭嘛總有輸有贏,要是她沒回來的話,我要挖出你的眼楮,而且你身上的詛咒會一直纏著你到死為止。”
文世濤毫不猶豫地道︰“好,一言為定。”
七天之約,這對他而言,根本就是贏定了,他沒有不接受的道理,況且如此一來,他就再也不受詛咒束縛。
“很好。”朔夜笑彎了血紅的唇瓣,長指在空中快速地筆畫,眼前出現古老綻放金色光芒的文字,往文世濤身上一繞,瞬間消失不見。“賭約成立。”
文世濤垂眼看著自己的手腳,沒有任何異狀,再抬眼時,朔夜已經消失不見,他愣了下,隨即又自嘲一笑。
怕什麼呢?他自己不也是個近似惡鬼的人嗎?
翌日一早,果真如朔夜所言,卜希臨病情好轉,燒退了,人能跑能跳,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趕回鳳鳴山谷……
“七天之約?”卜希臨不解地看著他。“你不是說要跟我一道回去的嗎?”
“希臨,對不起,木造廠臨時有事,我走不開身。”文世濤早已想好說詞,溫柔地摟著她。“只能讓你獨自回去,但我希望你可以在七天之內再趕回文府。”
他算過時間了,要是一切安好,當日來回,時間上是綽綽有余,但若她想要照顧爺爺,或者安置拾幸,五天的時間也夠了,如此一來,七天之內她絕對可以返回文府。
“喔……”她有些失望,但還是打起精神。“沒問題的,我一定會趕回來,只是,為什麼一定要趕在七天之內?”
“這是一個賭約,要是你在七天之內趕回,你就知道贏得了什麼。”他緊握著她的手,像是要得到她承諾般請求。“你可以做到吧?”
“當然可以。”她想了下,又說︰“爺爺的身子骨向來硬朗,就算生病,應該也不會太嚴重,我只是有點放心不下,才一定要回去一趟,你放心,我一定會很快趕回來,搞不好連七天都不用呢。”
來回兩地,搭馬車只要一天的時間,七天對她而言,綽綽有余。
于是,盡管離情依依,文世濤還是送她搭上文家的馬車,目送她離去。
在卜希臨離去之後,他再度前往悅來酒樓,想要尋找七彩鳥,然而樊入羲一見到他,不禁愣住。
“你怎麼一個人來了?卜姑娘呢?”
“她回去了。”文世濤逕自朝觀景樓走去。
“你怎會讓她一個人離開?你不是應該要陪著她一道回去的嗎?”樊入羲跟在他的身後,瞧他涉入溪里,有些沒好氣地問︰“我愈來愈搞不懂你了,你把她丟下,結果卻獨自跑來我這找雕飾,你腦袋到底在想什麼?”
“想一個美夢。”他笑著說。
只要七天,所有災厄都將結束,要他怎能不開心?
短暫離別可以換來無災無厄的未來,怎麼想都覺得值得。
“這是怎麼著?瞧你笑得很樂,發生什麼好事了?”樊入羲很不雅地蹲在溪岸,打量著他的笑臉。
“當你愛上一個人,你就會懂。”他卷起袖管,沿著溪邊尋找。
樊入羲輕呀了聲。“啊……我懂、我懂,直到現在,我的心還卜通卜通地跳,哎呀,相思好磨人。”他搖頭嘆氣,一副為情所困的模樣。
文世濤直起腰,很正經地看向他。“伏旭是男的。”其實昨晚他就很想戳破他的幻想,但卜家有事,教他暫時給忘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十章
樊入羲愣了下,隨即笑得很凶狠。“你當我的眼楮是裝飾品,是男是女也分不清楚?我告訴你,你已經有卜姑娘了,外頭別再藏個紅粉知己,要不然我一定唾棄你,跟你切八段。”
文世濤幾不可微地嘆口氣。“愛情是盲目的。”他確定入羲那雙桃花眼是裝飾用的了。
“喂,你可不能盲目,下定離手,不好朝秦暮楚,做人不能貪心,否則遲早兩頭空。”樊入羲再三警告著,就怕好友不肯交出紅粉知己,害他持續病相思。
“他是煉丹師喔。”文世濤提醒他。
“嘖,煉丹師又怎樣?她不偷又不搶,不但生得標致,還能治人病痛,就像個大夫嘛,煉丹師也是人,何必胡亂冠她罪名?”想起伏旭,他的心不由得酸甜泛疼。
她的五官清秀,雖然眸色是清冷了些,但時下很流行冰山美人嘛。而且她的身形又高挑,配他剛剛好。
“所以,你是非追不可?”文世濤憋著笑問。
“追!為什麼不追?你以為我天天發情、年年心動?你要知道,我爹娘盼著我成家盼多久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讓我有感覺的,不追,難道要讓自己孤老到死嗎?”樊入羲沒好氣地道。
“那就祝你追妻成功。”
“我收下啦。”
文世濤再也忍不住,干脆脫下外衫,直接潛入溪底笑個痛快。
在等待的日子里,有入羲供他娛樂,比較不折磨人,然而,當他搜遍整段溪流,卻始終找不到七彩鳥時,他的心底泛起古怪的不安。
不安在他心里如漣漪般擴大,日夜煎熬著他。
一天、兩天、三天……到了第六天,他終于忍不住,打算要求樊入羲派人將附近所有相通的溪水都搜過一遍,希望在她歸來時,可以將七彩鳥尋回。然而,他還未前往悅來酒樓,樊入羲就先跑到他家里。
“那個……世濤,我有事跟你說。”樊入羲難得的欲言又止。
隱約覺得不是什麼好消息,文世濤心跳得更厲害。“你要跟我說什麼?”
“呃……”樊入羲話都已經滾到舌尖,卻是很難說出口,幾次掙扎之下,他豁出去地喊道︰“卜家人失蹤了。”
文世濤一怔。“什麼意思?”
有了開頭,接下來的話就沒那麼難以啟齒了,樊入羲把何掌櫃捎來的訊息轉述給他知道。
“何掌櫃說,卜姑娘當天就回到鳳鳴山谷,她在那里照顧她爺爺三天,直到他痊愈,然後,她就起程回來,照理說,前天就應該回到天水城,但她卻沒回來,吊詭的是,昨天下午,有人把卜家人全都接走了。”
文世濤震住,神情呆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種結果。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他像是緩慢地沉入海底,耳里聽到的聲音並不真切,參雜著自己沉而紊亂的心跳聲。
“就是……卜家三口人目前下落不明……我本來不想告訴你,可是瞧你這般期待,就覺得不能不告訴你。”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唉,長痛不如短痛。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說,希臨不打算回天水城?”他眯眼低咆著。
“我不知道,可她沒回來是事實嘛!”
“胡扯!希臨搭的是文家的馬車,我還派了府里的總管和幾個家丁隨行,他們也沒回來,說不準是路上出了什麼意外。”
“好,就算是出了意外,怎麼會連卜家其余兩人都跟著不見?這不就是擺明了有問題?”他是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問題,但往壞處想,感覺她根本就是蓄意避而不見,可又覺得怪怪的,她不像是這樣的人啊。
文世濤木然地垂下長睫,笑得嘲諷。“你的意思是說,她怕了?”她在回程的路上,發現太多巧合,終究讓她選擇放棄?
這也不是不可能,他很清楚她有多以家人為重,依她的性子,要是只禍延她,也許她並不在意,但若禍延到她家人,她會選擇放棄他,似乎……也不難理解。
“這……”
“我和她約定的時間還沒到,我會繼續等她。”他神色晦暗,聽似堅定的口吻像極死心的絕望。
“對、對呀,咱們再等等,都怪我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胡說八道。”瞧他神情變得冷冽,沒了這些日子以來的愉悅,樊入羲不禁自責。
他說著,卻見好友轉進屋里,關上了門。他暗拍了下腦袋,又趕緊找底下的人去查探結果。
然而,文世濤卻只是在房瑞安靜地等待。
他想,也許,只是遇到一些事,所以才拖慢了她回來的速度。
畢竟,她答應過他的,盡管她並不清楚這個賭約對他倆而言有多重要,但她親口允諾,依她的性子,絕無失約的可能。
他必須相信她。
她不會怕他,她並不在乎那些光怪陸離的事,她愛他,她一定會為他趕回,他告訴著自己,但內心陰暗的角落卻已開始動搖。
入夜,他無法睡,三餐也吃不下,不管是誰上門,一律不見,唯有卜希臨是他想見的,也是他唯一允許踏進屋里的。
可是日升日落,始終等不到她歸來。
黑夜降臨,如織密的網將他團團包圍。他木然地待在房里,端正地坐著,臉上沒有表情,讓人猜不出心思。
直到子夜的梆子聲響起,一抹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他的房外。
那僵直而空洞的異瞳緩緩移動,目光落在來人身上。
“時間到了。”朔夜的嗓音裹著笑意,像個贏得賭約,迫不及待想收下賭注的惡鬼。
文世濤沒有移動。只見房門突地被推開,朔夜信步走進,血紅的唇勾著愉悅的笑弧,襯著他身後的黑夜,文世濤第一次發現,原來還有人比他更適合處在黑暗之中。
“她沒有回來。”朔夜愉悅的宣布,仿佛贏了賭約他有多快活。
文世濤默不作聲,靜靜地看著他走到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看來,她並不愛你。”他笑著,那雙如子夜般的黑瞳卻是邪惡得教人不寒而栗。“我本來以為她是愛你的。”
那帶著戲謔的惋惜,讓文世濤眯起眼。“想要我的眼楮你就拿走,廢話少說。”
朔夜勾彎血紅的唇。“我會溫柔一點。”
文世濤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瞧著他探出長指,逐漸逼近。
他不怕。
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最害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他並沒有損失什麼,頂多是心空了一點,頂多是回到原本的孤單,頂多是陷入更黑暗的黑暗罷了,這並沒有什麼。
他原就是一個人,往後也是一個人,並沒有什麼不同……他不痛,失去雙眼,他一點也不痛,再痛也痛不過心痛,看不見她歸來,黑暗與黎明又有什麼不同?
直到翌日一早……
“爺兒!發生什麼事了?你的眼……”
照慣例進房,準備服侍文世濤洗漱更衣的下人,一見到坐在床上的他,雙眼淌落兩行血,眼窩深陷,忍不住驚呼。
“出去。”他啞聲道。
“爺兒……”下人猶豫了下,像是在考慮要找誰求救。
“出去,這事對誰都不許提起,誰來了我都不見。”被剝奪了雙眼的那一刻,他順手關上心門,不讓任何人靠近自己。
“可是……”
“還不滾!”
“是!”下人趕緊離開,卻不知道到底該守著主子的命令,還是趕緊去找出閣的小姐回府一趟。
像是失去所有的知覺,在黑暗之中,文世濤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分不清白天與黑夜,不知道已經過了幾個日升日落,心口空蕩蕩的,只遺留著被狠狠剮開又以火燙烙下的背叛。
他不再等待,不再相信異瞳等于希望,絕望拉扯著他墜入封閉的黑暗之中,他感覺不到外頭的變化,更不知道有輛馬車正停在文府的大門前。
有抹佝僂的身影緩慢而艱辛地從馬車走下。
“卜姑娘,你確定自己能走嗎?”盧叡溟扶著她,將拐杖交給她。
“沒問題的,我可以。”卜希臨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石子磨過。她氣喘吁吁,光是下馬車,就已經讓她的額上滿是細汗。
並非是天氣太熱,而是她身上有傷,尤其是腳上的傷,嚴重到讓她甚至必須拄著拐杖,才能夠走動。
盧叡溟看了眼緊閉的朱門。“要不要我先幫你喊門房?”
“盧爺,不用了,真是太謝謝你順路帶我過來,你趕緊去忙你的事吧。”她笑著,盡管臉色蒼白,唇無血色,但她那陽光的笑容,讓人感到非常舒服,無法想象她身上傷勢頗重。
“那好,我先走了,待我忙完,我會再過來一趟,順便拜訪文少爺。”
“嗯。”她點點頭,目送馬車離去,隨即拄著拐杖敲了敲大紅木門。
不一會,門房開了門,冷眼看著她。“有什麼事?”
“門房大哥,可以幫我通告一聲,就說卜希臨來了。”她啞聲說著。
那天她急忙離開,壓根沒見過這個門房,所以她想,對方肯定也對她沒印象,便先把名字端出來。
門房一聽到卜希臨三個字,神色明顯頓了一下,道︰“你等一下。”
“咦?”卜希臨瞧他飛也似地跑了,疑惑著,但還是乖乖地在門前等待。
旋即門房帶了一個穿著交領藍衣的中年男子走來。
那中年男人的眸色極為犀利冷銳,直視著她道︰“請走吧,爺兒不見客。”
“咦?可、可是你有跟他說,來的人是卜希臨?”她不死心地把名字再端出來。
“爺兒說,誰都不見。”說完,當著她的面把門給掩上。
卜希臨錯愕地瞪著門板好一會,才又拍著門喊,“他為什麼不見我?你們有沒有跟他說我是卜希臨?”
她在外頭一直喊,可是屋里的人就是不睬她,反倒是引起路人的側目,她只好閉上嘴,失魂落魄地拄著拐杖走到門邊。
為什麼他不見她?
難道他在生她的氣,氣她沒有在期限之內回來?
可是……她又不是故意不遵守約定……不過遲了幾天,有這麼嚴重嗎?她想了想,拄著拐杖,在烈日之下,一拐一拐地朝悅來酒樓而去。
待她好不容易走到悅來酒樓,想找樊入羲時,卻聽說他人根本不在天水城,她失望地又走回文府,再拍了拍門,依舊無人睬她,雙腳痛得厲害,她干脆就在門邊席地坐下。
沒有法子了,她只能在這里等,看有沒有人前來,教她有機會跟著混進去。
然而,她這一等,竟然等到掌燈時分,期間沒有半個人前來拜訪,這府邸冷清得教她有些錯愕,這時有馬車聲接近,她抬眼一瞧……
“卜姑娘,你怎麼還在這里?”盧叡溟下了馬車,瞧她像是根本沒踏進大門。
把失望往心里藏,她將文世濤不見人的事說過一遍。
盧叡溟沉吟了下,決定前去敲門。
不一會,門房開了門,上下打量著他。“有什麼事?”
“在下是孔雀城的布商盧叡溟,在孔雀城時受過文爺的照顧,今日來到天水城,特地前來拜訪。”他說得謙恭有禮。
門房想也沒想地道︰“抱歉,我們爺兒不見客,請回。”
盧叡溟從懷里取出一錠銀子往門房的手里一塞。“在下特來拜訪,還請這位大哥幫個忙,替在下通報一聲。”
門房想了下,勉為其難地道︰“爺兒說近來誰都不見,不過……我去幫你問問,還請你在這兒等一會。”
“多謝。”盧叡溟拱拳,見門房走遠,朝卜希臨招著手。“走吧。”
“啊?”卜希臨艱難地走著,瞧他已經一腳踏進文府里。“盧爺,咱們這麼做好嗎?”
“不這麼做,就別想見到文爺。”盧叡溟走在前頭,又回頭問︰“你可記得文爺的院落在哪個方向?”
“我知道。”卜希臨朝右邊的小徑走,閃避著下人,偷偷摸摸的來到文世濤的院落里。
四下冷冷清清,沒有半點人聲,靜謐得像是沒有人居住,更沒有半盞燈火,卜希臨不禁懷疑他根本不在府里,然而,當她要再往前走時,便聽到一道虛而沙啞的低斥聲,“全都給我滾開!誰來我都不見!”
卜希臨怔住,拄著拐杖,踏上石階,推開房門,驚見里頭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再仔細一瞧,就見文世濤坐在床上,眼上蒙著白色布條。
“世濤,你的眼楮怎麼了?”她啞聲問著。
聞聲,文世濤眯眼低罵著。“你是誰?誰準你踏進這里的?”
“是我啊,七彩……”她蹣跚地走到他面前。
文世濤胸口一窒,撇唇冷聲質問︰“你是誰?”
那語調像極了希臨,但是……和希臨的不同,而且希臨已經背叛了他,她不可能再回到他面前!
“希臨啊……”她探手輕撫他的頰,然而手才剛撫上,他隨即將她撥開,濃眉緊攢著。
“你以為我雙眼瞎了就能蒙騙我?”他哼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要是你不走,結果死在這府里……也該是無話可說吧。”
卜希臨怔愕地看著他,他的雙眼被蒙著,但唇角的笑份外冷厲,像是將自己隔離在所有人之外,他不再倚靠任何人,不再抱持希望,墜入他最恐懼的黑暗之中。
淚水冷不防涌出。她不懂,不過是分離一段時日,怎會人事皆非?
為什麼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卻認不出她是誰?
“文爺,她真的是卜姑娘。”在門外的盧叡溟忍不住地踏進房內,出聲道。
文世濤循聲轉過頭。“……你為什麼會在這里?”他的嗓音裹著惱怒,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文爺,你不是說了要卜姑娘回到文府,如今她回來了,你為什麼不信她?”盧叡溟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很難把他和當初所認識的七彩連在一起。
“她沒有遵守約定在七日之內回來!她消失了,就連她的家人也被接走……”說到一半,文世濤突地頓住,像是意會了什麼,笑得冰冷。“如果,她真的是希臨,而你和她一道前來……難不成是你把她一家接走?你們在一起?”
卜希臨瞠圓水眸,淚如雨下。
她所認識的七彩有點壞、有點防備人,可是不會口出惡言,蓄意傷人,而眼前的他不相信任何人,關在自己的世界里,渾身像是長滿了刺,誰要靠近他,就要有被他傷害的覺悟。
“你在胡說什麼?卜姑娘之所以拖到現在才回來,那是因為她差點死在山賊手中,要不是我剛好經過的話,你根本再見不到她了!”盧叡溟怒不可遏地罵道。
那沉怒的一擊,將仿佛沉入海底的文世濤給打上水面,他怔愕好半晌,才啞聲問︰“真是希臨?”
是她嗎?
沒有背叛,只是因為意外而延遲歸來的時間?
“我醒來的時候,早已過了七天之約,盧爺在那之前,就先將爺爺和拾幸接到他府里照料,我……”卜希臨扁著嘴,淚流滿面。“七彩,我不是故意要失約的,我……”
文世濤難以置信真相竟是如此。
孔雀山上確實有山賊出沒,他之前也是因為山賊襲擊而摔落山溝……他以為有幾個壯丁陪同應該會比較安全,豈料山賊那般無法無天。
“希臨……”他啞聲叫喚,伸出了手,等著她的回握。
卜希臨抹著淚,拄著拐杖費力地走向他。
拐杖在雲石地面上,敲出特別的聲響,他不禁奇怪的問︰“那是什麼聲音?盧爺還在房內?”
“……是拐杖的聲音,我的腳還不方便,想走路就得要靠拐杖。”一小段路走得她氣喘如牛,但她握著他的手,十分堅定。“對不起,七彩,我沒有遵守諾言,我醒得太晚……要是我早點醒來,就算用爬的也要爬回天水城。”
文世濤聞言,眼眶發熱著,握著她的手,輕輕地將她拽進懷里,發現她的身子又更縴瘦了。
“你瘦了好多。”他喉頭像是被什麼梗著。
“你也是啊,是不是都沒有好好吃飯?”她捧著他的臉,發現他的面頰像被狠狠削過,就連膚色也慘白得嚇人。“你的眼楮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看不見?”
“我……”話到舌尖,他頓住不語。
他不想說,不能告訴她,那是因為他輸了賭約,要是她知道了,必定內疚不已,必定想要照顧他,可他身上的詛咒依舊,她要是待在他身邊,會落得什麼下場?
現在的他,還有什麼能力保護她?
她就算遇上山賊,還身受重傷,仍沒將詛咒放在心上,一心記著承諾……如今他知道這一切就足夠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她啞聲問著。
文世濤沉默著,心里清楚她不該再待下,否則下一回要的就是她的命了,可是她好不容易回到他的身邊……他真的希望她可以待下,陪在他的身邊,哪里都不去,然而……
“說啊,到底是誰害你變成這樣的?”卜希臨心急問著。
“當然是你。”
房外傳來似笑非笑的嗓音,文世濤不禁收緊雙臂,卜希臨則回過頭去,瞧見來的是令她感覺陰冷的朔夜,還有伏旭,而後頭還有一男一女……
“大哥,你怎會變成這樣?難道你就是因為變成這樣,才連我也不肯見嗎?”文執秀飛步進房,驚詫的看著眼上蒙著布條的兄長,再看向他懷里的卜希臨。“是你……害的?”
這些日子,她曾經回來幾次,但大哥怎麼也不願意見她,教她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
“我……”
“與她無關。”文世濤沉聲道。
“誰說的,還不是因為她沒有遵守承諾,才讓你輸了賭約,輸了眼楮。”朔夜低聲笑著。
“夠了!”文世濤低斥道。
卜希臨聽得一頭霧水,反倒是文執秀察覺是怎麼一回事。“大哥,你怎麼可以要朔夜起咒?我不是跟你說過,文家的事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不,他身上確實是有詛咒,可惜卜希臨沒有依約在七天內回來,所以我挖走他的眼楮。”朔夜說得稀松平常,仿佛他拿走的不過是件無足輕重的東西。
霎時,眾人的目光皆落在他身上,就連伏旭也以眼神譴責著他。
“師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上一次明明就幫了執秀,為何這一回……”
“是你挖走七彩的眼楮?”伏旭的話被卜希臨冷聲打斷。她的眼里噙著怒火,眨也不眨地瞪著朔夜。
“是。”
“可以還他嗎?”卜希臨從文世濤的懷里站直,稍稍往後一步,拄著拐杖,走向朔夜。
“看你拿什麼換。”朔夜好整以暇地開出條件。
“希臨,不要!”文世濤想抓住她,可雙眼瞧不見,不知道她早已走開兩步之外。“你不要亂來。”
“好,我用我的眼楮來換。”她說得義無反顧。
朔夜微揚起眉。“不,依我看……用你的雙手吧。”
文世濤聞言,抿唇低喝著。“我不準你這麼做,你的手是用來雕刻的,你不能失去它們。”
卜希臨置若罔聞,雙眼鎖定朔夜。“只要用雙手就可以換回他的眼楮嗎?”
“失去雙手,你往後就不能再雕刻了。”朔夜好心提醒著。
“他身上的詛咒未解,他肯定會離開我,失去他,我一樣無法再雕任何東西,可只要他還在,失去手,我還有腳,就算沒有腳,我還有嘴巴可以咬著雕刀……”卜希臨把手伸進包袱里,緊握著雕刀,看著他。“來吧,用我的雙手換回他的雙眼。”
聽了他們的對話,她不難猜出,這一切災厄分明是因她而起。既然七彩的眼楮是因為她才不見,那麼,她不計代價也要替他贖回。
朔夜揚起濃眉,饒富興味地看著她半晌,血紅的唇才吐出淡淡幾個字。“我不想做這交易了。”
“為什麼?”卜希臨臉色愀變。“你不是個咒術師嗎?是你自己說可以交換的,為什麼現在又說不做這個交易?!”
“難不成我沒有決定權嗎?”他哼笑著。
“沒有!”卜希臨水眸閃動火花。“我警告你,把世濤的眼楮還來,否則我……”
“喔?威脅我?”朔夜輕嘖了幾聲。“真教我害怕。”
“希臨,不要。”文世濤阻止著。
“你!”卜希臨緊握著雕刀,惱火地往他臉上擲去。
朔夜閃得極快,但雕刀卻劃過他面具上的系繩,面具松脫,露出他的真實面容。
一旁的文執秀沒瞧清楚狀況,發出尖叫聲,教文世濤忘了自己看不見,情急之下,扯掉蒙眼的布條看去!
那是張俊魅而惑人的容顏,尤其是那雙黑曜石般的瞳眸,深邃得像能將魂魄攝入,而那似笑非笑的邪謔神情,一如記憶中的模樣……
文世濤不禁脫口叫喚,“小叔叔!”
他話一出口,眾人莫不看向他。
“還記得我呀,世濤。”朔夜勾唇道。
文世濤直瞅著他,突然覺得哪里不對勁,“我的眼楮……”他看著十指,再抬眼看去,瞧見了範姜魁、執秀、伏旭、小叔叔……“希臨……”
“七彩,你的眼楮看得見了?”她艱難地走向他,凝睇著那雙像是從沒被傷害過的瞳眸。
“心急的丫頭,我不做交易,那是因為已經沒有交易的必要了。”朔夜輕哼著,索性把面具整個拿掉,露出他左頰上,刺青般的黑色古老文字。
卜希臨和文世濤不解地看著他。
“我說過,只要她愛你,你身上的詛咒就可以化解。”他垂睫低笑著。“看來,她果真是愛你的。”
“小叔叔,你怎麼會知道我身上有詛咒,又怎麼會變成咒術師?”文世濤看著二十年前帶著範姜伶私奔而生死未卜的小叔叔,他看起來就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臉上沒有半點歲月留下的痕跡。
“我本來就是咒術師,天生擁有資質的咒術師。”他笑了笑。“而我,也是對你和執秀施咒的人,如今回來,不過是順道解開你們身上的束縛罷了。”
在文世濤尚未出世之前,文家人為了得到財富,所以要天生擁有異能的文予懿施咒,卻沒想到起咒換來的是文世濤的異瞳。
異瞳會帶來災禍,是天水城里時有所聞的傳說……他們沒有想到,想得到財富,竟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責怪文予懿沒把話說清楚,對文世濤更是又懼又心疼。
隨著文世濤的逐漸成長,文家財富的累積速度非常可怕,讓文家人遺忘了異瞳的可怕,對他疼愛有加,但當家里開始發生莫名災禍,甚至有人離奇死去之後,他們駭懼地將他關在暗無天日的房間里,以為這麼做,可以避開災厄。
然而,災厄依舊不斷,適巧文家長媳有喜,于是他們再次要求文予懿起咒,用長媳肚里的孩子換取文家的平安。
于是,在文執秀出生之後,文家的財富更加可觀,家人也頗順遂平安,然而就在文執秀遇見被關起來的文世濤時,命運之輪開始轉動,文執秀的病體顯現,而文世濤更是將災厄發揮到極致,文家最終只余這對兄妹。
如今,文予懿,也就是朔夜歸來,只是為了一償夙願,然而為何經過二十年,他卻完全不見衰老,還有這二十年來他到底待在哪兒,範姜伶的下落又為何……這些至今依舊是謎。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尾聲
“我沒想到他竟然是你叔叔。”坐在柳葉舟上卜希臨瞧著在舟旁泅游的文世濤道。
“我也沒想到。”文世濤浮出水面,映在溪面上的眼楮依舊是異色的瞳眸,但少了股冰冷,在面對卜希臨時,笑得柔情似水。
“我對他丟雕刀耶……”她把臉埋在弓起的雙膝之間,覺得自己真是太沖動了。
他笑道︰“我相信小叔叔不會放在心上。”
“真的嗎?”
“當然。”
卜希臨看他又沉入溪底,再看溪畔的柳樹邊都點上燈火,不禁啟口,“世濤,別再找了,天色都暗了。”
“我一定要找到。”他很堅持。
“可是爺爺待在酒樓里,拾幸又在府里沒跟來,再不管他,他肯定又喝醉了。”打從事情落幕之後,世濤再三地感謝盧爺,並特地把爺爺和拾幸接來文府住,打算擇期與她成親。
“好吧,我再找一會就好。”
見他又要潛入溪底,她立刻道︰“我再雕一對就好了。”
“雕一對?”他一怔。“怎麼不是雕一只?”
“因為伏旭說我掛在腰間的七彩鳥很漂亮,所以我就把它送給他了。”她小聲道︰“沒辦法呀,伏旭治好我臉上的傷疤和身上的傷,他都開口了,我怎麼可以不給?”
“你為什麼不早點說?”
“因為我沒想到你這麼堅持嘛……”
“……”
“好了,你快點起來吧,溪邊有好多人都在偷看你,真討厭。”她拿著干淨的布巾給他,要他把半裸的身子遮好再上柳葉舟,嘴里還不斷地咕噥著。“這城里的姑娘真是的,一雙雙眼直勾勾的看著你,羞也不羞。”
文世濤聞言勾笑,上了柳葉船之後,親熱地將她摟進懷里。“只要這麼做,就可以讓她們閉上眼了。”話落,他吻上她的唇。
驚呼聲霎時此起彼落。
亦在岸邊看熱鬧的樊入羲則是笑得很壞心,不斷地把玩著手中的七彩鳥。
“大少,你為何不跟文爺說,你早已替他把雕飾找著了?”身旁的掠陽問。
“哪這麼簡單讓他稱心如意?他那麼死腦筋,害人家姑娘吃了那麼多苦,現在小整他一下,不過是替希臨出口氣罷了。”樊入羲哼笑著。
“其實,大少只是不爽文爺一直避不見面,加上你又為了卜姑娘的事,不斷地在天水城和孔雀城來回奔波,結果卻發現原來事情全都解決了。”跟在主子身邊太久,主子的個性他也摸清了八、九分。
“對,他把我這個兄弟擋在門外,真教人不爽的,而且我到處奔波,最後才發現原來事情全都搞定,害我淪為配角……”他氣著,在他指尖回繞的七彩鳥,不小心拋飛出去,適巧對面有人走來,一把接住。
樊入羲正要說謝,卻發現來者是伏旭,頓時內心小鹿亂撞,頭上開滿小花。
伏旭則是瞪著自己接住的七彩鳥,再往自己腰間的七彩鳥一看,驚覺這像是一對夫妻鳥。
“啊……果真是命中注定,七彩鳥引領我找到今生摯愛。”樊入羲走來,笑眯一雙桃花眼。他朝思暮想的佳人,猶如空谷幽蘭傲立一隅,就等著他來采摘……“……啊!”
有沒有搞錯?他只是心里想,什麼都沒說出口,為什麼要打他?
樊入羲鬼叫了聲,應聲倒地,就見行凶的伏旭甩了甩手,走到岸邊,等著剛上岸的文世濤和卜希臨。
“伏旭你來了,怎麼不見我小叔叔?”文世濤上岸低問著。
“他說不想外出,想待在文府里,那個許久沒回去的梅苑。”伏旭淡聲說著,還在甩手。
“是嗎?”文世濤瞧著他的舉動,再看向不遠處正被掠陽拖著走的好友,不由得勾笑。“走吧,一道用晚膳,你今晚也在文府住下吧。”
他想要從伏旭口中得知,他和小叔叔到底是怎麼熟識的。
“也好。”伏旭淡笑著。
至于文府——
朔夜在他以前住的梅苑走著,意外察覺一股異常的波動,于是轉了個方向,繞到其他院落,踏進某間房。
床上,躺了個他素未謀面的姑娘,狀似熟寐,但仔細一看,猶如死屍。
朔夜微揚起眉,探手輕觸,剎那如有電流竄過,他眯眼忍下,執意輕撫,發覺她是活著的,但身體卻僵硬如石,沒有呼吸心跳。
好一會,他勾起血紅的唇,低魅喃著,“這可有趣了……”——
全書完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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