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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2:14 PM

米恩 - 千面小嬌娘【單】

本帖最後由 rdj01 於 2022-4-3 12:08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不管她換了多少張面孔,早已烙印在心頭的身影,他永遠也不會認錯。
身為前朝公主,復國乃是雲初夏的畢生志業……得了吧!她窮得連想雇殺手除掉攝政王都沒辦法,如今唯一的心思就是賺錢,然而她卻因為救人,攤上一個大麻煩,無論她怎麼易容、怎麼換地方工作,都會被楚少傷認出來,這家伙本事還挺大的,點出她前朝後人的身分,卻願意保密,還提供她工作,她索性應下,留在他身邊當女護衛,並協助他調查連環凶殺案,誰想到案子還沒查清楚,她卻先得知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出版日期】2021/7/14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1079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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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2:14 PM

本帖最後由 rdj01 於 2022-4-3 12:14 PM 編輯

【楔子】以身相許行不行

時至傍晚,天氣忽變,天空無端暗了半邊,烏雲滾滾,接著一道炸雷從遠處響起,豆大的雨珠鋪天蓋地的砸了下來,暴雨嘩啦嘩啦,好似倒水一般瞬間澆濕了地面。

  陰暗的巷弄內,一名女子渾身狼狽地站在勉強能躲雨的屋檐之下,睜著一雙圓亮的大眼,看向身旁的男子,又問了一次,「你方才說什麼?」

  雨聲如雷,在耳邊不停的炸著,讓她有些懷疑自個兒方才是不是聽錯了。

  同樣渾身濕透,卻宛若雨中謫仙一般的男子面色如常,沉聲又道︰「你可願嫁我?」

  雲初夏眨了眨眸,又眨了眨,然後問︰「為何?」

  男子同她一樣,眨了下狹長的俊眸,將那滴落在眼睫上的雨水眨落,用著一雙比星子還耀眼的瞳眸凝視著她,「救命之恩豈能不以身相許?」

  加上這回,她已救了他三次,他想不出有何能作為報答,唯有以身相許。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兩人雖認識不久,可也打過不少次交道,對于眼前的男子,雲初夏還是有幾分了解的,自然猜到他心里所想,于是挑起了眉,「事實上,我是個俗人,一點兒也不介意你用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翡翠瑪瑙之類的俗物回報我。」

  男子卻是搖搖首,「我豈能用這等黃白之物污辱你?」

  雲初夏額角一抽,「我不在意,請你盡量污辱。」

  她不似尋常女子不喜那黃白之物,恰恰相反,她愛極了!

  「可我介意。」男子眼底滿滿的真誠,雙眸眨也不眨的凝望著她,直接且大膽地道︰「阿初,我心悅于你。」

  即便雲初夏再大剌剌也無法忽略這麼直白的告白,幽幽的嘆了口氣,她才道︰「嫁你有什麼好處?」

  她知女子遲早都要嫁人,說實話,眼前的男子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

  男子一雙眼眸亮得驚人,對她的問話感到好笑,「你想要什麼好處?」

  身為西楚國的攝政王,這是頭一回有人這麼大膽的向他討要好處,而這人還是他心儀的姑娘。

  她偏頭想了想,一時間竟想不出,于是問︰「天天上館子?」

  既是嫁了人,是不是可以過上天天吃美食的日子?

  男子笑意更甚,似乎不意外自己的意中人是個吃貨,「我已將醉香樓給買下,你想何時去便何時去。」

  雲初夏的雙眼微微一亮,左思右想,又問︰「可要幹活?」

  天知道她為了養活一大家子,可以說是什麼活都干過了,嫁人之後若還得再養活一家子,她何必嫁?

  「身為王妃,府中之事自有下人打理。」他語氣柔和,伸手撫開她黏在額上的濕發,頓了頓,又道︰「不僅有美食吃、不必幹活,我的家產也全數歸你,且我無父無母、沒有兄弟姊妹,更沒有時不時上門打秋風、會對你指手劃腳的親戚,你依然可以過上以往的生活,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他一口氣將嫁予他的好處說出,勢必抱得美人歸。

  果然,隨著他說一句,雲初夏的雙眸便亮上一分。這不正是她向往的米蟲生活?

  「你有很多錢?」在聽見他說家產全歸她後,她忍不住問。

  「我名下的產業每年產息少說十萬。」他道。

  身外之物對他而言比不上她一根手指頭來得重要,她若肯嫁他,就是想要天上的星子,他都會想方設法給她取下。

  這話讓雲初夏臉上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這麼聽起來,似乎不壞……」

  豈只不壞,簡直就是天上掉下餡餅。

  男子見她露了笑,溫柔的握著她的手,正欲再問她是應或不應時,就見她伸手從懷中掏出三張紙,在他面前一攤,一臉無辜的道︰「可我才剛撕了榜呢!」

  他低首一看,那紙上白紙黑字寫得分明——

  攝政王楚離歌之人頭,賞銀一百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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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2:14 PM

【第一章】 前朝公主拒復國

  隨著春的腳步到來,一冬的積雪早已化去,枯枝爛葉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棵抽出女敕綠新條的樹,枝頭的花骨朵都冒了腦袋。滿地剛探出頭的小草綠油油的,小池塘解了凍,一條條小魚兒生機勃勃,時不時跳出水面。

  這就是春天,萬物復蘇的春天。

  西楚國位于西大陸,土壤肥沃、物產富饒,可說是魚米之鄉,在西大陸上是塊人人爭搶的香餑餑,因此開國不過短短數十載,至今仍是動蕩不安。

  西楚國的前朝乃雲翔國,雲翔開國兩百余年,然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是再賢明的君王,總會生出幾個不肖子孫,更別說這國土之香,受眾人覬覦。

  皇帝人人想當,偏偏也得有命才能當,西楚的開國帝王西襄帝拿下雲翔沒幾年便病重,而他的兒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整整十個。當時的西楚開國沒多久,律法也才剛定下,還有一大半還在修法呢,更別說是定太子了。偏偏西襄帝的病來得又快又急,沒幾日便病得連話都說不出,幾名皇子為了這位置,廝殺得十分慘烈,最後由西襄帝的第六子——西南帝爭得了皇位。

  而這場內亂,十個皇子死了六個,剩下的三名皇子被西南帝給趕去了藩地,無詔不得回京,國家才漸漸安定下來。

  有內亂自然也有外患,雲翔國雖被滅國,卻還有余孽,時不時的搞一搞暗殺,讓西南帝好不容易得來的位置坐得極不安穩。

  不過幾年下來,西楚國還是漸漸步入軌道,因戰爭而勞民傷財的部分也慢慢的恢復元氣。

  正當百姓們以為可以過上和平安樂的好日子時,皇室里又傳出了件事來……

  比起兒子多到能分組踢馬球的西襄帝,西南帝即位至今已近十個年頭,竟是連生了五個女兒,卻連一個兒子都沒有。

  十子爭儲才過去沒幾年,皇帝無子,那些被分發至藩地的王爺以及開國的勛貴又一次活絡了心思。

  可被分配到鄲州的允王傷了一只腿,是個殘疾人士,就是心有余也力不足,而在貴州的欽王倒是想爭上一爭,無奈封地太遠,待他打到京城,黃花菜都涼了,最後便是與西南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在他爭儲時仍是個奶娃娃的離王了。

  離王的封地位于雲州,僅離京城約莫千里路,不過十幾日就能到達。

  沒有子嗣,西南帝比誰都急,雖說兄弟們看似安分,可他們的子嗣一個比一個多,就是今朝不造反,他們的兒孫難道不會?

  更別提那些虎視眈眈的開國功臣了,一個個眼楮發綠的盯著他底下的龍椅瞧。

  西南帝想到這就煩惱,嬪妃一個接著一個納,就是想生個兒子,可生不出來就是生不出來,為此他急得頭發都白了。

  早年他只要有煩心之事,便會對著年僅三、四歲的離王訴苦,那時離王年紀小不懂事,卻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隨著年紀漸長,西南帝發覺那比他小十多歲的弟弟竟是天資過人、聰明絕頂,年輕雖輕,卻已博覽群書,許多他不明之事,離王只要稍稍提點,便能讓他豁然開朗。

  先帝早逝,太后沒幾年也跟著去了,西南帝最親之人就只離王這個弟弟,可以說是什麼事都會同他說,就是生不出兒子這事也是一樣。允王與欽王無詔不得進京,離王卻是不同,當初西南帝壓根就沒想過讓尚未成年的離王去封地,是離王自個兒要求要離京。

  他的理由很簡單,其他的兄長都走了,他卻獨留京城,恐會引人詬病。

  西南帝聽了自是不滿,去他娘的詬病!他都當皇帝了,還怕人說三道四?

  西南帝不讓走,偏偏離王固執,就是不留,兩兄弟為此置氣,最終還是離王好言相勸,告訴西南帝,他一不願兄長為難,二向往自由,在他的封地上他就是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有何不好?

  西南帝最終才妥協,讓年僅十歲的胞弟獨自前往封地。

  既然勸阻不了,他便下了道聖旨,給了離王通行的自由,不論何時要回京都行。

  離王離了京城便四處游玩去了,據說不只是西大陸,其他大陸也都玩了個遍,甚至還出海去了邦國,除了十年前曾送生子秘方回京外,便不曾再回來過。

  而西南帝真因這秘方生了一名兒子,盼了多年的願望終于成真,可想而知他有多高興,對離王也更加信任。

  有了繼承者,他的壓力頓失,總算能在朝會上挺直腰桿子,將那些一直拿什麼國不能無君、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來壓制他的言官罵得狗血淋頭,將這些年來的場子一一找回。

  誰知西南帝得意沒多久就出事了,他在兒子的周歲宴上多喝了幾杯,竟一腳踩空從高台上摔下來,腦袋瓜子破了個大洞,這一摔把命都給摔沒了。

  皇帝命危,太子年幼,西楚這好不容易打下的大好江山,難不成又要換人做?

  西南帝自然不可能讓自己無顏見老爹,吊著命,緊急召回離王,好在離王剛回封地不久,一得到消息便趕回京城。

  兄弟兩人足足談了一個多時辰,西南帝旋即讓內閣宣立遺詔,立離王為攝政王,輔佐年幼的太子直至他有能力獨自上朝,之後西南帝便一命嗚呼了。

  西楚國兩任皇帝皆早逝,西襄王也就罷了,打下江山時好歹已五十多歲,且兒孫滿堂,雖說享受沒幾年,可至少當足了皇帝的癮。

  西南帝就不同了,歷經千辛萬苦才得了皇位,想方設法填補先帝留下的債務,將那些戰死將士的撫恤金給生出來,這一補就是好幾年,又因遲遲生不出兒子而苦惱,十幾年下來,竟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最終英年早逝,歸天時年僅三十三歲。

  也不知是這西楚的國號取得不好,還是楚家走霉運,總之百姓再次慌恐不安,深怕戰爭再起。

  百姓們的直覺倒是神準,西南帝立離王為攝政王的消息一傳出,不僅遠在鄲州與貴州的允王、欽王蠢蠢欲動,就是開國功臣大將軍林文也欲起兵叛國,好在西南帝有先見之明,早早將離王給召回京,有離王坐鎮,京城才不至于大亂。

  說起離王這人,當真是足智多謀、算無遺漏。

  在得知西南帝命危的消息時,他便做出了各種防範,他讓人緊盯驛站來往的信件,更命人先一步偷了林文的虎符,還派兵監守鄲州與貴州,這麼一來,林文無兵可用,允王與欽王還未行動就被堵死了一切念想,動作之快令眾人咋舌。

  對方才剛有動作,他卻已行三步,西楚如何會出事?

  有離王這個攝政王在,年幼的小皇帝一日日長大,終于到了能上朝的年紀,這期間再無波折,這才讓百姓們松了一口氣。

  然而有人歡喜便有人憂,而那憂的人……

  「公主!」

  雲初夏被這一大嗓門吼得手一滑,粉腮頓時與那粗糙的桌面來了一個親密接觸,發出砰的一聲,嚇得一個跳起,捂著面頰一臉迷茫的看著瞪著她的眾人,「發生什麼事了?失火還是飯給吃光了?」

  眾人額角一抽,她還好端端在這呢,還有誰會去放火?誰能把飯鍋給嗑光?

  沈雁菱瞪著雙眼,恨鐵不成鋼的看著雲初夏,「你昨夜又跑哪去了?咱們這在討論大事呢,你居然睡得著!」

  雲初夏一點也不雅觀的打了一個哈欠,重新坐回椅上,懶懶的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的問︰「什麼大事?」

  沈雁菱見她一點閨閣淑女的禮儀都沒有,張了口又要開始念,卻被一旁的南琴給拉住。

  「菱姨,正事!正事要緊!」

  要是讓沈雁菱開始念叨,沒一、兩個時辰是完不了事的,每每這時候,南琴就得出面制止。

  沈雁菱這才強忍下一肚子的話,瞪眼道︰「在談復國正事呢,公主你能不能專心點?」

  復國?雲初夏一聽這詞就腦門疼,嘟囔著,「你們這會議的主題怎麼終年不換?你們不煩我都煩了……」

  「你說什麼?」沈雁菱聽不清。

  「沒事。」雲初夏忙端起笑,一臉的認真,「說到哪了?」

  這丫頭從小便是沈雁菱給帶大的,沈雁菱如何會不知她在賣乖?表面認真,事實上早不知神游到哪去了。

  她一瞪眼,又想開始訓示。

  一旁的南吉也跳出來救駕,「方才說到要怎麼除掉離王。」

  「哦?」雲初夏又不是耳根子癢想招人念,有人給台階,自然順著台階下,「那可商量出個大概了?」

  一直沒說話的胡俊沉聲道︰「買凶。」

  「買凶?」雲初夏點點頭,一臉的認同,「倒是個好主意,那要多少銀兩?」

  胡俊一窒,卡住了。

  沈雁菱見自家老實巴交的丈夫給堵了話,忙跳出來,「我打聽過了,這是西大陸最大的殺手組織孤狼的價目表。」

  雲初夏聽見孤狼這名號時,雙眸閃了閃,湊近一看,上頭的價目一目了然,從市井小民到官居一品,各式各樣的價位一一列出。

  離王並非尋常官員,而是王爵,且是權力極大的攝政王,皇帝之下就數他的職位最高了,要殺他,價位自然不會低。

  「一百萬兩……」雲初夏念著上頭的價位,笑了,「南琴,咱們身上有多少銀兩?」

  南琴連忙拿出那比她的命還珍貴的小荷包,點了點,「一共五兩又三百一十二文錢……」

  「五兩多呀……」雲初夏再次點頭,接著才道︰「我算學不好,有誰可以告訴我,這一百萬兩與五兩是差了多少銀子?我們還得奮斗多久才能取離王的人頭?」

  眾人︰「……」

  「呼!總算能睡覺了。」

  一回到房里,雲初夏立馬飛撲至床榻,那榻上雖有股陳舊的霉味,被子也滿是補丁,她仍是心滿意足,一扒上就不放了。

    

  南琴見自家公主如此沒形象,忍不住嘆氣,又想起剛才的事,道︰「小姐,你好歹給胡叔留點面子……」

  平素眾人都是喊雲初夏為小姐,只有沈雁菱在發火時,才會一時忘情喊出她的真實身分。

  雲初夏挑起眉,「面子能當飯吃?小琴兒,你別告訴我你聽得不煩。」

  南琴張了張嘴,最後小聲道︰「是有那麼一點……」

  「這不就是了。」雲初夏聳了聳肩。

  「但他們也是為了復國……」南琴嘆了口氣。

  南吉與南琴是兄妹,是胡俊撿來的孤兒,他們與胡俊夫妻都是雲翔國之人,也就是西楚國人口中的前朝余孽。

  國土被奪、家園被佔,是個人都該想著要復國,這念頭更是一直在曾是禁衛軍的胡俊腦中盤旋著,沈雁菱身為他的妻子,自然是夫唱婦隨。

  但復國這一詞,對當時還沒出生的雲初夏與南吉、南琴而言,壓根兒就只是一個詞匯罷了,更何況他們一行人連生活都有問題了,這些年來更是再沒舊人找上門。

  沒人又沒錢,是要復什麼國?這也怪不得他們三人不融入話題了。

  對復國最為反感的便是雲初夏了,只要聽到這兩個字,她就犯頭疼。

  說起來她也是倒楣,前世正打算出任務,卻遇上飛機失事,眼一睜便來到這陌生的朝代,這就算了,偏偏附身在一個奶娃娃身上!

  想她堂堂「紅月堂」第一殺手,竟淪落成一個吃奶的小娃娃,這打擊有多大?大到她差點忿然絕食,直接再次投胎。

  可惜身為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嬰兒,拒食是沒用的,不吃?無妨,灌就是了。

  想到乳娘硬是將那兩團白花花的「糧食」壓在她粉女敕小臉上的畫面,她至今還打哆嗦。

  拉了稀稀不哭?沒事兒,光著就好。

  想到在大街上被人抱在尿壺上拉稀的畫面,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與尋常嬰兒不同,連笑都不笑?不怕,搔個癢癢不就笑了?

  穿越成個小屁孩,她如何笑得出來?沒哭就不錯了,偏偏每個人都當她有病似的,一個個死命的對她扮鬼臉,那口水沫子噴得她滿臉都是,她怎麼敢笑?口沫傳染可是最毒的。可那些人不達目的不罷休,居然來陰的……

  想到那三不五時便被搔癢癢賣笑的日子,雲初夏覺得她堂堂第一殺手的面子、里子全沒了。

  幾次下來,雲初夏又羞又怒,悲憤極了,卻只能認命當個被人侍候的小嬰兒,撒嬌賣萌、乖覺的很,就這麼一直長到十六歲。

  這十六年來,拉拔她長大的胡俊與沈雁菱可以說是如父母一般的存在,無時無刻在她耳根子旁述說著國仇家恨,耳提命面的告訴她要給她的父親、母親報仇。

  天知道她就是個穿越人士,來的時候連爹娘的面都沒能見上幾眼,最重要的是,她那對缺根筋的爹娘是手拉著手上山看風景時意外墜崖死的,她是要找誰報仇?

  偏偏胡叔就是死腦筋,即便她那本該成為皇帝的爹都死得不能再死了,他仍堅持著要復國,還硬是將這任重而道遠的志願強壓在她身上。

  照她說,都改朝換代這麼些年了,前朝留下的人也早就死的死、走的走,就剩下他們這幾只小貓,是要復什麼國?

  她無奈,卻還是背負著這可笑的國仇家恨,誰讓她是雲家最後的一根獨苗。

  無語問蒼天後,雲初夏決定埋頭睡覺,反正這事一時半刻也解決不了,就是天塌下來也阻止不了她補眠。

  南琴一轉頭便見自家公主睡得跟只小豬一般,額角一抽後便退了出去。

  說老實話,她十分認同雲初夏的想法。

  她雖從小便跟在雲初夏身旁,可是沒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

  戲文中的公主見過沒?見過。

  茶樓里說書先生口中的公主聽過沒?聽過。

  秀外慧中、溫婉嫻淑、蕙質蘭心、儀態萬方、溫柔如水、笑容如花……這些在雲初夏身上通通都沒有!

  不是說雲初夏長得不好,相反的,她承襲了她那短命爹娘的容貌。

  她的生母是雲翔國第一美人,生得膚如凝脂,唇若點櫻,眉如墨畫,神若秋水,說不出的柔媚,就像是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縴塵不染。她的父親則是英氣不凡,光采照人。

  因此她長得十分漂亮,一身肌膚勝雪,雙目猶似一泓清泉,顧盼之際自有一番清雅高華的氣質,讓人為之所攝,自慚形穢,不敢褻瀆。

  雖算不上傾城傾國的美人兒,卻也秀雅絕俗,自有一股輕靈之氣,美目流轉、桃腮帶笑之際,說不盡的嬌俏可人,就是粗布衣衫也掩不去她那滿身風華。

  唯一可惜的便是她的性子。

  與她那看似溫婉秀雅的外貌相較,雲初夏的個性著實與端莊優雅扯不上邊。

  沈雁菱乃正正經經的侯府小姐,若不是生母死得早,繼母當家,她也不會嫁給當時還只是禁衛軍的胡俊。

  雖說如此,她該學的禮儀卻是一點也沒少,生母在世時還請了宮中的教養嬤嬤來教導過她,而雲初夏是她一手帶大,怎麼也差不到哪去是不?

  偏偏她錯了,且錯得離譜!

  明明是自小帶到大的孩子、明明一樣手把手的教,該學的沒學好,一旁的南琴卻在耳濡目染之下,學得比雲初夏這正牌公主還要好。

  這讓沈雁菱想死的心都有了,若不是雲初夏在外人面前該端的樣子還是端得起,只在自家人面前才會如此散漫,恐怕她真會拿塊豆腐給撞死算了。

  總而言之,雲初夏雖貴為前朝公主,卻是半點公主的樣兒都沒有,嗜吃又嗜睡,一沒事便賴在床上。

  這讓南琴忍不住想著,要是真讓他們復了國,以小姐這樣子……當真能行?

  看了眼呼呼大睡的雲初夏,南琴嘆了口氣,默默的出了房。

  她想,胡叔要復國一事壓根兒比登天還難。

  待雲初夏再次起床已是午時,她揉了揉雙眼,撫了撫肚復,發覺有些餓,于是下了榻想去灶房尋些吃食。

  誰知她才剛下樓,便看見胡俊與沈雁菱坐在椅上,愁眉苦臉的對看著。

  她眉一挑,躡手躡腳的打算從旁溜過,誰知她才動作便聽到沈雁菱的聲音。

  「阿初,過來。」

  雲初夏身子一僵,每當沈雁菱不以公主或小姐二字稱呼她時,總沒好事發生。

  雖說如此,她還是轉身來到兩人面前,「怎麼了?」

  沈雁菱看著眼前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孩子,抿了抿唇後,才幽幽的開了口,「胡叔和菱姨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想都別想!」她才說到一半,雲初夏便立馬拒絕。

  沈雁菱瞪眼,「我這都還沒說完呢!」

  這孩子怎就這麼耐不住性子?要是以後他們不在她身邊了該如何才好?

  「你不必說完,我也知道你要說什麼。」雲初夏早沒了方才那懶散的模樣,沉聲道︰「復不復國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人。」

  這幾年來犧牲了多少人?他們以為她是什麼都不懂的嬰孩,所以並不避諱,卻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她都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這些年她的身旁少了多少人。

  那些曾抱過她、疼過她的叔叔嬸嬸一個個消失不見,後來沈雁菱干脆不再讓任何人見她,卻不代表她不明白。

  復國?明知是飛蛾撲火,又為何要去做?

  她不清楚那些人是死了還是走了,她也不在乎,她唯一在乎的便是這些自始至終都陪在她身旁的人,尤其是胡俊及沈雁菱。

  她雖然不是這朝代的人,卻足足在這生活了十六年,體驗到了與前世完全不同的人生,不僅生活變了,就是個性也變了,更能珍惜眼前所有。最重要的是,要不是有胡俊二人護著,她縱使有翻天的本領,也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們對她而言就是父母一般的存在,缺了誰都不能缺了他們。

  胡俊張了張嘴欲說些什麼,可他天性木訥嘴又笨,只能看向自家妻子。

  沈雁菱接收到丈夫求助的眼神,立馬道︰「我們只有五兩銀子……」

  這些年來,他們過得並不好。

  彼時胡俊才當上禁衛軍沒半年便遇上宮中突變,一路跟隨保護著當年的雲翔太子,也就是雲初夏的父親殺出一條血條。

  亡國之象早有預兆,沈雁菱當時雖年輕,卻十分有遠見,早在幾日前便將所有的財物與銀票都變賣成金子,隨身帶在身上,一得知事情有變,便往與丈夫約定之處趕去。

  好在有胡俊與沈雁菱的未雨綢繆,太子夫妻才得以活命,一行人逃出京城沒多久,便聽聞國滅帝亡的消息,太子痛哭失聲,卻不敢前去,只能躲躲藏藏的過日子。

  然而剛上位的西襄帝十分明白斬草要除根的道理,不停的派人追殺,雲翔國太子更是他的首要目標。

  沈雁菱身上的金子以及太子帶出的金銀珠寶,在逃亡的這些年花了七七八八。

  直到後來,太子不慎落崖而亡,西襄帝得知此事後,這才稍稍放松了對他們的追殺。

  再後來,西襄帝病重,十子爭儲,自家城牆失火,更是無力管他們這些人,胡俊一行人這才改頭換面,偷偷潛進如今的興安城。

  再次回到昔日的家園,人事已非,有些沖動之人雙目一紅便去搞刺殺,幾次下來,他們身旁的人也就愈來愈少了。

  這些為了復國而犧牲之人可都是有妻小的,這些遺孤長大後又再次犧牲,留下的孩子又一次成了孤兒……

  這些年來便是這麼周而復始的循環著,胡俊身為領頭人,自然得照顧這些孩子,他們身上的錢財當然怎麼也留不住。

  如今老的老、小的小,就是要搞暗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尋求外力,偏偏這外力所需乃是天價,他們如何負擔得起?

  于是兩夫妻商量了下,南吉、南琴也大了,且經過這些年的教,照顧好雲初夏,料理之後的事不是問題,他們便想著不如自己動手,這才會有今日這一幕。


  「五兩銀子怎麼了?」幾年的相處,雲初夏自不會再拿那套放棄復國的大道理來說,因為她深知即便說到嗓子啞掉也是無用,因此拐了彎道︰「五兩銀子難道不是錢?」

  沈雁菱瞪了她一眼,「你別告訴我你真不知一百萬兩與五兩銀子的差距?」

  雲初夏雖頑劣,卻是頂頂聰明,除了不耐煩學習琴棋書畫、女紅針黹外,她的腦子可是好使的很,自小跟著胡俊習武,武功高強不說,且聰明有才,雖說不到過目不忘的程度,然而只要是她看過的詩詞歌賦或書籍,都能記牢八成以上,其中又以算學最為厲害。

  她從未見過有人不用算盤、不用紙筆就能算出大帳,雲初夏是第一個,她不信對方真算不出這其中的差距。

  「所以你們就打算拋下我?」雲初夏臉色一變,寫著滿滿的委屈。

  沈雁菱見她這模樣,頓時心疼了。

  她與胡俊並沒有生孩子,雲初夏身分尊貴,她不敢自認為母,卻是真真切切看著雲初夏長大的,從只會哇哇大哭的小娃娃,到牙牙學語,再到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樣,她一直沒離開過雲初夏的身旁,如今說要走,她如何不難受?

  胡俊也是如此,他這輩子除了忠心為國外,最在意疼惜的便是雲初夏了,見她這模樣,頭一個忍不住,「阿初,胡叔也是不得已……」

  去他的不得已!雲初夏在心里暗罵,試圖說服他們,「胡叔、菱姨,說句老實話,如今的西楚國也沒什麼不好的……」

  西襄帝在世時她才剛出世,但她從眾人口中得知,西襄帝就是個殘酷的暴君,這點從他對他們這些前朝之人趕盡殺絕可以看出。

  他殺就殺吧,偏偏對活抓之人實施酷行,針刑、凌遲、棍刑……總之怎麼殘忍怎麼來,與滿清十大酷刑有得拼,就為了一舉抓住他們這些前朝的余孽。

  好在西襄帝是個短命鬼,上位沒幾年就掛了,接著上位的西南帝雖沒他老子那般殘酷,卻也相差不遠,不然他那六個兄弟是怎麼死的?

  有個殘暴的君王,一個個只想著怎麼坐穩下的龍椅,壓根不在乎百姓死活,這樣的國家能好到哪去?

  而這一切到離王當了攝政王後有了改變。

  離王雖不是帝王,卻是真真有著帝王之才,且一心為民的好領導者。

  有別于前頭的西襄帝與西南帝,離王十分灑月兌,性情溫和,但這不代表他就好欺,相反的,在朝政上他是個雷厲風行的主兒,不僅賞罰分明,且十分有效率,輔佐小皇帝的這幾年更是頒布了許多利民之策,例如寬舒政策、提倡節儉、減輕賦稅、釋放奴婢、整頓吏治等等。

  多年戰事,許多人家府上的男丁幾乎死絕,離王為免那些老弱婦孺無法生存,特地免去這些佃農的租金,給了他們一口飯吃。

  雖說沒見過離王,但雲初夏心中對他有著很高的評價。在皇權至上的萬惡古代,有這麼一位真正為國為民的領導者,著實是件幸事,唯一可惜的就是他並非真正的統治者,只是個代班的。

  而說到政治清明,雲初夏就不得不提起自家政權,她一點也不覺得雲翔國被篡位有什麼不對。

  一個國家的覆滅定有原因,據說她的祖父以及祖輩都長年不理政事,一個沉迷,一個痴迷道術,另一個更離譜,竟學起紂王的酒池肉林……

  這樣的雲翔國不亡才怪,就是沒有西襄帝起義造反,也會有南襄帝、東襄帝……如今的西楚國好不容易平定下來,若是離王真出了事,百姓們豈不又要過苦日子?

  她相信這些道理胡俊並不是不懂。

  胡俊自然懂,理智上他也知道再起戰事,苦的便是百姓,可情感上,他是雲翔國的人,他的父母兄弟、至交好友全死在西襄帝手中,這個仇他如何能不報?

  所以聽完雲初夏所言,他沒有吭聲,而是沉默不語。

  沈雁菱也是如此,這些年來,雲初夏不止一次說過,他們夫妻倆從一開始的憤慨惱怒,一直到如今的悶不吭聲。

  他們都知道雲翔氣數已盡,就是……邁不過那個坎兒。

  雲初夏這都洗腦幾年了,自然知道革命不可能一次就成功,曉以大義不成那就動之以情。

  她眨了眨那雙漂亮的眼,眼眸瞬時水光乍現,「胡叔、菱姨,你們雖老是以屬下自居,可在我心里你們就和我的親生父母沒兩樣,我自小就是你倆帶大,胡叔教我武功、菱姨教我識字,不論你們誰出了事,我都會痛苦一輩子,我不要你們冒險。」

  胡俊看著眼前真情流露的女孩,心頭一陣感動,忍不住月兌口而出,「阿初快別哭了,胡叔不去就是了……」

  以他的性子,如何肯讓其他人去送死,自己卻躲著藏著?但眼前的女孩不願他們離開,他自然放不下。

  雖然不敬,但他心中的確是將雲初夏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愛,別說是掉眼淚了,就是眉頭一皺,他都心疼半天。

  比起憨直的丈夫,沈雁菱更了解這一手帶大的孩子,瞪了她一眼後道︰「死丫頭,讓你別去戲樓,你偏去,淨學些不三不四的東西。」

  她相信雲初夏說的是真話,心里不是不感動,但她也知雲初夏從不是這煽情的性子,通常是有所求的時候才會使出這種苦肉計。

    

  胡俊身子一僵,立馬用控訴的眼神看向雲初夏。

  他這都被騙幾回了,還中招,真沒用!

  雲初夏的淚水瞬間消失,笑著抱住沈雁菱的臂膀,像只小貓兒般撒嬌說︰「我不管,你們就是不許去,這是命令!」

  動之以情也沒用,那就只能來硬的了,誰讓她落魄歸落魄,在他們心中仍是那尊貴的公主。

  最後一招果然有用,就見胡俊身子一僵,最後嘆了口氣,不甘願的說︰「臣……遵命。」

  沈雁菱見丈夫如此,有些不忍,卻暗暗的松了口氣。

  胡俊個性憨直木訥,對她卻是極好,夫妻倆成親多年至今還未紅過臉,她一直知道自家丈夫有些愚忠,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便是復國,他堅持要去刺殺離王,她阻止不了,也只能跟著去,至少兩人就是死也能死在一塊。

  雲初夏與沈雁菱一樣,都十分了解胡俊,見他郁郁寡歡,知道他定會因這事食不下咽、夜不成眠,于是道︰「其實要刺殺離王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麼辦法?」胡俊那郁郁臉色倏地一亮。

  「籌錢。」她幽聲道。

  沈雁菱聞言,差點沒往她腦袋瓜敲下去,「籌錢?上哪籌去?一百萬兩就是把我們幾個都賣了也籌不出來!」

  就是真籌出來,黃花菜都涼了,小皇帝如今還小,只有此時殺了離王,他們才有機會復國。

  雲初夏挑起那弧度優美雅致的彎眉,拿下自小便掛在頸上的玉葫蘆,遞給了胡俊,「不是說咱們雲翔國的先帝藏了一筆錢財」

  雲翔國一共兩百余年,皇帝換了幾十個去,其中有昏君自然也有明君,而最出名的就數雲建帝了。

  據說雲建帝深知富不過三代的道理,就算他再如何鞭策子孫,可對于曾孫、曾曾孫、曾曾曾孫,他那鞭再長,命也不夠長,想管也管不了。

  為此,他極有遠見的藏了一筆金銀,並留下祖訓,只有在國破家亡之際才能取用那筆錢財。

  至于開寶庫的鑰匙,正是那玉葫蘆。

  胡俊聞言非但沒半點高興的表情,看著手心中玉質上佳的玉葫蘆,眼中的光亮暗了下去,「那筆寶藏不知是真是假,據太子殿下所言,幾代先帝都快將……

  要是有那筆錢財,他們早就成事了。

  雲初夏自然知道這事有難度,正是有難度她才會提。

  她覺得胡俊就是閑得發慌,只要給他找些事做,他就不會動不動想去送命,于是她更加奮力的說服著,「胡叔,這是最快的方法了,其他人找不到,不代表你也找不到。只要找出這筆錢財,別說是離王了,就是小皇帝的腦袋,你都付得起!」

  胡俊一雙眉擰得死緊,「你說的很有道理,可……」可他怎麼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偏偏他說不上來。

  沈雁菱就聰明多了,瞪了眼滿腦袋都是鬼點子的雲初夏,說︰「這事不必你操心,我們自有想法,趕緊吃飯去!」

  聽見這話,雲初夏便知有戲,忙應好,「今兒個煮了什麼菜?我都快餓死了……」

  她昨夜勞累的很,至今都還未吃進一粒米呢。

  南琴正好探頭出來,笑容可掬的道︰「清炒蘿卜干、三味甘薯、清陽白玉粥,還有你最愛吃的黃金芙蓉蛋。」

  聽著這一道道菜名,雲初夏額角一抽。

  取了這麼個矯情的名兒,事實上就是蘿卜干、烤地瓜、清粥還有那再普通不過的蒸蛋罷了。

  雲初夏忍不住悲憤,她可是正在發育的少女哪!這吃得比尼姑庵的尼姑們還清淡,是要她長成干扁四季豆?

  她突然覺得,改行尋寶似乎也不是件壞事……

  興安城外的一座小村落,兩旁田野里的小草爭先恐後的露出綠綠的小腦袋,各式各樣的野花都開了,紅的白的粉的黃的,美麗的蝴蝶和蜜蜂忙碌的穿梭其中,汲取花蜜,柳枝迎風飄揚,好似一個翩翩起舞的小姑娘。

  雖然是傍晚,外頭的天色卻是格外的好,那一輪落日此刻就停在河面的上方,將原本灰蒙蒙的河水照得波光粼粼,正應了那句「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雲初夏前世雖為殺手,懂的事情卻是不少,畢竟要當一名職業殺手,該學的可不只是殺人的技巧,為了潛伏在各式各樣的環境之中,她佯裝過老師,喬裝過醫生,更當過舞娘,甚至是扮成男人,可以說十八般武藝皆懂。

  而在這女子不得隨意拋頭露面的朝代,她最常干的便是女扮男裝,原因無他,就是圖方便。

  就好似此時,日陽西落,尋常女子早早打道回府,除了一些生活困頓需要維持生計的婦人外,還在大街上游走的女子是少之又少,就是有,身旁也定有人陪伴著,沒一個落單。

  而雲初夏獨行慣了,就是南吉、南琴說了不下百次要跟,她都沒讓,總是偷偷一人溜出來,幾次下來,沈雁菱見管不住,索性放棄,告訴她要去哪兒都行,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平安歸來。

  這一點雲初夏一直做得很好,加上自離王上位後,對他們的追捕幾乎可以說是停擺,比以往安全的多,以至于現在她要出門,沈雁菱念歸念、擔心歸擔心,卻不再像以往那般拼了命的阻止。

  畢竟論起打架,就連當年的武狀元胡俊都不是她的對手,她不欺人,人家便偷笑了,有誰敢欺到她頭上?又不是找死。

  總而言之,誰都可能有危險,就她不會。

  可她沒危險,卻不代表那些糟心事不會自個兒撞上門。

  「公子快!快跑!」

  雲初夏看著眼前狂奔的馬車,以及那快要從馬車上墜下的身影,忍不住搖頭一嘆。

  現在的殺手素質還真不是一般差,這村落人煙雖少,可天都還沒黑呢,就這麼急著下手,難不成是看準了不會有人多管閑事?

  確實,在這純樸之地,周圍都是些莊稼人家,這時候早已回家吃飯去了,誰還會在外頭逗留?像她這樣吃飽撐……不,她還沒吃飽呢!該說像她這般閑來無事之人,整片田地也就這麼一個,沒了。

  她本就不是愛多管閑事之人,此情此景,自是少惹事端,雙腿一邁,輕巧的便要向一旁移去。

  誰知那逃走之人竟是連前頭有人都不知,她還來不急躲,就被他突然從馬車上跳下來的身子給撞倒。

  「有沒有搞錯……」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雲初夏忍不住低罵。

  這麼大一塊地,他哪兒不好跳,偏生跳到她身上,她這是什麼運道?

  男子也沒料到自己會撞上人,他是怕發了狂的馬車會將他給甩下,這才趁速度不快時跳下,誰知這麼恰巧的跳到身下這名瘦弱的少年身上。

  當他望進少年那雙明亮得過分的眼眸時,先是一愣,隨即擰起了眉,「趕緊走!」

  說完這話,他縮在袖口之中的右手微微一動,就等著身後那名少年離開。

  然而被壓得骨頭都快散了的雲初夏卻沒走,反倒有些訝異。

  她還以為這男人是來抓替死鬼的,如今聽來,似乎真是無意撞上,眼看那刀都要朝他劈下來了,他不僅沒跑,反倒是護在她身前,最重要的是,她方才觀他跳下馬車的模樣便知道這人壓根兒就不會武,這讓她忍不住想,這家伙難不成是傻了?

  「公子!」

  遠處與其他黑衣人糾纏的護衛見此臉色大變,拼了命的想來救人,然而那些刺客又不是吃素的,豈會放行?這一來一往,非但沒人趕來,護衛反而因慌亂而受到牽制。

  男子感覺到身後之人並未離開,臉色更沉,雖不想傷及無辜,但他若是再不動作,自己這條命恐就沒了,正要揚手,卻突然感覺到後領有股拉力。

  雲初夏雖不是好人,但也沒狠心到會眼睜睜看著護在自己身前的人挨刀,于是伸手一拉,將眼前的男人給拉至一旁,「旁邊站著。」

  黑衣人見到手的鴨子飛了,目露凶光,反手又是一刀,誰知竟被雲初夏一個掃腿,整個人倒了下來。

  「該死,滾開!」

  黑衣人還想起身,雲初夏卻一個轉手奪了他的刀,手腳俐落的在他的手腕以及雙腳四處劃了幾下,頓時一陣殺豬般的叫聲傳出。

  其他人聞聲看來,就見一名瘦弱的少年擋在他們今日的目標之前,而他腳下那發出慘叫之人正是他們的首領。

  這一回臉色大變的對象換了邊,黑衣人想去救人,護衛豈會相讓?自然又是一場廝殺,其中只要來到雲初夏身旁的,都是一樣的下場,被挑去手腳筋。

  空氣之中彌漫著血腥味,紛爭漸漸平息,黑衣人見救不回自家首領,且犧牲愈來愈多,牙一咬放棄了這一次的刺殺。

  朱陸見此,立馬派了一半的人馬前去追趕,自己則帶著剩下的人趕了過來,上上下下將男人給看了一遍,「公子你可有恙?」

  「無事。」男子身上雖有些狼狽,卻是半點傷痕也無,雙眸微閃,他看向身旁瘦弱的身影,「敝姓楚,楚少傷,多謝這位小……公子救命。」

  他沒報出自己的本名楚離歌,而是報了自己的字。

  雲初夏這才抬眸看向眼前之人。

  此時正是夕陽西下,眼前的楚離歌身材高大,身上衣袍雪白,即便經歷一場意外仍是一塵不染。

  因背著光,雲初夏必須眯著雙眸才能將眼前男子的五官看仔細。

  他的頭發墨黑,襯托出他發髻下珍珠白的頸項格外有光澤;他的背脊挺直,好似那白楊樹一樣,蘊含著巨大堅韌的力量;他的眼神清澈,就像天山之巔那神聖的池水……更不用說那濃淡適中的眉、長而微卷的睫、比女人還要細致光潔的肌膚,以及那分開來看細致、合起來瞧俊美的臉龐。

  在嫣紅晚霞的照映下,他就像從畫中走出的謫仙一般,炫目得讓人挪不開眼。

  見了他,雲初夏宛若看見一幅充滿詩意的畫,只覺賞心悅目。

  「不客氣。」她手一挽,將刀柄遞給了他身旁的朱陸。

  朱陸看著地上哀嚎不已的幾人,眼中滿是贊賞,「這位小公子真是身手了得,能否請問是何家的公子?」

  方才他離得雖遠,卻沒漏看雲初夏那俐落的動作,他看不出她武功的門路,只知她下手就只有快狠準三個字能形容,只一會兒的功夫便挑去了對方的手腳筋,速度之快遠超他生平所見,最重要的是,眼前的少年看著不過十五、六歲,這樣的年紀能有這般了得的身手,讓他起了心思。

  「敞姓雲,雲初,是個孤兒。」雲初夏也隱去了最末一個字。

  雲姓在前朝雖是國姓,如今卻什麼都不是,西襄帝就是再能殺也無法殺盡天下姓雲之人,更何況他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姓雲?」朱陸有些訝異,可見眼前少年目光清澈,絲毫不畏懼,暗罵自己太過小心,這世上又不是所有姓雲之人都是前朝余孽,這才直言問道︰「既是孤兒,再請問雲兄弟家住何方?在哪高就?雲兄弟救了我家公子,于我家公子有救命之恩,我們自然得好生報答,待日後上門道謝。」

  他對雲初夏的功夫十分有興趣,想招她入府當楚離歌的貼身侍衛,然而該打聽的還是得打聽,先問得對方的住處、工作之處,若是來歷沒有問題,才能行下一步。

  報答?雲初夏雙眸一閃,看向一旁的楚離歌,「道謝就不必了,我也不過是自救罷了,談不上什麼救命之恩。」

  楚離歌接收到她的目光,顯然有些尷尬,畢竟確實是他險些連累了她,「你救了我一條命是事實,報答是應該的,只要是我能力所及之事,定會極力滿足你。」

  聞言,雲初夏看著他的眼神有些變了。

  極力滿足她?若她今日開口要個幾座金山銀山,他也肯?

  看著眼前男人那真誠卻深不見底的眼眸,雲初夏下意識要拒絕,卻在開口前改變了心意。

  轉了轉黑白分明的雙眸,她彎起了唇,「既然楚公子如此大方,那我就不客氣了。」

  雖不知眼前之人的來歷,可她一向不做白工,再說了,買賣一向是銀貨兩訖,恩情也是如此,若是拖拖拉拉何時才能完事?倒不如大方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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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2:14 PM

【第二章】 察覺女兒身

  楚離歌這人一向恩怨分明,人敬他一尺,他還人一丈,外頭都以為他的脾氣好,事實上正好相反,他一直秉持著一句名言——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禮讓三分。

  這句話大多數人都聽過,卻不知其實不僅只有這句,它的下一句才是經典之作——

  人再犯我,我還以一針,人還犯我則斬草除根。

  他的原則很簡單,事不過三,這是他對任何人事物的底線,同樣的事只要不犯到第三次,他通常都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也是為何眾人都說他脾氣好的緣故,至于那些犯過三次、越了底線之人……

  也無法對外反駁他那看似溫和的脾氣,因為他們全死了。

  「這一回又是誰出的手?」楚離歌沒了平時的溫和,總是如春風般和煦的表情不在,此時一臉冰冷,狹長的俊眸滿是肅殺。

  自從楚離歌被欽點為攝政王後,這些年來諸如此類的刺殺層出不窮,那些人只要一逮到機會,便如水蛭一般糾纏著不放。

  今日他微服出城巡查農務一事,除了幾個親近之人外根本無人得知,可那些人卻像是早料到他會來此,提前設下了埋伏。

  雖說他有自保之法,可誰能保證他每回的動作都能比對方快?這一次要不是正巧遇見了幫手,他這條命恐怕早就交代了。

  看來是他這陣子行事太過溫和,才會讓人給欺上了頭。

  朱陸沉聲道︰「和往常一樣,不到半日便中毒而亡,不過屬下要是沒猜錯,應該又是那一位……」

  這話讓楚離歌臉色更沉。

  沒人願意時時刻刻提著腦袋過日子,可這樣的日子他卻整整過了快六年,他被刺殺的次數更遠超三次。

  底線一再被挑釁,要不是因為皇兄臨終前特意托付,依他的個性,那人豈還有命上竄下跳?

  朱陸見主子臉色不佳,猶豫了下,還是開了口,「王爺,要不將這事告訴皇帝吧?」他的想法很簡單,既然那人除不得,那就只能另尋他法。

  楚離歌雖是攝政王,但有些權力還是有所設限,例如先帝留給皇帝的繡衣衛。

  繡衣衛乃西襄帝培養的密探,人數雖不多,但個個能耐了得,各有所長,能查出許多尋常人查不出之事,前朝的余孽有大半都是繡衣衛給挖出的。

  只要繡衣衛出馬,刺殺楚離歌之人定會有所忌憚,偏偏繡衣衛是西襄帝留給子孫的保障,除了皇帝之外,無人指使得了。

  提到皇帝楚豫,楚離歌的臉色這才稍稍好轉些,「不可,他如今要學習的事務正多,且他年紀尚小,繡衣衛得貼身保護他。」

  「那你怎麼辦?」朱陸擰眉。

  這幾年來,楚離歌經歷的暗殺不勝枚舉,且這一年來更是頻繁得可怕,王府里的侍衛除了從雲州帶來的之外,都是楚豫所給,然親王的編制也不過才一千侍衛,就是加上他們外聘之人,統共也不過才一千五百多名。

  這幾年的暗殺不斷,讓他們的人手一一折損,死的死、殘的殘,而培養的人尚未成器,這青黃不接的狀態讓楚離歌正面臨著無人可用的地步。

  總歸一句,就是西楚國的歷史還不夠長遠,科舉、武舉也不過才舉辦過一屆,加上戰爭才平息沒幾年,人才、錢財都還未恢復過來,才會有如今這尷尬的狀況。

  楚離歌沒有說話,而是擰著眉。

  朱陸提議,「我看那雲兄弟的身手不錯,若是身世清楚,要不……」

    

  楚離歌望向雅間,搖頭,「不妥。」

  說起雲初這人,楚離歌甚是不解,他觀她身上的衣袍不僅洗得泛白,有些邊邊角角甚至都破舊出線,一瞧便知是窮苦人家的孩子,更何況她自己也說了,她是個孤兒。

  一個孤兒救了一名身著錦衣華服還身帶侍衛之人,且他還答應隨她開口要報答,就是不挾恩圖報,她也該討些好處。

  雖說他那句會盡力報答確實存有試探之意,畢竟那些人能得知他出城,也有可能刻意安排人演一出戲,不怪他懷疑雲初的身分,然而她卻……

  「為何不妥?」朱陸納悶。

  楚離歌是位十分盡責的攝政王,除了每日早朝外,過午之後便是四處巡視,畢竟西楚國開國沒幾年,很多事務皆未上軌道,不時有陽奉陰違之人,他才會如此辛勞。

  因接觸的人多,他網羅了不少的人才,有些成了離王府的幕僚、有的成了侍衛,更有些被他送進皇宮給小皇帝差遣。

  他這個攝政王遲早要卸任,就算如今有部分人才跟在他身旁,卻都是為了楚豫而準備,是在替楚豫培養人才,也是為了他之後的離去鋪路。

  朱陸身為離王府的侍衛統領,又是自小跟在楚離歌身旁,自是了解他的想法。

  照理來說,像雲兄弟這樣的人才,主子應該不會放過才是,然而他卻拒絕了,這還是主子頭一回連查都未查便直言不妥。

  楚離歌沒有回答他,轉頭看了眼雅間里的情況,吩咐他去把稍早那些人的屍體給處理干淨後,才轉身進了雅間。

  這是醉香樓內最大的雅間,不見擺設如何富貴,卻是十分雅致,角落放著半人高的白底青花汝窯大花瓶,插上各色新鮮花卉,古樸溫厚,牆壁上的字畫都是當代大家之作,還有一些供人賞玩的古董,由此可見,醉香樓的主家不僅財力雄厚,也是極為風雅之人。

  楚離歌掀袍而坐,看著眼前狼吞虎咽的少年以及桌上的杯盤狼藉,問︰「可還要來點什麼?」

  他一共叫了八道大菜、三道小點、四道甜食……這些菜色足以讓六、七個人吃飽,然而她卻僅靠一人之力便將桌面上的菜肴吃了個七七八八,讓他不免有些詫異。

  這是要餓了多久才能有這番實力?

  看著眼前像是餓了好幾頓的雲初夏,他對她的警戒雖未完全放下,卻也稍微松懈了些,畢竟她的表現確實像個普通的孤兒。

  雲初夏正忙著啃咬手中的雞腿,待咽下肚後,不客氣的又道︰「要是再來道竹筒芝麻銀鱔羹、雙菇醬悶里脊肉和又肥又香的香酥燒鴨,那就再好不過了。」

  見她還真的再點菜,楚離歌額角微抽。

  區區幾兩銀子他不是付不起,而是這家伙著實太能吃,他不禁擔心那小身板會不會給吃爆了……

  雖說如此,楚離歌還是讓人將菜送上。

  雲初夏吃得高興,啃得開心,直到肚子半飽,這才有余力抬頭看向眼前的楚離歌,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抱歉,我有點餓。」

  能憑一人之力掃光整桌飯菜,豈是有點餓能夠形容?

  楚離歌沒多說,而是又問了次,「你這樣就滿足了?」

  這是心存試探,他仍不相信對方要的竟然僅僅是吃上一頓飯,這不禁讓他懷疑是這世道變了人情易還,還是他這條命就只值一頓飯?

  「滿足,大大的滿足!」雲初夏撫了撫肚復,不僅肚復滿足,她的表情亦是如此。

  天知道她吃清粥配蘿卜干好幾個月了,如今能上興安城最有名望的醉香樓吃上一頓,她如何不歡喜?

  楚離歌見她當真一臉滿足,那大大咧咧、絲毫不似作假的模樣,對她的懷疑又散了一些,終是彎起唇角,低聲道︰「雲姑娘與一般女子著實不同。」

  正是因為她的身分,他才會懷疑她的出現並不單純。

  一句話讓雲初夏臉上的笑容一僵,眨了眨眸看向眼前的男人,「楚公子方才說什麼?」她懷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

  不怪她懷疑,她這易容術可是傳自後世的化妝術,雖說不似古人那般殘忍地拿人皮來當面具,卻也有獨特之處,最重要的是,不論是前世還是現今,還未有人看破她的易容,就是扶養她長大的胡俊與沈雁菱都不曾,他是如何看穿的?

  楚離歌似是明白她的困惑,沉聲道︰「雲姑娘生了一雙極為清亮的眸子。」頓了頓,他又說︰「尤其是眼尾上揚時,特別的……明媚。」

  事實上雲初夏易容到位,她身材高挑,比起尋常女子要高上一顆頭,扮成男子不僅沒有半點違和,反倒是十分適宜,就是男子的喉結、臉型的變化,她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撇開外貌不談,她的行為舉止也與一般男子無異,若非他無意間捕抓到她眼神中的變化,也察覺不出她竟是位姑娘家。

  雲初夏的打扮就像一名普通的少年,穿著破舊的衣袍,有著平凡的面容,偏偏怎麼也掩不住那一雙漂亮的眼楮,在被他看破之後,就是她極力掩飾,仍無法隱藏清亮眼瞳中的神采飛揚、顧盼生輝。

  也是楚離歌觀察過人,加上雲初夏沒料到他能將她看個透澈,要不她肯定不會露了破綻。

  這具身子伴了她整整十六年,要說她對這皮相有什麼不滿意,那肯定是這一雙眼楮。倒不是說她的眼楮生得不好,而是恰恰相反,生得太好。

  她易容多年,就數這一雙眼楮極難遮掩,只要她稍稍不留意,便會讓如楚離歌這般心思靈敏之人給看出破綻,除非她特意在眼上動手腳。

  然而今日出門,她本就只是四處走訪,壓根兒沒料到會有這一樁意外,自然沒在臉上多做著墨。

  既被認出,雲初夏也不扭捏,大方的認了,「楚公子眼力極好,我確實是女兒身。」

  楚離歌見她如此干脆的承認,眼中笑意更深,「雲姑娘不僅身手好,就是性子也十分直率,不過你除了這頓飯外,當真不需要其他的幫忙了?」他特意加重了幫忙二字。

  「楚公子,你莫非是錢多?」雲初夏反問。

  他這是第二次問她了,都說人情債難還,更何況是救命之恩,她卻只向他討了一頓飯,要是換作其他人,早就樂翻了,可他卻一再提醒她再討些好處……

  這人要不是傻了便是精明過人,而她更相信是後者,就是不知在事發當下,他為何會擋在她身前?

  楚離歌何等聰明,從她眼神中看出探究,沉聲道︰「黑或白,豈能憑一眼便看出?再說了,你救了我是事實,一頓飯……確實是還得有些輕了,也或許是我自認自己這條命不僅只值一頓飯。」

  身處高位,早讓他對所有人都不信任,這才會一再試探。

  雲初夏聞言忍不住笑出聲,「你放心,我真的是剛好經過,若是不信,你大可去查。一頓飯便已足夠,至于你的命值不值……我連你是誰都不曉得,自然無法評判,總之,這人情債你算是還清了。」

  無功不受祿,就是有功也不能貪得無厭是不?她是何等聰明的女子,便是楚離歌掩飾得再好,她也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直接將話挑明了。

  楚離歌沒料到她會如此直白,那坦然的模樣讓人當真看不出有任何作假,他不由對這萍水相逢的女子有了一絲不一樣的感覺。

  就如她所言,只要他想查,便沒有他查不出之事,或許就是這麼巧合,她剛好路過罷了。

  想通這點,楚離歌這才露出一抹真誠的笑,「姑娘直爽,我便恭敬不如從命。」

  「那就多謝招待了。」她擺了擺手,起身離去。

  對她而言,今日不過是個意外,兩人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以後不會有交集,飯都吃完了,自然該離開。

  望著她那如男子般昂首離開的身影,楚離歌臉上依帶著笑。

  這姑娘……當真是個妙人。

  上好白玉鋪就的地面閃耀著溫潤的光芒,宮殿頂端的飛檐上有鳳凰展翅欲飛,四周古樹參天,綠樹成蔭,紅牆黃瓦,金碧輝煌,琉璃瓦在陽光下閃耀著耀眼的光芒。

  御書房內,一大一小並肩而坐,氣氛寧靜和諧。

  楚豫落下最後一筆批注,轉頭看向嘴角微揚的楚離歌,好奇的問︰「皇叔,你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錯?」

  據他所知,皇叔今日才剛經歷一場刺殺,卻不似以往那般冷著俊臉,反倒是彎著嘴角,實在有些奇怪。

  「有嗎?」楚離歌挑眉問。

  楚豫點頭,「有,你打進殿,臉上的笑就沒停過。」

  虧皇叔平素還教導他何謂帝王心術,如何做到喜怒不于色形,卻連自己的表情都控管不了。

  楚豫對此表示很是鄙視。

  「皇叔不是笑,只是比較放松。」楚離歌模了模自己的臉,發現自己似乎真在笑,忙肅了肅容,將話題拉回國事。

  楚豫見他竟使出轉移話題這招,更加鄙視,可為了不再挑燈夜戰,影響自己小身板的發育,他連忙認真的聆聽。

  叔佷倆一個教導、一個學習,這幾乎是每日的行程。

  一直到戌時,兩人這才將奏章給批完。

  楚離歌模了模小佷子的頭,溫聲道︰「今日就到這,你也累了一日,趕緊休息去。」

  叔佷二人私底下並不會以君臣相稱,畢竟楚豫是楚離歌看著長大的,就像自家的孩子,且就是他要以皇帝相稱,楚豫也是不肯。

  對楚豫而言,楚離歌不僅是教導他的先生、他的叔父,更是宛若父親一般的存在,他如何肯對楚離歌端起君王的架子?

  楚豫確實累了,他再如何聰慧努力,始終是一個孩子,打一早上朝便忙碌至今,除了學習外還得批閱奏章,壓力不是普通的大。雖說他只負責一小部分,其余之事皆是楚離歌在處理,但也讓他累得夠嗆了。

  換作平時,他早已揉著雙眸洗漱歇息了,可今日無意間聽見的一件事,讓他止住了腳步。

  「皇叔……你為何不娶妻?」他躊躇了會兒,還是開口詢問。

  對楚離歌,他一向是有話直說,因為在他心里,楚離歌是唯一一個能讓他不必佯裝成嚴肅小老頭之人。

  楚離歌聞言有些訝異,「娶妻?你怎麼會提起這事?」

  這小子今年才幾歲,竟管到他身上來了?難道是他這陣子給他的課業不夠,太閑?

  楚豫抿了抿唇,老實道︰「我今日經過御花園時,聽見兩名宮女在說話……」

  他回想起午時聽見的八卦,一雙眉擰了好幾個結——

  「杏兒,你說離王是不是有龍陽之癖?」一名身著粉衣宮服的宮女問道。

  「噓!」那喚杏兒的宮女忙捂了她的嘴,緊張的四處張望,卻沒有發現佇足在樹叢後的楚豫。

  見周遭無人,她才松了手,責備的瞪了粉衣宮女一眼,「你這丫頭,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這話也能亂說?要是被管事嬤嬤聽到,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粉衣宮女吐了吐小舌,壓低了嗓音又道︰「這兒就你我二人,誰會聽見?咱倆小聲點便是,況且這話可不只我這麼說,皇宮里都傳遍了……」

  楚離歌是京城中的黃金單身漢,長得俊不說,還有權有勢,封地富庶且產鹽。

  鹽務、邊貿、海船、市舶司還有六部九卿處處關口,都是要緊的肥缺,西南帝在位時便排除眾議,硬是將鹽務這最賺錢的位置留給了最信任的弟弟。

  鹽務每年幾百萬的鹽稅,是國庫最主要的進項之一,只要稍稍從指縫漏出一點,都夠楚離歌吃喝不愁,更別提他封地每年年俸萬石,以及西南帝特地賜給他的幾座礦山,可以說他是這西楚國除了皇帝外最富有的人。

  然而挑男人最重要的不只得有錢,還得有才。

  楚離歌不負眾望,舉凡文學、政治、經史、軍事、哲學,就是天文地理也無一不通,甚至還懂種田,閑來無事便會至城郊與農民商討如何耕種、如何改良。

  就他所言,民以食為天,沒有什麼事比種糧更重要,這樣的他堪稱是真正的全才。

  至于品性也是極好,不嫖不賭,不紈褲不浪蕩,待人和善、溫文爾雅,就是要挑都挑不出毛病來,直接榮登京城女子最想嫁的金龜婿頭名,且歷久不衰。

  偏偏這樣一個樣樣都好、樣樣皆出色的男子卻有個致命傷。

  什麼致命傷?那就是無人能說親!

  孝德皇后死的時候,楚離歌才出生沒多久,而西襄帝過世時,他也不過才三歲,待他成年沒多久,唯一的哥哥也死了……

  家無長輩,難不成讓那些貴婦人們直接找正主提親?

  這事可愁得眾府貴婦頭發都要白了,就好比一塊拳頭大的寶石就在眼前,卻看得著拿不到一樣。

  眾人左尋右找,好不容易找著了宗室中最位高權重的盧太夫人牽線,誰知楚離歌竟以皇帝尚小,他要處理之事太多,尚不考慮成親一事為由,給全數回絕了。

  這理由夠干脆、夠簡潔,扯上朝政,眾人總不能說成親比國事還重要吧?于是一行人鎩羽而歸。

  那年楚離歌才十八,眾人雖心急,卻也只能按捺住著急,等唄。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她們就不信他這輩子都不成親了!

  眾人就這麼等著,有些甚至將自家閨女活生生拖至二九年華,再留下去就成老姑娘了。

  然而楚離歌還是那句話——國事繁忙,無心娶妻。

  幾年下來,盧太夫人一雙老腿跑得只差沒斷,最後果斷拒了眾人,關起門來當她的老封君,不理這些煩心之事。

  因此楚離歌至今二十有五,仍未婚配。

  對那些投懷送抱、大膽表白的姑娘們,他全然無視,周圍的護衛將他護得像鐵桶似的,讓人想近身都難,加上他出門時,身旁從未有過丫鬟,漸漸的,便有那龍陽之癖的傳言傳出。

  「就是有人說,那也不是我們能說的事。」杏兒瞪了她一眼。

  比起粉衣宮女,她更明白皇宮里的險惡,禍從口出這事,她這幾年可沒少見,為了不惹禍上身,她轉身便要走。

  誰知粉衣宮女卻拉住她,「你別走呀!我干娘不是在華清宮侍候嗎?據說她有個佷子在離王府當差,這事就是他親口說的,他說離王府里除了灶房有幾個年紀頗大的灶娘外,整個王府沒半個丫鬟,別說是洗衣打掃了,就是離王的生活起居全都是男子來著,自然也包括守夜……」

  她頓了頓,接著又說︰「這可不是空穴來風,離王都二十五歲了,身旁至今沒個可心人,我干娘說只要是正常男人都會有需求,離王既沒娶妻也不上青樓,那他該、該怎麼解決需求?」說到這,她臉蛋一紅,聲音更低了。

  杏兒聞言,臉上也是一陣羞色,伸手朝她一打,「你這死蹄子!誰讓你說這些來著?趕緊走!離王成不成親、是不是好南風,與我們這些小宮女何干?我還聽說離王不願娶妻是怕無法好好輔佐皇上呢,你難不成要說是皇上耽擱離王?」

  兩人邊說邊走,那聲音愈來愈小,但這些話卻讓楚豫給記在心中。

  想到稍早聽見的「傳言」,楚豫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絲毫不避諱的直問︰「皇叔,你……該不會真是好南風?」

  那宮女不提他還沒感覺,這一說他才發現,楚離歌每回進宮,身旁跟著的除了朱陸就是江南和江北,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楚豫雖是一國之君,可畢竟年紀小,好奇心自然也重,尤其這事還關系到他最敬重、最崇拜、最親近也最信任的皇叔身上,他豈能不好奇?一顆心就像被貓抓似的難受,恨不得立馬得到答案。

  楚離歌的反應卻是伸手朝他腦袋瓜子落下一記栗爆,氣極反笑,「你一個小孩子家家,還知什麼是好南風?看樣子你當真是太閑了。」

  楚豫捂著吃疼的腦袋,一臉委屈,「我這不也是聽來的嘛……」

  話又不是他說的,他不過是轉述罷了,白白挨了一記,他覺得好委屈。當然,他是絕不會承認他花了一個下午的時辰翻書,這才明白何謂好南風。

    

  「身為一個帝王,你難道不該有自己的判斷?」楚離歌白了他一眼。

  楚豫又眨了眨眼,「判斷這事留給其他人便成了,皇叔你就在眼前,我直接問不就得了?」

  有何不解之事,他一向都是直接問楚離歌,他不覺得這有何問題。

  楚離歌額角一抽,不想與離成年尚有一段距離的小佷子探討這事,只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你皇叔我不喜歡男人!」

  「我想也是。」楚豫滿足了好奇心外也松了口氣。

  就他看來,這外表無害、內有成算的皇叔怎麼也不像是有龍陽之癖之人,那麼皇叔又是為何不成親?難道真是因為他?

  楚離歌見他臉色微微一變,俊眉微挑,沉聲問道︰「靜下心想想,你對今日‘巧遇’這兩名宮女有什麼看法?」

  言教不如身教,他雖未成親,也沒有孩子,卻不代表他不會教孩子,畢竟他從十歲便開始在外游歷,一直到十八歲才回國,所學之事可是尋常人想都想不到。

  教育孩子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為人長輩,最重要的便是做好榜樣,只要他行得正、坐得端,楚豫自然是有樣學樣,再有他細心的教導,楚豫要長歪著實有些難度。

  「看法?」楚豫眨了眨迷茫的雙眼,在看向楚離歌那雙沉靜的眸子後,一雙秀氣好看的眉漸漸攏起。

  他的課業繁忙,每日一下朝便得去聽太傅授課,而聽課的地點就在御書房旁的干清殿,平素他極少會路過御花園,倒是會去御花園旁的六角亭歇息,而那日,他便是要到六角亭歇一歇。

  那兩名宮女所待之處雖是御花園,卻離六角亭十分接近,再者,六角亭旁的樹叢並不是特別高,雖能剛好遮住他的身高,然樹叢之間疏疏朗朗,並不茂密,只要有心,不難發現亭里有人。

  楚豫恍然,「那兩名宮女是特意說給我聽的?」

  「你為何會這麼想?或許就像她們所說,這事整個皇宮都傳遍了,你不過是恰巧聽見罷了,再說了,這事說給你聽對她們有何好處?」楚離歌繼續引導。

  楚豫再次低下頭,細細回想那兩名宮女的對話,沉吟道︰「她們在那個時辰出現在御花園本就是件怪事,灑掃宮女大多一大早便會將事務完成,午時正熱,御花園基本上不會有人煙,她們就算要歇息也該找個涼快些的地方,而不是找個完全沒有遮蔽物之處……」

  天氣日漸炎熱,正午的時候在外頭站上一刻鐘便能汗流浹背,既是背著主子說八卦,如何會選一個不僅不舒服還不隱密的地方說事?

  愈想楚豫的臉色便愈沉,許多不合理之處一點一點的浮現,譬如那叫杏兒的宮女雖口口聲聲不得議論,可最後卻爆出最重要之事……

  他將一切串聯在一塊,終是將事情給想了透澈,咬牙道︰「對她們沒好處,卻對她們背後的主子有好處!」

  畢竟是楚離歌教出來的孩子,加之楚豫本就聰慧,又從三歲開始便上朝聽政,那些彎彎繞繞他雖不能完全模透,卻稍能得知,更何況是如此粗淺的手法。

  楚豫臉色十分難看,那張稚女敕卻俊秀的小臉滿是憤然,一來是氣那些人竟拿他當孩子看待,以為這樣的算計他會看不透,二來則是因為他們竟打算利用他來讓皇叔娶妻。

  要說有誰能左右楚離歌的婚事,楚豫肯定是頭一個,原因無他,就一個理,他是君,而楚離歌是臣。就算楚離歌是他的叔父、是他的啟蒙之師,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這點,從他知事,楚離歌便一直這麼教導他。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楚豫就是再小,仍是西楚國的皇帝,若他開口要替楚離歌指婚,楚離歌可能拒絕?

  那些人想嫁女兒,卻苦尋不著門路,便算計到了楚豫頭上,先是讓他以為楚離歌可能喜歡男子,再讓他認為楚離歌多年未娶,是因為要輔佐他的緣故,且不論他對楚離歌的感情如何,這樣的流言傳出,他這皇帝的臉還要不要?既是得知此事,他是管還不管?

  這樣的算計不算高明,卻正中要害。



  見楚豫沒一會兒便將事情想透,楚離歌十分欣慰。

  他知道今日這事不過是第一步,之後還會有第二步、第三步……可惜那些人算得再精,也算不到楚豫什麼話都同他說,叔佷二人並不似眾人看見的那般不親。

  這是楚離歌的要求,他讓楚豫在明面上裝出對他不咸不淡的模樣,不可對他表現得太過親昵,以免那些言官又吵得他頭疼。

  因此楚離歌進宮時,楚豫都會屏退眾人,除了效忠于他的繡衣衛外,御書房並不會有其他服侍之人,以免人多口雜。

  「既然你明白了,打算怎麼做?」楚離歌又問。他不可能一輩子待在楚豫身旁,楚豫該學著怎麼自己解決事情。

  「自是要找出那算計我之人。」楚豫雖說只是個小男孩,可多年的耳濡目染,加之尊貴的身分,在說出這話時,竟十分有氣勢。

  「要如何找?」楚離歌端起一旁的茶盅,伸手揭開了碗蓋,看著茶葉舒展著在黃湯中浮浮沉沉,好整以暇的問道。

  楚豫知這便是他今日的課題了,于是強振起精神,一一道來,「首先要先找出那喚杏兒的宮女在哪個宮侍候,可這名字有可能是假的,更有可能會是栽贓……」

  楚豫絞盡腦汁將楚離歌教導他的知識全用上了,雖然有很多遺漏之處,可他畢竟是頭一回遇事,楚離歌也不會太過苛刻。

  「很好,就照你的辦法去做。」幼鷹遲早要展翅翱翔,處理不好不打緊,只有親身經歷才會牢記自己的疏漏。

  望著外頭已烏黑一片的天色,楚離歌起身準備離去。

  他雖為攝政王,可皇宮內全是他過世兄長的遺孀,若是可以,他不願逗留太久。

  「皇叔!」見他要離去,楚豫再次喚住他。

  「還有事?」楚離歌挑眉,這小兔崽子今日事情頗多。

  楚豫猶豫了一下,這才開口,「皇叔,你可是真的為了我才不娶妻?」

  雖明白是有心人的算計,可他不是沒腦子,楚離歌自他記事便陪在他身旁,只消他多咳一聲,楚離歌都會連夜趕來皇宮,這樣的愛護他豈會不知?正因知曉,他才會有如此想法。

  楚離歌似乎早料到他的想法,伸手便又是一記栗爆,「你小子少臭美了!」

  「嘶!」楚豫吃疼的一呼,心里的不安與愧疚頓時被敲去大半,小臉委屈的看著他,「難道不是?那你為何不娶妻?」

  既不好南風,也不是被他給耽擱了,還能是因為何事?

  楚離歌白他一眼,「自然是因為沒遇見心儀的女子。」

  他不娶妻還能因為什麼?他就不明白了,這麼淺顯易懂的答案為何無人猜到?反倒往他好南風那塊歪想。

  楚豫愣了愣,「可母後明明替你相看了不少姑娘呀……」

  楚豫的母後余太后在後宮中並不特別出色,若不是西南帝多年無子,一直想著雨露均沾,以她的家世與樣貌,在這百花齊放的後宮之中實在難以入西南帝的眼。

  可余太后好運道,西南帝日夜勤奮耕耘,上天總算是開眼賞了他一個兒子,而這兒子便是托生在她的肚子里。然她的好運不僅于此,她產下麟兒時,西南帝的皇后正巧病逝,這讓才剛受封為貴妃不久的余太后母憑子貴,直接升格為皇后。

  這運道不知羨煞後宮多少人,只可惜她才剛被冊封一年,西南帝便歸西,讓她從皇后晉升成太后,這速度簡直絕了。

  余太后感念楚離歌細心指導兒子,加之那些誥命夫人求不到盧太夫人,便將矛頭指向她,直言長嫂如母,她這當皇嫂的自然得對楚離歌的婚事多操些心……

  這一個一個的,正理歪理全都說遍了,余太后也只能將這棘手之事給接下。

  這幾年來,余太后幾乎將京城里的未婚女子都給相看遍了,其中不乏相貌出眾、才氣過人、名聲遠播,既嫻良淑德又溫柔可人的小姑娘。

  楚豫自然也都見過,生在世上美人兒最多的皇宮,他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對未來的皇嬸挑剔的很,其中最讓他中意的便是禮部尚書嫡長女裴明蘭、于將軍府中的嫡次女于純慧。

  這兩個姑娘一個冷艷、一個嬌俏,不僅家教甚嚴,也恪守閨訓,不論楚離歌挑哪個都十分合適,然而他依舊一個都不要,這讓尚不知男歡女愛的楚豫很是不解。

  提到余太后,楚離歌那對好看的眸閃過一抹流光,他沉聲道︰「豫兒,記得今日皇叔與你說的這番話。所謂妻賢夫禍少,妻子是陪伴你一輩子的人,是能為你持家、替你生兒育女的女子,也是不僅肯與你共享榮華,更願陪著你共患難的女子。

  「相貌、才華、性情固然重要,然而最重要的還能與你共同面對風雨,不退縮、不埋怨、不自憐,就算不在你的羽翼之下,也能保護好自己的女子。」

  這番話並不難懂,可對連毛都還沒長齊的楚豫來說卻是懵懵懂懂。

  「皇叔,我不是很明白……」他怎覺得這堂課比往常所學都還要難……

  「你不必明白。」楚離歌模了模他的頭,溫聲道︰「等你到了該娶妻的年紀自然會懂,你只要記得一句話,待你成年之時,你的皇后必定得自己選,且你第一個孩子也只能是正妻所出。」

  與一個小屁孩說明何謂妻妾之爭純粹是自找苦吃,倒不如直接將話給挑明,讓他往後少走歪路。

  然而楚離歌並不知因他這麼一句話,多年後,楚豫竟會步他後塵,一直到二十多歲都還未立後,沒有孩子,正因他怎麼都找不到那能與他共患難的女子……

  時至五月,天氣愈來愈炎熱,家家戶戶為了迎接瑞陽節,開始于門戶上掛上編織而成的艾人以及蒲劍,以祈禱消除毒災。

  今日是楚離歌休沐之日,雖說他這攝政王可說是全年待命,可該休息的時候,他從不會虧待自己。

  早在幾日前他便定下今日要去聽戲,一早就來到皇城中規模最大也最有名的戲樓紅夢樓里,包了個好位置等著聽戲。

  紅夢樓的結構十分精致,外觀就像一座府邸,里頭卻十分寬廣,戲樓共分上下兩層,底層為大門通道,二層為戲台,除了演區、藻井、後場、廂房、左右看樓外,還加了許多的造景,不僅有假山流水、亭台樓閣、臥房書房、廳堂門房,甚至還有一潭小巧的湖水。

  最是別出心裁的是,這些看似尋常的建築竟全是露天,就彷佛一棟屋子讓人活生生給削去了屋檐,僅留下內間擺設,那些戲子會隨著場景的變化而移步,讓觀眾看得一清二楚。

  這麼新鮮的方式可以說是前所未見,楚離歌正是沖著新鮮,才會接受好友莊浩卿的邀請前來捧場。

  「怎麼樣?我這戲樓改建得還不錯吧?」莊浩卿大手一揚,自豪的道。

  「確實不錯。」百聞不如一見,這紅夢樓的確花了不少心思,「不過你前陣子不還嚷著這戲樓是扶不起的阿斗,打算放棄,為此愁眉不展好些日子,怎麼不到幾日光景就變了個樣兒?這點子你是從何處想來的?」

  莊浩卿是楚離歌雲游至天山時所認識,那時楚離歌雖然才十五歲,卻已游遍大半個西大陸,習得人情世故、地理民情,見識之廣讓他十分感慨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他頭一回見到莊浩卿時,莊浩卿還只是個出身農莊的小伙子,拿著自身種植的瓜果在市集叫賣,那些瓜果賣相雖好,可讓他感興趣的卻是莊浩卿的叫賣方式。

  就見一身粗布衣的少年聲若洪鐘的喊著,買五個瓜他便多送一個,買十個瓜他便送兩個,要是將他家里的蔬果都包下,那他就連自己都給送了,但他一不為奴、二不叩首,賣身為期一個月,且賣的只有他的手藝,專門替對方侍候莊稼。他敢打包票,只要是經由他手種出的農作,保證甜美可口、收獲滿滿。

  這樣的叫賣方式十分特別,讓路過的楚離歌停下了腳步,好整以暇的看著他賣瓜。

  這一看就將近一個月,莊浩卿仍然沒將自己給賣了。

  到了最後一日,楚離歌來到他面前,問道︰「我不要你的瓜,也不買你的技藝,而是買你追隨,願與你結為莫逆,將來有福共享、有難同當,你可願意?」

  當時莊浩卿一雙眼亮得驚人,他雖為農家子弟,卻不甘平凡,他有勇有謀、聰穎過人,有著滿滿的抱負,相信若能讀書,將來定能封侯拜相,可惜家中貧窮,供不起他讀書,他才會用「賣身」的方式賺取銀兩以便學習,沒想到竟讓他遇見了楚離歌。

  一個月的觀察,恰好讓楚離歌看清莊浩卿的品性以及經商天分,他讓人從頭開始教導,而莊浩卿也不負所望,不過幾年的時間便成為他的左右臂膀之一,一路從雲州跟隨著他來到皇城。

  雖說莊浩卿是楚離歌的追隨者,可就像當初兩人所言,莊浩卿不賣身、不為奴,他賣的是他的頭腦、他的能耐,而楚離歌也不缺奴僕,所以他倆的關系並非主僕,而是惺惺相惜的至交好友。

  說起這事,莊浩卿興奮的神情微微一僵,尷尬的咳了聲,「這可不是我想出來的……」

  這話讓楚離歌挑起了眉,「不是你那會是誰?」

  他慧眼如炬,從未看錯人,莊浩卿的潛力與能耐,他可是最明白的人,這麼新奇又極具特色的法子不是出自他還能是誰?

  「咳!是我廣召戲樓眾人,發布重金,打算集思廣益,看能不能找出重振紅夢樓的方法,這辦法就是從一名來打雜的小女工得來的……」

  與楚離歌的結識是改變莊浩卿一生的轉折點。

  那時他還不知眼前這看似一臉真誠無害、實則狡詐如狐的楚離歌竟是離王,更不知對方是個心機深沉的家伙,明知他的抱負是考科舉當狀元,入朝撈個丞相當當,卻時常有意無意的吹捧他極有生意頭腦、如何會賺錢等等,甚至還給他尋了個先生教導,給了他本錢做些小生意。

  漸漸的,他對經商之道愈來愈有興趣,尤其是看著憑自己之力賺得盆滿缽滿的銀子時,那股成就感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于是他便這麼糊里糊涂的著了楚離歌的道,一心撲向替楚離歌賺銀子這一條不歸路去了,一直到今日。

  想他經商多年,西楚國大大小小的店鋪,幾乎有三分之一都是他替楚離歌給打下,就連這紅夢樓,也是因楚離歌一句,要是有自己的戲樓那該有多方便。

  那家伙慣來只出一張嘴,偏偏總能讓人心甘情願的替他奔波,有時他深深懷疑,他這莫不是被使喚慣了,有了奴性?

  總而言之,待他回過神時,已將紅夢樓給盤下。

  誰知這戲樓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壓根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就連他這個經商奇才用盡一切辦法都無法起死回生,打聽之下才知這戲樓前些年竟是死了不少人,據說那些人死後冤魂不散,上門看戲之人回去後都會被冤魂纏身,輕則倒楣、重則招災。

  有這麼一件事橫在那,就算他裝潢得再精美、請來再出名的戲班,也無人願意上門。

  他還打探過了,在他之前,這紅夢樓已輾轉換了三次手,怪不得這樣的裝潢與地段,買下來竟是連三萬兩都不到。

  這讓在商場上順風順水的莊浩卿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他早在楚離歌面前誇下海口,只需三個月便讓紅夢樓人滿為患,賺得盆滿缽滿,如今不成,豈不是打自個兒的臉?

  這讓一向心高氣傲的莊浩卿萬萬不能接受,于是才會想出集思廣益這招。

  「小女工?」楚離歌挑眉,隨意問道︰「她給你出了什麼主意?」

  這紅夢樓的情況他自是清楚,要不他如何會誆莊浩卿接下這爛攤子?

  他會想盤下一間戲樓,原因無他,只是需要一處能替他打聽事情之處。

  自古以來,男人多流連溫柔鄉,青樓妓院這類地方能讓男人在酒酣耳熱之際,透露出平時打死也不會說出口的機密。

  然而除了青樓之外,戲樓也是打探消息十分得利之處。

  有些人並非不好,而是更喜戲樓里那些千嬌百媚的小生、小旦,或是有著特殊的癖好,例如龍陽之癖。

  楚豫還小,有些陰私之事尚不能夠知曉,因此他只撿些情節輕些之事教導楚豫,其余只能由自己處理,因此他需要打探消息的管道。

  人人都說楚離歌高雅,素來不屑流連煙花之地,殊不知他的確不流連,卻讓莊浩卿在西楚國各地開設不少青樓、戲樓,這些姑娘或戲子打探而來的消息,會透過各種管道傳至他跟前,既是如此,他又何必親至?更何況,他確實不喜那些庸脂俗粉。

  紅夢樓曾是皇城第一大戲樓,楚離歌猶記,在他離開皇城前往封地之前,它可是一位難求,甚至有些人擠著、站著都要入內聽戲。

  那時的紅夢樓里,不論是哪個角色都是男的俊、女的美,且聲調婉轉,唱功精湛,雖身為戲子、伶人,卻不妨礙那些達官貴族喜歡,平民百姓追捧。

  這點放在其他地方或許令人匪夷所思,然在西楚國,這些戲子並不是最末等的下賤之人,而這典故得追溯到前朝了。

  雲翔國有一位帝王曾納一名伶人進宮,不顧眾人反對封為嬪妃,這事在當時可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一流帝王相、二流官軍將、三流紳賈商……六流醫地農、七流巫乞奴、八流盜騙搶、九流耍藝娼……

  戲子又稱優伶,優非優,有調戲的意味,而伶為樂工,優伶二字已有輕薄之意,優伶處于最底層,被視為賤民,是專門供達官貴人娛樂消遣之用。

  他們沒有人身自由,如物品牲畜一般販賣給他人,是主人的私有財產,生殺予奪全憑主人處置,包括婚嫁、生養等。

  「娼妓優伶」同為下九流,然而娼妓還有從良的機會,優伶卻一輩子無法擺月兌。

  據說以前在相公風氣很盛行的時代,伶人與妓女相見時還得行禮請安,理由是妓女一旦從良,前途還有受誥封的希望,而戲子想要改變階級和後代命運,基本難如登天。

  他們不準參加科舉考試,律法甚至明文規定,戲子不得與良人婚配,若是強行婚配,甚至會被杖責一百。

    

  一百杖打下,基本上便是打死的意思。

  為何戲子的地位會如此低賤?女伶表面上賣藝,私下里賣身,既對外拋頭露面,暗中又與人苟且,從某種層面來說,比娼妓還要低賤,因此受到多重歧視和迫害。

  而男戲子舍棄男身,喬扮女裝,像女人一樣涂抹脂粉,賣俏供人欣賞,還要在床笫中侍候同性,是丟失人格的下等事。

  這些男戲子很多並非好南風,只是被命運強迫,他們不惜一切手段搶奪權貴們的青睞,曲意逢迎,八面玲瓏。

  上層人士對戲子的寵愛永遠不是真心的,對他們而言,這些戲子不過是玩玩即可扔的玩物罷了,比牲口還不如。

  可又有誰知,那些被視為玩物的優伶,竟有一日能一躍成眾人膜拜的一國之後。

  雲昭帝是雲翔國的一代明君,有次微服出巡時,竟對戲樓里一名唱花旦的女子一見傾心,不顧一切將她帶回宮中。

  然而身分擺在那兒,老祖宗訂律法可不是訂假的,就算身為皇帝也不可違背,因此起初那女子什麼品級也沒有,被帶回皇宮後,便被安排為照顧雲昭帝生活起居的貼身宮女。

  皇帝要收女人,什麼名目都有,再說了,就是那些朝中重臣,哪個家中沒養幾個戲子?玩膩了再扔便是,于是一開始眾人也沒當一回事。

  直到有一回雲昭帝去祭祖,竟在路上遇見刺客,那姑娘不顧性命舍身相救,這一救便成為正五品的林才人。

  好吧,救命之恩用才人之位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再說了,後宮中能長久獲得盛寵之人何其少,更何況是個下九流的戲子?

  于是那些言官慣性哭喊幾句先帝有訓,吵吵鬧鬧個幾日,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誰也沒料到,這一次的不以為意,竟在之後讓眾人嚇掉了下巴。

  那林才人極為好運,才剛晉升不到一個月便被診出有身孕,雲昭帝大喜,又給她提了提位置,成了嬪,待生下兒子後,又提成了妃。

  這等晉升速度在後宮前所未有,身為最末等的伶人竟一躍成了妃,這讓那些墨守成規的老臣如何能接受?

  後知後覺的眾人這才遲鈍的發覺雲昭帝這回是玩真的,竟是真心待那戲子,于是乎便開始了一連串的進言、死諫以及鬼哭狼嚎,甚至直指那人為妖妃。

  雲昭帝一概不理,只文縐縐的跩了一段文,大意如下——

  老子貴為皇帝,這些年來夙興夜寐、勤勤懇懇,即減稅又減租,還省吃減用、開源節流,在位時間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如今不過是封個妃子,是刨了你家祖墳還是睡了你家女人,值得你們這些老不死的尋死覓活?要記得,若不是有她,老子這條命早就沒了,你們這群不忠不義的家伙是想早日換上司?

  這話一出,眾臣哪還敢多說?再多說一句豈不被認定是希望皇帝早死,于是乎整個朝廷前所未有的安靜。

  再之後,林妃一路過關斬將,當上了貴妃,過了幾年,熬到皇后病重去世,彼時她的兒子已長大成人,還十分出色,她最後便被封為皇后。

  按照慣例,朝臣對此又是一陣口水戰,可那年正好爆發時疫,百姓死傷無數,林皇后不顧自身安危,親自到疫區與染病之人同吃同住,甚至想出了防疫之法,杜絕疫病的擴散,更別提她之後創立溫室、開設女學,甚至提倡廢除奴隸制度,講求男女平等之法,以及允許女戶等等。

  總之,林皇后的善舉與事跡再一次堵住那些朝臣的嘴,加上其子最後成了太子,當上皇帝,如何還有人敢詬病她的出身?

  有這麼一個女子的存在,如何還有人敢小看戲子?誰知道這人會不會是下一個皇后?更別提因林皇后的關系,這些優伶不再是不能還籍的賤民,有了這層保障,如今誰也不敢小瞧伶人。

  歷史流傳百年,就算如今已改朝換代,雲翔成了西楚,可民風依舊,故這些戲子的身分不似其他之地那樣低下。

  要是雲初夏得知此事,肯定會說那個林皇后定是老鄉,同她一樣是穿來的!

  提到小女工的點子,莊浩卿一雙眼頓時亮了起來,「說起這辦法也是絕了!」

  莊浩卿正要述說,外頭卻正巧傳來叩門聲。

  「公子,戲要開鑼了,侍女送了茶點過來。」

  朱陸身為楚離歌的貼身侍衛,自是一步也不離,楚離歌在廂房里說事,他便在門外守著。

  「趕緊送進來!」莊浩卿正說到興頭上,忙催促道,好讓他繼續說下去。

  話一落,門外便走進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

  莊浩卿一見來人,臉上的不耐頓失,笑著道︰「阿初你來得正好,我們方才正說起你。」又對楚離歌道︰「喏,這就是我說的小女工。」

  楚離歌抬頭一看,沒料到竟望進一雙熟悉的眸子。

  眼前女子一頭烏黑的長發梳成了發辮,皮膚黝黑,眉毛英氣,鼻梁挺直,唇兒彎彎,黑是黑了點,卻是五官精巧,偏偏雙頰上滿滿的雀斑,幾乎要蓋去半張臉,讓人很難對她的長相做出好的評論。

  然而楚離歌卻是一眼便認出眼前這換了張面容、改了身氣質的女子,正是曾救他一命的救命恩人。

  這麼巧?

  這想法同時也在雲初夏心頭掠過,好死不死的,從楚離歌的目光中,她一眼便看出他認出了她。

  這讓她很是納悶,難不成她的易容術當真退步如斯?

  自穿到這朝代開始,雲初夏便一直秉持著眼不見心不煩的行事理念,一個陌生且皇權至上的朝代,對于那些有可能造成麻煩又惹不起的人,她向來離得遠遠的。

  初見楚離歌,他雖手無寸鐵,看似文弱書生一枚,且為人和善親切,可隨著兩人言談,瞧著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幽潭,雲初夏不得不承認自己似乎看走眼了。

  敏銳的直覺告訴她,眼前之人並不似表面那般無害,這樣的人能不見便不要再見,因為她有預感,她的底細恐會被他模得一清二楚,因此她才會僅討一頓飯便將兩人之間的牽扯給抹平,自此再不相見是最好不過了,誰知……

  楚離歌看見了她眼中的苦悶,俊眸閃過一抹笑意,並未多言,而是問︰「阿初姑娘究竟想出了何種法子?」

  若說方才僅僅是隨口一問,如今卻是真有些好奇了。

  雲初夏秀眉微不可察的挑了挑,這家伙對她的稱呼從雲姑娘晉升到阿初姑娘的過程會不會太過順當了些?

  她正想著,突地後知後覺想到,這兩人在說什麼?為何會扯上她?

  那滿是雀斑的小黑臉驀地一變,張口便問︰「兩位公子在談論何事?」一邊問,一邊不住的給莊浩卿使眼色。

  可惜莊浩卿壓根沒看見,本就說到興頭上,聞言忍不住接著道︰「阿初這腦子也不知是怎麼長的,當時她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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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2:14 PM

【第三章】 聰明伶俐惹懷疑

  鬼神之說自古便有,有人信有人不信,要是讓雲初夏來說,紅夢樓這事顯然不是鬼在鬧,而是有人搞鬼。

  莊浩卿能有日地位,腦子自然好使,一聽就知她有頭緒,于是連忙請教。

  雲初夏為了那五十兩賞金,毫不保留的將她所知一逕說出,還講述了她的推測。

  別看他們一干人落魄至此,搜集消息的能力還是有的,尤其是雲初夏,自小便扮成各式各樣的人穿梭在市井之中,皇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基本上沒有她不知的,更何況是當年那燒死十多人的一場大火。

  說起那場大火,燒的離奇莫名,怎麼起火都不知,那些被燒死的人大多是戲樓養的戲班子,賓客倒是一個都沒事。

  大火幾乎將紅夢樓給燒成一片廢墟,甚至還牽連附近幾家酒館,好在紅夢樓的東家家產頗多,重金再建,沒半年,嶄新的紅夢樓便再次登場。

  可重建好的紅夢樓卻不如以往那般高朋滿座,畢竟出過事,古人多忌諱,就是裝潢得再精美,坐在里頭還是讓人有些不自在。

  這麼一來,將前頭賺來的錢全投到重建之中的東家便慘了,入不敷出,沒多久便撐不住,將紅夢樓給盤了出去。

  紅夢樓好便好在它的地段,位于興安城正中央,周圍熱鬧無比,酒樓、客棧林立,往來的商客大多入住于此,他們閑來無事不是上青樓便是上戲樓,故這盤樓的消息一傳出,便馬上有人接手。

  東家喜出望外,忙約人將合約給簽了,然而在他把樓盤出去的那日,竟倒楣的摔了一跤,從賞戲樓上跌下來,雖說命大沒死,卻是廢了一只腿。

  接手之人見此有些不安,卻也沒多想,只暗道既然戲樓生意不佳,便想將其改成客棧,誰知才剛開始動土,怪事便發生。

  那些做了一、二十年的匠人竟離奇的從屋頂上落下,要不就是不知踢著了什麼,從二樓一路滾到一樓去,動土不過三日,匠人便傷了一大半,甚至有幾回還差點鬧出人命來,那些死里逃生的匠人一個個臉色發白,都說有道白影從眼前呼嘯而過,下一瞬他們便不醒人事。

  因為這事,鬧鬼的傳聞不脛而走。

  這下還得了,接手的人不敢拿自己的身家財產去賭,好在這會兒花的錢還不算太多,于是便降價再次想盤出去。

  第三個接手的人就聰明多了,既然不讓動工,那就不動唄,反正這裝潢極氣派又精致,搬了幾張桌椅,門戶大開,便做成酒樓生意。

  誰知這也能出事,開張第一日,上門的客官全數吃壞肚子,頓時上吐下瀉,臉色發青,一個個雙腿虛軟,渾身月兌力。

  于是鬧鬼的傳聞又起,一時間人人就是路過紅夢樓都害怕,連帶附近的酒樓客棧生意也清淡了不少。

  開張第二日,有人不信邪,仍上了門,下場自然是與昨日如出一轍。

  這下紅夢樓是鬼樓的傳聞徹底傳開,再次轉手時,已從天價十萬兩降到了三萬兩,便宜了最後接手的莊浩卿。

  莊浩卿一直追隨著楚離歌,卻是一直在各地做生意,直到今年才從雲州來到興安城。

  楚離歌自來到皇城,不是被刺殺便是忙于國事,忙得不可開交,恨不得一個人分成兩個人用,加上近年來暗殺不斷,已折損他不少好手,讓他疲于奔命,不得已只好將莊浩卿從雲州給叫來,讓他在興安城建立搜集消息的地方。

  皇城本是他極不願染指之地,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興安城乃西楚國首都,他打一開始便沒打算在此安插人手,以免招到猜疑。

  誰知那些欲取他性命之人竟是緊追不舍,他若是再不動作,豈不是坐以待斃?

  雖說如今才想到動作是有些晚,可以楚離歌的能耐,想做之事從來不會晚。

  總而言之,莊浩卿接下紅夢樓這個爛攤子時,除了早年留下、命大不死的幾名戲班子外,連只蒼蠅都沒有,整棟樓陰森森的沒有絲毫人氣,從外頭看還真像是棟鬼樓,讓他這招財童子都忍不住發愁。

  不過他一向不是遇事便退縮之人,思索了幾日後便開始大肆聘工,銀子自然比外頭招工還要高上一倍,然而他左等右等,卻只來了幾只小貓,而雲初夏便是其中一只。

  人請了,戲樓日夜燈火通明,他甚至為了宣傳,免費開了幾場戲,仍是沒半個客人上門,于是他祭出重金,尋求援助。

  在莊浩卿眼中,雲初夏雖然長相欠佳,腦子卻好使,不一會兒便指出了幾個重點。這朝代之人迷信,只要一丁點事便會捕風捉影,一件事經過一個人傳與經過十個人傳,那可是截然不同的結果,首先他們要做的便是解決有人搞鬼這件事。

  她的第一步是先找出當年紅夢樓失火的原因,第二步便是揪出凶手。

  沒了作惡的凶手,紅夢樓自然不會再有怪事發生,直接從根本解決問題。第三步可說是最簡單也是最困難之處,那便是洗白!

  莊浩卿聽至此,一雙眉揮得死緊。

  倒不是他篤信鬼神之說,而是好奇她為何如此肯定這事是有人搞鬼?

  「這還不簡單。」雲初夏清了清便開始解說。

  首先,紅夢樓佔地之大,都快趕上顯貴人家的府邸了,然作為戲樓,屋舍卻是不多,除了正中央架了戲台子外就是觀戲樓,剩余之處大多是令人觀賞的庭園擺設,就是那些戲班子居住之處,也離戲台有些距離,可當年的大火不只將戲台子給燒了,就是後頭屋舍也燃了一排,火勢之快甚至牽連鄰舍。

  再來,她在火災後曾偷偷潛入現場看看是不是有值錢之物可撿……咳!當時太窮,她這麼做也是逼不得已。

  總之,她從未燃燒完全的屋舍中發現了一點,這用來建造紅夢樓的木材,竟是在後代被稱為阻燃樹種的海松。

  這朝代沒有鋼筋水泥這類建材,而是以木為基、以泥為牆,然就是樹木瓦土也分好壞,大戶人家府中用的大多是較不易燃燒的阻燃樹種。

  這些樹種通常有較低的樹體油脂和較高的含水量,葉片成蠟質或革質,同時葉厚、皮厚,結構緊密,因此不易燃燒,或是燃燒不易產生火焰。

  海松不僅擁有極強的散熱能力,同時它的木質堅硬,耐得住高溫的考驗,一般的小火災對它們而言,其實就是掉幾片葉子的事情,到了來年它們依舊長新葉,正常開花結果,不受任何影響。

  紅夢樓用這樣的木材去蓋,怎可能起這麼大的火勢?她不解,于是細細查訪,最後竟讓她嗅到一抹極細微的桐油氣味。

  這朝代還未有煤油出現,百姓點燈大都是用動物油脂或是植物油提煉而成,最為尋常的便是豆油,佛堂祠堂內供佛供牌位所用的則為酥油,雖貴重,卻少煙味淡,亦算耐燃。

  而桐油該是何處用油?答案是戰場!

  她幼時與胡俊四處逃竄,什麼地方都去過,自然包括戰事頻繁的邊疆。

  那年內憂外患不斷,邊疆縫子如何會放過立國不久的西楚?自是集結大軍,打他個天翻地覆,看這皇帝的位置能不能再換人做。

  猶記那年她才三歲,關外縫子打來,便是用桐油行火攻之術。

  桐油燃勢迅猛,不易被水撲滅,燃燒之時所生的濃煙還有毒,用在戰事上再適合不過。此外它還有個特點,只要火勢夠快夠猛,將淋有桐油之處燒為灰燼後,它的氣味也會慢慢淡去。

  當年這火起得莫名且疑點重重,只要稍稍一查便能查出不對勁之處,偏偏當年調查此案的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卻是個怠惰貪財之人,也不知是誰塞了銀子,十多條的人命,竟連查都未查便這麼不了了之。

  既然有人千方百計燒了紅夢樓,又塞銀子賄賂,這還不代表里頭有事?

  莊浩卿聽至此,心中便有了計較。

  雖說事隔多年,可有錢能使鬼推磨,加之那人以為事情已擺平,自然沒多做掩蓋,沒多久竟真讓他給查出了端倪。

  當初紅夢樓能成為興安城首屈一指的戲樓,背後自然有座大靠山,那大靠山不是別人,正是遠在貴州的欽王。

  欽王離京多年,名下的產業皆交予欽王妃娘家兄長林顯代理,誰知那林顯天性好賭,以往欽王在皇城時,他還略有收斂,待欽王去了封地後,他便什麼都不顧忌了,最後竟背著欽王將紅夢樓這金雞母給輸了。

  犯下大錯,林顯這才知著急,好在欽王遠在貴州,只要他不說,又有誰會知道紅夢樓被他給輸了?于是就這麼瞞了數月。

  直到再也交不出紅夢樓每年該交的出息,他便想出了個昏招。

  起初他只是想著讓人一把火把紅夢樓給燒了,再對欽王哭喊幾句,說紅夢樓這一年賺來的銀票全放在里頭,不甚給燒了,這事也就過了。

  欽王為人小氣,且封地並不是什麼油水豐厚之地,一大家子開銷甚大,就算紅夢樓是他的金雞母,可要他掏出大筆銀子重建,他肯定不願,到時林顯再讓妹妹吹吹枕頭風,將重建之事先壓下,待賺了錢再將紅夢樓給買回來,這關便算是過了。

  然而林顯蠢就蠢在他為了將紅夢樓燒個干淨,竟用了桐油,桐油一淋,火勢之猛,竟讓里頭的戲班子來不及逃生,生生燒死了十多條人命。

  平白無故被燒了樓,且官府還不管,那才剛從林顯手中贏來紅夢樓的東家也只能自認倒楣,花筆錢重新修繕,誰知生意大不如前,于是便將之轉讓。

  前東家這一轉,讓林顯又動了心思。

  倘若紅夢樓的生意一直不好,那他豈不是很快便能買回來了?于是便有了那所謂一連串的鬧鬼事件。

  莊浩卿沒想到這麼輕易便揪出了凶手,吃驚過後便是大喜過望,動作極快的向楚離歌要了人,三兩下便將那狐假虎威的林顯給辦了。

  雲初夏所說的前兩項都辦妥了,那麼就只剩最後一項了。

  縱使莊浩卿一向自詡是天縱英才,一時半刻也想不出該怎麼洗白,畢竟林顯那事牽扯到欽王,又扯上鬼神之說,百姓是很迷信的,三言兩語可打不散他們的疑慮,于是對雲初夏佩服至極的他又前去向她請教。

  早先已拿了五十兩銀子的雲初夏見莊浩卿又送來五十兩銀,當下喜上眉梢,那張易了容的小黑臉頓時明媚耀人。

  她心情極好的道︰「世人怕鬼神,自然也敬鬼神,辦場法事便成。」

  莊浩卿傻了,這話說得簡單,誰能不知?接手紅夢樓之人前前後後辦了不知幾場法事了,還不是無果?

    

  雲初夏聞言不由得嘆氣,凝視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寫著——以前不是還挺聰明的,怎麼幾日不見腦子竟不好使了?

  莊浩卿頓感受辱,正要辯個幾句,便聽她娓娓道來。

  法事有大有小,高僧也有得道或是混口飯吃的差異,既要洗白,自然不可再關起門來辦法事,而是要鬧得人盡皆知,且該來的僧人不僅得圓滑,還得有些名望。

  有了這些,基本上事情便算成功一半了,剩下的便是過程。

  紅夢樓既是戲樓,怎麼可能連演戲都不會?

  看著黑臉小姑娘眼中赤果果的鄙視,莊浩卿總算開竅,立馬讓人辦了場前所未有的盛大法會,還演了一場冤魂附身,講述一樁淒美動人的故事,最後魂歸西天,開開心心投胎去的戲碼。

  當時可是騙得在場眾人流下一缸又一缸的熱淚呢!

  沒了搞鬼之人,也沒了鬧鬼之事,紅夢樓再次紅火起來,莊浩卿可樂了,只差沒與雲初夏稱兄道妹。

  而有了莊浩卿的關照,雲初夏在戲樓里可說是混得如魚得水,雖說仍是個小女工,但只要有好吃好用之物,莊浩卿都會給她送來一份,當真將她當妹子一般疼愛。

  雲初夏這人一向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莊浩卿對她好,她自然是投桃報李,于是便將後世電視戲劇那套場景說予他聽。

  莊浩卿不愧是商業奇才,才聽她描述了大概,便立馬讓人改建出一套小型拍攝現場,還用了大大小小的水缸,不僅讓人有著身歷其境之感,兼顧聲道環繞,讓雲初夏簡直嘆為觀止。

  所以說真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

  楚離歌聽著好友像說書先生一般,語調時而高亢時而低沉的說完整件事後,再看向雲初夏的目光仍然宛如幽潭,可若是細瞧,便能發覺他眼中那一閃而逝的亮光。

  「阿初姑娘當真聰慧,此事能完美解決,姑娘功勞甚大。」

  望著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雲初夏被瞧得頭皮一陣麻,只能干笑道︰「好說好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應該的、應該的。」

  「阿初你就別謙遜了!」莊浩卿哈哈大笑,絲毫沒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暗涌,本想再說上幾句,外頭卻傳來好戲開鑼的聲音。

  紅夢樓才剛開張不久,他可不想再出差池,于是道︰「我先去看看,阿初,替我好生招待貴客。」

  楚離歌為幕後東家之事乃是秘密,他今日來此,是以莊浩卿好友的身分上門聽戲,自是貴客。

  招……待?雲初夏額角一抽,此時此刻恨不得奪門而出。

  待莊浩卿前腳一走,她便強撐著笑,輕聲道︰「戲再一會兒便開始了,小女子就不打擾楚公子看戲了。」說著便要退出去。

  「阿初曾說過自己是個孤兒?」

  正欲離去的縴瘦背影一僵。

  阿初?這會兒竟是連姑娘二字都給省略了,讓她想回頭對他喊上一句,他倆其實並不熟!

  她很想當作沒聽見,然而莊浩卿讓她好生招待的話語言猶在耳,加之這麼逃了似乎有損她雲大姑娘的風範,于是她硬著頭皮轉了回來。

  「楚公子說的是,阿初確實是名孤兒。」她斂下眼睫,圓圓的大眼眨了眨,頓時水光滿布,嗓音略略沙啞。

  雖說那汝然欲泣的模樣配上她此時不僅黑,還滿是雀斑的小臉,實在有礙觀瞻,可禁不住她演技好,此時垂著頭雙眸帶淚,楚楚可憐的模樣配上渾身悲愴的氣息,彷佛正為自己身為孤兒的身世感到難過。

  若是尋常人見了,只怕早已上當,不是閉嘴不談便是好生安慰,可惜她遇見的人是楚離歌。

  他有些好笑的看著眼前極力想淡化自身存在感的姑娘,薄唇又掀,「猶記你我初見時,阿初並不怎麼感懷身世。」

  他可沒忘記那時的「雲小公子」在說自己是孤兒時,那一臉瀟月兌的模樣。

  正打算落下的淚珠頓時縮了回去,她翻了翻白眼,索性攤牌,「楚公子究竟想說什麼?」

  明人不說暗話,既知眼前的楚離歌不吃這套,她也懶得裝了。

  楚離歌見她放棄得如此之快,唇畔笑意更濃,「我只是好奇,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窮苦姑娘,如何會有這些精闢的分析與見解。」

  他是謹慎之人,就算相信雲初夏所言,他仍是派人將她的身世調查得一清二楚。結果果真如她所說,那日她確實是剛好路過,除此之外,她的身世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那年世道亂,盜匪橫行,雲初夏自出生便沒了父母,被遺棄在路邊,被一對同樣因劫匪襲擊而死了兒女的夫婦給收養,那對夫婦除了她之外還收養了一對兄妹,一行人就住在城西一間破舊的小酒館中,生活十分困頓。

  若是在今日之前,楚離歌或許不會多想,然而現在嘛……

  一個孤女能這樣的聰慧?

  看著眼前這不知是她真面目還是易了容的雲初夏,她那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身世,卻反像是團迷霧,讓人愈看愈不清。

  偏偏這樣的雲初夏,比起那些名門貴女還要讓他感興趣,就像是朵罌粟,明知有毒,卻忍不住想要靠近。

  雲初夏並不知他心中所想,若是知道,肯定拔腳就跑。

  她聽見這話時,忍不住暗暗咬牙,她就知道這男人不好糊弄呀!這就是為何雲初夏在看見楚離歌時,下意識想躲的緣故。

  眼前的男人太過敏銳,且好死不死兩回見面都讓他見著自己不同的風貌,若是再多見幾次,恐怕他連她的老底都能掀了。

  雖說她不支持復國,可以這身子的身世,只要一被舉報,那肯定是沒命見到明日的太陽……

  思及此,她心中警惕,一雙圓眸再次眨了眨,試圖裝傻,「就不能是我天生聰慧?」

  楚離歌似乎早料到她不會說真話,而是再問︰「你似乎很是防備我,為何?」

  他自認這身皮相很是吸引人,先不提那些想盡辦法要嫁入離王府的姑娘,就說他隨便在路上一晃,都能收到民風開放的西楚姑娘扔來的手帕、花箋之類的物品,且每回都有足足一箱。

  可眼前的雲初夏不僅不被迷惑,甚至很是防備,這讓他更加好奇了。

  為何?雲初夏額角又是一抽,她總不能說這是老鼠遇上貓、官兵遇強盜,本能所致?雖說她至今仍不知道眼前的男子究竟是什麼人,可光是見他那身氣度與穿著便知定不是尋常人。當然,若是她想查也不是查不到,可是她不想查,因她有股直覺,若是挑破了他的身分,兩人之間的糾葛恐怕會比現在還要深。

  她一向對麻煩避之唯恐不及,故對于楚離歌,她不僅僅是防備,甚至恨不得躲得遠遠的,最好再不相見。

  但,這話仍是說不得。

  她正準備再次裝傻,突然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讓她本能地變了臉色。

  不只雲初夏,就是楚離歌也感到了不對勁,多年累積來的敏銳直覺,讓他察覺到空氣中有股令他十分熟悉的窒礙感。

  他神色不動,若是細看才能發覺本是帶著笑的唇角收了一分,那雙深色眼瞳的深處閃過一抹冷芒。

  他朝低垂首不知在想些什麼的雲初夏道︰「我也不過是隨口一問,阿初既不願說,便出去吧。」

  說罷便專心的看著戲台上的小生、小旦唱戲,彷佛對一切毫無所覺。

  然而雲初夏卻察覺出他的異樣。

  說來也奇怪,兩人總共不過才見過兩次面,他卻總能認出她。而她不僅能看穿他那與溫和外表不相符的危險,就是現在,她也莫名察覺男人特意趕她出去的意圖。

  她知道他也感到不對勁了,只是這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究竟有什麼底氣獨自面對刺客?

  「東家讓阿初好生招待公子。」她抬起一雙過分晶亮的眼眸看著他。

  楚離歌俊眉微捋,「那就去門外候著吧,若是有事,我會喚你。」

  雲初夏現在肯定這男人是怕又牽連她,莫名地,心頭淌過一絲暖意,可她為何要照做?

  她笑了笑,道︰「也好,公子既不願阿初留下,阿初出去便是。或許公子是習慣自家之人服侍,阿初這就替你喚人去。」

  這句一出,空氣中的流動瞬變。

  「你……」楚離歌一怔,只來得及說出這話,身子便讓一股力道給拖起。

  「躲好!」雲初夏臉上笑容早已不見,從小腿抽出一把薄如蟬翼,泛著冷然幽光的匕首,朝著來人便是一揮。

  戲台子上,花旦的嗓音悠長悲泣,看官們紛紛叫好,絲毫無人發覺方才發生一陣無聲無息的打斗。

  朱陸看著躺在楚離歌腳下的黑衣人,立馬跪下,「屬下該死!」

  他人就在外頭,卻對里頭的動靜絲毫不知,若是王爺有了差錯……

  冷汗落下,他連想都不敢想。

  「這不怪你,下去吧。」楚離歌沒多加責備,是他讓朱陸在外頭候著,再說,這麼多年來,他的身旁不可能無時無刻都有人,讓他沒料到的是,這一回的刺殺似乎來得又更快了些……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那人如此心急?

  楚離歌擰眉思索,直到朱陸將地上的黑衣人拖出,他才抬起眸子,看著眼前發絲有些凌亂的姑娘。

  楚離歌的眸子有些幽深,靜靜的凝著她,沉聲問︰「阿初為何不出去?」

  雲初夏也靜靜的回看他,「楚公子又為何讓阿初出去?」

  一個不願牽連他人,一個則自願被牽連,有何好問?

  楚離歌看著眼前貌不驚人,一雙眼眸卻璀璨如星辰的女子,突地揚起一抹笑,「你又救了我一回。」

  雲初夏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是啊,她怎麼又手賤救了他一回?究竟是誰上一刻才暗下決心再不與他牽扯?此時的雲大姑娘內心淚流滿面,十分的郁悶。

  楚離歌見她悶悶不樂,嘆了口氣說︰「阿初下回還是聽話吧。」

  事實上他並非她所想的那般無用,非要她相救。

  他十歲便雲游大陸,雖不懂武,卻學了不少保命技,有一年到了滿是沼地瘴氣的大理,結識了一名脾氣古怪的老人,那老人無子無女、孑然一生,卻擁有一身高超的毒技,只要稍稍不順眼,毒粉一撒,對方不是被毒啞就是被藥盲,更可怕的是還能化人血骨。

  這麼一個老人在當地是誰都不敢惹的存在,畢竟誰也模不清他的脾氣,有時只是多說一句話、多瞧他一眼便會犯著他,他使毒就如同吃飯睡覺那般輕松自在。

  初到大理的楚離歌不知他的來歷,一老一少在酒樓相遇,卻不知怎地相談甚歡,楚離歌與他述說西大陸各處風情,閩南大海遼廣、浩翰無邊;天山悄崖絕壁、峰巒雄偉;南邊則山明水秀、景色如煙……

  老人這一生從未離開過家鄉,縱使年少時曾有過滿腔情懷,卻被這試毒試得殘破不堪的身子所拖累,終生不得離開這滿是毒草,卻是他救命之藥的故土,在聽聞如此風情,對眼前的小小少年更加喜愛,更何況他那酷似故人的臉龐……

  楚離歌在大理待了一年,這一年來,兩個忘年之交幾乎同吃同睡,老人更是將一身絕藝教予他。

  楚離歌本就聰穎,學任何事都快,加上老人傾囊相授,只一年便將老人的本事學了九成,剩下的一成乃是將自身煉成毒人,這點他可不願。

  他雖沒有習武的天分,可聽力自幼便異于常人,且五感敏銳,這才會至今大難不死。


  「還有下回?」雲初夏對這話里頭的意思感到十分吃驚,她開始懷疑這人是何處來的角頭老大,怎麼兩回遇到都是這樣的場景?

  楚離歌見她呆住,低低笑出聲,「這我也說不準。」

  要是可以,他也不希望再來一回,但他清楚這根本不可能。

  雲初夏沒打算探究這事,俗話說,知道得愈詳細死得愈快,她可是惜命的很。

  為了不把命給送掉,她悄悄往房門挪了一步,打算溜之大吉,「現下應該是無事了,那我就——」

  「這回我該如何報答你?」楚離歌打斷她。

  他的笑容十分耀眼,微露的齒如皓皓白雪般光亮,一雙好看的眼眸眨也不眨的凝望著她,那如墨一般濃黑的眼瞳中倒映著她的身影。

  這樣專注的目光無端地讓她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暗罵了句,妖孽!

  楚離歌這容貌若放在現代,那絕對是男神等級。

  他身形高大,哪怕是坐著都如玉山般巍峨,若是兩人並立,即便是比尋常女子高觥的她,也不得不仰起嫌首凝望。

  此時楚離歌正斜靠在窗橋旁,側透進來的日光下,發如烏墨,膚如雪凝,一雙眼楮猶如瑰寶般綺麗,僅是微微一笑就令外頭滿天的霞彩黯然失色,彷佛唯有他才是光源所在。

  最最重要的是,他今日並未著意打扮,只是簡簡單單的單袍檐榆、青竹素冠,可穿在他筆挺的身軀上,卻是格外俊逸。

  這就是氣質的差異性呀……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一概與氣質無緣的雲大姑娘感嘆道。

  為免被美色所惑,雲初夏忙斂下眼眸,「舉手之勞罷了,楚公子其實不必太過介懷……若是你真過意不去,一樣請我上醉香樓吃頓飯便成了。」

  在察覺到男神那好看的眉微微一擰,她十分識時務的改了口。

  「這怎麼成。」楚離歌不贊同。

  「怎麼不成?那醉香樓的菜色我十分喜歡。」她說的可是真話,尤其是那招牌菜水晶肘子她一吃就上癮,就是可惜口袋不夠深。

  楚離歌見她一臉讒樣,笑了笑,「這事暫且擱下吧,容我再想想。」他實在不願自己一條命就只值一頓飯。

  「想?想什麼?」她突然有股不好的預感。

  今日事今日畢的道理不懂嗎?這是要將兩人之間的孽緣延續的意思?

  楚離歌沒有回答,站起身,「我還有事,先走一步,過陣子再來尋你。」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雲初夏小臉一僵。

  尋她?一想這陣子吃好喝好的日子,她內心悲憤。

  能不能不要呀……

  樹上飄下瓣瓣花瓣,有粉色、白色還有深濃的胭脂色,落在石桌上、街道上,也落在雲初夏那烏黑的秀發上。

  低垂著蟒首,不知在想什麼的雲初夏沒有絲毫感覺,就這麼靜靜的走在清冷無人的街道上。

    

  等在外頭的南琴一見那縴瘦的身影,欣喜的喊,「小姐,你總算回來了!」

  外頭月明星稀,一口清冷的空氣沁入胸腔,雲初夏腦袋一個機靈,頓時醒過來,看向朝她迎來的南琴。

  總是一臉淡定的南琴此時面露愁容,道︰「小姐,稍早莊子來了消息,說小妮又犯病了……」

  原本沉浸在心痛情緒的雲初夏立馬回神,一連問了幾個問題,「嚴重嗎?可請大夫去看了?胡叔和菱姨可過去了?」

  「胡叔……」南琴咬了咬唇,想著該先說哪件事,最後決定挑要緊的說︰「胡叔和菱姨走了。」

  「走了?」雲初夏愣了愣,隨即心一沉,「他們去刺殺離王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她心頭頓時慌亂無比。

  南琴深怕她亂想,忙說︰「小姐不是下令不讓胡叔去了?胡叔怎麼可能違抗你的命令。」

  在胡俊心中,雲初夏的話就是聖旨,他是絕對不可能陽奉陰違的。

  雲初夏這才松了口氣,「那他們倆究竟去哪了?」

  南琴先將自家小姐給拉進屋,將大門給關上後,才低聲道︰「他們尋寶去了。」

  「尋寶?」雲初夏再次像只鸚鵡般呆呆重復,待她想起是怎麼回事後,倏地瞪大了眼,「你是說他們真去了!」

  「可不是……」這便是南琴愁眉苦臉的原因之一。

  胡俊自從聽了雲初夏的提議後,便一直猶豫著,一來他的確是想復國,可沒錢又沒人;二來他放心不下雲初夏,就算她已是個大姑娘了,可身分敏感,個性又跳月兌,沒有他與妻子在一旁看顧著,要是惹了事可怎麼辦?

  這讓他左右為難,幾個月來一直難以下定決心,真到日胡小妮發病。

  胡俊本有個大哥名胡允,成親多年一直沒有孩子,直到過了知命之年才得一女。

  胡小妮便是胡允的獨生女兒,胡俊的佷女,也是他胡家唯一的後人。

  然而這小丫頭自幼便體弱多病,稍稍吹了點風便發熱,走個幾步路便喘個不行,從出生就一直臥病在床。

  偏偏大夫說了,胡小妮這樣的情況便是在娘胎時沒養好,又是個早產兒,這才會造成先天不足,只能用稀珍藥材好好養著,雖無法斷根,卻不至于和現在一樣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若是養得好,說不準還能像尋常姑娘那般嫁人生子。

  胡俊聽見這話又喜又憂,他的兄長是為了救他而死,大嫂只比兄長小四歲,年歲本就大,當時聽聞這消息,當場便哭暈過去,沒想到因此動了胎氣,還沒足月便生下胡小妮,不久後也隨著大哥的腳步走了……

  正因如此,胡小妮的身子才會這般差。

  胡俊本就是重情義之人,更何況他的兄長還是為了他才死的,在大嫂病重時,他便在她床前發下毒誓,定會用盡一切辦法將胡小妮的病給治好。

  這麼多年來,他只要一得到銀錢便會拿去買藥,可惜除了胡小妮,他們還有太多太多的人要養,那些死去的同伴留下的妻女足足有百余人,多是老弱婦孺,能賺錢之人少之又少,壓根兒是僧多粥少,就是胡俊想攢多些銀子給自家佷女買好藥,也是存不來……

  今兒個下午,夫妻二人一聽見胡小妮又犯了病,忙出城去看,誰知得到了個壞消息,大夫說連吃都吃不好,一個十六歲的丫頭竟是比十來歲的女孩還要瘦弱,更何況是吃藥?身子沒法吸收,就是吃再多藥也是無用,再這麼下去,這小姑娘是活不到明年了。

  胡俊當場眼眶便紅了,他曾答應過大嫂會將佷女的病治好,如今卻……

  從莊子回來後,胡俊便將自己關在屋中,最後終于下定決心去。

  一邊是忠、一邊是義,自古忠義難兩全,更何況是一直忠心耿耿的胡俊?

  做出這樣的決定,胡俊十分痛苦,自覺無顏見雲初夏,這才會趁著她還未回來之前,悄悄的走了。

  「胡叔本想叫菱姨留下來照料你,可菱姨不願,說夫唱婦隨,他就是撇下她,她也會追去,最後胡叔妥協,說他一年內不管尋有還尋無,一定會回來,讓我與哥哥好好看著小姐,還吩咐小姐聽話,切切不要再惹事。」

  雲初夏聽完後,松了口氣的同時也十分不平,「我何時惹事了?」

  想她自小就乖巧聽話,除了不愛背那些文言文(她又不考科舉,背來有何用),不愛學那些宮闡禮儀(學了是用得到),不愛談琴作畫(她很有自知之明,她彈琴像殺豬,作畫如畫符),更不愛那女紅刺繡(當她在十根手指頭上扎出無數血洞後,她就知道自己這輩子休想靠針線活兒吃飯了)……

  總之,她覺得自己乖的很,何時惹事了?

  南琴聽了,額角一抽。

  她相信自家公主並非刻意惹事,只能說一切都是巧合,就是這「巧合」太頻繁了些……

  雲初夏一向懶散,若是無事,她連門都不想出,偏偏這樣還能惹出事來。

  就拿近一點的例子來說吧,前年的某一日,胡俊與南吉上工去,沈雁菱則去莊子探望那些老弱婦孺,只留下南琴和雲初夏二人。

  他們的小酒樓一向生意清淡,一整日也不見一個客人,畢竟地點偏又老舊,酒菜也不出色,最重要的是這酒樓本就是個幌子。

  當初胡俊會選擇開酒樓,是因人來人往、三教九流什麼食客都有,舊人上門不易遭人懷疑,然而這些年來因刺殺而死的人太多,小酒樓早已沒人上門商討復國大計,酒樓沒了人氣,生意便益發清淡了。

  誰知這麼恰巧,那日好死不死來了個過路客,偏偏酒樓存糧不足,南琴便讓雲初夏幫她看顧火,她上街買缺少的菜,然而她不過才出去短短一刻鐘,便出了大事。

  看著冒著濃煙的灶房以及落荒而逃的客人,南琴傻眼,忙奔進屋。

  當她看見面目全非、濃煙滿布的灶房,以及灰頭土臉的雲初夏時,僅呆呆的問了句「怎麼回事」。

  就見雲初夏一臉的無辜,說她只是想幫忙,看鍋里的肉汁愈來愈少,怕燒糊了,想說把火給弄小一點,于是拿水去澆……

  南琴呆呆的看向落在地面上的空瓦罐,頓時明白了,咬著牙說︰「那不是水,而是料酒!是料酒!」

  雲初夏卻是更無辜了,她分得清彈藥槍枝,也分得清長槍長矛,就是分不清灶房里那些幾乎都長得一樣的湯湯水水,她原本只是想幫忙來著,誰知竟是幫了倒忙。

  還有一回,雲初夏路過莊子旁的一條小溪,看見一名男子腳滑掉入河中,她動作極快,隨手拿了一旁的木頭便往溪中一扔。

  她眼力好、手勁巧,算準了木頭落下的位置,照理來說是出不了事的,誰知對方只是滑倒,不是溺水,且那小溪的深度不過才到他的腰間,就是想溺也溺不了,雲初夏扔木頭時,男子正站穩了要起身,那木頭便這麼好死不死的正中對方頭部……

  這一砸,直接將男子砸得昏死過去。

  還有一次,雲初夏為了替鄰家小弟拿卡在樹上的紙鳶,動作利索地爬了上去,可那棵樹早些年曾被雷給劈中,早已枯死,樹干焦黑、脆弱不堪,被她這麼一爬,當場碎了一半,最後鄰家小弟的紙鳶雖拿下了,可那棵樹也幾乎化成灰。

  然後便有個老頭上門哭訴,說那棵樹可是他家曾曾曾……總之不知道是第幾代先祖種下的,說是栽了此樹,希望日後子孫能與這樹一樣開枝散葉、家族長流,可以說是傳家寶。

  雖說這樹不僅沒有開枝散葉,最後還給雷劈枯了,可意義仍在,誰知雲初夏竟把人家的精神念想給壓斷了……

  諸如此類的事數都數不完,然而雲初夏還真不是故意為之,這一切當真就是這般的「巧合」。

  因此南琴沒有回答,而是對自家公主的不平抱以沉默。

  雲初夏見她那小眼神便知她的想法,忍不住撇了撇嘴。

  一場飛機事故將她帶來此地,讓一向不信鬼神的她不由得信起了輪回。

  她雖以殺人為業,卻一直秉持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句至理名言,除了十惡不赦之人以外,她從來不接,不似一些殺人魔拿殺人當興趣,全憑心情好壞,管他好人壞人,老子想殺就殺。

  或許正是她還有些良心,老天爺才會給她再一次的機會,而她也十分珍惜。

  上輩子她是個孤兒,從小便被抓進組織,被當成殺人機器培養,為了當一個全能殺手,她幾乎學遍了所有殺人技巧,也讀遍了所有用得上的知識,全然沒有自我意識。

  一直到她完美的做成了第一筆生意,然後是第二筆、第三筆……慢慢的嶄露頭角後,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生活,然而就算如此,她仍得替組織賣命,直到她再也拿不住槍、使不了刀,或是在任務中喪命才有可能自由。

  若非那場事故,她恐怕還是那令人聞風喪膽的紅月堂第一殺手,麻木的數著殺人或是可能被殺的日子。

  她一點也不想回到以往的日子,那里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有麻木。

  來到這朝代是她兩輩子加起來最快樂的時光,她感謝老天爺給她重活一世的機會,雖說這投胎的身分是個落魄的亡國公主,打一出生便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卻擁有了上輩子她不曾擁有的親人。

  撇開她那對短命的生父生母不提,這里有將她視為女兒的胡俊與沈雁菱,有陪著她一塊長大、親如兄姊的南吉及南琴,還有莊子里那些一口一個喊著她阿姊的天真孩童……

  她覺得這樣的生活才叫生活,她在這學會了哭、學會了笑,她不再是那毫無情緒波動的殺人機器,每日以殺戮為生。對她來說,窮不打緊,苦也無所謂,她只想好好護著這些給了她家的感覺的親人。

  于是雲初夏開始積陰德,一來當是還老天爺給的恩情,二來就當為自己攢善行,想著下輩子能不能再投個好胎。

  然而不知是不是她上輩子從不知什麼叫做善事,她一腔熱血總是打水漂,扳了扳手指算算,她驚覺自己這十多年來,成功辦成的好事居然十根手指頭數得出來,其余皆是往更嚴重的方向發展。

  最終連她都不得不承認,她這人就是典型的好心辦壞事。

  感嘆了下自己的心酸史,雲初夏這才又問︰「那小妮呢?現在怎麼樣了?」

  一提到胡小妮,南琴的臉色又垮了下來,「撐是撐過去了,可是……小姐,咱們的銀錢就剩下十兩了……」

  「十兩?」雲初夏擰起柳眉,「我半個月前不是才拿回一百兩?」

  那一百兩正是她從莊浩卿那賺來的,想到莊浩卿,她又是一陣心痛。

  在這個朝代上哪去找這麼大方的老板?隨隨便便打個賞都是一兩銀子起跳,卻因為她一時手賤給弄沒了……

  想到莊浩卿聽見她要請辭時,為挽留她特意給她漲的五兩工資,她的心又是一陣陣的抽疼,忍不住忿忿的想,她那一做好事就惹事的體質怎遇到楚離歌就失靈?若不然,她現在還能過著那好吃又好拿的好日子呢!

  「給小妮看病便去了一半,還有這半個月來,一大家子吃吃喝喝的費用。哦!方才我還拿了三十兩給胡叔他們當盤纏,東減西扣就剩這麼多了……大夫說小妮這病要富養,之後可不能再只給她吃清粥配蘿卜,得餐餐有魚有肉,還有菜也不能落下,最好再熬些滋補的藥膳……」想到每一道菜都得用上銀子,南琴便忍不住嘆氣,「小姐,你說我們要上哪生錢?」

  若是全力養胡小妮,勉強養得起,可其他人怎麼辦?那些行動不便的大娘和才剛學會走路的小娃娃們怎麼辦?

  這事,就是上輩子沒有自由,錢卻多到能淹褲腳的雲初夏也忍不住感嘆。

  果真是一文錢逼死一條好漢!她總算是知道胡俊為何這麼著急了。

  胡小妮這病,放在現代便是單純的早產兒先天不足,加之後天營養不良,在那隨隨便便就營養過甚的年代,這病怎麼也不致死,偏偏胡小妮投生在染個風寒都能死人的古代。

  想到胡俊這些年為了胡小妮的病愁得白了不少頭發,她那張小黑臉也愁得不行,思索了會兒,她道︰「錢的事你別操心,我來想辦法。」

  這話讓南琴一臉慚愧,「小姐,都怪南琴沒——」

  「打住!」雲初夏抬起手堵住她的嘴,「你要再說下去,從明兒個開始,咱們便換一換,你去找工作,我來顧酒館。」

  他們口口聲聲說她是公主,不能做這等低下之事,猶記得她十歲那年偷偷跑去打雜工,一回來便看見南琴、南吉被打得渾身是傷,原因是看顧不利。

  當時她十分生氣,她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金枝玉葉,別人做得,她為何做不得?這國都亡了,還當什麼公主?公主這頭餃能讓她吃飽飯,能讓她過上安穩的生活,能讓她像尋常的小姑娘般無憂無慮?

  不能!

  相反的,正因這該死的身分,她每天過著心驚膽跳的生活,沒有一日吃飽。

  他們以為只要不讓她知道外頭的事,她就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卻不知她什麼都知道。

  看著那些曾經疼她憐她的叔叔伯伯一個一個消失,看著他們留下的妻女哭著喊著,痛不欲生,她如何還能安心的當他們口中的「公主」?

  既然她是他們的公主,是他們的領袖,難道不是該由她保護他們?不是她更應該以身作則?她有手有腳,為何不能為眾人盡一份心力?就算她能做的不多,可至少讓她覺得自己不僅僅只會拖累眾人。

  眾人聽完,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卻依然堅持己見,畢竟他們這麼多年來護著她,正因她是雲翔國最後的一滴血脈,如何肯讓她去拋頭露面,這風險太大了。

  她當時也是發狠了,直言若是不讓她做自己想做的事,要麼她自刎、要麼她去自首,只要她死了,就不存在復國不復國的問題了。

  這話讓眾人驚了,卻無人認為她是在說笑,最後只能默許她以尊貴的公主之軀去外頭打雜賺錢。

  南琴聽見這話,腦中立刻浮現那日的濃煙密布,忙將頭搖得像撥浪鼓,「當我沒說!當我沒說!」

  雲初夏這才滿意,然而一想到胡小妮的病,她一顆心又沉了沉。

  難道……她又得重操舊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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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2:14 PM

【第四章】 青樓再遇揭身分

  數日前一場暴雷轟鳴的驟雨宣告夏日落幕,被疾雨打落的花朵還未散盡,初秋涼風就徐徐而至。

  時光荏苒,彷佛昨日才剛過乞巧節,今日便已時至中秋。

  月滿中秋節,象征著團圓,因此也叫團圓節。而從時令上說,谷物到了秋天便是收獲的季節,因此人們會在這個季節飲酒起舞,喜氣洋洋地慶祝豐收。

  時值中秋,興安城里因要拜月神而舉行了盛大的廟會,這幾日皇城內多了許多遠從外地前來的商客,街道上滿是叫賣的小販,從天未亮直至華燈初上,整座興安城熱鬧非凡。

  時人崇尚古樸大氣之美,街道寬闊,最窄處也有二丈寬,兩旁五十步就豎立著一人高的燈炬,以尺余銅盤盛滿火油高高架起,點起熊熊烈火,把漆黑的夜晚映照得猶如白晝。

  時至夜晚,拂來的秋風帶著絲絲涼意,許多上街的小娘子都已換上新制的秋衣,看著賞目。

  這幾日,興安城猶如不夜城,人潮不斷,尤其是城南的撫行街。

  這無行街其開頭為撫,有女子撫媚之意,會取這樣的名字,是因無行街上青樓妓院林立,是興安城的銷金窩,而其中最為出名的便是苡萱樓了。

  苡萱樓乃一奇女子所開,那奇女子為前朝之人,姓花名元綺。

  花元綺本是將門之後,因祖父與父親被誣陷而獲罪,家道中落,她因而被判進教坊司。教坊司不同于一般青樓,在這就像正常上班一樣,忙完便可以出去,但是晚間必須回來住,且出門的時候必須穿上教坊司特定的衣飾,這樣眾人只要一看便知是教坊司出來的官妓,因此教坊司的女子輕易不出門,以免遭到外界的指指點點以及嘲笑。

  然而花元綺卻是個異類,她似乎不以自身官妓的身分為恥,只要一得空閑便往外跑。

  一開始人們見她不是躲就是罵,沒一個好臉,可花元綺毫不在意,甚至幾次出手救了被惡霸欺侮的婦孺,讓眾人漸漸收起了輕視之心,將她當成尋常人那般對待。

  有一回,新晉升的青鋒將軍趙翊偉立功返京,大街上滿是前來迎接的百姓,卻有一名小童在他駿馬將至前不小心被擠得摔到了馬蹄下,他臉色一變,正欲拉強繩,卻有一抹嬌小的身影動作比他還快,不顧己身沖上前,護住了那小童。

  花元綺長相貌美,身姿矯健,且心地善良,讓趙翊偉一見傾心,在得知她竟是自己從小景仰的花老將軍的孫女時,對她更加憐惜。

  而花元綺也對趙翊偉這般偉岸的男子動了芳心,兩人既然互有好感,那麼英雄美女終成眷屬自是水到渠成。

  後來,趙翊偉受完封賞後再次前去戰線,便帶上花元綺。花元綺一心向往與其父一樣能上戰場保家衛國,如今得償所願,自是珍惜。

  自此她不離趙翊偉左右,隨夫抗戰,夫妻二人聯手,一連打了無數勝仗,最終一戰,一舉平定了當時舉兵叛變的魏忠,救出了當年的雲業帝。

  雲業帝感念趙翊偉的救命之恩,賜他當鎮國將軍,官拜一品,掌管三軍虎符,在當時可說是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在雲業帝過世後,上位的新帝怕趙翊偉功高震主,想方設法掣肘,一點一點收回了兵權,最後尋了個不大不小的錯處,貶了他的官,若非他曾救過先帝,新帝還想直接將人斬了。

    

  趙翊偉生來便是上戰場的料,他想過自己會死在戰場上,卻從未想到自己竟會落到這樣的下場,最後他因郁結于心,沒多久便郁郁而亡。

  花元綺自始至終都陪在丈夫身旁,直到他斷了氣也不曾離開,打算伴著他的墳墓終老。

  趙翊偉生前位高權重,沒人敢對花元綺有半點埋怨,他死後便不一樣了,族人不再忌諱,竟將她趕回教坊司。

  那時花元綺已過了女子最是青春年華的時候,又因長年打仗,歷經風霜,臉上、身上滿是歲月之痕,如何還能待客?

  花元綺又回到當初的孑然一身,只能自力更生,用著多年的積蓄開了一間青樓。

  為何這麼多生意不做,而是青樓?據花元綺所言,以色侍人也是業,世人皆看不起青樓女,卻不知這些可憐的小娘子不過是父權時代的犧牲品。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用來禁錮女子的三從四德,她體驗過前兩項,若不是無子,說不定還得再體驗一回。

  她的一生從未為自己作過主,榮辱尊卑全系在男人身上,而與她一樣的女子何其多?

  她已是良籍,不一定非要從回這下九流的行業,但她不忍見其他女子與她一樣,終其一生都沒有一個安穩之處,于是她開設了苡萱樓,讓這些女子賣藝不賣身。

  花元綺本就是名門之後,自幼習得花老將軍真傳,不僅武功高強,就是女子該學的琴棋書畫她也一點都沒落下,可說是文武全才。

  有她細心的教導,那些進入一以萱樓的小娘子自是個個才藝雙全、文武兼濟,幾年下來,苡萱樓成了青樓之中的一股清流,來往的多是喜愛吟詩作對的文人雅士,雖說不賣色,卻還是一步一步成了興安城第一青樓。

  說起前朝,那可真是出了不少傳奇女子,不僅有一個戲子皇后、有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女丞相,還有花元綺這樣曾是將門之女的教坊司官妓……可惜這足以讓女子發光發熱的國家仍逃不過改朝換代的命運。

  苡萱樓一代代經營至今,已有數十年,卻數十年如一日,依舊人滿為患。

  中秋之際二以萱樓來往的人潮都快將大門給踏破,嬉鬧聲不斷。

  三樓一間雅間內,里頭擺飾奢華,就是放置的燈盞都是價值不菲的琉璃燈,十分晶瑩剔透,每盞都點上燈火,便是艷若桃李的絢麗華彩。

  此時那絢麗的光采正如外頭舞台上舞動著身軀的舞娘般左右搖曳,映在一名俊美不凡的男子身上,定楮一瞧,竟是那從不涉足青樓妓院的楚離歌,而他面前則坐著一名同樣俊逸出色,表情卻略帶輕佻的男子。

  「你說要跟我談事,卻將我帶至青樓?你這是打著辦正事的旗號,掛羊頭賣狗肉?」楚離歌目光沉沉,如無數暗刃掃向眼前之人。

  看著面無表情的好友,霍子逾仍是一貫的嘻皮笑臉,「你說的是什麼話,什麼掛羊頭賣狗肉,這說事在哪不能說?比起在尋常的酒樓茶館一板一眼的談事情,還不如選個溫柔鄉,有美人好酒相陪。再者,我可是瞧你這幾日心情不佳,這才帶你來散散心。苡萱樓與尋常青樓不同,里頭的女子賣藝不賣身,你可別搞混了。」

  楚離歌如何不知苡萱樓大名?他追究的是這家伙打著說要事的名頭將他帶來此地,明顯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然而與這家伙爭辯只是白費口水,于是站起身,「看樣子那幾樁案子你自己能夠處理了……」

  霍子逾見他說走便走,忙換上一臉可憐樣,將人給拉住,「別!少傷你就可憐可憐我吧,要是破不了案,我可就要被迫娶嘉成了。」

  「你成日流連煙花之地,也就嘉成死心眼,因你兒時的一句戲言執著至今,非你不嫁,否則這皇城還有誰家的好姑娘肯嫁你?你倒好,不懂得珍惜也就罷了,居然成日惹她,活該被你老子打!」楚離歌說歸說,卻是坐回了原位。

  霍子逾,忠遠公府的世子,與楚離歌可以說是穿著同一條褲子長大的拜把兄弟,也是皇城中少數與楚離歌一樣「大齡」未婚的男子,年已二十五、六歲,仍是光棍一枚,若不是他從十四歲便開始逛青樓,以兩人的交情,恐怕楚離歌那龍陽之癖的另一名主角便是現成的了。

  霍子逾撇了撇嘴,忍不住道︰「少傷,你這是當皇帝的監管人當久了,訓起話來和我老子簡直一模一樣,要不是我知道你的年歲,還以為是從哪兒來的糟老——」未竟之語讓一道冷芒給掃得噤了聲。

  「你還有一次機會。」楚離歌做人一向寬容,機會一共給三次,而霍子逾這不著調的家伙已用了兩次。

  「我這就說!」霍子逾立馬正危襟坐。

  兩人好友多年,他自是知道楚離歌的規矩,不敢再有廢話,忙一字不漏的將請托之事說出。

  霍子逾乃勛貴之後,只要不犯謀逆之罪,不做奸婬婦女之事,安安分分的等著,便能順順當當的襲爵,過著有俸祿可領、有門面可撐的逍遙日子,說白點,就是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米蟲。

  他從出生便十分有骨氣,立志朝著這目標努力前進,打算成為米蟲中的特等米蟲,偏偏老子管得嚴,看不慣自家兒子這般放浪形骸、吊兒郎當,于是替兒子謀了個大理寺少卿的職位。

  原本霍子逾上頭還有個長官,加上他的身分,就是有事也輪不到他上場,每日只要上大理寺點卯就算交差,誰知這陣子竟出了件連續殺人案。

  死者一共五人,這些人有男有女,死法一致,全是被挖出雙目、斬去雙手、割去舌頭而亡。這些死者有的暴屍街頭、有的陳屍家中,不過短短數月便死了這麼多人,凶嫌的手段殘忍至極,一時間搞得人心惶惶。

  本來嘛,這殺人案天天有,上有長官撐著,下有屬下兜著,左右都不關霍子逾什麼事,誰都知道他就是一名游手好閑、流連花叢的浪蕩子,指望他查案?他能查出個甲乙丙丁那可真是見鬼了。

  誰知不久前大理寺卿江嚴宇竟被查出收賄,拿了大把銀錢替一名高官之子抹去罪行,而幫凶則是另一名少卿,兩人被那死者的丈夫一狀告上順天府。

  順天府一查之下發現真有此事,趕忙上報天聽,楚豫在聽從楚離歌的建言後,大手一揮便將兩人貶官流放。

  這麼一來,在新的大理寺卿上位之前,大理寺如今的最高長官便成了不事生產的霍子逾。

  他得知此事當場便傻了,立馬找老爹求助。

  忠遠公老來得子,本是喜不自勝,誰知竟生出這麼一個不著調的家伙。

  隨著兒子一日日長大,卻是一事無成,他只能聽著老友今日誇誇自家兒子又升為什麼官、前日又做了什麼樣的事跡……

  每當他們戲謔的看向他,問他兒子可做出什麼事業時,他差點吐血,難不成要他得意洋洋的告訴老友,他兒子今日上了城西的春香樓,救助了某一賣身葬父的可憐女子?還是要他說,他那不肖子又收容了幾個無家可歸的小娘子?

  想想霍子逾在女人身上的「風光偉業」,他一張老臉險些抬不起來,如今有了讓兒子大展長才的機會,他如何肯放過?非但不幫,一聽兒子吵著要辭官,更是氣得祭出家法追打,揚言他要是破不了案,那就別回來了。

  霍子逾聞言挺直腰桿子,十分有骨氣地道︰「不回便不回!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老子住別莊去,那兒鳥語花香,百花齊放,可不比成日在家里被老子罵好?

  父子倆斗了多年,兒子一撅,忠遠公便知他要放什麼屁,立馬大手一揮,把兒子那些養著鶯鶯燕燕的別莊全給鎖了,就是零花錢也禁了,別說是別莊,就是客棧他都住不起。

  霍子逾氣得跳腳,然而更可氣的還在後頭。

  他遲遲不肯娶嘉成郡主程婀娜,除了對她那雙總像是能看穿他心中陰暗之事的眸子怕的很之外,還很是害怕她上頭那五個兄長。

  那會兒兩家結親之事才剛起頭呢,連婚都沒定下,程婀娜的五名兄長便輪流與他「深談」。

  談何事?自然是談談未來妹婿成親後,那些紅粉知己該如何處理這等「小事」。

  霍子逾這輩子沒什麼大嗜好,唯一的興趣便是逗逗那些千嬌百媚的小娘子們,倒不是他,在方面他還是挺矜持地,沒到一定水準,他可不會輕易奉獻,也就耍耍嘴皮子居多,然而這些在程婀娜的五名兄長眼中已是十惡不赦,甚至揚言要是婚後他敢對不起他們的妹妹,他們便將他那玩意兒給剁下來喂狗!

  這樣的女子霍子逾如何敢娶?躲都來不及了。

  忠遠公明知此事卻還放話,說若是他不把這案子給破了,他明年就上程王府求親去,並爭取三個內月讓他晉升為有婦之夫。

  這下子霍子逾可是哀莫大于心死,想靠爹偏偏靠不住,求助無門之際,這才連忙找上楚離歌。

  「少傷,要不你讓皇帝撤了我的職如何?」霍子逾可憐兮兮的道。

  楚離歌見他那沒骨氣的模樣,額角一抽,「你就這麼點能耐?這案子連查都沒查,你便求到我這來了?」

  正因太了解霍子逾,他竟是連氣都氣不起來,唯一可氣的是,聰明一世的自己,怎就倒了八輩子的楣,和這樣的家伙當鄰居,甚至還發下誓言,當了拜把兄弟?

  「我有多少能耐你不是最清楚?你自己算算,自從咱倆認識至今,你何時見我做成什麼大事了?哪一回不是你給兜了……」霍子逾這人也是奇葩一枚,即便身處困境,仍是無時無刻都要耍一耍他那嘴皮子。

  楚離歌連記白眼都懶得給他,「撤官是不必想了,陛下正在用人之際,就是有人手也暫時不會派至大理寺。」

  西楚國這才建國沒幾年,別說是錢財了,就是人才都缺的很,楚離歌恨不得一個人掰成三個人用,如何還有人手去管那目前沒啥大事件的大理寺?

  霍子逾一聽臉便垮了,楚離歌身為攝政王,皇帝的每一樣決策說穿了皆是出自他之手,他既說了不成,那就是真的不成。

  「少傷,你得幫我,我真不想娶嘉成……」

  「嘉成有何不好?」楚離歌實在不明白他的腦袋裝了什麼。

  程婀娜乃西楚國唯一一位異姓王程止的女兒,論身分可是比霍子逾還要高。

  霍子逾好顏色,而程婀娜生得花容月貌、清麗動人,且才藝雙全,若要以一句話來形容,她就是一位復有詩書氣自華的睿智美人,偏偏這麼一個有才有貌的女子,竟喜歡上霍子逾這個草包,當消息傳出時,多少青年才俊差點沒嚇掉眼楮……不!是以為他們心目中的女神瞎了眼楮。

  偏偏這被天上餡餅砸中的某人嫌棄的很,恨不得躲到天涯海角。

  「嘉成哪兒都好!」霍子逾自是不會將自己被她五位兄長威脅之事說出,而是大聲道︰「不好的是我,我配不上她。」

  楚離歌挑眉,這話說得……真是實在。

  既然好友都如此有自知之明了,他也不好再多說,只道︰「既不想娶,將案子給破了不就得了。」

  「我就破不了呀!」霍子逾瞪眼,他自幼暈血,一點血都見不得,沒法子看命案現場,他能破什麼?

  「所以?」楚離歌望向他。

  「所以……」霍子逾像小姑娘似的扯著他的衣袖,可憐兮兮的道︰「所以少傷,你就再幫我一次吧!」

  「沒空。」楚離歌想也沒想便回。

  霍子逾︰「……」要不要回絕得這麼干脆?

  可他要是這般輕易放棄,他就不叫霍子逾了,于是他斟酌了下語氣,又問︰「少傷,你這陣子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楚離歌這人平時很好說話,唯有在心情不佳之際,才會連商量的余地都沒有,想讓他幫忙,就得先問出他為何事所擾,這可是霍子逾這些年來的求生之道。

  心情不好?楚離歌想起幾個月前,他再次前往紅夢樓之事——

  「辭工了?」

  「可不是。」莊浩卿仍為了失去一個好伙伴而傷心著。

  「你可有問原因?」不知為何,聽見雲初夏請辭的消息,原本抱著愉悅心情出府的楚離歌臉色沉了幾分。

  「自然是問了,阿初說她家里有事,我為了挽留她,還特意讓她有空再來也無妨,甚至給她漲了工資。我知道她家里不好過,便吩咐灶房每日給她包上一頓飯,好讓她回去能飽餐一頓……你說,這年頭要上哪找這麼好的一份工?可她還是一臉肉疼的給拒了……」

  楚離歌聽完這話,半晌不語。

  他總有種感覺,雲初夏似乎在躲他,而他的直覺一向極準。

  這認知莫名地讓他心情很是不悅,他並不是不知她的住處,只不過她既在躲他,自然有她的理由,以他的個性,那便罷了。

  雖是這麼想,可他這陣子的心緒的確很是不佳……

  楚離歌自是不會將這事告訴霍子逾,卻知他若不說,這家伙定會纏到他說,于是道︰「廢話少說,想讓我怎麼幫?」

  「你、你這是答應了?」驚喜來得太突然,讓霍子逾有些反應不來。

  這家伙吃錯藥了?這麼好說話?

  「年少無知,誤交損友,不答應還能怎麼辦?」多年好友,他又不是頭一回領教霍子逾牛皮糖的功力,他若是不應,霍子逾就是翻了離王府的屋頂都不意外。

  當然,也是他這陣子稍微清閑了些,要不他才懶得理會他。

  「少傷,我霍子逾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認識你!」霍子逾感動得眼淚都要落下了,「你要是女子,我肯定就從了!」

  楚離歌的反應是一腳踹了他,「滾!你這是嫌我的傳言還不夠?」

  他開始懷疑自己那龍陽之癖的傳言,說不準就是霍子逾這不著調的家伙害的。

  解決了煩心事,霍子逾再次恢復嘻皮笑臉,就是被多踹幾腳都甘願,「不怕,我這就替你消解流言。」

  就見他伸手拉動一條藏在案桌下的繩索,頓時發出十分悅耳的鈴鐺聲。

  苡萱樓的雅間有個特殊設計,來此之人若是有事要談,姑娘們便會在另一頭的雅間等候,待客官談妥事情,拉扯鈴鐺,她們才會進房。

  楚離歌雖知苡萱樓大名,卻不曾來過,自是不知這設計,直到他看見魚貫般進房的姑娘們,俊臉才驀地一變,瞪向左擁右抱的霍子逾。

  「若是無事,我先走了。」他轉身便要走。

  「欸,別走呀!」霍子逾為了報答救命之恩,說什麼也不讓楚離歌走,連忙拉了一個縮在角落的姑娘,往他懷中一塞,「少傷,來都來了,好好享受便是,你要是走了,我這錢可不就白花了。」

  白花?楚離歌額角一抽。

  霍子逾什麼錢都能白花,就是玩女人的錢從不白花,就是他走了,眼前的四名姑娘,霍子逾也能空出兩條腳一塊攬過。

  然而就在他準備將懷中姑娘往霍子逾身上一推時,卻突然愣住,「你……」

  一直默念著「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你真的看不見我」的某人,在楚離歌愣住時便知大勢已去,卻猶不忘垂死掙扎,「客官慢走,小女子就不送了!」

  縮著小腦袋瓜,她轉身便要溜,卻被楚離歌給拉住。

  在看清眼前少女的臉龐時,楚離歌的眉宇一掃連日的陰郁,像旭日暖陽般舒展,朝著霍子逾道︰「你說得對,我可不能讓你的銀子白費了。」

  這是一個十分譎詭的畫面,兩男四女就這麼無聲無息的端坐著,那姿勢、那氣氛,好比在進行什麼相看大會,絲毫沒有半點青樓樣兒。

  好半晌,一名身著粉色襦裙的女子坐不住了,巧笑倩兮道︰「不如由珍娘彈首曲子,讓兩位客官聽聽?」

  「去吧。」霍子逾正眨也不眨的看著楚離歌與他面前的少女,隨手揮了揮。

  另兩名女子見狀,其中穿著綠色輕紗的也跟著站起身,「青兒近日練了首新舞,便舞一曲讓世子瞧瞧?」

  「去去!」霍子逾又是一揮手。

  最後那名身著紫紗的女子小允,見事情都讓人給搶了,看著眼前那怪異的畫面,只能勉強的說︰「那、那我去看看吃食備好了沒……」

  這回霍子逾連回都懶得回,一臉興味的看著眼前動也不動……不,正確說來是少女不動,而他的親親好友正用著像是能吃人的目光看著少女,那眼神……嘖嘖!

  「少傷,你認識夏兒姑娘?」氛圍如此奇妙,若說不認識,打死他都不信。

  「夏兒?」楚離歌看著眼前貌若天仙的少女,挑起俊眉。

  頭回見面,她說她叫雲初;第二次見面,他聽莊浩卿喚她阿初;而這一回,她又成了夏兒姑娘……

  楚離歌也不知為何,見到這名三回見面都以不同面貌示人的少女,他內心揚起一股莫名的欣喜,可以他的才智,總會想明白的。

  霍子逾不知他那聲「夏兒」是在詢問眼前縮得像鶴鶉一般的姑娘,興致勃勃的給他解說了起來,「這位夏兒姑娘是一個月前來到苡萱樓的,不僅容貌出眾,且舞藝超群,跳起舞來姿態優美,身輕如燕,這才不過一個月,便已成苡萱樓的頭牌姑娘,是眾人追捧的對象,我可是排了好久才排到夏兒姑娘的,就為了讓你好好品嘗什麼叫做溫柔鄉,你可別辜負我的一番好意。」

    

  他簡直是太義氣了,竟把本欲留著自己好好培養感情的姑娘都給讓了,這份情義連他自己都感動。

  霍子逾感動歸感動,卻也知楚離歌的脾性,正想著他要是拒絕正好,他便能再擁個美人兒,誰知那不近的好友的回應卻是驚得他合不攏嘴。

  「自然不會。」楚離歌目光灼灼的看著眼前始終低垂著蟒首的少女,道︰「我該叫你阿初還是夏兒?」

  真是見鬼了!雲初夏心中一陣哀嚎,猶如壯士斷腕般抬起那張嬌美的臉龐,露了抹嬌柔的笑,「公子想怎麼喚便怎麼喚。」




  仍在錯愕中的霍子逾總算回了神,看著楚離歌的雙眸中閃爍著他從未見過的神采,後知後覺的問︰「你們認識?」

  楚離歌沒理會他,雙眸仍是凝視著雲初夏。

  在盈盈燭火下的少女玉面映紅,桃腮櫻唇,顯得分外好看,端看那如凝脂般柔白的肌理,他有八成把握,這副嬌美的面貌才是她真正的模樣。

  「阿初辭了紅夢樓,就為了來此?」比起夏兒,他更加喜歡阿初這個名字,就像她那雙明媚卻如初生嬰孩般純淨的眼眸。

  雲初夏見他若無旁人的問起事,又見霍子逾瞪著大眼,一副十足八卦的模樣,暗嘆了口氣。

  看樣子她今日的事是不成了。

  想明白這點,她顯得有些有氣無力,「是呀。」

  楚離歌見她剎那間像是被抽干了力氣,挑了挑眉,直接了當的問︰「可是因為我才辭了紅夢樓的工作?」

  這問話倏地讓雲初夏一身汗毛全豎了起來,她抬頭看著他,頓時提起了精神,「公子怎會有這樣的想法?小女子辭工自是有自己的理由,怎麼可能會是因為你……你真是愛說笑!」

  這是一種幾近野獸般的本能,在感覺到危險時自動開始防備。

  說謊!楚離歌一眼便看穿她的謊言。雖不知為什麼,但他可以確定,眼前的少女不僅僅很是防備他,甚至于在躲他。

  這認知讓他胸口有些不舒坦,沉聲又問︰「這一回,你打算換到哪?」

  雲初夏一頓,她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在問她,再度被他給遇上,她是不是又要跑了?

  這讓她很是郁悶,興安城這麼大,怎麼她走到哪兒都能遇見他?這樣的巧合著實讓她頭痛不已,若再多「巧合」幾次,她啥事都不必干了!

  楚離歌見她一臉僵笑,放緩了語氣,「阿初,我沒有惡意,純粹想與你當個朋友,你若是有困難,盡管和我說,實在不必來這樣的地方……嗯,工作。」

  他想說賺錢,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雲初夏見他一臉的古怪,差點沒笑出聲。

  後世有些酒店小姐賣身是虛榮心作祟,追求物質享受,只要出賣便能賺進大把錢財,享受一點的,還可以說是人財兩得呢,何樂而不為?

  在這朝代,被迫到青樓討生活的女子大多是無父無母、被人販子抓來的孤女,要不就是被狠心父母或是叔伯嫡娘給賣來的,對她們而言,的的確確是困難,至于她?

  她來此自然有自己的目的在,只是說不得,但楚離歌那出自真心的關懷卻讓她放軟了戒備,輕聲道︰「楚公子誤會了,阿初並無困難,不過是閑來無事兼差罷了。」

  這話一出,因父母早逝被嬸娘給賣了的珍娘,演奏的琵琶頓時走了音;身為孤兒,被人販子拐賣的青兒左腳絆了右腳,險些摔跤;而正在看戲嗑瓜子的霍子逾最慘,一顆瓜子肉卡在喉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一張臉漲得通紅。

  這妓女也能兼著做?

  眾人一臉的不可思議,饒是在朝會上能言善道,以一人之力力抗群臣的楚離歌,此時也是沉默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擠出四個字,「如此甚好!」

  她沒困難是好事,是好事……

  雲初夏見眾人那像吞了蒼蠅般的模樣,頓時大樂,緩緩吐出胸口的濁氣,望向楚離歌問︰「楚公子與霍公子是好友?」

  楚離歌頷了頷首後,又搖了搖,語氣有些無奈,「是損友。」

  「什麼損友?」霍子逾好不容易將卡在喉中的瓜子肉給吞下去,立馬大聲反駁,「少傷與我可是有著過命的交情,是生死之交!少傷你說是不是?」

  楚離歌連個眼神都不給他。

  雲初夏看著霍子逾,那活寶樣怎麼看也不像榜單上所言,是個無情無義、玩弄廣大姑娘的渣男……

  正當她想著反正因為楚離歌的關系,今日成不了事了,要不干脆走人算了,面前的燭火卻突然間一滅。

  「怎麼回事……」突來的漆黑讓眾人有些無措,僅僅聽見珍娘慌忙停住琵琶聲以及青兒的低呼。

  一股寒意襲來,讓有著多年被刺殺經驗的楚離歌面色一凜,雖不會武,卻是在第一時間撲向了雲初夏。

  「快趴下!」

  雲初夏突然被一道溫熱的身軀擁入懷中,下意識便要制住對方,若非耳邊傳來楚離歌那熟悉的嗓音,她差點便要把人給摔了。

  雖說對他第一時間護住自己這行為很是感動,但此時可不是感動的時候,就見她一個翻身,反將他壓于身下,接著伸手將仍在發愣的霍子逾用力一扯。

  「啊——」珍娘被撞了一下,嚇得尖叫聲滿天。

  正當那人欲再抓霍子逾時,雲初夏再度早他一步,又一次將霍子逾給往旁邊一扯。

  這會兒換作另一邊的青兒喊了,兩個嬌滴滴的弱女子在模黑的狀態下,完全不知發生何事,就連房內多了個人也不曉得,單純被霍子逾給撞得驚聲尖叫。

  那刺客為了日已準備多時,卻沒料到會遇上雲初夏這般棘手的存在,嗓音微冷,「別多事!滾開!」

  雲初夏也不想多事,本來嘛,今日要殺霍子逾的人該是她,誰知遇見了楚離歌,這麼一來人自是殺不成了,但沒想到除了她之外,還有其他人也揭了霍子逾這一單,且與她不約而同想到同一個法子來埋伏霍子逾。

  想到這一個月來,那與她同吃同住、看似天真無邪的小允姑娘,雲初夏不得不說,古代人在搞暗殺這方面還是挺前衛的。

  雲初夏學的是現在格斗技,又因在這朝代生活了十多年,古武也是了得,兩種武技結合,能打得過她的人至今未遇過,眼前這名刺客自然也是如此。

  「可惡!」那刺客見久拿不下,甚至有落敗的跡象,正欲豁出去使出殺招,外頭卻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刺客見狀不妙,氣憤的放棄今日目標,破窗而逃。

  直到周遭恢復平靜,楚離歌這才一把拉住少女柔若無骨的手腕,一字一句的問︰「你怎知今日刺客的目標不是我?」

  這問話讓雲初夏身子一僵,緩緩的回過頭,看著男子即便在漆黑之中仍然銳利如芒的濃黑雙眸。

  秋日的庭院景色別有一番風情,枝頭的花朵初初凋零,葉片轉黃透光,不似春季的爛漫熱烈,亦不復夏日的喧囂繁鬧,而是一種幽靜雅致之美。

  花樹下,女孩顯得蒼白縴弱,柔女敕的臉頰泛著一抹不正常的紅暈,如胭脂染在細膩半透的白玉上,些許桂花花瓣落在她烏黑的頭發上,她半身倚著身旁的石桌,款款的向眼前的女子行了個禮。

  「婀娜謝過雲姑娘對子逾的救命之恩。」

  雲初夏看著眼前風姿綽約、我見猶憐的女子,莫名的有些心虛。她方才已將前因後果給聽了明白,知道這所謂的暗殺壓根就是一場烏龍……

  原來眼前的嘉成郡主程婀娜與忠遠公府的世子霍子逾乃兩小無猜,兩家是通家之好,國公夫人時不時便會帶著自家兒子到程王府串串門子,與好友聊聊八卦、說說時事,青梅與竹馬便是這麼認識的。

  霍子逾自幼便愛耍嘴皮子,小小年紀就懂得怎麼撩撥小姑娘,身旁時常圍繞著一些小丫鬟,偏偏年僅五歲的程婀娜不吃他這套,對這大她五歲卻總是油嘴滑舌的竹馬很是不喜,而霍子逾卻恰恰相反,十分愛逗弄這長得像瓷娃娃的小青梅,讓程婀娜很是氣憤,偏偏他每回一來,母親都讓她陪著他,她年紀小不懂事,直到長大後才知,母親這麼做是因為想與霍府結兒女親家,這才會自幼便讓他倆培養感情。

  有一回,程婀娜為了躲霍子逾,跑到湖旁的假山後藏著,誰知竟不小心落了水,最後被霍子逾給救了起來,當時他見她嚇得不輕,便想著說句話緩和緩和她的情緒,于是告訴她,他倆已有肌膚之親,她這輩子除了嫁他之外,不能再嫁其他人了。

  天知道那時程婀娜不過才六歲,壓根兒不存在這個問題,但她並不知道,還特地跑去問母親。國公夫人本就有結親之意,便順勢逗弄女兒。

  這對小小年紀的程婀娜而言簡直是晴天霹靂,她最討厭的就是霍子逾了,這輩子卻只能嫁他!

  程婀娜因那場意外整整病了一個月,待痊愈之後便一反常態,以霍子逾的未婚妻自居,反過來黏著他。

  這可讓霍子逾嚇得不輕,他生性風流,老話說三歲定八十,那年他雖說剛滿十歲,可愛調戲小娘子的痞性卻早已顯露無遺,在輪番被程大郎、程二郎……一直到後頭的程五郎訓話後,他當晚也病了,從那日起,就是打死他,他都不去程王府。

  兩人就這麼糾糾纏纏數年,霍子逾花名在外,且有程婀娜這樣的美玉在前,哪家姑娘敢嫁去忠遠公府?導致他年屆二十五,仍是光棍一根。

  程婀娜卻是不同,不僅生得美麗動人且才名在外,要家世有家世、有顏值有顏值,除卻那五個哥哥不好惹外,幾乎可以說是完美的妻子人選,這些年媒人婆都快將程王府的門檻給踏破了。

  可惜程婀娜人如其名,生得婀娜多姿、嬌弱溫順,偏是個認死理的,因霍子逾一句戲言,苦等他至今,如今芳齡二十仍是待字閨中。

  然而鮮少有人知,程婀娜並非如表面那麼淡定,父母與親戚好友的壓力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尤其是國公夫人,她早就後悔了,幼時看霍子逾只覺得他本性不壞,誰知長大後再看,竟是個花心大蘿卜,即便兩家是通家之好,她也舍不得將寶貝女兒嫁至忠遠公爵府,要是當初她知道事情會演變至此,打死她都不會與女兒開這樣的玩笑,這些年來苦勸女兒嫁人不成,只能成日哀聲嘆氣。

  程婀娜被她哀得心煩,忍不住心中苦楚,向閨中密友傾訴,說到傷心處時,淚如雨下,無意間月兌口而出,「要是我從沒認識過霍子逾就好了……」

  這話讓手帕交的兄長給聽見了,他單戀程婀娜已久,如今見女神傷心淚流,一顆心早已疼得不像樣,立誓要讓女神心想事成,于是便用畢生積蓄,想了買凶殺人這昏招。

  程婀娜得知此事後嚇得臉色發白,忙讓他去把單給撤了,誰知孤狼說來不及了,那榜單早已被人揭了,且還是兩個人。

  這孤狼的規矩也是極妙,與其他遮遮掩掩的暗樓不同,開設的地點就跟尋常客棧一般,不僅進出方便,就是要買凶也如點菜一樣容易。當然作為一個頂尖的殺手組織,他們對客人的隱私還是很注意的,有一套獨特方法將人帶進樓內而不被發現。

  除此之外,孤狼為保殺手之間的良性競爭,與其他殺手組織不同,一個目標並不限定只有一人接,而是規定三人,誰先得手賞銀便歸那人所有,因此孤狼的競爭激烈的很。

  程婀娜聞言差點沒暈倒,霍子逾那紈褲出門從不帶侍衛,就那三腳貓的功夫,還不讓人當小菜給夾了?

  為免自己間接謀殺親夫,程婀娜忙帶著人馬一路找,想告知他此事,誰知正好遇上殺手行凶。

  好在霍子逾這禍害遺千年,不僅沒事,待她到時,一手一個的攬著姑娘,整張臉還埋在其中一位的胸口之中……

  想到這,雲初夏忍不住又紅了臉。她真真不是有意的,她好心救人,誰知把人一扔,軟玉溫香抱滿懷,差點造成誤會。

  當然,最心虛的還是她就是那揭榜單的其中一人……

  美眸悄悄往身旁一瞥,果然看見楚離歌正用那探究的眼神凝視著她,目光像是能看穿一切,讓她無所遁形。

  「郡主不必客氣,順手罷了。」她強持鎮定的避開了楚離歌的視線,對程婀娜回了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雖說在場除了目光犀利的楚離歌外,壓根兒沒人知道她在心虛,可她仍是渾身不自在。殺人變救人,哪個殺手像她這般蠢?還被被害人的未婚妻這樣千恩萬謝的,一副只差沒替她立長生牌的模樣,她能自在才怪!

  「若是無事,我先走了。」不等程婀娜回應,她拔腳便想溜。

  「等等!」楚離歌與程婀娜同時喊出聲。

  「我同你一塊走。」楚離歌站起身。

  程婀娜則拉住了她,「雲姑娘先別急著走,大恩不言謝,若是雲姑娘有什麼需要幫忙之處,盡管告訴我,婀娜定盡力達成。」

  雲初夏聞言,偷偷瞄了一旁的楚離歌一眼。

  她怎麼覺得這話挺熟悉的?美眸這瞧瞧、那看看,不管她怎麼看,都覺得眼前的程婀娜與楚離歌站一塊的畫面不僅和諧還十分相襯,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突然想起「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句話。

  若要形容,楚離歌便像完美無瑕的美玉,而霍子逾則是那滿是青苔污泥的瓦礫,偏偏程婀娜舍美玉就瓦礫,那眼光……她不予置評。

  她正胡思亂想著,就聽見霍子逾大聲嚷道︰「我的人情我自己會還,誰讓你多事了!」

  雲初夏眨眼望去,看見了一拐一拐朝她跳來的霍子逾。

  呃,有件事她忘了說,以她那好心辦壞事的體質,怎麼可能只是讓霍子逾被誤會而已?

  在拉著他躲殺手時,一時之間扯過頭,不小心讓他撞上一旁的琵琶架,額上腫了一包,扯回來時又一個不心撞上青兒,青兒被撞得七暈八素,一個不察便往霍子逾的腿給踏下去,然後這嬌弱的公子哥的腿便腫了。

  程婀娜看著那一來便對著她橫眉豎目的男子,也不氣惱,僅斂下眼眉,「你今日之禍因我而起,我自當負責。」

  「不必!」霍子逾很有個性的拒絕,「男子漢大丈夫,若是連救命之恩都要女人幫忙,我霍子逾還有臉面出去見人嗎?」

  這話一出,眾人齊齊朝他看去。

  你還知道臉面這玩意兒嗎?

  「看、看什麼?」某人想到不久之前,自己被四平八穩抬出一以萱樓時眾人圍觀的模樣,頓時心虛的模了模自己的臉。

  程婀娜沒理會他,而是逕自看著雲初夏。

  被這麼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盯著,雲初夏覺得自己要是拒絕了,似乎挺不近人情的,更何況她的確有困難。

  「若是可以,請郡主給我一些滋養身子的藥材就好。」

  要不是為了胡小妮,她不會開這個口,畢竟她實在心虛的很,但她做了一個月的白工,胡小妮的病又拖不得,程婀娜正巧能解決她的燃眉之急,她實在說不出拒絕之語。

  聽見這要求,一旁的楚離歌雙眸閃過一抹暗芒。

  一樣是恩情,對他便是一頓飯解決,對程婀娜卻是討了藥材?

  最後程婀娜給了她一整車的珍貴藥材,有鹿茸、靈芝、人參、何首烏、熊掌、燕窩……

  就是虎骨熊膽也是一樣不缺,要不是她堅持只要一車,外加霍子逾在旁不斷的叫嚷著,程婀娜恐怕會將程王府的藥庫給搬個精光。

  給了馬夫地址,讓他將那一車藥材送回給南琴之後,雲初夏拔腳就要溜,誰知還是慢了一步。

  「阿初不打算與我聊聊?」

  這家伙不是不會武功?腳程怎麼這麼快?

  拔腳的動作一僵,她緩緩轉過頭,「楚公子,我還有些事……」

  楚離歌可不管她有事沒事。

  夜風輕輕掠過空曠的街道,寂靜清冷,高大英挺的青年一襲月白衣袍,衣襟當風,身姿筆挺,靜靜的凝視著眼前少女。

  「你明明有困難。」

  雲初夏聽他並不是開口詢問她為何知殺手欲刺殺的人是霍子逾,頓時松了口氣,抿了抿唇才道︰「現在沒了。」暫時。

  「為何不求助于我?」他是真不懂,她對他也有著救命之恩,為何她有困難卻不肯來找他,甚至避之唯恐不及,而程婀娜一開口,她便輕易的討要?

  為何?

    

  幾次接觸下,雲初夏知道楚離歌不是壞人,他雖質疑她的身分,可她不說,他也不強求,或許就像他所言,就只是想與她交個朋友罷了。

  說實話,他思覺敏銳、心思靈捷、睿智善謀……最重要的是,他俊美非常、出手闊綽且待她和善,即便她待他並不真誠,他依舊在有危險之際第一個護著她。

  想起他溫暖的懷抱,雲初夏感到心口漏跳了一拍。

  這樣的男子,她如何不願?

  她並非不願,而是不能。

  其一,她那從小準到大的直覺告訴她,不能與他太過親近,否則……否則會發生何事,她也不曉得,只知道自己的直覺從未失靈,故不願與他太過親近。

  再者,以她的身分,有何資格能交到知心好友,更甚者是……男友?

  別看她平素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成日勸說胡俊放棄復國,像尋常人一般過著平穩的生活,可她的身分擺在那兒,一個亡國公主、一個通緝犯,一個連能不能活過明日都不知的人,又何必牽累他人?

  她可以與任何人當朋友,因為她知,她隨時能夠抽身而去,唯獨眼前的楚離歌……不能。

  「楚公子。」她旋過身,想著要怎麼將兩人之間的恩怨給了結,誰知他卻早她一步開了口。

  「阿初,城郊外東邊十里的沈家莊與你有什麼關系?」

  這話一出,雲初夏整個人倏地繃緊,一雙美眸冰冷異常。

  然而楚離歌卻似無所覺,又道︰「你可是前朝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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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2:14 PM

【第五章】 留她在身邊

夜涼如水,卻比不上雲初夏心中的冰冷。

  她甚至已握住腰間貼身利刃,考慮要不要殺人滅口。

  楚離歌似是從她眼中察覺了她的意圖,卻依舊面色如常地道︰「不管你信不信,除了頭一回你我初見,我讓人查了你的底細後,便再沒查過你。」

  雲初夏一直在殺與不殺之間徘徊,楚離歌身旁高手如雲,此時他雖屏退眾人與她談話,可只要一出事,就是她再能逃,也是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更何況南琴、南吉還在等著她呢!再者,眼前的男人雖看似手無縛雞之力,可她總能從他身上感到一股危險,她相信自己要是真動了手,絕對討不了好。

  兩相掙扎後,她放棄了。

  「你究竟是誰?」她的語氣有著淡淡的無奈。

  胡俊雖憨直,能耐卻一等一,否則也無法帶領一群人一躲多年。

  有一年他們逃至徐州,正巧遇見一票流民被盜賊所殺,百名人口無一生還,胡俊當下便怒了,率眾將那群盜匪殺了片甲不留。

  在將那些流民細心的安葬後,胡俊拿走了他們身上的魚符,自此頂替了他們的身分,也就是說,他們身分雖假,卻個個是實戶,正是如此,他們一行人才能安心的在興安城落戶,這麼多年來安然無恙,然而……

  楚離歌究竟是如何查出來的?

  「我是誰不重要。」楚離歌並不打算告知她自己的身分,就怕嚇著她,「重要的是,我不會害你。」

  不會害她?

  雲初夏可不是三歲孩童,自然不會輕易相信,只靜靜的凝視著他,低著嗓又問︰「你怎麼知道我是從沈家莊出來的?」

  沈家莊里全是前朝將領的遺孤,這些年來,他們好不容易有了穩定的生活,那處莊子便是胡俊特地買來安置這些老弱婦孺之處。

  她每隔一段時日便會去探望那些人,但每一回她都十分的小心,特地繞一大段路,經過數個村落才會到沈家莊。

  而她遇上楚離歌那日,離沈家莊已有好幾里路,中途還特意在杏花村逗留了會兒,以她的能耐,若是不願讓人察覺行蹤,那對方就是查破頭也不可能查得到,否則那日她便不會如此放心的讓他盡管去查……

  正因如此,在他說出沈家莊時,她才會如此心驚,甚至動了殺人滅口的念頭,她不能讓沈家莊百余人因她而喪命。

  楚離歌笑了笑,道︰「那日離的近,我在你身上嗅到了釀酒的氣味。」

  釀酒?楚初夏一愣過後,頓時懊惱萬分。

  她怎麼會漏了這一點!

  除了殺人,她沒什麼特殊的生存技藝,不懂下廚、不懂醫病、不懂農事、不懂造屋……

  身為一個穿來的現代魂,連她自己都覺得慚愧。

  可盡管如此,她還是有一處特長,那就是釀酒。

  前世她患有睡眠障礙,身為殺手,她不能服用安眠藥,以免在危險靠近時睡得太沉,于是她便改在睡前喝一點小酒幫助睡眠。

  為了調出自己喜愛的酒,她特地去國外知名的制酒廠學習,她會釀的酒不多,但在這個酒如清水般無味的朝代,她的釀酒技術卻是足以傲視群雄了。

  想釀好酒就要有好的材料,以他們那一點家產自然沒辦法,因此她只釀一些尋常能見的果酒與米酒,以沈家莊的名義,放在幾間特定的酒樓客棧寄賣,為了不要太出眾而引起他人覬覦,她還特地將酒精濃度調淡了一些,即便如此,她釀的酒仍是興安城的頭一位,那酒香遠遠的便能勾起他人復中的酒蟲。

  正因那特殊的酒香,楚離歌才會知道她的行蹤。

  城郊東邊大多是農莊,西楚國的國民以農為業,釀酒的酒莊不是沒有,只是極少,整個興安城也不過五根手指頭算得出來,而沈家莊是唯一一間位于城外的酒莊。

  至于他為何會知道沈家莊里全是前朝的遺孤,自然有他的管道。

  雲初夏此時悔得要命,她日子過得太安逸了,身為曾經的第一殺手,她絕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一個殺手怎麼能讓氣味殘留在身上?

  她太大意了,以為那時辰鄉間野道並不會有人,誰知竟會遇上楚離歌……

  身分被識破,她猶想做垂死掙扎,「我的確去過沈家莊,只不過我不曉得什麼前朝——」

  「阿初!」他打斷她,那一雙俊秀的眸子早已洞察一切,「我會如此問,自然是早已知曉沈家莊的底細,你不必否認,你只要回答我,你是或不是?」

  其實他心中早有答案,只是想聽她親口說出。

  雲初夏的臉色蒼白如紙,「你……你真的早就知道了?」

  見他頷首,心頭最後一絲希望瞬間熄滅,她彷佛看見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平穩生活就要在眼前崩解毀滅……

  她抿著唇,面無表情的看向他,「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面對這般威脅,楚離歌非但不怕,反而揚起一抹笑,「我知道你身手了得,今日會出現在一以萱樓,恐怕就是為了子逾去的吧?」

  他本就足智多謀,只要有一點端倪,便能抽絲剝繭推敲出整件事情的經過,雲初夏是去「兼差」不錯,可兼的並非那賣笑賣藝的花娘子,而是取人性命好賺取錢財的殺手。

  「……你一向都是這麼聰明的嗎?」這還是雲初夏頭一回在一個人面前如此挫敗,無怪乎兩人頭一回見面,她便想離這人遠遠的,在他面前,她的一切都將無所遁形,這感覺……真不是普通的差。

  他沒回答,而是道︰「阿初,我說過你不必怕我,若是我想鐘除沈家莊,早已去舉報了,何必等到今日?」

  雲初夏見他一臉真誠,絲毫不似作假,頓時不解了,「為什麼?你難道不知道我們的賞金有多少?」

  對西楚國而言,他們那群人就是叛黨,是禍亂的根源,即便建國之初,國庫並沒有太多的銀兩,懸賞金仍是天價,他難道毫不動心?

  楚離歌好笑的道︰「我不差錢,為何要為了那一點錢造殺孽?倘若他們不犯罪,我又何必多事?不管你信還不信,對我而言,沈家莊與尋常的莊子沒有兩樣,唯一不同之處,便是沈家莊釀的酒比他處醇厚且濃郁,我……很喜歡。」

  他在說最後一句話時,意味深長的看了雲初夏一眼。

  那一眼讓她的胸口莫名又是一跳,忍不住在心中罵了句妖孽。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我如何能相信你?」

  她是聰明人,自是聽得出他話中的意思。只要他們沒有異動,他自然不會去舉報,相反的,若是他們作亂,他也不會手下留情……

  這些話她其實是信的,這份信任感來得很莫名,但她就是相信他並沒有騙她。

  只是事關重大,她需要一個保證,誰知——

  「我不知道。」楚離歌雙肩一聳,「就是白紙黑字簽下字據都能翻臉不認人了,我實在不知該如何讓你信我,不如……要是違背今日之言,這條命便送你了,如何?」

  他並未說謊,比起父皇與皇兄對于前朝余黨的打壓,他倒是不甚在意,對他而言,雲翔國早已破敗,余下的男丁不過十來個,就是要起事也掀不了什麼風浪,再者,他相信只要楚豫能好好統治國家,百姓安居樂業,過得比之前還好,就更不存在這樣的問題了。

  如今的西楚不宜再添殺戮,且沈家莊那些人就只是尋常的婦孺罷了,又何必趕盡殺絕?

  他並非殘忍之人,楚豫也不會是暴君,他既能放過他們,自然也有辦法挾制他們,這也是為何他能說得如此真誠的緣故。

  雲初夏額角一抽,這男人把自己一條命當大白菜嗎?說送就送……

  她雖不知眼前男人所想,但卻是真正的松了口氣,「好,我信你。」

  楚離歌胸口頓時有股說不出的愉悅,溫聲問︰「可是莊子上有人病了?你還需要什麼?盡管開口。」

  看著眼前男人真誠關懷的目光,雲初夏最後的一絲防備也卸下。

  罷了,直覺什麼的就暫且拋到一旁吧!既然自己的底細都被楚離歌給查了徹底,她自然得緊盯著他,雖然信任,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是我養父的佷女,她生來體弱,需要一些滋補的食材與藥材,否則……」

  她沒將話說盡,楚離歌卻明白她的意思。

  「不過有了郡主送的藥材,小妮的身子應當能好好養一養,就不用勞煩你了。」

  「既是朋友,又怎會麻煩?」他很是不喜她對他這般客氣。

  朋友……雲初夏斂下眼眉,輕聲問︰「你知道我是前朝之人,還肯與我做朋友?」

  這不是不自信,而是很現實的問題。

  身為殺手,她極擅察言觀色,雖不知緣由,但她能察覺到楚離歌對她有著那麼一絲的不同,以一個僅僅見過三次面,連熟識都稱不上的陌生人,他對她不僅寬容,甚至可以說是放縱。

  就算她救了他兩回性命,這樣的放縱及關懷仍讓她覺得……超出了朋友的界限。

  要麼他就是與霍子逾一樣,是個花心大蘿卜,只要是女子都是這麼憐香惜玉,要麼便是對她有意。

  以她看人的眼光,楚離歌並非那種喜愛顏色之人,就是在苡萱樓,除了她之外,他瞥都沒瞥其他女子一眼,若她不是自作多情,那肯定就是後者了。

  楚離歌凝視著眼前雪膚花貌,氣意自在,比秋光更明媚的少女,笑了笑,「說不準。當你得知我是誰時,換你不願與我當朋友了也不一定。」

  雲初夏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

  她沒再問他是誰,能查到沈家莊的底細,他的身分肯定是朝廷位高權重的高官,端看他被刺殺的次數,那品階肯定不低,而有些事說破了反而進退兩難,就算她隱隱察覺到他的身分,卻還是不問。

  就在兩人沉默之際,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叫聲。

  「啊——」

  夜涼如水,飄渺的白霧之中,一具失了雙手的屍體頹坐在一處角落,他的身旁寫著幾個歪斜的大字——

  殺人償命!

  「嘔——」

  冷肅的夜色中,霍子逾干嘔的聲響特別的清晰。

  雲初夏戴著從件作那拿來的手套的右手一頓,古怪的看著吐個不停的霍子逾,無語的道︰「……這人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稍早她與楚離歌聽見更夫的慘叫,不約而同前來察看,沒料到竟看見一具沒了雙目、雙手,以及舌頭的男屍。

  楚離歌日理萬機,這樁連續殺人案早些日子大理寺已上呈至刑部,他也看過呈報,只是當時他並未太在意,而是扔給了楚豫,讓他學習,畢竟整個西楚國殺人案不知凡幾,若不是霍子逾稍早請托時仔細說了死者的慘狀,他也不知凶手竟在相隔不到十日內,又犯下了第六樁命案,且就在離他們不遠之處。

  在打發更夫去報官以及去忠遠公府喚來霍子逾後,楚離歌這才看向雲初夏,果然,他看中的少女並不似其他嬌滴滴的女子只會顫抖哭泣。

  她睜著一雙明媚的大眼,仔仔細細的看了看屍體上的切口,喃喃道︰「這人的手法很粗糙啊,把手砍得七零八落的,一雙眼楮也挖得血肉模糊,一看就知道是生手……不!不對,應該是半生不熟,仍存在著進步的空間。」

  楚離歌聽見這話時,險些笑出聲。

  這丫頭以為她是在評判殺豬的屠夫?那語氣活像在說今兒個的肉剁得不夠漂亮,明日仍需努力。

  若不是場面不合適,他肯定忍不住。

  雲初夏嘟嚎了幾句後,一聽楚離歌讓人叫官來,下意識轉身便要溜,卻被他給拉住。

  「不怕,有我在,誰也傷不了你。我有份工作,不知道你接不接?」

  沈家莊生活清苦,就是再會釀酒,那些錢也不夠莊子里百余號人生活,更何況里頭還有幾名身患重病,需要藥材養著的婦人。

  他知道沈家莊中像雲初夏這樣身強體壯的姑娘,大多會去外頭做工,雲初夏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缺錢。

  果然,雲初夏一聽這話,頓時停下了腳步,回過頭,雙眼一閃一閃的看著他,「你要聘我給你給保鏢?」

  楚離歌可以算是她見過被暗殺最頻繁的人了,兩人一共見過三回面,她便救了他兩回,她真不知他究竟是惹了多少的仇家。

  那清冽的墨瞳閃過一抹幽光,「你可願意?」

  他本來只想留她在身旁打打雜,讓自己時不時能看一看她,沒想到她竟替他想了這麼一個能貼身隨行的好主意,他自然是順勢而為。雲初夏在心中點頭,願意,怎麼可能不願意!

  她本就在想要怎樣才能無時無刻的盯著他,確定他不會舉報沈家莊,他這提議她自是再願意不過了。

  不過答應歸答應,條件還是得談。

  「當你的貼身保鏢俸祿多少?有沒有比你身旁那位侍衛大哥多?我告訴你,那位大哥可打不過我,所謂能力越高責任越重,這代表我的俸祿肯定不能比他低。依我看,你那侍衛首領的頭餃不如給我算了,我保證比他要盡責。還有這工作是不是包三餐?若是不包,可有給伙食費?一個月有幾日休沐……」

  趕來的朱陸正巧聽見這一段話,當場便氣笑了,「主子,你當真要用這丫頭?當初不是說了不妥?」

  他從未像這一刻對自家王爺做出的決定感到質疑。

    

  「當初會這麼說,是因為她是女子。」女子給他當侍衛自是不妥。

  「難不成她現在變成男人了?」朱陸一臉茫然。

  楚離歌但笑而不語,那笑容不知為何,看得朱陸直發毛。

  自家王爺寬容大方、體恤下屬,可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當他露出這麼意味深長的笑容時,就代表著有人要遭殃,于是他立馬閉上嘴,目不斜視、耳不妄聽,當一個專業的侍衛首領,彷佛他方才什麼都沒問。

  總之,雲初夏就這麼成為楚離歌身旁熱騰騰的貼身女侍衛,且在件作來之前,已細細的觀摩過屍體。

  此時聽到雲初夏對于霍子逾的評論,楚離歌難得替好友解釋一句,「子逾他暈血。」

  「……暈血還能在大理寺任職?」雲初夏無語,若西楚國人人都是這麼當官,雲翔國也不會敗了。

  楚離歌彷佛知她心中所想,雙眸帶笑,「查驗得如何?」

  方才在等件作來時,他已告訴她,這案子他受霍子逾的請托接手了,這陣子會很是忙碌,交代她今夜回去後與家人說一聲,接下來的日子可能都會住在大理寺內。

  一聽到要查案,雲初夏一雙眼倏地發亮。

  她曾想過,若不是小時候沒被抓進組織當殺手,那她想當刑警,如今有這大好機會,她自是不會放過。

  楚離歌見她興致勃勃,也不阻止,本以為她就是好奇罷了,沒想到他這隨口一問,她竟能有條不紊的回答。

  「死者年約四十,雙手被砍,所用利器為剁刀,就是屠戶屠豬用的那種,然而刀鈍且帶著鐵鑰。雙目被挖,利器為勺,手法不純熟,依我判斷,至少挖了三次以上。最重要的是,死者死前沒有任何掙扎跡象,這一點很奇怪……」

  楚離歌雖不懂驗屍,卻也知正常人遇襲定會反抗,除非他在死前便已陷入昏迷。果然,他正想著,雲初夏已探向死者的鼻間,挑起了眉,「果然是中了迷藥……霍世子,敢問你吐完了沒?」

  一旁吐得昏天暗地的霍子逾因傷了腳,是坐著輪椅被人給推來的,此時正一臉蒼白無力的捂著嘴,不停的揮手表示還沒。

  雲初夏翻了翻白眼,可不管那麼多,朝他走去,不由分說的把人往屍體前一推。

  「你、你要干麼?」霍子逾嚇得花容失色,忙伸手捂著自己的眼,也不顧那雙手方才才捂過那嘔個不停的嘴。

  「這人你識不識得?」雲初夏問。

  楚離歌聞言也走近一看,雙眉倏地攏起,「這不是忠遠公府的車夫?我記得叫彭源。」

  彭源?霍子逾一愣,雖說還是不敢瞧,但他卻大喊,「阿四!阿四快過來!」

  「公子你叫我呀?」被擋在封條外的霍四忙跑過來,話才剛落便被霍子逾一扯。

  「你去看看,看那人是不是彭源!」他說得咬牙切齒。

  本以為他都把鍋甩到楚離歌身上了,只要在破案時露一露面便成,誰知楚離歌竟把他給挖來,輕飄飄的扔了句——

  「我只說會幫你,可沒說你不必參與。」

  聽見這話,他險些吐血。

  依他之見,這姓楚的才是損友!

  霍四自小便跟在霍子逾身旁,自知自家世子那暈血的毛病,即使心頭發毛,還是硬著頭皮上前看了。

  就見那屍首眼楮之處僅剩空空的兩個血洞,嘴半張,里頭的舌頭早已沒了蹤影,嘴上、衣襟上全是血,身子歪曲的倚在牆邊,雙肩下空空蕩蕩,沒有了手。

  這情景讓霍四差點也吐了,他娘的!就是他不暈血也不敢多看一眼……目光飄向一旁泰若自然的雲初夏,他突然有些恍惚。

  「看清沒?是不是彭源?」霍子逾仍只會出張嘴。

  「看、看不清了呀……」霍四腿肚子直顫,哭喪著臉道︰「這眼楮都沒了,小的、小的只認出他身上那套衣服是咱們忠遠公府秋季訂制的下人衣裳,至于是不是彭源,小的真的看不出來……」

  他又不是那人老子娘,都傷成這樣了,怎麼可能認得出來……

  霍子逾暗罵一聲,深怕被雲初夏逼去指認,拼了命的絞盡腦汁,最後終于讓他給想到了,「彭源的左額上有塊指甲大小的黑痣。」

  要進忠遠公府的下人都得是家世清白的,像彭源這樣不是家生子也不是自幼買來簽了死契的下人是極少的。

  彭源是忠遠公府老車夫的遠房佷子,因老車夫傷了腳腿,這才讓自家佷子來頂替,這不過才上工沒三個月,誰知便出了事。

  霍子逾會知道他額上有痣,也是有一回無意間瞧見。

  自家世子吩咐,霍四不敢不從,雙腿卻還是抖得很,本打算讓件作瞧,誰知件作被喚去了別處,正無助之時,就見身旁那貌美如花的少女似是不耐等候,一個跨步拂開了死屍額上的發。

  沾了血液的發下,一塊指甲大小的黑痣就這麼靜靜的躺著。

  「是彭源沒錯。」雲初夏看了身後的楚離歌一眼,楚離歌朝她眨了眨眸,他的眼力一向不差。

  既然確認了身分,那麼就剩動機了。

  「你說什麼!」南琴一個激動,連小姐都不喊了。

  「我說,我這陣子不回來了。」雲初夏啃著楚離歌讓人買來的包子,就著白開水呼嚕呼嚕地吞下肚。

  忙了一晚,她都快餓死了。

  驗完屍已過了子時,就是攤販都收了,這些包子據說是楚離歌讓人敲了店家的門特地給她做的,且一整籠全給了她。

  吃著熱呼呼的包子,她不禁感嘆,這朝代上哪兒找個這麼體貼的男人?可惜了……

  「不行!」南吉這幾天早出晚歸,直到今日才遇見雲初夏,誰知便聽見這樣的消息,「胡叔要是知道,肯定不會答應。」

  雲初夏身分矜貴,要不是她以死相逼,眾人也不會讓她去外頭拋頭露面,當初胡俊便設了底線,再怎麼晚都得歸家。

  「胡叔這不是不在嘛……」雲初夏很無奈,她覺得自己就像是爭取與男友外宿的小少女,正奮力的與家長抗爭。

  「正因胡叔不在,我才得看著你!」南吉比雲初夏大五歲,雖說雲初夏貴為公主,卻也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私底下他一直以兄長自居。

  看著一臉「你要想外宿就得先從我身上踩過去」的南吉,雲初夏吃了最後一顆包子,嘆了口氣說︰「南吉,我這是為了賺錢。」

  「什麼工作需要住在外頭?」南吉一臉「你休想騙我」的表情。這朝代除了被買斷的僕役,並沒有宿舍這一說。

  「正經工作。」雲初夏可不敢把自己要去大理寺上工之事說出口。

  大理寺是專斷刑獄案件之處,他們若是被抓,頭一個要進的便是大理寺,只要大理寺一斷定他們是逆賊,便能直接挪送刑部,到時說不定連三司會審都沒有就能直接斬了,所以她去大理寺一事絕不能讓讓南吉知道,他要是知道,肯定連門都不讓她出了。



  「我今日恰巧救了程王府的嘉成郡主,南琴,稍早那車藥材可有收到?」她眼珠子一轉,說著早已想好的說辭。

  南琴點頭,還張開兩條手臂比劃了一番,「收到了!好大一車,里頭的藥材能讓小妮用好一陣子。」

  她還在想怎麼會有人送這麼一大車的藥材來,一聽是程王府給送的,還嚇了一大跳,原來是這麼回事。

  「程王府?」南吉一聽,臉色又要變了。

  「你放心,沒人發現我的身分。」雲初夏說。

  「你又沒易容了?」南吉看了看她那脂粉未施的臉蛋,沉聲問。

  雲初夏模了模自己的臉,很是無奈,「我這陣子臉上長了些疹子,便只動了些許部位,常人是認不出來的,也就胡叔、菱姨和你們看得出,再說了,我這臉與那早死的爹娘半點不像,就是在畫像前站上半天也沒人認得出我。」

  身為女子,她自然愛美,這一張臉雖是長年易容,但靠著細心保養,肌膚仍是水亮滑女敕,與初生嬰兒有得比。可這陣子或許是青春期吧,不管她怎麼努力保養,本來光潔無瑕的俏臉竟是冒了幾顆該死的青春痘,這對她來說可是頭等大事,自然不願再易容,以免加重那些痘子的負擔。

  因此在苡萱樓的那一個月,她都是以真面目示人,當然,在那一雙明媚的眼與清麗的柳眉上,她還是動了些手腳。

  一個人的眼楮代表著靈魂,有時不過是寥寥一筆,氣質便能大相逕庭,若非極熟識之人,壓根兒就認不出她……呃,楚離歌例外。

  南吉知她本事,也知她說的沒錯,但他仍是不允,一反方才的怒態,語重心長的道︰「公主,不是屬下……」

  「南吉,你難道不希望小妮身子好起來?」在他說出公主二字時,雲初夏便知接下來肯定是篇比《論語》還長的開導文,果斷的先發制人。

  「我……」南吉卡住了,半晌才嘶啞的說︰「自然想。」

  胡小妮與他是青梅竹馬,也是他的未婚妻,兩人雖住在不同處,可他日日都會去見她,兩人甚至相約待她病好便成親。

  在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只剩一年能活時,他當場便落下男兒淚,這幾日才會早出晚歸,就是為了能多攢些錢給胡小妮醫病。

  「嘉成郡主心地善良,以為我是逼不得已才會去苡萱樓,于是便給了一份打雜的工作,還說了,要是我妹妹需要任何藥材,隨時可以同她說……」

  雲初夏其實不擅說謊,這段話說得干巴巴的,猶如在念稿,也是南吉心系胡小妮的病,這才沒察覺。

  「可是、可是……」南吉陷入了天人交戰。

  他的理智很清楚雲初夏才是他該保護的對象,可情感上,他又希望胡小妮能養好身子,這樣的兩難,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最後還是雲初夏替他一錘定音,「南吉,你不必為難,小妮不僅是你的未婚妻,也是胡叔的佷女,胡叔不也是為了小妮才去。」

  她可不會說胡俊去尋寶,胡小妮只佔一小部分,最大一部分是想用錢殺了離王與小皇帝,完成他心心念念的復國大業。

  聽她這一說,南吉因掙扎而扭曲的臉色這才稍稍平復。

  雲初夏說的不錯,她的確是眾人之中最滑溜之人,武功、輕功都練得最好又最勤,他們屢次遇險,她都是跑第一的那人,胡俊還為此訓斥過她,不是訓她貪生怕死,而是怕她孤身一人反而危險,然而雲初夏的說辭卻是,只要她不被抓,他們便不會死抗,她還能回過頭想辦法去救他們,絕不是她貪生怕死!

  眾人當時聽見這話不過是莞爾一笑,只當小姑娘是羞于自己逃跑而不肯說八話,誰知後來幾次遇事,甚至有一回連胡俊都給抓了,還真是靠著雲初夏才得以逃月兌。

  直到那一刻,大伙才知她是認真的,並不是貪生怕死。當然,他們這些人的命本就是為她而活,就算她真是如此,他們也只會感到欣慰罷了。

  總之,雲初夏若是想逃,還真沒幾個人攔得住。

  南吉最終被這番話給說服了,他的眼楮有些濕潤,方才特意繃著的臉色早已不復,「小姐……」

  他雖不是前朝皇室之人,只是胡俊收養來的孩子,卻是自幼便知雲初夏的身分,本是天之驕女,卻淪落到如此地步,甚至還要為了他們去當人奴婢……他光是想便心酸不已。

  見他一個大男人說落淚就落淚,雲初夏眼角一抽。

  南吉這人生得高大威武、氣概逼人,一張方臉剛硬無比,眼瞧就是個鐵血漢子,偏偏有個比女人還柔軟的心腸,還有個缺點便是愛哭。

  試問一個身材比自己大一倍的漢子在自己面前這麼哭哭啼啼的,她該作何感想?

  眼看他鼻涕都要流下來了,那畫面太傷眼,她實在不願看,「不許哭!換作你們任何一人,我都會如此。」

  誰知南吉本是啜泣,被她一喝,頓時大哭了起來,「小姐,你對我們這麼好,我們、我們絕不會辜負你的……」

  眼看他撲來想抱住她大腿,雲初夏什麼感想都沒有了,為免自己一時失手,立馬朝一旁的南琴一招手。

  南琴早在南吉有動作時便上前拉人,以免自家哥哥被一腳踹飛,「哥哥,你明日不是還要去看小妮?現在知道那車藥材來源正當,還不趕緊挑幾樣合適的?早一日讓小妮吃好藥,她也能早一日好起來。」

  沈家莊與酒樓的關系是不能曝露的,這些年來他們一貫謹慎,這麼一大車的藥材自然也不可能明目張膽的送去,而是要靠南吉一點一滴帶過去。

  「可是……」南吉覺得就這麼走了實在愧對雲初夏,一雙淚眸頻頻往她身上瞄去。

  那「泫然欲泣」的模樣頓時讓雲初夏渾身泛起雞皮疙瘩,手揮得更快了。

  「別可是了,趕緊回房去!」南琴使出全力,只差沒手腳並用,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哥哥給推回房里。

  待看不到南吉的人,雲初夏這才松了口氣,「你哥哥真是越來越愛哭了。」

  她都快招架不住了,深怕有一日自己真會一腳把人踹得遠遠的。

  南琴送走南吉後,一個轉身,目光沉沉的看著雲初夏。

  「做什麼這麼看我?」雲初夏眨了眨眼回望她。

  南琴個子很高,體態微胖,但皮膚白皙,雙眼烏黑漆亮,眉眼間鋒芒畢露,從小在雲初夏身旁服侍,南吉看不出的事,雲初夏如何瞞得住她?

  「小姐說呢?」

  雲初夏笑了笑,「說?說什麼?今天真是累壞了,明兒個我還得上工,先去睡了。」

  話語未落,她已跑得不見人影。

  南琴見此,只能無聲一嘆。

  她知小姐有事瞞她,可小姐若不說,誰也不能逼小姐說,她只願這一回小姐不要惹出什麼大事就好。

  她如此希望,卻不知這一回,不僅是大事,還是件她始料未及的「大事」……

  大理寺前,幾株桂花樹上米粒大的金桂吐著幽然芳香。

  忙了一整日,雲初夏打了個哈欠,十分咽倦,最終忍受不住,闔上了眼。

  燭火搖曳,銅爐里燻著香,淡淡的香味繚繞,室內外一片靜謐。楚離歌一進屋,看見的便是這番畫面。

  燈火淡淡映照在少女身上,昏黃的光暈像一層纏繞的薄輝,她長發如墨,絲絨緞子般垂落在書案上。

  他垂頭看向熟睡中的少女,從他的角度能看到她的頭頂,以及在微微搖晃的燈影下不停顫動的縴長睫毛。

  就是連入睡都是這般不安穩。

  這樣的雲初夏給人一種柔弱無助的感覺,與平時那堅毅不畏、聰慧過人的模樣恰恰相反,讓人忍不住想要將她護在身後。

  楚離歌覺得自己心中那奇異的感覺又出來了。

  他這是怎麼了?

    

  明明是個不需要人護在身後的女子,可每回見到她,他總忍不住想將她擁入懷中,不讓她受到半點風雨,這實在很奇怪,他們明明才沒見過幾次面……

  雲初夏生性警覺,早在楚離歌推門而入她便醒了,只是感覺到他就站在她跟前,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不知為何,她也沒睜眼,就這麼靜靜的屏息著。

  半晌,她似乎聽見耳邊傳來一聲低嘆,那聲音似有若無,幽幽地、輕飄飄地,似是有千頭萬緒,嘆得她心頭一顫。

  接著,她感到閉起的雙眸有道暗影掠過,額前的發被輕拂了開,再接著,她的左頰感受到極其溫柔的撫模。

  他的手上有薄繭,那是長年用筆之人才會磨出的繭子,並不特別厚,卻還是有些粗礪,這麼在她臉上輕撫著,就像有著什麼在她的胸口搔動著,很輕、很癢,讓她幾乎要抑制不住跳起身來。

  那一剎那,雲初夏感到自己胸口的躍動在這寂靜的廂房之中彷佛雷鳴,就是她身前的楚離歌怕是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她裝不下去了!

  「哈、哈啾!」假意打了個噴嚏,她揉了揉惺蚣的睡眼,彷佛此時才看見眼前人,「楚公子來了。」

  楚離歌早在她打噴嚏時便收回了手,那總是溫和卻讓人看不出心緒的俊顏在火光的照映下,似乎浮動著一抹淺紅。

  他輕咳了聲,半晌才若無其事的坐到她面前,道︰「叫我少傷吧,你我如今也算得上是朋友了,不必這麼見外。」

  雲初夏沒有回話,在有了方才那一幕,她實在很難將他當成「朋友」看待。

  楚離歌也沒要她回答,而是喚了人將早已備好的夜宵端進來。

  「你看了一日,該是餓了,先吃點夜宵吧。」

  他白日要上朝,下了朝還得指導楚豫,等他來到大理寺,早已過了戌時。

  雲初夏一看眼前擺放的各式糕點,那雙明媚的大眼倏地亮了起來。

  她生平沒什麼大嗜好,吃便是其中一樣。

  托盤上是剛準備好的茶水糕點以及果子,那賣相看上去比市面上賣的精致了許多。

  雲初夏忙了一日,此時還真有些餓了,捋高袖口便開始慢悠悠地吃了起來。

  「好吃!」她吃得滿足,大贊。

  楚離歌見她吃得滿口生香,唇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本來大大咧咧吃著糕點的少女,突然感到有一絲不自在,將盤子往他推了推,「你也吃幾塊?」

  「好!」他眉眼皆柔,明明已吃飽,仍是拿了塊糕點入口。

  房內二人就像一對尋常的夫妻一般,對坐而食,若不是在書房,周遭不是刑案卷宗,那就更像了。

  「你養父養母肯讓你住在此?」吃完糕點,楚離歌冷不丁問了這麼一句。

  雖知她身分特殊,可畢竟還有養父母在,一個看似嬌嬌弱弱的小姑娘,就是西楚國民風再開放,也沒有幾家長輩願意。

  雲初夏拿起茶杯的手一頓,朝他眨了眨眸道︰「我說我是去程王府當差,給嘉成郡主當灑掃的三等丫鬟。」

  她那臉不紅氣不喘說謊的模樣,讓楚離歌一愣過後忍不住失笑,「你就不怕穿幫?」

  「不怕!」她笑得狡黠,「他們總不可能上程王府察看是不?」

  他們可是賊,這世上可有賊自個兒上官府的?

  看著眼前笑著的少女,那俏皮的模樣,讓人看了心情很是愉悅,彷佛只要有她在身旁,一切便足矣。

  這念頭一閃過,楚離歌突然察覺到了什麼,他該不會是……

  「我發現了一件事。」為了不熬夜,讓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痘子再冒出頭見人,雲初夏忙將她方才畫在宣紙上的線索挪至他面前。

  楚離歌見她一臉認真,這才收斂了情緒,低頭望去,「這是……什麼?」

  饒是他學富五車,也看不出她畫的鬼畫符。

  雲初夏畫的是現代常用的關系圖,因用毛筆描繪麻煩,她特地燒了炭筆用。

  那圖在楚離歌看來復雜,在雲初夏眼中卻是十分簡單,于是她說了下自己研究了一晚上的結論。

  她將每個被害人的年歲、身量、死前當差之地以及陳屍處寫在一旁,接著將他們三等親內的親人畫出,旁邊還有個小圖,是被害人們平日常去的地點以及交流的人,以此方法慢慢找出他們之間的共同點。

  楚離歌看著她這方法,感到十分新奇。大理寺的案宗卷錄自然早將這些事查妥,且一條一條的備注在卷宗上,只不過雲初夏這個辦法更是一目了然。

  「這方法甚好。」他誇道。

  聽見他的誇獎,雲初夏宛如小女孩一般,一雙明眸更亮,接著又道︰「串連這一些,我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共同點……」

  這六名被害者共有四名男子、兩名女子,三十多歲,其中四名住在興安城內,一名是順天府尹府上采買的婦人,一名是城南一處大戶人家李府中的下人,另一名則是城北一間胭脂鋪子的女東家,最後一名便是前幾日的犧牲者,忠遠公府的臨時馬夫。

  另外兩名被害者雖不住在皇城內,卻是每日都會進城,一個是鴻臚寺大人趙家的莊頭,另一個則是他的胞弟。

  這六個人除了年紀相近之外,似乎沒有什麼相同之處,好似就是一樁隨機的殺人案,但雲初夏卻不這麼認為。

  原因很簡單,正因每個死者的身旁都留了一行字——

  殺人償命!

  這四個斗大的字明晃晃的擺在那兒,怎麼看也不可能是隨機殺人。既然是為了報仇,那這六個人就一定有著相通點。

  掐著這一點,雲初夏這幾日白日可沒閑著,一一查訪了這些被害人家。

  因案子未破,這些人的屍體還放在順天府的殮房之中,她也去看過了,果然如她所料,頭一、兩具的手法很是生疏,後頭幾具雖看似愈來愈熟練,可不知為何總讓她有些怪異之感……

  總結出這些日子抓出的蛛絲馬跡,她做出了結綸,「這六個人肯定是認識的。」

  「何以見得?」楚離歌問。

  見她眼下的青色,他有些愧疚。為了專心處理案件,他忙著將那些要決策的大事給處理好,以致于沒有太多的時間,這幾日都是雲初夏一人在東奔西走,看著滿室凌亂的案錄就能知道她有多辛苦。

  「你看。」她湊到他身旁,低聲說︰「首先是‘殺人償命’這四個字,這代表他們六個人定是殺害了某人,那麼問題來了?這六名被害者究竟是殺了一個還是六個人呢?」

  她仔細查過這幾年的命案,除了懸案未破外,所有殺人者大多在逃要不便是下了大牢,再不就是死了,這些凶手都是找得著人的。

  而這幾年的懸案,她也一一看過、查過,有些一個不小心讓她給破了案,有些雖尚未查出,卻也有脈絡可循,破案只是遲早。然而不論是哪一個結果,她都直覺與這次的連續殺人案並沒有太大的關系,總之,往前推三十年,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人被殺害,那麼這六名被害者究竟害了誰的性命?

  楚離歌在她一貼近時便感到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迎面而來,那香味很淡,淡到幾乎讓人聞不出什麼味道,也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氣味,卻是十分的好聞,讓他的心一陣跳動,忍不住恍神,看向那就在他眼前的白淨耳垂,粉粉女敕女敕的,小巧又誘人……

  「少傷?你可有聽見?」雲初夏柳眉微揚,喚他。

  楚離歌這才回了神,雙眸閃過一絲暗芒,裝作若無其事的道︰「這麼說,有可能是沒有報案的殺人案了?既是沒有經過官府,那麼就不太可能是六名被害者分別犯案,極有可能是六人殺害了一人。」

  他雖心不在焉,卻不代表沒在聽,他早已習慣一心二用。

  雲初夏見他聽懂她的意思,雙眸更亮,頷首又說︰「這麼一來就簡單了,只要我們能找出他們六人之間的共通點,就能找出當初那個被他們所害的人是誰了。」

  「找出他們所害之人,那麼離找出凶手也就不遠了。」他接著道。

  「正是這個理。」雲初夏拍了一下手。

  與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尤其是像楚離歌這種,只消她開個話頭,他便能將她的意思猜透的人。

  「好,就依你的意思去做。」他看著她那閃閃發光的小臉,語氣很是輕柔,對她無條件的信任。

  感覺到他語氣中的寵溺,雲初夏這才後知後覺的察覺他倆之間的距離竟幾乎要貼在一塊,俏臉一紅,忙向旁挪了兩步。

  「若是無其他事,那、那我去睡了。」她假意揉了揉眼,轉身便要走。

  雲初夏很是唾棄自己,未婚男女秉燭夜談,在這男女大防的朝代壓根兒是件不可能發生之事,為了避免麻煩,她再次將自己易容成雲初,扮成楚離歌身旁的貼身小廝,從表面看上去,她就是個長相普通的少年。

  可不知為何,楚離歌總能對著她那張平凡至極的臉,露出與此時一樣放縱的語氣、溫柔的眼神……那姿態竟像是再正常不過。

  偏偏他覺得自在,她卻是不自在的很。

  因為職業,她不是沒接觸過男人,但那些人最後都死在她的槍下或是刀下,能培養出什麼狗屁感情?

  但楚離歌卻不一樣,正因這份不一樣,讓她很是彎扭。

  楚離歌不是沒看出她眼中的精神奕奕,他知道她根本不是困,只想是離開,這讓他胸口微悶,朝她走近。

  看著突然走來的男人,雲初夏下意識想逃,一顆心隨著他的靠近,益發不聽使喚,直到他來到她跟前,兩人之間的距離僅剩一個手掌這般近,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就像剛跑完百米一般,快得嚇人。

  就在她打算落荒而逃時,楚離歌伸起手,撫了撫她的頭,輕聲道︰「早點休息,明日開始,我會一直陪著你。」

  雲初夏愣住。

  誰來告訴她這是、這是什麼意思?是她耳朵出了問題嗎?為何這句話聽起來會是這麼的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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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2:14 PM

【第六章】 竟然是他

  城門邊的茶肆向來是流言匯集之地,天青陰雨,茶肆外的布告欄邊圍滿了人,都擠在一起看官府貼的公告。

  「有沒有人看得懂這上頭寫了什麼?」一名大漢因目不識丁,聲若洪鐘地大聲問著。

  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撫了撫臉上的長須,嘆了口氣道︰「還能是什麼事?上頭寫著幾天前城里又死了一個人……」

  相較之前的戰亂,這幾年好不容易有了安穩生活,卻出現這般凶殘可怕之事,且還一樁接著一樁,讓人忍不住恐慌。

  「那凶手又犯了案?這次死的是誰?」

  茶肆內外全是討論聲,有人氣憤、有人擔憂,吵雜聲不絕于耳,依這情況看來,若不盡快破案,恐會讓人心更加浮動焦躁。

  聽著馬車外頭的聲音,雲初夏一雙柳眉摟得更緊,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忍不住問向身旁的楚離歌,「我們為何要去程王府,而不去余府?」

  自從那日楚離歌說了「我會一直陪著你」這句話之後,除了早上上朝外,果真天天陪著她一塊出門查案,這段日子兩人可以說形影不離。

  有了楚離歌的加入,案件的進展異常的順利,在連日的查探下,兩人總算查到了六名被害者的相同之處。

  這六人在多年前都曾是國子監祭酒余父府上的下人,然而當年不知發生了何事,這六人陸陸續續因各種因素離開余府,之後便各奔前程。

  這其中除了那賣胭脂的女東家與最後一名被害者彭源替自己贖了身外,其余四人靠關系又投到其他府邸當差。

  奇怪的是,似乎有人不願讓人知道這六人曾在余府當過差,特地將這事掩藏,然而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做到完全隱蔽,只要做過,必會有痕跡,更何況楚離歌手段了得,只要是他想查的事,有何查不出?

  既然知道凶手極有可能與余府有關連,他們不上余府反倒去程王府參加桂花宴做什麼?雲初夏不解,十分的不解。

  她一心只想破案,雖說楚離歌付了她俸祿,且還十分優渥,可破案之人還會格外獲得兩百兩的破案獎金,這對于尋常百姓可以說是天價了,對沈家莊來言更是好幾個月的口糧,她得掙錢呀!

  楚離歌見她一臉不滿,溫聲說︰「是嘉成堅持讓我帶你過去。」

  「嘉成郡主?」雲初夏愣了愣。

  程婀娜邀請她?可她們倆也不過才見過一回面呀!

  馬車停至一間名為玲瓏閣的鋪子,楚離歌對猶在發愣的雲初夏道︰「下車。」

  她回過神,看著眼前的鋪子,「這是要干麼?」

  「進去便知。」

  雲初夏一臉莫名的被帶進玲瓏閣,再出來時,平凡的少年郎成了一名縴美動人、氣質如蘭的絕美少女。

  玲瓏閣乃興安城里數一數二的成衣鋪子,與其他成衣鋪不同的是,它賣的不只是成衣,還有各式首飾胭脂、掛飾鞋襪……總之就是從頭到尾都包辦到底,不僅如此,還有專人梳化挽發,若讓雲初夏來看,這壓根兒就是後世的整體造型室,在這年代用這樣的經營方式,稱得上是十分前衛了。

  少女梳著流雲髻,發上插著一對珊瑚珠花,身著繡長枝花卉的綠色薄衫,腕上戴著翠玉蠲子,女敕生生的嬌俏可人。

  果然極美。

  楚離歌一雙眸子濃黑如墨,目光深沉,里頭卻隱著一小簇火苗。

  雲初夏小心的撫了撫身下輕軟的裙子,「干麼特地換衣裳,我覺得我方才那一身衣服就很好了……」

  針腳這麼密,布料還這樣輕軟,繡花的絲線至少劈成了八股,也許還不止,一件普通的衣裙都做得這般精致,不愧是皇城最為出名的成衣坊玲瓏閣。

  前世的她並不差錢,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孑然一生,生活除了殺人之外便是一片空白,唯一富足的就是物質生活。

  每執行一項任務,她便能有高額的「薪資」入帳,且從未少于百萬。

  那時的她吃上一餐都得花費上萬元,身上的服飾動輒數十萬,隨便一個包都是百萬起跳,活像一棟移動式的住宅,奢侈得讓人嫉妒。

  至于住的方面,她有一棟位于市中心要價上億的頂級豪宅,但卻極少回去,幾乎都是居住在各個國家的飯店之中。

  前世她從不在花錢的地方虧待自己,然而來到這朝代,她的生活卻有著天翻地覆的改變。

  她上輩子即便是待在育幼院那段日子,也是餐餐溫飽,從未為了吃而發愁,可在這兒,她三餐不濟,時常嘴里吃著一餐,便開始煩惱著下一餐的著落。

  這樣的日子她過了十幾年,直到這些年才稍稍改善。

  連吃飯都有問題了,還如何有好衣服穿?因生活條件不允許,她從未穿過如些繁復精美的服飾,今日這一身裝扮,可以說是她來到這朝代穿著最昂貴的一次。

  衣裳不說,就拿她頭上、身上這些首飾來說,隨隨便便都要好幾十兩,這一身加一加,少說要幾百兩,或許還不止。

  不是她小家子氣,可是一想到身上的衣服能抵上醉香樓好幾頓飯菜,她就心疼。

  「你今日是受邀的賓客,可不是我的小廝。」楚離歌道。

    

  看著她那小心翼翼撫著衣裙的模樣,他莫名的感到有些心疼。

  今日帶她來此之前,他並未多想,只想著她應該沒有什麼適合參宴的衣服,如今見她這模樣,他才知她之前的日子過得有多麼的苦。

  雲初夏咬了咬唇,半晌才問︰「這些衣服只會穿一次,能退嗎?」

  她實在舍不得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樣送出去。

  「不能。」楚離歌額角一抽,忍不住伸出手彈了彈她的額頭,動作十分的自然,「這衣服是我送你的,你想退給誰?」

  他力道雖輕,但這動作卻是十分的親匱,讓雲初夏耳根子微微發紅,「這太昂貴了,我不能接受……」

  她又不是他的誰,他何必給她送衣裳?楚離歌沒有回話,而是靜靜的凝視著她。

  他雖什麼都沒說,可目光里的熱度卻像是會灼人似的,讓雲初夏接下來的話連半句都說不出。

  她又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楚離歌對她好,對她那若有似無的情愫她不是看不出來,只是……她真的可以接受嗎?

  雲初夏最後什麼都沒說,默默的上了馬車。

  至于原本同坐一車的楚離歌,不知從哪兒弄了另一輛馬車,在上馬車前又揉了揉她的頭,嘆道︰「阿初,別想太多,不論我給你什麼,你都不必多想,只要接受就好。」他想對她好,僅此而已。

  雲初夏張了張唇,最後閉嘴不語,實在不知該怎麼回應。

  「還有,今日去程王府,可不只是讓你去當貴客。」

  她抬頭看他,眼中有著不解。

  不是說是程婀娜邀請她去的?她的任務不就是去吃吃喝喝、填飽肚子,再尋機看看能不能打包外帶嗎?

  「今日之宴,余夫人將偕其女余玉蘭前去,余玉蘭與你年紀相仿,若是可以,試著與她結交看看。」貿然上門拜訪只會打草驚蛇,有時旁敲側擊也是方法之一。

  更何況,余父雖然官職不高,府中卻是出了個皇后,也就是當今的余太后。

  聞言,雲初夏雙眸微亮,「好!我定會做到。」

  她心心念念的兩百兩,若是能早日得到,她自是什麼都願意。見她小臉又亮了起來,楚離歌也勾起唇角,「盡力就好。」

  將該交代之事交代好,兩人便在玲瓏閣分開,雲初夏馬車先行,楚離歌則隔了一刻鐘才跟著出發。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程王府時,大門外已是車水馬龍,馬車將程王府前的那條大街擠得滿滿當當,女眷們個個盛裝打扮,婦人端莊典雅、雍容華貴,她們身旁的少女則是宛若一朵朵嬌艷欲滴的花朵,青春洋溢。

  雲初夏率先下了馬車,雖有邀請函,可因門房不識得她,並不知該如何通報,只能先將她帶至一旁,打算等會兒讓人請主子們來確認。

  沒一會兒,楚離歌的馬車也到了。

  金秋帶著些涼意,日陽卻依舊和煦,溫暖的金色清輝落在男子身上,為他鍍上一圈光暈,讓那俊美的臉龐顯得更加立體且耀人。

  門房一看到下來之人,立馬唱名。

  「離王殿下到——」

  原本百般無聊的雲初夏縴細的身子一震,驀地抬首看向在陽光下顯得異常俊美的男人。此時的他正朝著她,露出與以往一樣的笑容……

  雲初夏的心情彷佛天降雷電。

  她不是沒猜想過楚離歌的身分,端看他一身氣質,不難看出他出身世家,她知道他在朝為官,而他雖沒自報家門,卻也沒瞞過她,她若是想查,其實並不難,甚至只要開口問一聲便行,可是……

  她沒問。

  她不僅沒問,甚至沒想到世上竟有這麼巧之事,西楚皇姓為楚,她猜過他是皇室中人,卻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會是離王本人。

  楚離歌……楚少傷……

  該死的!她就覺得這名字很耳熟,偏偏比起他的字,楚離歌這三個大字才是如雷貫耳,她才會一時沒發覺。

  雲初夏此時心慌意亂,壓根兒就忘了楚離歌交代給她的任務。

  此時突然嘩啦一聲。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

  直到一道尖細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雲初夏才回過神,看向自己的羅裙,眼中的茫然漸漸變得銳利。

  該死的!她這身衣裳可是值許多銀子呢,她還想著等會兒看能不能退錢,竟就這麼被毀了!

  她什麼話也沒說,將手中的茶盅往那女子臉上一潑。

  「啊——」本是得意洋洋的女子頓時尖叫。

  一旁幸災樂禍的姑娘們則全都傻了,看著本來呆愣愣的絕色少女正用著與方才截然不同的幽深眼神,居高臨下的看著被潑的女子。

  「你做什麼?」被潑水的女子姓蘇,是兵部侍郎之女蘇鐿拾。

  「手滑了。」雲初夏淡淡的道。

  「你——」蘇鐿拾大怒,「你根本是故意的!」

  「是又如何?」雲初夏反問。

  她回得如此干脆,讓蘇鐿拾一愣。

  與她交往的大多是知書達禮的貴女,如今踫到雲初夏這樣的女子,蘇鐿拾是又氣又惱,想罵人,一時間卻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話,「你、你這個……」

  「雲姑娘,你不覺得你這行為太過于失禮了?」坐在蘇鐿拾身旁的女子突然出聲,那嗓音十分的好聽,猶如泠泠泉水一般。

  雲初夏眼神一掃,看向她。

  女子一身寶藍色衣裙,前襟繡著白玉蘭,腰間扎著一條素白腰帶,系了綠宮條綴白蓮玉佩來壓裙,梳著牡丹髻,前面別了五朵嵌藍寶的玉簪花,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清麗月兌俗。

  她若沒記錯,這女子正是余太后娘家的姑娘,閨名余玉蘭,也是她今日要「結交」的對象。

  「何謂失禮?我倒覺得這是禮尚往來。」別人怕余家,她雲初夏可不怕,更何況以她的眼力,可沒漏看方才余玉蘭扔給蘇鐿拾那一記安撫的眼神,一瞧便知那低俗的伎倆定是兩人合謀。

  既是同謀,她又何必客氣?再說了,那六條命案可還沒了結呢,誰知余家是否清白。

  她與楚離歌不同,不會凡事給三次機會,而是秉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精神,這才是她的至理名言。

  眾女一聽,有些定力差一些的,一個不小心便笑出聲,被余玉蘭眼神一掃,這才忙捂住嘴。

  看著雲初夏那張堪稱絕色的明媚俏臉,余玉蘭沉下了臉。

  稍早在程王府大門,她看見了原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看見的畫面——

  楚離歌筆直朝這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姑娘走去,並與她並肩而行,一塊進了程王府。

  那畫面讓本是喧鬧的大街倏地一靜,直至看不到兩人的身影,這才爆出一陣諱然。

  那可是從不近的離王,是無數人上門說親,卻全數給拒了的離王,這麼多年來,從未有人見他親近過哪名女子,更不曾見過他主動與之攀談,可她們看見了什麼?

  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不一會兒,今日赴宴之人全都知道了。

  雖說楚離歌多年未娶,讓他好男風的名聲不脛而走,可他在眾人心中仍是最佳的夫婿人選,余玉蘭自然也不例外。

  她今年十八,兩年前的一次宮宴,她曾遠遠見過楚離歌一面,當時便被他一身風采所迷,回去之後左思右想,滿腦子都是他的模樣,後來得知母親要替她相看,更是連姑娘家的臉面都不顧,央著母親幫她,她想嫁給離王當他的王妃。

  楚離歌這些年來不知拒了多少姑娘,余夫人得知女兒誰不喜歡偏偏喜歡上離王時,第一個反應便是不會成,可余玉蘭很堅持,余夫人不應,她便求到宮中,請姑母余太后替她與楚離歌說親,余太后得知此事本是不願,卻拗不過她的哭求,只能應了。

  誰知最後楚離歌竟是拒了她。

  她當時傷心許久,甚至大病一場,花了好長一段時日療愈情傷,在往後的日子,得知他不只是拒了她,也拒了無數女子後,她一顆心這才平復許多。

  她本以為自己已死了心,可兩年來,不論母親替她相看多少男子,她都是興致缺缺,總覺得沒有一人比得上楚離歌,她的婚事因此一拖再拖,一直拖至十八,在母親強硬的要求下,這才定下親事,但她卻不覺得高興。

  今日赴宴,再次遇到楚離歌,她才知自己根本不曾死心,看著那風姿俊秀的男子,她感到自己一顆心快得就像是跳出胸口一般,然而當她看見他走向另一名女子,那顆心卻是驟然一縮,疼的很……

  憑什麼?一個連家門都不敢報的女子,憑什麼得到楚離歌溫柔的對待?

  別人不了解,可她卻是再了解不過,楚離歌看似謙和,對每個人都好,事實上他的眼底總是冰冷,就像一道高牆,誰也走不進他的心。可就在不久前,她親眼看見他撤下那道高牆,他的眼里終于有了女子的存在,可惜那個人不是她……

  她嫉妒、她憤恨,而在場多的是曾對楚離歌芳心暗許之人,蘇鐿拾就是其中之一,只要她稍稍挑撥一下,那無腦的女子便給了雲初夏下馬威,可她萬萬沒想到,那外表縴美文弱的少女竟是如此的嗆辣,半點世家貴女的模樣也無,當然,她也不覺得她是。

  余玉蘭深吸了口氣,問道︰「雲姑娘父親在哪兒當職?若是令尊知道你如此行事,豈不覺丟人?」

  雲初夏知她在套話,也不吝告訴她自己的底細,「本姑娘無父無母,孤兒一枚,丟不了人,再者,蘇姑娘手滑都不丟人了,我為何要覺得丟人?」

  孤兒?

  這話一出,果然引起一陣騷動。

  「離王殿下怎麼會對一名孤女這般好?」

  「可不是!就是嘉成郡主也將她奉為座上賓。你方才來的晚,沒看見她可是嘉成郡主親自送來的,那模樣可親切了,若不是郡主臨時有事離開,這會兒恐怕早一一將我們介紹給她了,那樣蘇姑娘也鬧不了事……」

  眾女雖暗地嘲笑程婀娜傻,明明樣樣出挑,偏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可明面上卻是一句話都不敢說,反而奉承的很,畢竟程王府的身分地位擺在那,開國功臣,西楚唯一的異姓王,程王雖有六名子女,卻獨疼程婀娜這小女兒,這樣的身分誰敢招惹?

  不僅不敢,且面子一定要給,就算雲初夏只是名孤女,那也是程婀娜請來的貴客,她們只能笑著結識,畢竟她們的父親不僅沒有蘇鐿拾的父親官大,也不像余玉蘭有個太后姑母可以撐腰。

  因此眾人議論歸議論,卻也只是議論。

  就像眾人所想,余玉蘭的確不怕程婀娜,別說是不給她面子,就是欺辱她請來的貴客也毫不在意。

  就見她勾起笑,輕聲道︰「雲姑娘說的是,雖說今日出了日陽,但衣裳濕了可是會著涼的,你與蘇姑娘不如先去換身衣裳如何?」

  一旁被程婀娜留下來服侍雲初夏的婢女這才敢出聲,「姑娘請隨我去更衣。」

  雲初夏看了眼余玉蘭那看似無害的笑臉,也回了一笑,「也好,我去去就回。」

  她倒是要看看余玉蘭要搞什麼鬼!

  蘇鐿拾見她離開,這才來到余玉蘭身旁,忿忿的道︰「余姊姊,你就這麼放過她?」

  余玉蘭暗暗扯了下她的手,溫聲道︰「你也趕緊去更衣,若是著涼了怎麼辦?雲姑娘無父無母,已經夠可憐的了,依我看,此事就這麼揭過了。」

  蘇鐿拾接收到她的暗示,這才勉強頷首,「聽余姊姊的。」

  「走吧,我陪你更衣。」

  兩人站起身,跟在雲初夏後頭走了過去。

  「余姊姊……」直到離了涼亭,僅剩下兩人,蘇鐿拾這才低聲問︰「你打算怎麼教訓那狂妄的賤丫頭?」

  余玉蘭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冷聲道︰「你可記得前頭有座湖?」

  「姊姊是想……」蘇鐿拾雙眸微閃。

  兩人狼狽為奸多年,余玉蘭只要開個頭,她便知她想做什麼。

  余玉蘭沒有說話,而是加快了腳步,朝前頭那縴細的身影走去……

  雨又開始下了,從一開始的毛毛細雨一直到雨大如珠,啪啪地打在瓦上,天際沉沉壓下如一塊幽暗的幕布。

  因為這場雨,宴會提早散了,有人冒雨離開,也有人稍作歇息,打算等雨勢稍小再行離去。而此時還留在程王府之人並不多,余夫人便是其中一個。

  看著眼前哭個不停的女兒,余夫人只覺得頭疼的很。

  「你別只是一直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你會落到湖里?」

  余玉蘭早已換了件干淨的衣裳,此時一張臉慘白如鬼,縮在床榻中一逕的哭,不管余夫人怎麼問,她就是不說。

  余夫人又問了幾回,她仍是這樣的反應,最後無法,只能退了出去。

  「郡主,你可知發生了何事?」余夫人問著在廳堂等待的女子。

  程婀娜回頭看向她,搖了搖首,「我亦不知,我的婢女前來通報時,只說余姑娘與雲姑娘雙雙落了湖,而蘇姑娘因太過慌張著急著要救人,不小心摔了一跤暈了過去。」在場除了她們幾人之外,並無他人,她的婢女在事發當時走在前頭,照她的說法,她是聽到落水聲才知雲初夏與余玉蘭雙雙落水,而蘇鐿拾醒來之後,什麼都記不得,最後被蘇夫人給領了回去,因此無人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聞言,余夫人又急又無奈,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名婢女前來通報。

  「郡主,離王殿下來了。」

  離王?余夫人心一跳,她可沒忘了大門那一幕,又想到自家女兒平時的德性,不知為何總有預感今日之事與女兒肯定月兌不了干系,她突然有些不安。

  「阿初人呢?可有怎樣?」楚離歌一得到消息便趕了過來,那總是溫和的俊顏此時冷峻非常,渾身上下彷佛覆著一層冰霜,令人不寒而栗。

  余夫人聽見那一聲「阿初」便知要糟,又聞他語氣中的關懷,一顆心更是七上八下,卻還是忍不住猜想那位雲姑娘究竟與離王是什麼關系?

  「雲姑娘還未醒。」程婀娜很是自責。

  她是真心想與雲初夏結交,不僅僅是因為她救了霍子逾一命,更因她那直爽的個性,與周遭那些明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女子們相比,更合自己的脾性。

  加上這陣子連續殺人案傳得沸沸揚揚,霍子逾雖極力想當甩手掌櫃,可楚離歌卻是不允,硬是帶著他東奔西走,這過程她自然是知道的,所以當楚離歌讓霍子逾來同她說,麻煩她安排雲初夏與余玉蘭結識時,她便知這案子定與余府有關。

  事關自家未婚夫的前程,她自然得幫,若不是前頭出了點事,她也不會把雲初夏一個人扔著,本以為只是一下下的時間,應該出不了什麼岔子,誰知正好相反,差點出了大事。

  如今面對著楚離歌那冰冷的臉龐,程婀娜突然想起霍子逾曾同她說過的話……

    

  楚離歌看似清雅俊美的謙謙君子,實則無心,他的笑看上去真誠,卻從來不達眼底,他的態度一貫溫和,可當你想朝他靠近一步,卻發覺兩人之間彷佛隔了重重山巒,就算費盡全身力氣,仍是邁不過也跨不了。

  楚離歌就是這樣一個人,即便是與他自小結識的霍子逾也是怕他怕的很,時常與她說,他惹誰都行,就是被他老子給打斷腿他都不怕,可他最怕的便是楚離歌冷下臉的時候。

  至于為何,霍子逾並沒有說得很明白。

  此時看著楚離歌那面無表情的俊顏,程婀娜突然就懂了,那是一股打從心里泛起的寒意,讓人冷到了骨子里,彷佛只要一動,便會被凍得粉身碎骨。


  楚離歌怒了。

  這讓程婀娜不知所措,她隱約感覺到雲初夏在他心中有些不同,卻不知他竟是如此在乎。人是她請來的,也是她照顧不周,楚離歌若是要對她發怒,她竟沒有半點立場反駁,只能接受他的雷霆之怒……

  就在她忐忑不安之際,一道人影突然沖至她跟前。

  「少傷,你緩一緩!婀娜身為主家,要處理的事何其多,誰會知才一會兒的時間便能出了事?這怪不得她,你冷靜一點!」追在後頭的霍子逾總算趕了過來,忙擋在程婀娜身前,替她遮去楚離歌即將傾泄的怒火。

  看著他那寬廣的肩膀,程婀娜雙眸一柔,心中的害怕、不安與不知無措突然就這麼平靜了下來。

  人人都說她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挑誰不好,偏偏執著于霍子逾這棵歪脖子樹上,著實是瞎了眼。

  她卻不這麼認為。

  一開始她的確十分厭惡霍子逾,討厭他的油嘴滑舌二化言巧語,更厭惡他的花心風流、來者不拒,當時她年紀小,以為自己這輩子就得嫁給這樣一個男人了,想想那時,還真是心如死灰,每日麻木的過日子。

  可隨著她一日日的觀察,她發現霍子逾其實並不壞,他沒什麼本事,唯一出眾的便是那張嘴,總能哄得眾人哈哈大笑。他喜歡調侃小姑娘,逗得她們臉紅心跳,卻從不做過分的舉動。他流連花街柳巷,是因他喜愛熱鬧,喜愛美麗的事物,閑來無事便會去聽聽小曲、看看美人,僅此而已。

  他收了許多小娘子,卻沒有一個往家里擺,他的房內干淨得連一只母蒼蠅都沒有,就是他放在莊子里的那群小娘子,會前去探望,卻從不過夜。

  程婀娜也是後來才知道,他帶回的全是無家可歸或是被賣入火坑的小姑娘,並非尋常的狐媚子。

  忠遠公不知詳情,氣得放話讓他有本事收女人便自己養,故一個月除了基本花銷外,半毛錢都不給他。

  霍子逾也是有骨氣,硬是沒從忠遠公府拿錢,他向楚離歌借了點本錢,開了幾間鋪子,自己賺錢自己養。

  一點一滴、一年一年,程婀娜愈來愈了解霍子逾,原來他並不像外表那般花心,原來他並非一事無成,原來他的心地善良,原來他外表不著調,卻也是個有肩膀、有擔當的男子。

  尤其霍子逾雖然總是表現出一副很是討厭她的模樣,卻總是在她有困難的時候挺身而出。

  有一回,一群女子背著她說壞話,說她沒品味、沒眼光,才會挑了個全皇城最差勁的男人,也不知是不是身有隱疾才會這般堅持……

  那一回霍子逾與她正好在一旁談判,他聽見這話時,轉身就走。

  當時她還十分失望,沒想到他不一會兒就回來了,手上多了個木桶,驀地朝她們一潑,頓時尖叫聲連連。

  就在這時,他跳了出去,道︰「你們早上起床時肯定是沒洗嘴,讓本少爺替你們洗一洗!」說完這話便拉著她從容離開。

  那一次,他被忠遠公狠狠修理了一回,整整一個月下不了榻。

  還有一回,她因一直彈不好曲子,被母親責罵,一時難過,竟做了件蠢事,離家出走。

  那時她不過才十二歲,就是離家出走也不知該走去哪兒,只能漫無目的在大街上晃,誰知遇上了人販子。

  那些人凶神惡煞,把她嚇壞了,被關進木箱的她只能一逕的哭,一邊祈求有人發現她失蹤,然而她一直等到天黑,都沒人找著她。

  眼看那些人就要把她帶出城時,她突然聽見了馬蹄聲,不一會兒,一個鼻青臉腫的少年掀開了木箱,把她撈了出來。

  她永遠記得,在月光下,那個臉上早已看不出五官的少年朝她露出一口白牙,輕松平常

  「傻丫頭,彈不好再彈就是了,你這麼聰明,有什麼事是你做不了的?下回可不能再自己跑出來玩了。來吧!我們回家……」

  我們回家……她永遠忘不了,聽見這句話時,她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那一夜,她就窩在他的懷中,一路哭著回去。

  那之後她才聽二哥自責的說,她時常與母親嘔氣,一嘔氣便躲到假山去,時常躲到半夜才自己回來,他們以為那一回也是這樣,若不是霍子逾剛好上門,跑去假山找她,他們也不會發現她不見。

  她聽見這話時有些懵,她雖然認了霍子逾這個未婚夫,卻一直沒給他好臉色,而他在被她五個哥哥輪番警告過後,也是對她避之唯恐不及,每回她聽見他來程王府,也不見他來尋她,這一回怎會這般巧?

  程二郎一聽,才對她說,霍子逾每回前來都會過來看看她,但都只是遠遠的看上一眼,他們也不知他這麼做是為何。

  她聽完後,不知為何,心里浮出了一個念頭。

  霍子逾只是想看她過得好不好,僅此而已。

  程二郎又說︰「那日霍子逾在假山沒見到你,便緊張的滿府找,鬧得雞飛狗跳,最後還跑去找母親,告訴母親你只要一難過就只會躲在假山,可假山中並沒有人,你肯定是跑出去了,讓母親趕緊派人去找。」

  那時程王妃還不以為意,覺得女兒就是跑也跑不遠,不一會兒便會自己回來了。

  霍子逾見她不理,竟自己跑回府,調了人手滿街上找。

  程二郎說到這眼眶都紅了,告訴她,沖著這點,這妹婿他認了!

  程婀娜沒想到最了解她的不是她的親人,而是她一見就厭的霍子逾,從那一刻開始,她就變了。

  多年過去,她早已不像當初那般傻,知道當年霍子逾壓根兒就是在誕她,對一個六歲的女娃娃,哪里有失了清白一說?

  可她一顆芳心卻在這些年丟失了,每個人都說她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並不傻,相反的,她覺得自己的眼光是極好。

  看著那將她護得好好地,連楚離歌半點殺人目光都接觸不著的男人,程婀娜一雙眼眸柔得像是能泛出水一般。

  她這輩子是嫁定霍子逾了,至死不改。

  就在三人僵持的時候,一名婢女慌慌張張的跑了出來,「郡、郡主,方才奴婢端了姜湯要給雲姑娘,誰知、誰知雲姑娘卻不見了……」

  楚離歌一聽,立馬進了房間,果然看見房內空無一人,僅有一扇窗大開。

  外頭雨水不斷、烏雲密布,就像是他此時的心情。

  「這兒有張字條。」程婀娜心細,發現桌上有張紙。

  楚離歌立馬搶過,一目十行的掃過,上頭只有寥寥幾句話,卻將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

  大意便是雲初夏與婢女要去更衣時,余玉蘭與蘇鐿拾也跟了上來,當時她正好上橋,聽見身後有聲響,轉頭欲看,卻正好看見余玉蘭絆了腳,身子不穩的往橋下栽去,她下意識伸手去拉,兩人便這麼落了湖。

  她會泅水,便順手將不會泅水的余玉蘭給撈了起來,而她因為家中有要事辦,所以先走一步。

  眾人看完信中所寫,頓時有些懵。

  這家里有事,不是應告知主家,再讓人給送回去嗎,怎麼會跳窗而行?這要不是心虛就是像在躲著什麼人似的……

  余夫人直覺雲初夏是說謊才會心虛逃跑,忙奔至隔壁房,劈頭便問起女兒,「……那雲姑娘說的可是真的?」

  余玉蘭此時早已不哭了,臉色卻是比方才還要慘白,聽完母親的話,連連點頭,「就、就是這樣沒錯……」

  余夫人原本的懷疑這才消去,既不是女兒欺侮人,也沒被人給欺侮了去,那就沒什麼大事了。

  想到自己方才問了半天,她吭都不吭,頓時沒好氣的說︰「既是如此,你為何不說?哭個不停做什麼?」

  余玉蘭蒼白的臉色倏地憋得通紅,張了張口,卻是一句話也沒說。

  程婀娜倒是覺得很是奇怪,余玉蘭生性嬌縱,不論誰對誰錯,她都能鬧點兒動靜出來,更何況她那模樣明明是有口難言,讓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她轉頭,本想向楚離歌問問要去哪兒找雲初夏,卻發現身後除了霍子逾外,再沒看見其他人。

  她一愣,「離王殿下人呢?」

  「早走了。」霍子逾模了模鼻子。這還是他頭一回看見楚離歌這般心急火燎,不得不說,這樣的好友比起之前那像戴著面具一般的模樣有煙火味的多。

  並沒有過得太久,楚離歌便在一條大街上找到了雲初夏。

  因為大雨,街上幾乎沒有行人。

  雲初夏走得匆忙,連傘都沒打,當然,她也沒傘就是了,就這麼孤零零沿著屋檐走著,那孤單的背影看得楚離歌心口一縮。

  「雲初夏!」

  他的聲音不大,卻正好讓前頭的少女停下了腳步。

  少女回過身,她的頭發散亂地貼著頭皮和肩膀,將那白皙的脖子襯得越發修長縴細,蒼白的臉上沒有表情,濕透的衣裳裹著玲瓏的身段,若隱若現,一雙眼慵懶深沉,與這陰雨天氣極是相合。

  然而在楚離歌眼中,她卻是如同一只被人拋棄的小貓兒,孤單的站在無人的大街上。

  他邁開腳步朝她走去,一字一頓的道︰「為何躲我?」

  不是詢問,而是肯定,楚離歌知道她在躲他,在她聽見門房喚他離王的那一刻,他便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他本想著離開後再詢問,誰知會得到她與余玉蘭一塊落了湖的消息,更沒想到她居然一聽見他的聲音便跑了。

  他若還猜不出她是在躲他,他這攝政王便白當了。

  被人抓了個正著,雲初夏只能默默的嘆了口氣,倒也大方承認,「這不是一時沒辦法接受你的身分嘛……」

  她的確是沒辦法接受,這才會一聽見他的嗓音便腦子一熱干出逃跑這種蠢事,現在想想,自己都覺得丟臉。

  楚離歌見她老實承認,緊繃的俊顏這才緩和了些,凝視著那在屋檐下躲著雨水的狼狽少女,他突然開了口。

  「阿初,我想娶你。」

  遠處突然打下一道驚雷,伴著楚離歌的話,讓雲初夏心頭狠狠一顫。

  她睜著一雙被雨水打得濕漉漉的大眼,問︰「你方才說什麼?」

  楚離歌又朝她走近了幾步,來到她跟前,兩人的距離足以讓他看清她細致的肌膚上沾染的細小雨珠。

  「阿初,你可願嫁我?」

  雲初夏睜大眼看著眼前長眉星目的男人,她感覺到自己一顆心重重一跳,再次紊亂。

  十幾歲的男子是最純情的時候,海誓山盟張口就來,彷佛一眼就能看見人生盡頭似的,卻不知未來漫長,這世上真正能永恆不變的正是變化。

  而眼前的楚離歌早已過了純情的年歲,他的雙眸中沒有少年郎的熱情與沖動,有的是歲月的沉澱。

  她知道他說出這句話肯定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她很清楚他說了什麼,然而正是她知道他清楚,所以她亂了。

  她聽見自己問了句,「為何?」

  也聽見他說了句,「救命之恩豈能不以身相許?」

  突如其來的求婚讓她腦中一片空白,她只知自己胡說八道了許多話,把後世男女相親會用上的調查戶口那招都給使用了,就是想打消他那不知從哪來的荒唐想法。

  他卻是從容不迫的一一反擊,那勢在必得的凌厲攻勢,讓她差點招架不住。

  「你明明知道我的身分……」她斂下眼眸。

  西楚國的攝政王,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卻一直到二十五歲仍未娶妻。她記得她當時還與南琴笑話過呢,說他要不好男風,要不就是丑得見不得人,這才會成為大齡剩男,誰知卻是恰恰相反。

  以他的條件,要誰家的貴女沒有?為何偏偏要挑一個門不當戶不對,且還是個通緝犯的姑娘當妻子?

  不用其他人說,就是她都覺得他傻。

  「你就是你,是我心儀的女子,如此而已。」身分?這不是阻擋他娶她的理由。他自小便聰慧,因生于皇室,又是麼子,他一直備受寵愛,然而他母後早亡,父皇忙于政事,因此他雖貴為皇子,沒有母親的庇護,就像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母後過世後,父皇的後宮便由當時欽王的母妃劉妃掌管。

  劉妃自己也有兒子,怎麼可能沒有野心?可她沒辦法對日夜跟在父皇身旁的皇兄下手,便打算從年紀尚幼的他下手。

  人人都說他早慧,卻不知他是如何彈精竭慮,才得以在這這座冷冰冰的皇宮里保全性命,他若是蠢一點,這條命早已不保。

  他將後宮那些女人的伎倆看得一清二楚,把後宮形容成一個猛獸園都不為過,所以他自小便對那些表面笑得和氣,背地里卻能冷血的說殺就殺的女人十分排斥。

  他知道這世上並非所有女子都如同父皇后宮那些女子這般心思歹毒、心機深沉,然而他太過聰明,一個人只消在他面前轉一轉眼珠子、揚一揚眉,他便能猜到他們心里的想法。

  正因將人心看得太過于通透,他才會一直到這把年紀,還沒能遇上一個合心又合意的女子。

  直到雲初夏出現。

  對于她,他也說不出是何時上了心,或許是在第一眼見到她時,被她那雙純淨清徹的眸子吸引住,也或許是因為她總是不顧自身安危也要救他于危險之中,又或者是因她在他面前總不隱藏自己的想法,當她知道騙不過、瞞不了,便會大方的承認,再擺出一副「不然你能奈我何」的模樣……

  她與他見過的那些爾虞我詐、成日攻心計的女子不同,她有時深沉得讓人看不清,有時又像張白紙,讓人一眼便能看透。若說前幾回見面只讓他對她有了好感,那麼這一個多月的相處,在見識過她的聰敏、她的慧黠後,他已無法自拔。

  男女之間或許就是這麼一回事,不需要事事都條列說明,有時只是一個眼神、一抹笑容、一絲心動,便會深深陷入其中,連自己何時交了心都莫名。

  這是楚離歌從小到大唯一不想衡量利弊的時候,人人都說他貴為攝政王,一人之上、萬人之下,他一直不曾濫用權力,而如今他想娶一個女子為妃,又有何不能?

  看著他真摯的眼神,雲初夏知他並未說謊,他是真的不在乎她的身分,他的目光讓她因濕透而有些發冷的身子微微一熱,心一橫,干脆把自己的身分明明白白的攤了。

  「你可知,我並非尋常的前朝之人,而是前朝皇室的唯一後人。」

  換句話說,只要抓了她,困擾西楚國已久的亂黨問題便能迎刃而解。

  在說出這句話時,她不是沒有忐忑,卻沒想到楚離歌的反應居然只是淡淡一笑,「我說了,你就是你。」

  望著他眼中的溫柔,雲初夏斂下眼睫,不語。

  女子都要嫁人,若撇去兩人對立的立場,楚離歌的確是個好人選……

    

  更何況,她很清楚,她也動了心。

  可這朝代有個缺點,男女只要看對了眼,就得先訂親,定了親之後,要怎麼培養感情都行,只要恪守禮節,愛怎麼來便怎麼來,若是沒訂親便自由戀愛,那就是私相授受。

  她喜歡楚離歌看著她的眼神,喜歡他用溫柔的嗓音喚她阿初,更喜歡他在有危險的那瞬間頭一個護著她。

  上輩子她得自己護著自己,也只有自己,只要不小心失手,一條命便沒了。這輩子倒是一直被人給護著,但那些人護的並不只是她這個人,還有國恨家仇,護的是她這條命背負著沉重的壓力。

  只有楚離歌是一心一意想護著她,只因為她就是她,是他眼中再平凡不過的阿初,而不是前朝公主雲初夏。

  她看得出他對自己的不同,說不動心是不可能的,只是她很清楚阻擋在他們面前的困難並不是這麼容易跨過的,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邁開這一步……

  看出她的猶豫,楚離歌只能再接再厲,「阿初,我名下的產業每年產息少說十萬,若是嫁我,這些全都是你的,你想怎麼使用都隨你。」

  他心疼她為了沈家莊那些人如此奔波,若是她願嫁他,那些人便是他的家人,他願意與她一塊承擔。

  聽見這話,雲初夏的雙眸閃過一抹驚訝,緊接著是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動。

  有句話說的好,若是愛一個人,便要連她的家人都愛。

  對她而言,沈家莊那些人就是她的家人,她們的丈夫、兒子都為了護她而死,她不是鐵石心腸,也不是這朝代的上位者,將人命當草芥,看著他們一個個為了她不顧性命,她如何能無動于衷?

  她不能,但她不是神,挽回不了逝去的生命,只能盡力讓他們留下的妻女能有頓飽餐、能過上安穩的生活。

  這聽起來簡單,卻不是這麼容易的事,沈家莊有三分之二的人沒有賺錢的能力,這些年來靠著他們幾個,其實撐得很是辛苦,她甚至自暴自棄的想過,干脆給某個暴發戶地主當個小妾好了,只要他願意替她養家人,沒想到……這個暴發戶還真的出現了。

  看著眼前既俊美又多金的某「暴發戶」,雲初夏臉上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這麼聽起來,似乎不壞……」

  楚離歌見她露了笑,也露出笑容。

  卻見她伸手從懷中掏出三張紙,在他面前一攤,一臉無辜的道︰「可我才剛撕了榜呢!」

  他低首一看,那三張紙上的內容都是一樣的,白紙黑字寫得分明——

  攝政王楚離歌之人頭,賞銀一百萬兩!看著那榜單,楚離歌沒有憤怒,而是揚起了眉,「這就是你方才說的要事?」

  雲初夏承認她方才是故意而為,見他絲毫不驚訝,頓時覺得有些無趣,卻忍不住問︰「你怎不問問我為何去揭榜單?」

  他欲娶她,她卻要殺他,難道不應該問一問?楚離歌看著她的目光柔得像是能掐出水來,道︰「孤狼的榜單一共三份,你全給揭了,自然不是想殺我,相反的,是要阻止他人揭單。」說到這,他伸出手拂去她頰上的濕發,柔聲又道︰「阿初,謝謝你。」

  雖然刺殺他的人不僅僅是殺手組織,但雲初夏的這份心仍讓他十分窩心。

  雲初夏因他這親密的行為紅了臉,嘟囈道︰「你這腦袋究竟是怎麼長的……」

  這麼聰明,連她揭了三張榜單的用意都知道,若是兩人以後成了親,她怎麼騙得過他?

  不對!她可還沒想好要不要嫁他!

  楚離歌朝她伸出手,「答應我,可好?」

  看著眼前寬厚的手掌,雲初夏一顆心跳得飛快,這是她來到這個朝代後最難做的決定,她很想答應他,可一想到胡俊的臉以及那些為了復國而犧牲的人,她只覺得胸口無比沉重,那手怎麼都伸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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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2:14 PM

【第七章】 上門作客查線索

  隨著一場又一場的雨,天氣益發寒冷,冬天的腳步隨著一陣陣寒風緩緩走來。

  楚離歌看著眼前打著盹兒的少女,眼中有著無奈,更多的卻是寵溺。

  那一日,雲初夏最終還是沒有朝他伸出手,可她卻笑著同他說︰「既是彼此愛慕,又何必拘泥于婚姻關系?就這麼過日子不好嗎?」

  他從她帶笑的眼眸中看見一抹身不由己的哀傷,那一刻,他心疼了。

  是他的錯,不該逼她。

  于是他輕點頭,說︰「好,聽你的。」

  那一刻,他在她滿是雨水的小臉上,看見了一抹再美麗不過的笑容,一抹打從心底綻放的笑驕。

  自那日之後,兩人之間的氣氛就變了。

  「公子,嘉成郡主讓人送了信,要給雲姑娘。」朱陸的嗓音在門外響起。本就淺眠的雲初夏一聽這通報,立馬清醒,一臉振奮,「總算是等來了!」

  這段日子,她都快悶壞了。

  「等?」楚離歌見她睡得發絲凌亂,像只慵懶的小貓兒般可愛,很是自然的伸手替她理了理,「可是在等余家的請帖?」

  雲初夏一副見鬼似的看著他,很是郁悶,「你要不干脆連余家為何會給我下請帖都一塊說算了?」

  這麼能猜,他還是人嗎?是精怪了吧!

  見她一臉忿忿,楚離歌失笑,「我聰明,不也是給你長臉面?」

  他可沒忘了昨兒個雲初夏與霍子逾斗嘴的話。

  雲初夏見不得霍子逾一被他老子施壓便跑來向她的男人施壓,還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下作手段,要知道這一招打他們倆互表心意到現在,她都沒用過呢!

  于是她不爽的讓他有本事自個兒去查,少來哭窮。

  誰知霍子逾這人什麼沒有,耍無賴最是在行,腆著臉陪笑道︰「我若是有本事就不會上門求人了,就是沒有那般好使的腦子,又沒有過人的膽子,只有求人的本事。」

  雲初夏一聽卻高興了,得意的說︰「那是!我男人的腦子確實好使。」

  他至今仍忘不了她口中那一句「我男人」,更忘不了她那得意的模樣,怎麼才過一日,這丫頭便翻臉不認帳了?

  雲初夏被這話一梗,嘟曦著,「太聰明也不好,顯得我笨似的……」

  就不懂得收著點嗎?這樣她怎麼有表現的機會?

  「怎會?」楚離歌模了模她的頭,就像模著小奶貓一般,「我家阿初最是聰明了,這一步一步,要不是有你,如何查得出這案子與余家有關?那日我讓你結交余玉蘭,她卻處處挑釁于你,我本以為想不打草驚蛇難了,誰知你竟讓她主動給你下帖子……要不要同我說說余玉蘭為何會給你下帖子?」

  他早覺得那日余玉蘭的反應有些古怪,絲毫不像落水受驚的模樣,反倒像是真被嚇壞了,這才會怕得像只驚弓之鳥一般,只是那一日他急著去找雲初夏,不曾追究罷了。

  楚離歌似乎很愛模她的頭,高興模,不高興也模,有時她都懷疑他是不是把她當成某種小動物了,偏偏她就吃這套。

  被人順了毛,她才心甘情願的道︰「那一日,余玉蘭本是打算把我給推下——」

  她話還沒說完,就感到身旁男人渾身緊繃,那令人窒息的寒氣差點沒凍傷她。

  「冷靜!」忙握住楚離歌的手,這會兒換她給他順毛了,「我會泅水,再說了,我是什麼人?憑她那點小伎倆怎麼可能得逞,我是故意讓她推下去的,還順道把她給扯了下去。」

  她承認她這人睚皆必報,哪怕有人往她頭上丟個紙團,她都要扒開人家的領子,丟個蜘蛛進去作為回敬,更何況只是為了一點小事便瞧她不順眼,甚至是想害她性命之人?

  也是她如今收斂許多,要不余玉蘭還有沒有命活著都不知道了。

  然而她雖沒要了余玉蘭的命,卻很是壞心的要了她的膽。

  在湖面下,她假意撲騰,其實是一次又一次的把余玉蘭給壓進水中,直到將她折騰得要死不活,出氣多入氣少時,她才滿意的把人給撈起來。

  撈起來就沒事了?當然不!

  她從地上隨手捏了團泥丸子往余玉蘭的口中塞下,告訴她那是毒藥,若她不聽她的話,三個月後必死無疑。

  余玉蘭家世再大、出身再嬌貴,也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何時遇過像雲初夏這樣的狠人?當場便嚇得大哭。

  雲初夏可不會憐香惜玉,說了一堆狠話,告訴她,若是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就是毒藥毒不死她,自己也能殺了她。

  說著,立馬表演一手空手碎大石的招數給她瞧,嚇得余玉蘭臉色更白,哪里敢反抗,自然是她說什麼,余玉蘭就做什麼羅!

  不過余玉蘭也是夠能撐了,肯定是找遍了整座皇城的大夫,發現無人能看出她究竟是不是被下了毒,才會聽話的給她下帖子。

  楚離歌聽完,一雙眸子笑得猶如彎月,「你還真是一點虧都不吃!」

  讓她想辦法與余玉蘭結交前,他並沒有多想,只想著雲初夏這麼可愛,怎可能有人不喜歡她?(典型的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己看中的女人怎麼看都是最好的。)

  偏偏余玉蘭瞧不起她,甚至對她懷有惡意,沒想到她既不巴結也不伏低做小,直接反其道而行,以武力壓制,還不是一樣達到了目的?而且這方法……

  十分合他心意。

  「本姑娘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她抬起下顎,高傲的道。

  她的個性很簡單,一飯之德必償,睚皆之怨必報。像余玉蘭這樣的人,多說無益,直接亮拳頭最省心。

  楚離歌聞言笑得十分開懷,忍不住將少女給攬入懷中,輕輕吻了吻她的唇角。

  雲初夏小臉一紅。

  楚離歌本來守禮的很,先前就是心悅于她,也只是用一雙比天上星子還要耀目的眼眸緊緊的凝視著她,可自從表明了心意後,他動不動便模模她的頭、拉拉她的手,再沖動一些便是吻一吻她的嘴……讓她時不時便紅了臉。

  不過她本就不是扭捏之人,何況就像她方才所說,她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被人竊玉偷香,她怎麼可能輕輕帶過?

  她立馬反被動為主動,勾起男人的頸項,給了他深深的一吻。

  感覺到她柔軟的舌調皮的鑽入他的口腔之中,楚離歌一愣,一時間竟是心浮氣躁。

  他早過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對女子,他一直以為他能做到發乎情、止乎理,年少輕狂的沖動並不適合他,誰知在遇上雲初夏之後,一切都亂了套。

  看著她調皮的模樣,他會忍不住揉她的頭;見她不安猶豫,他會握住她的手,給她信心;在她眨著雙眸一臉嬌俏的瞧著他時,總能讓他動情,不可自拔的吻她……

  他們尚未成親,他這麼做實在逾矩,就算他心中早已認定了她,她若不嫁,他便不娶,如她所言,兩人就這麼過日子,直到她點頭那一日。

  正因如此,他極力的克制自己不對她做出太過分的舉動,生怕擦槍走火,誰知她不明白他一片苦心也就罷了,竟還這般撩撥……

  墨黑的眼瞳更加的深幽,一顆心瘋狂的跳動,完全忘了此處是何處,只覺得唇間馥郁清香,一時情難自禁,圈緊她的腰身,反吻了回去。

  「阿初……」

  兩人吻得難舍難分,直到馬車緩緩停下,這才不舍的放開彼此。

  看著她媚眼如絲、雙頰如霞的嬌媚模樣,楚離歌只覺喉頭繃緊,神魂紛亂,好半晌才嘶啞的說︰「你不該如此撩撥……」

  若非此處不允,難保他會做出更加過分的舉動。

  「你不喜歡?」她一臉無辜。

  見她眨著一雙水亮的眸子,狡黠的望著他,那模樣讓他只能嘆氣,「喜歡,喜歡得不能再喜歡了。」喜歡到恨不得立馬將她給娶回家去。

  他的無奈讓雲初夏十分高興,笑呵呵的窩在他懷中撒嬌,直到將男人撩得心猿意馬,這才坐直了身子,拂了拂衣衫,整了整裝容,搶在他前頭下了馬車。

  楚離歌見狀,無奈一笑,跟著下車。

  余夫人一早便一直等著,一聽見門房通報,立馬前來迎接。

  「雲姑娘……離王殿下也來了?快里面請。」

  余夫人這陣子被自家女兒搞得焦頭爛額,自程王府回來後,余玉蘭就很是古怪,明明大夫說過她不過是嗆了點水,並無大礙,偏偏她一直喊著不舒服,害余夫人擔心得將整個皇城的大夫都給找遍了,甚至求到宮中去,讓余太后派了幾名御醫前來,可每一個都說她的身子並無不妥。

  雖說如此,余玉蘭仍是成日躺在床上嚎,讓余夫人擔心不己,深怕女兒是因落河不小心沖撞了髒東西,還找道觀之人前來淨化收驚,沒想到還是沒用。

  就在她束手無策時,余玉蘭卻讓她給雲初夏下帖子,還直嚷著只有雲初夏能救她。

  余夫人此時已是死馬當活馬醫,便照著女兒的話,要給雲初夏下帖子,誰知她連雲初夏是哪兒人都不知,最後只能求到程婀娜那里,由程婀娜替她轉交請帖。

  只是她沒想到請一個卻來了一雙,連楚離歌都給請來了。

  以楚離歌的身分,就是不請自來,她也說不得什麼,只能笑著將人給迎進來。

  「不是余姑娘邀我來的嗎,她人呢?」雲初夏開門見山的問。

  她這般直接,讓余夫人忍不住額角一抽,旋即想想,一個平民姑娘,自是不懂得禮數,可對方不懂禮數,卻不代表她不懂,于是輕聲說︰「殿下與雲姑娘稍坐一會兒,我這就讓人奉上茶——」

  她話還未說完,便見雲初夏手一舉,「不必了,讓我見余玉蘭便成。」

  她一心想趕緊破案,沒時間留在這喝茶吃點心。

  余夫人臉上又是一僵,暗罵了句沒規矩,這才又笑著說︰「那成,我這就讓人帶你過去,至于殿下……」

  「自是同去。」楚離歌道。上回讓雲初夏與余玉蘭相處便雙雙落了河,這一回他自然不會放她一人。

  余夫人臉上的笑容快掛不住了,「殿下,小女畢竟尚未出閣,這孤男寡女……」

  一個黃花大閨女的房間讓外男進出,傳出去像什麼話?

  「你當我死人嗎?」雲初夏白她一眼。孤男寡女?她這麼大一個人,難不成被當成了大白菜?

  余夫人頓時梗了聲,憋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

  楚離歌忍不住一笑,對余夫人說︰「夫人放心,我就在房外等著。」

  余夫人這才松了口氣,讓人帶他們前去芙蓉閣。

  余玉蘭這人也是妙,明明叫玉蘭,偏偏將自己的院子取為芙蓉閣,且院子里栽種的也是各個種類的芙蓉花,有木芙蓉、醉芙蓉、地芙蓉以及紅花玉芙蓉……

  總之,這芙蓉閣除了芙蓉花外,再無其他花種。

  余玉蘭與余夫人一樣,早早便候著雲初夏,只是她沒想到,與雲初夏一塊前來的竟還有她的心上人。

    

  當她看見房外那過分清俊、龍章鳳姿的男子時,差點激動得跳下床榻,朝來人沖去。

  砰!

  誰知她還沒動作,雲初夏便將房門給關了起來,杜絕她的目光。

  「你……你做什麼關門?」余玉蘭很是怕她,見她把門關上,立馬縮回床榻上,抱著被子慌亂的往後縮。

  雲初夏一臉的笑,來到榻前,柔聲問︰「想不想解毒?」

  余玉蘭不停的點頭。

  「那就讓人都退出去。」

  命還在她手上,余玉蘭哪里敢說不,忙讓人全退了下去。

  雲初夏見她如此聽話,滿意的彎起唇角,「很好,現在好好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把解藥給你。」

  「什麼、什麼問題?」余玉蘭只是惡人沒膽,卻不是傻,知道雲初夏要自己下帖子請她上門肯定有她的用意,就是不知道她要問什麼問題。

  「你可知這陣子皇城里的連續殺人案?」時間有限,雲初夏也不與她羅嗦,大略將事情說了一遍。

  余玉蘭沒想到她上門竟是要問這個,當下一愣,隨即有些僵硬的點頭,「這事鬧得這麼大,自然是知道。」

  「那你可知,這被殺害的六個人,都曾經是你們余府的下人?」她又問。

  余玉蘭的臉色更僵了,卻是搖頭,「我不知。」

  「是不知還是不說?」雲初夏自始至終看著她,自然沒漏看她的表情,雖說細微,卻還是讓她給捕抓到了。

  余玉蘭肯定知道些什麼。

  果然,余玉蘭聞言有些慌了,下意識避開她的眼神,「我是真的不知道。」

  雲初夏靜靜的凝視著她,好一會兒才突然站起身,陰惻惻的對她說︰「既然你不知,那便沒有利用的價值了。」

  余玉蘭當場變了臉色,這才想起來自己中了「毒」,臉色倏地蒼白,忙說︰「我、我是真的不知道,那時候我太小,只是從我爹娘談話間聽到了只字片語,還有就是家里這陣子發生了些怪事……」

  「說。」雲初夏緩緩的坐了回去。余玉蘭深怕她不替自己解毒,一股腦地將所知道的事全都說出。

  「就像你說的,那六個人的確是從我余府出去的下人,卻不知為何一個個全死了,且死的模樣和十多年前,我們府中一名下人的死狀一模一樣……」

  她也是從府中老人談論中得知這些事的,十多年前死的是一名丫鬟,那丫鬟本是她大姑母,也就是余太后未嫁前的二等丫鬟,因余太后進了宮,這才被派去服侍早夭的二姑母。

  據說二姑母在余太后進宮後也說了一門好親事,再過幾個月就要嫁人了,卻因一場火災,沒多久便死了。祖母十分生氣,追查之下,查出那名叫秋桐的丫鬟不僅照看不周,甚至還偷偷倒掉二姑母的湯藥,這才會讓二姑母一命嗚乎。

  至于秋桐為何要這麼做?原來是因為二姑母不僅被燒殘了,就連身子也壞了,而秋桐早已對二姑母的未婚夫婿暗自傾心,希望二姑母能帶著她一塊嫁出去,誰知二姑母不肯,她因此懷恨在心,這才會害了二姑母。

  這事查出來後,祖母十分生氣,誰知秋桐打死也不認,祖母見此,便讓人將秋桐拖下去好好的審問,不計手段定要讓她交代清楚,而當時負責審問的,便是死去那六人中的其中三人。

  那三人為討祖母的歡心,可以說是用盡了方法,手段十分殘忍,卻還是審不出祖母要的結果,于是先斷了她的雙手,又挖去她的雙眼,打算將她給制成人彘,最後秋桐因不堪折磨,竟是咬舌自盡。

  當時除了執私刑的三人之外,還有另外三人與秋桐有牽扯,其中一名是灶房的廚娘,一名是當年秋桐的好姊妹,最後一個則是秋桐的未婚夫。

  當年的六人,如今全都死了,一個個死狀淒慘,就如同死去的秋桐。

  雲初夏聽完後陷入了深思。

  若是照余玉蘭所言,凶手很明顯是在復仇,然而秋桐不過是個丫鬟,誰有能耐這樣替她報仇?

  「那秋桐可有家人?」

  余玉蘭搖頭,「沒有,秋桐六歲時便進了府,是祖母買來服侍姑母的丫鬟,據說是個孤兒,並無家人。」

  正是因為如此,府中知道這事的老人都十分的害怕,甚至有人傳說,是秋桐的鬼魂回來復仇了。

  余夫人身為當家主母,這陣子為了這事焦頭爛額,為免底下人胡亂說話,下了嚴令不許再說起此事,否則重罰五十大板,並發賣出府。

  「沒有家人……」雲初夏覺得這事愈來愈撲朔迷離了,明眸沉了沉,她又問︰「你說的怪事又是怎麼一回事?」

  說起這事,余玉蘭有些害怕,左右看了看後,才小聲的說︰「我們府中似乎真的鬧鬼,前些日子,平日不曾開啟的祠堂突然出現了一行字……」

  雖說余夫人極力壓制下人之間的傳言,卻無法阻止府中頻頻發生的怪事,先是之前秋桐曾經住過,如今已廢棄的院落在半夜傳出女子哭聲,甚至還有人看見有個身著白衣的女子在院中飄蕩,然而這些怪異之事,都比不上祠堂突然出現的那行字嚇人——

  殺人償命!

  這四個字曾出現在那六樁命案的現場,余府並非尋常人家,而是當今太后的娘家,想調閱命案的卷宗並非難事,余父一發現自家祠堂出現這麼一行駭人之語,立馬動用關系前去查閱,發現那字跡果然與自家祠堂的一模一樣。

  他當場便傻了。

  當初與秋桐有牽扯之人全都死了,如今唯一與這事有關連者,就只剩下命人審問的余老夫人。

  這是要他老母親的命?

  余父嚇得冷汗直流,自然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立馬讓人將余老夫人的長青院圍得宛若鐵桶般堅固,就怕老祖宗出事。

  盡管如此,長青院仍是出了事,余老夫人的寢房除了子孫之外,是嚴禁任何人進出的,可有一日余老夫人發現自己一直配戴在身上的青玉不見了,眾人四處找尋,卻在祠堂中發現那塊破碎的玉。

  因為這事,余老夫人徹底病倒了,嚇得成日求神念佛,祈禱秋桐的鬼魂能夠放過她,可怪事仍未停止,她的貼身之物仍是持續不見,且最後總在祠堂被找到,甚至她戴在頭上的抹額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拿走,將她嚇得半條命都要沒了,這幾日更是連房門都不敢踏出一步。

  余玉蘭一口氣將事情經過說完,哭喪著臉說︰「我就知道這些事,你快把解藥給我,我、我不想死……」

  這些日子她總覺得渾身不對勁,就算那些大夫都說她身體沒問題,她還是不信,只覺得是雲初夏的毒藥太厲害,這才會讓人找不出原因。

  雲初夏沒理她,而是接著問︰「你可信是秋桐的鬼魂回來報仇了?」

  余玉蘭一愣,不停的點頭,「自然相信,要不祖母的東西怎麼可能憑空消失?」

  祖母平素除了龔嬤嬤以及至親之人外,便不讓其他人近身,而龔嬤嬤更是十二個時辰不離祖母身旁,除了鬼魂,有誰能做到這樣的事?

  雲初夏勾了勾嘴角,沒有反駁她的話,而是又問︰「平時有誰會去侍疾?余府一共有幾個主子?又有誰是余老夫人至親之人?」

  鬼魂?就像紅夢樓之事一樣,她從不信是鬼鬧事,而是人搞鬼,這世上最令人害怕的並非鬼神之說,而是人心。

  余玉蘭為了活命,知無不言,只差沒將祖宗十八代全交代了。

  余府不算什麼顯赫人家,若不是出了個太后,扔在這滿地是官的興安城內,就是個不起眼的小家族。

  余家的人丁也稱不上旺盛,到了余老太爺這一代也只兩個兄弟,旁支不說,就余老太爺這一支,與那些妻妾成堆、兒女成群的大戶人家相比,可說是簡單的多。

  余老太爺一共育有五子二女,其中兩女兩子為余老夫人所出,剩下的三子,一子早夭,另外兩子分別為秋姨娘與琴姨娘所出。

  琴姨娘所出的余二爺專門替余家處理庶務,長年在外奔波,也就逢年過節會回來一趟。而秋姨娘所生的余三爺則跟在余二爺身旁協助,至于余老夫人的小兒子則是個病秧子,一年到頭都關在房里,下不了榻。

  撇去余太后不談,余父一共生了兩子一女,長年在外的余二爺、余三爺分別生有一子兩女、一子一女,而病秧子余五爺膝下僅有一女。

  余家人口簡單,就算余玉蘭想把祖宗十八代全說齊,也說不到一刻鐘便完事了。

  「這麼說來,這幾日到長青院侍疾之人,除了你爹娘與你兩位兄長之外,還有你五叔的女兒?除此之外,就只有那名龔嬤嬤?」

  「是。」余玉蘭點頭。

  雲初夏該問的都問完了,于是站起身,「我要見見這些人。」


  余家好歹是官宦人家,豈是雲初夏一介草民說見就能見?這事自然得靠楚離歌出面。

  在聽完雲初夏打探來的話後,他當即見了余父,將他協助大理寺辦案一事說明,要求見余家人。

  余父得知此事很是震驚,若非楚離歌找上門,他原是要將這事瞞得死死的。就算事隔十多年,動用私刑仍不是件光采之事,更何況是扯上了鬼魂索命一事,還有……

  如今眼看是瞞不了了,加上楚離歌的插手,余父就是不願,也只能將事給攤了。

  余父所言與余玉蘭相去不遠,這連續殺人案件,的確與一名叫秋桐的丫鬟有關連,且下回凶手欲行凶之人,正是余老夫人。

  在一一見過余家人後,楚離歌這才帶著雲初夏離開了余府。

  在離開之前,余玉蘭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死死的巴著雲初夏不讓走,「雲姑娘,你別走呀!你答應過我的……」

  雲初夏這才驀地想起這事,笑盈盈的拍開她的手,「沒事!你吃的不過是我從地上搓的泥團子罷了。」

  扔下這句話後,她便瀟灑的拍了拍走人,留下余玉蘭一人風中凌亂,那臉色比真中了毒還要難看。

  冬天日短,眼看就要黃昏,兩人尚未用膳,于是上了醉香樓填肚子。

  掌櫃一見是楚離歌,二話不說便將兩人請上了三樓的雅間。

  直到點完菜,掌櫃退了出去,雲初夏才一臉亮晶晶的望著身旁男人,小聲的問道︰「這醉香樓你真買下了?」

  楚離歌替她倒了杯茶,溫聲道︰「買了。以後你想來便來,若是掌櫃有事在忙,報上你的名號便成。」

  他方才已讓掌櫃認清雲初夏的模樣,往後只要是她上門,便是直接上三樓的雅間。

  「為何是報我的名號,不是報你的?」她好奇的問。

  「自然是因為這醉香樓的東家是你。」

  「我?」雲初夏指著自己的鼻頭,眨了眨雙眸。

  他頷首,寵溺的說︰「回頭讓莊浩卿將房地契給你。」

  他如此大方,讓雲初夏張口無言。

  醉香樓位于興安城最精華的地段,若在後世,堪比美國的紐約市,她不必打聽就知這地段的房價只能用天價來形容,更別說醉香樓可是皇城第一酒樓,來往的食客絡繹不絕,隨隨便便一頓飯都得十幾兩銀子起跳,一個月掙個幾千兩不是問題,這樣的金雞母誰肯賣?就算真有傻子肯賣好了,楚離歌買來竟不是自己留著,而是送給她?

  雲初夏看著他的眼神只有兩個字——敗家!

  她見過人送鮮花、送包包、送名表,就是沒見過才剛交往就送樓房,就是有錢也禁不起他這麼敗法。

  「怎麼這麼看我?」楚離歌見她眉尖蹙起,輕聲問。

  「我看的不是你。」雲初夏深深的嘆了口氣,搖頭晃腦,一臉心痛的說︰「是在看一個敗家子……」

  這要是她兒子,肯定是先打一頓再說。

  楚離歌聞言失笑,「連我的人都是你的了,一間飯館算得了什麼?」

  雲初夏睨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我揣著你那些私產跑了?」

  隨隨便便就拿出一棟樓,她信他私產多多,不差這一點。

  「跑不掉。」店小二將滿滿一桌菜送上,他抬手夾了塊她愛吃的香酥燒鴨塞進她的小嘴。他喜歡看她吃飯,瞧著好看。

  「唔……」冷不防被喂了口肉,雲初夏咽下後才道︰「這麼自信?」

  「不是自信。」他又夾了塊東坡肉放到她碗中,眉眼微柔,唇角一彎,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才凝向她,「而是不論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找著你。」

  他相中的妻子,豈會這麼容易搞丟?

  雲初夏聞言傻了傻,隨即笑出聲,「那你得看牢了。」

  「我會的。」楚離歌揉了揉她的頭,又替她布了不少菜,差點在她碗中堆出一座小山,「餓了吧?趕緊吃。」

  見他一副無事的模樣,雲初夏突然感到心中有些堵。

  倒不是她不相信自己的心意,相反的,她很是明白自己對他的喜歡,只不過她與楚離歌對待感情的態度截然不同。

  楚離歌看似親和,卻是滴水不漏,與人來往像是間隔出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他和別人隔成了千山萬水。

  這樣的人,是沒有人能走入他內心的,然而一旦有人能走進他的心,就會得到他專注且濃烈的愛,他將傾盡所有對那一人好。

  而她莫名就成了那名幸運兒。

  感受著他的呵護疼寵、溫柔體貼,以及無微不至的照顧……雲初夏很難不動心。

  其實她與楚離歌是同樣的人,對誰都和善,時時帶著笑,看似軟弱可欺,卻是真正的鐵石心腸。

  她知道自己沒辦法做到與楚離歌一樣,這般掏心掏肺的對待一個人,不是她不願,而是兩輩子的教育深深的影響著她,只要她好,其余的人事物與她何干?

  說到底,她就是自私,在她心里一直有面牆,阻擋著她與他人交往,就算是自小照顧著她的胡俊與沈雁菱也是一樣。

  她沒辦法在任何人面前將自己赤果果的剖開,向他人展現她的脆弱與內心,就是……對楚離歌也是一樣。

  這一個多月來,她試著努力、試著像他對她一樣的對他,卻總是做不到。

  雖說愛情本就不可能平等,沒法子計算誰付出的多,誰又付出的少,可他這麼做,還是讓她感到很是無力與虧欠。

  放下箸子,她抬起那雙清澈的眼眸,望向他,「你就不問問我?」

  問她為何與他看似親近實則疏離?問她為何總是替自已留著一條後路?問她是不是……不夠愛他……

  她知道她不該問,他們如今這般打打鬧鬧,就像普通的情侶一般,就算不成親,兩個人這麼過上一輩子也不差,可她該死的還是問了,就因良心過意不去,就因心疼他這般傻。

  楚離歌也放下了箸,那因她而柔和的雙眸似乎有著一層雲霧籠罩,讓人有些看不透,「這很重要嗎?」

  「難道不該重要?」她有些煩躁。

  感覺到她情緒的異常,楚離歌輕嘆了口氣,將她攬入懷中,「阿初,我並不覺得委屈,我甘之如飴。」

    

  她在想什麼,他都知道,是他先愛上她,也是他糾纏于她,更是他自願對她好,這一切他本就不求她回報,誰知她竟是答應了。

  她不會知道,那一日他有多麼的緊張,就是在雲游大陸時遇見狼群追逐,他都沒這麼緊張過,在見她點頭的那一刻,一向沉穩的他差點和毛頭小子一般高興得跳起來。

  雖說她最終並未答應嫁給他,他卻能理解,她有她的難處,他也明白她為何不願嫁他。

  她的身分,就是他們之間最大的阻礙。

  就算他說了,他不僅接受,甚至能夠處理,但雲初夏那方的人呢?

  胡俊是帶大她的人,若是讓他知道自己養大的姑娘竟要嫁仇人之子,該作何感想?

  正因明白她的難處,所以他不逼迫、不強求,他與她雖無夫妻之名,但他卻已視她為妻,對她好,只因為他想對她好罷了,很簡單的道理,可他的姑娘卻鑽進了死胡同里,怎麼也看不透。

  雲初夏聽見這句話就知他什麼都明白,這讓她再一次贊嘆他的聰明,卻也氣惱他這般傻氣。

  她再也忍不住,低頭往他肩頭狠狠一咬,「你可惡!」

  他愈是這樣,她就愈感到愧疚,這麼一來,也就愈離不開他了……

  不僅傻氣,還可惡、狡詐!

  楚離歌肩頭吃疼,胸口卻是軟得一塌糊涂,「阿初,我會一直等你,就像當初你我說好那般,你不必有壓力。」

  雲初夏將腦袋窩在他懷中,嘟曦著,「怎麼可能沒壓力……」

  她要是真能對他做到鐵石心腸,也不必自責了。

  「那就努力讓自己更愛我。」他輕輕的吻了吻她的額角。只有更愛他,她才不會感到愧欠。

  雲初夏又咬了他一口,忍不住將心里話說出,「你這狡猾的狐狸!」

  楚離歌低低的笑出聲,那笑意從他寬厚的胸膛傳至雲初夏身上,莫名的讓她心中的結松了松。

  罷了,她都死過一回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愛就愛吧,大不了學羅密歐及茱麗葉,了不得一塊死了唄!

  心中的大石落下,肚子便唱起了空城計,看著眼前滿滿的一桌菜,雲初夏一邊吃,一邊與他討論著今日余府之行。

  「見過余家人後,你有什麼想法?」禮尚往來,楚離歌在她碗里堆小山,她便在他碗中也堆了一座。

  看著碗里滿滿的菜,楚離歌很給面子的夾起就吃,知她用膳從不興食不言寢不語這一套,還曾說過吃飯就是得東扯西聊才能吃得有滋有味,他從善如流,也不講究。

  「凶手就在余府幾個主子之中。」這是他將今日所有事情串連過後的結論。

  雲初夏雙眼一亮,「沒錯!就和紅夢樓一事一樣,是有人在搞鬼。」

  楚離歌點頭,一雙俊眉微微攏起,「怪就怪在秋桐不過是一名丫鬟,究竟是誰這麼大費周章的替她報仇?」

  這點也是雲初夏想不透的地方,她讓店小二拿來紙筆,開始在紙上畫起余府的人物關系圖。

  「能夠拿到余老夫人貼身之物的人,除了龔嬤嬤外就是府中的幾名主子,余父、余夫人、余大公子、余二公子以及余玉蘭和余五爺的女兒余鈴蘭……」

  一共七人,而他們還問出,余老夫人貼身之物失蹤的時間,多是余玉蘭侍疾的時候。

  「你覺得余玉蘭會是凶手?」楚離歌挑眉問。

  雲初夏想到余玉蘭那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模樣,嘆氣,「雖然我想盡快追到凶手,可就余玉蘭那德性,還真不像……」

  一個膽小怕死之人,如何敢謀害他人性命?再說了,她觀余玉蘭下盤虛浮,一看便知不懂武,反倒是她那族妹余鈴蘭,看似膽怯怕生,下盤卻是極為穩健,且她無意間對上她的眼,雖然年紀小,但絲毫看不到半點怯懦的模樣。

  「我倒是懷疑余鈴蘭。」她將她所見之事告訴楚離歌。

  楚離歌回想了下余鈴蘭的模樣,的確就像雲初夏所說,有些違和。

  他沉吟了會,道︰「余鈴蘭雖然年歲小,但身形與余玉蘭沒差多少,余父告訴我,因余五爺身子骨弱,他生怕這個佷女同弟弟一樣成了病秧子,所以自小便讓她學著打五禽戲,好強身健體,但這並不代表她就是凶手。」

  「這我自然知道。」雲初夏咬著唇,俏臉滿是苦惱。

  楚離歌見狀舍不得了,伸手撫著她的唇,「別煩心,咱們已將線索從興安城縮小至余府,只要找出凶手的動機,便離破案不遠了。」

  「動機……」雲初夏更苦惱了,「你說,秋桐無父無母,一個孤兒,究竟是誰會替她報仇?」

  饒是她這般聰慧,還是想破頭也想不出。

  楚離歌那雙墨瞳微斂,好一會兒才道︰「余玉蘭幾人都是小輩,秋桐死的時候,他們大多還小,真正與她有牽扯之人,可能就只有龔嬤嬤、余父夫妻以及余家五爺了……」凶手看似在七人之中,然這麼算來,範圍又縮了一半,即便余五爺並未去長青院侍疾。

  雲初夏望了他一眼,道︰「今日咱們並未見到余五爺。」

  余父帶著他們去到海棠院時,余五爺正好發病,他們便沒去打擾。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明日再上余府一趟。」

  傍晚自余府離開,因雲初夏已有好一陣子沒去沈家莊,便想去看看,誰知楚離歌竟是要跟。

  一開始雲初夏有些猶豫,可想了想兩人交往之事遲早會曝光,倒不如趁現在替他累積好人緣,于是兩人不僅買了好些禮物,還讓醉香樓的掌櫃包了幾桌的酒席,浩浩蕩蕩的到了沈家莊。

  誰知南琴與南吉正好也在,一看自家小姐身旁多了個男人,頓時嚇得大驚失色。

  「那男人是誰?」南吉眯著眼,緊盯著她。

  「為何與你這般親密?」南琴雙手投腰,咄咄逼人。

  不待她回答,兩人再次逼問。

  「是哪家的公子?姓什麼名什麼?做什麼樣的工作?家住在哪?」

  「他可有父母?可有兄弟姊妹?在家行幾?可是獨子?有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婢女通房小妾?」

  「我……」這回雲初夏倒是冒出了頭,正欲解釋,誰知又被兩人截了話。

  「你可有告知他你的身分?你們是從何處認識?」

  「他可知你的身世?要不你怎麼會帶著他來沈家莊?」

  「他……」

  「他可是貪圖你的美色?老實告訴我,他是不是佔了你的便宜?」

  「你是不是讓人給騙了?是不是見他長得好便被迷得七葷八素,連自己姓啥名啥都給忘了?」

  雲初夏努力想開口,見他們兄妹倆又想插話,再也忍不住瞪眼低喊,「你們一人一句,還有讓我說話的余地嗎?」

  真是氣人!就是要處刑好歹給個辯解的機會,這麼連番審問是怎麼回事?欺侮她說話慢是吧!

  南吉與南琴對視一眼,雙雙落坐,用一雙眼死瞪著她,想了想,覺得不對,嘴一開便又要開炮。

  一旁的胡小妮看不下去,蒼白的小臉漾起一抹無奈,出聲制止,「好了,你們就聽聽小姐怎麼說,別再插嘴了。」

  兄妹倆這才閉上了嘴。

  雲初夏瞪眼,嘟曦著,「究竟誰才是你們小姐……」

  「小姐!」這下連胡小妮都忍不住瞪她了。

  眾人都知道胡小妮體虛,只要一激動便會呼吸不順,每個人在她面前都是輕聲細語,生怕刺激到她,正因如此南吉和南琴才會閉上嘴。

  雲初夏自然也知,就是嘴賤。

  惹了眾怒,她模模鼻子,忙將她與楚離歌相識一事全盤托出,且一個字都沒有保留。

  此話一出三人果然瞠目結舌。

  「你是說……外頭那人就是攝政王?」南吉覺得不可思議。

  他們遍尋不著的人,竟然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你還說……他想娶你?」南琴覺得不可置信。

  她就知道小姐會惹事,卻不知道小姐這外宿一個月,竟是替自己惹來了終身大事。

  「也就是說……他是你的意中人?」胡小妮是三人中唯一一個看透事情本質之人。

  意中人?

  正磨拳霍霍,想著要怎麼取外頭男人項上人頭的南吉嚇了一大跳。

  南琴則是不停的深呼吸,再深呼吸,又一次的深呼吸……

  這刺激太大,搞得她腦子亂極了,除了呼吸,她什麼事也不能做。

  倒是胡小妮沒啥太大的反應,只淡淡的問了句,「小姐打算怎麼辦?」

  「呃……」雲初夏弱弱的看了南吉與南琴,小聲的反問︰「你們說呢?」

  南吉反瞪她一眼,「自然是殺了他!」

  這可是眾人的目標,人在眼前,錯過這機會還不知要等多久。

  「哥哥說得對。」南琴揉了揉額角,渾身無力。

  雲初夏一聽這話還得了,立馬授腰瞪眼,大聲道︰「他是我男人,誰要殺他,就先從我身上踏過去!」

  兄妹倆一句話也不說,僅死命的瞪著她,那眼神清清楚楚的寫著一句話——

  就知道會這樣!

  胡小妮忍不住低笑出聲,「好了,你們別鬧了,還是想想怎麼與我叔叔和嬸子說這件事比較要緊。」

  南吉與南琴頓時一臉苦瓜樣。

  他們可以這麼平靜的接受雲初夏愛上仇人一事,是因他們並沒有經歷過那慘烈的日子,而且從小便跟在雲初夏的身邊,自然是向著她,但胡叔可就不一樣了,要是他回來發現他們沒把公主給照顧好,還發生了這樣的事……

  兩人連想都不敢想!

  雲初夏也是愁的很,看著南吉二人,可憐兮兮的說︰「到時候你們可得幫幫我……」

  「怎麼幫?」南琴咬牙,攤上這樣的主子,她著實心累。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雲初夏兩手一攤。

  南琴氣極,當下便追著她滿屋跑。

  「救命呀!有人要弒主呀!」

  胡小妮見他們鬧得不成樣,又好氣又好笑,忙拉了拉自家未婚夫,「趕緊把她們分開。」

  南吉一向聽未婚妻的話,大步上前,一手一個把人給拉開。

  主僕二人又打鬧了一會兒,胡小妮才說︰「小姐,我能不能見一見離王殿下?」

  胡小妮知道沈家莊這陣子能夠人人穿暖吃飽,就連她這身子用的藥材,恐怕都是出自楚離歌之手,一個男人能做到如此,恐怕真是愛極了雲初夏,盡管如此,她還是不放心,得親自問問。

  「小妮,你這是不相信我的眼光?」雲初夏指控。她這人沒什麼長處,可看人一向很準,尤其是看男人。

  胡小妮搖頭,溫聲道︰「小姐,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一句話讓雲初夏怔了怔,沒再多說。

  胡小妮身子雖弱,卻是個極聰慧的姑娘,其實她早知所謂的復國根本就成不了事,這些年來,看著被留下的婦人孩子,她心酸的很。

  她是支持雲初夏的頭一人,雖說與自家叔叔唱反調,但復國根本就是徒增犧牲罷了,如今雲初夏為大家開啟了一個機會,她自然得好好看看這個男人值不值得他們去賭、值不值得雲初夏為了他去抗爭。

  雲初夏沒立場拒絕,在詢問過楚離歌後,把人帶進來,便被胡小妮給趕了出去。

  「我為何不能在場?」她瞪眼。

  「我有些問題要私下問一問離王殿下。」胡小妮說。

  「我在也能問呀!」她又瞪眼。

  胡小妮有些無奈,最後還是楚離歌開口,「阿初,你先到外面等。」

  自家男人都說話了,雲初夏就是不答應也得答應,嘟著像是能吊上三斤豬肉的小嘴,這才不情不願的出去。

  南吉不放心,堅持留下旁聽。他的想法與胡小妮不謀而合,他要看看楚離歌是不是真的值得。

  南琴本來也想留,卻被雲初夏給拉了出去。

  沒人知道他們三人在里頭聊了什麼,但原本殺氣騰騰的南吉在房門開後,與楚離歌好得跟兄弟一樣——

  「你放心,胡叔那兒有我替你們說話,你只要好好待我家小姐就是了。」南吉拍著胸脯保證。

  「那就先謝過了。」楚離歌笑道。

    

  南吉見他文文弱弱,卻十分干脆,心想自家公主的眼光的確不錯,拉著人便往酒席去,打算與他喝上幾杯,「走,咱們喝幾杯!」

  「好!」楚離歌大方應允。

  雲初夏看著走遠的兩人,有些傻眼,問胡小妮,「你們究竟說了什麼?」

  胡小妮與南琴也就罷了,南吉雖不似胡俊那般愚忠,卻是他一手帶大的,多少受了影響,要得到南吉的認可,她是想都不敢想,沒想到……

  她覺得有些不真實。

  胡小妮笑了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小姐,你的眼光確實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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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2:14 PM

【第八章】 報仇背後的秘密

  雲初夏見楚離歌喝得開懷,本想著今夜便在沈家莊歇下了,誰知在不久前,離王府接到余府小廝來報,說余老夫人差點沒命。

  楚離歌不舍的看著身旁的少女,溫聲道︰「要不你再回去睡一會兒?」

  雲初夏剛入睡便被喚起,此時正揉著眼楮,側著頭,因起得匆忙,頭發連梳理都來不及,微微凌亂,在燭光下,她的臉頰被照得晶瑩透亮,細白如釉,縴眉彎彎帶三分嬌憨,睫毛長長掩住了平素的心機,有疲憊的倦態,襯得她更為慵懶嬌氣。

  她搖首,看著身旁的男人,「我不累,倒是你,被南吉灌了這麼多酒,可有不適?」

  「沒事,果酒罷了。」他勾起笑,一雙墨眸像是揉進了星子那般明亮,嘴角的淺笑彷佛三月桃花。

  他雖不是千杯不醉,酒量也不差,更何況今日飲的是適合女子的桃花釀。

  他斜倚在車窗下,臉上帶著酒氣的艷色,暖風燻得人昏昏沉沉,那笑容里彷佛殘留著桃花釀的殘醉,一時間讓雲初夏看傻了眼。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

  她腦中不知為何浮現這麼一段話,沒細想,手便朝他那俊美的雙頰捧了過去,「我家阿離生得真是頂頂的好看……」

  說著便如同一般,往他唇上吻去。

  他的嘴里還殘留著桃花釀的氣味,香甜的很。

  楚離歌沒料到她會這般撲來,來不及反應,她清晰的五官輪廓便在眼前模糊起來,溫熱的唇不費吹灰之力便治服了他,相貼的心髒怦怦狂跳,呼吸陡地急促。

  外頭突然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的落在車頂上,卻掩不住兩人熾熱的心跳聲。

  「阿初……」他呢喃著,雙臂緊緊扣著她縴細的柳腰,在酒氣的作用下,他覺得自己的自制力就要崩盤。

  「別動。」見他想抗拒,雲初夏有些不滿,纏著他又是親又是啃,說什麼也不放。

  她溫熱的舌比他身上滾燙的皮膚更令人火熱,嬌軟的身軀、若幽蘭般清新的氣息,彷佛美人迷瘴,讓他極其沉醉,卻又努力的想要清醒。

  這樣的煎熬讓他流下忍耐的汗水,甚至感到自己的下復某一物正蠢蠢欲動……

  「阿初,別這樣……」他覺得自己就要克制不住了。楚離歌並不知,他愈是如此,雲初夏便愈是喜愛。

  她突然有些理解某些人的想法了,看著眼前面若桃花、衣裳凌亂,眼底有著期待卻又死死忍耐的「美人」,她覺得自己與大沒兩樣。

  「你說,要是沒成親也能洞房該有多好……」她的唇緩緩下挪,來到他突起的喉結,頑皮的小舌在上頭輕輕一勾一轉,忍不住感嘆一聲。

  美人如斯,卻是看得著吃不著,可惜。

  「阿初!」楚離歌喉頭一個滾動,再也忍耐不住,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一雙墨眸閃耀著熾烈的火光,「你這是在玩火!」

  雲初夏咯咯笑出聲,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凝視著他,那圓潤的雙眸似是帶著無限的誘惑,「那你喜不喜歡?」

  她今夜也喝了些酒,而她這人一旦喝酒,便會比平素張狂且不顧後果,這才做出這般大膽的行為。

  可惜楚離歌並不曉得。

  就見那墨眸眯了眯,驀地傾身,吻住了少女那雪白縴細的頸子。

  「唔……」頸子是雲初夏最敏感之處,陡然感覺到那溫熱的氣息以及輕柔的摩拿,渾身揚起一陣戰栗以及酥麻。

  他的吻一路下探,順著她的頸子來到那半啟的胸口,凝脂般的雪膚在燈光的照映下如紅霞暈染,淡淡的粉澤讓楚離歌眸色更沉。

  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也低估了她對他的影響力……

  在的驅使下,兩人衣著凌亂,糾纏在一塊,吻得熱烈,渴望從彼此身上得到更多,以解自身的空虛。

  就在楚離歌快壓抑不住內心的,吻上那薄軟肚兜上的突起時,馬車緩緩停了。

  「公子,余府到了。」朱陸有些僵硬的嗓音傳至了車廂之中。

  他乃習武之人,如何會聽不見里頭的動靜?要是可以,他也不想當惡人,可、可在馬車上終究是不太好……

  馬車中的動靜戛然而止。

  「到了呢……」雲初夏輕嘆一聲,將頭貼在他的胸膛,感覺到他心跳很快,連累得她的心也跟著顫動,在他的懷抱里,眼皮亂顫,臉頰泛出一片粉澤。

  楚離歌擁著她,許久才輕嘆一口氣,替她將衣襟給拉好,「以後別再胡鬧了……」

  他的嗓音很是嘶啞,帶著淡淡的無奈以及寵溺。

  雲初夏早在朱陸出聲那刻便清醒了,看著眼前極力忍耐的男人,她眨了眨眸,「知道了,往後在外絕不胡鬧。」

  若是在府中……她便不知了。

  楚離歌自是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又好氣又好笑,最終只揉了揉她的發,「調皮!」

  雲初夏最愛見他這副拿她無可奈何的模樣,彎起了一抹笑,又撲進他的懷中,在他下顎烙下一吻,「阿離,你真可愛!」

  可愛?楚離歌面色一僵,這要是讓那些私下將他封為冷血閻羅的朝臣們聽見,恐怕會回給她一個見鬼般的表情。

  兩人又膩歪了一會兒,才緩緩打開車門。

  余府坐落于城門附近,一入城門沒多久便到了,恰是能看見城門外雨後染上雲霧的山巒,此時已近清晨,遠方日陽悄悄探出了頭,正巧讓雲初夏看見這等美景。

  可惜她才欣賞沒幾眼,便被欣喜若狂的余父給請進了屋里。

  「殿下,勞累你了。」雖說楚離歌早已吩咐過他,讓他府中一有狀況便讓人通知他,他卻沒想到楚離歌竟天未亮便來了,當真是讓他受寵若驚,就是……

  看著他身旁的雲初夏,他有些詫異。這都什麼時辰了,兩人怎麼會……

  想起以前瘋傳楚離歌有龍陽之癖的傳言,如今看來不攻自破,就是不知這雲姑娘是他什麼人了。

  「發生何事?」楚離歌眉頭微檸,將雲初夏擋在自己身後,問他。

  余父這才發覺自己唐突了,忙垂下首,道︰「是這樣的,傍晚送殿下離去後,我們一家人便要用膳……」

  事情就發生在他們用膳之時,當時全家人都在飯廳,余老夫人則依然在房間休息。因余老夫人的膳食都是龔嬤嬤親自到長青院的小廚房取來,沒想到這麼幾步路的時間,余老夫人便差點讓人給害了。

  龔嬤嬤回到房里的時候,余老夫人的臉上不知為何蓋了厚厚的被子,她嚇了一跳,忙將被子給挪開,被子下的余老夫人早已被悶得滿臉通紅,不停的大口喘氣。

  最離奇的是,余老夫人莫名的動彈不得,這才會差點被人給悶死。

  「動彈不得?」楚離歌摟眉,「老夫人可有疾?」

  余父忙搖頭,「母親身體一向健壯,若不是被那鬼……歹人給嚇著,也不會臥榻不起。可即便如此,手腳仍是可以活動的,而今日……」

  余老夫人今日的模樣與傳聞中的鬼壓床一模一樣,不僅四肢無法動彈,就是張口欲喊也喊不出聲,僅有一雙眼楮能動。

  「若非有疾,那就是有人動手腳了。」雲初夏從楚離歌身後走出。

  這事明擺著與鬼神之說無關,但她知道在這封建迷信的朝代,什麼都不比拿出證據來得有用。

  余父沒有說話,雖說這位雲姑娘是楚離歌帶來的嬌客,他卻不認為她能有什麼能耐,仍是睜著一雙眼看著楚離歌。

  沒想到楚離歌竟是側過身看向她。

  雲初夏知道他這是給她表現的機會,輕聲又道︰「全身動彈不得的原因有許多,余老夫人既是身體無恙,那便有可能是中了毒,抑或是中了迷藥。」

  總而言之,不會是鬼壓床。

  「余老夫人現在人在哪?」她又問。

  余父被她瞧得老臉一紅,輕咳了聲,「家母就在房里。」

  三人來到余老夫人的房間,余老夫人早已恢復了行動,卻因驚魂未定,整個院落點滿了燈火,縮在床榻中不肯闔眼。

  長青院里滿滿是人,幾乎所有人都到了,就連長年不見人的余五爺也在場。

  余五爺名為清,身材瘦削,看起來僅比一旁的余鈴蘭高出半個頭而已,長得十分秀氣俊逸,長年不見日陽而顯得皮膚十分蒼白,乍看之下竟讓楚離歌二人以為看見了一名病弱的女子,若不是他做男子裝扮,又長有喉結,還真會引起他人誤會。

  余為清見楚離歌視線看來,朝他見了個禮,「余為清見過離王殿下。」

  他的嗓音比起尋常男子,也顯得細尖許多,但還是聽得出是男子的聲音。

  楚離歌朝他點了點頭,這才走向床前,看向余老夫人,「老夫人能否將事情經過詳細的說一次?」

  余老夫人雖不願回想,可離王這樣的人物竟為了她一個老嫗特意前來,她豈能不識相?

  于是戰戰兢兢的將事情經過說了一次。

  「老、老身今早起身便覺得身子特別的沉重,下午殿下召見後,更是覺得渾身不適,一回到房里便睡下了,誰知這一睡竟作了惡夢,老身夢見、夢見……夢見秋桐來向我索命,那模樣極其可怖,一雙眼楮只剩上黑幽幽的血洞,兩只衣袖空空蕩蕩,不停滴著血,雖沒有舌頭,卻能說話,不停的對著我說,殺人償命……還說我不配為人母……」說到這,余老夫人老淚縱橫,表示自己想反駁,卻是什麼聲音也發不出,只能咿咿啊啊的喊著,沒多久她便感到臉上被覆了一層厚重之物,整個掩住她的口鼻,令她喘息困難,她想掙開,卻是動彈不得。

  就在她以為自己就要被活活憋死之際,龔嬤嬤回來了,她才因此得救。

  楚離歌聽完,眸光一閃,掃過在場的眾人,最後看向雲初夏。

  「阿初,麻煩你替我問問余家女眷,從我們離去之後到老夫人出事這段時辰,都做了什麼事。」

  「是。」分別審訊,這她明白。

  余家人當即被分成了兩撥。

  楚離歌早在到達余府之時,便讓朱陸去將霍子逾給挖來,待他問完余老夫人,滿口抱怨的霍子逾也正好到了。

  「少傷,這天還未亮,你也太折騰人了。」他睡得正酣,夢中左擁右抱好不快活,卻讓眼前人給毀了。

  楚離歌斜睨了他一眼,「折騰?我也能不折騰,你可要?」

  霍子逾這甩手掌櫃當得太徹底,若是不敲打敲打,怕是還以為這案子活該他處理。聞言,霍子逾總算是清醒了,忙陪笑,「折騰好,折騰妙!你這是為了查案呢,自然是想怎麼查就怎麼查,都怪我這嘴不會說話,你別與我計較。需要我做些什麼?你盡管吩咐,小爺絕不二話!」

  楚離歌直接無視他的諂媚。霍子逾怎麼說也是目前大理寺的最高長官,雖說只是暫代,但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他簡單將事情的經過說了遍,便安排霍子逾帶著人去詢問余府下人的行蹤。

  余府主子並不多,下人卻是不少,這麼算一算也有百來人,這一番審問下來,竟已是午時,且還沒完事,朱陸領著霍子逾帶來的人仍在持續審問,楚離歌則帶著雲初夏先行去用午膳。

  眾人草草用了膳後,楚離歌向余父要了間房當臨時書房,這才帶著所有人的供詞,與雲初夏商討。

  而霍子逾那家伙,大清早便被楚離歌挖來當苦力,一完事便嚷著要回府,被楚離歌一瞪,只能怏怏的留下來當陪襯。

  男子倒是簡單,除了余父外,並沒有人出入長青院,可女眷哪兒就不一樣了。

  雲初夏分別抽出了三份供詞,擺在兩人面前,沉聲道︰「余老夫人這陣子十分疑神疑鬼,並不讓人近身,長青院除了護衛之外,就只有龔嬤嬤與余家的主子們得以進到內院。那個時辰一共有三人進出……」

  那三人分別是貼身侍候的龔嬤嬤、余玉蘭以及余鈴蘭。

  今日正好輪到余玉蘭侍疾,就如他們之前調查的結果一樣,每回輪到余玉蘭,長青院便會出事。

  龔嬤嬤的供詞很簡單,她一直守著老夫人,若不是老夫人害怕會被人毒害,堅持讓她替自己盯著三餐,恐怕她得十二個時辰守著老夫人。

  昨夜龔嬤嬤一如往常,前去小廚房替余老夫人端晚膳,余玉蘭也因余鈴蘭來喚她用膳,見祖母還在熟睡,這才離開,事情就發生在那短短的時間內。

  龔嬤嬤前去拿晚膳,有小廚房的人替她作證,而余鈴蘭去喚余玉蘭,則是兩個人一塊離去,余鈴蘭也沒落單,這麼一來,便只有余玉蘭無人能替她作證。

  說不定余玉蘭便是在龔嬤嬤離開的時候動的手腳。

  「我沒有!」余玉蘭被單獨叫來時,驚恐的直嚷,「我沒有害祖母!我離開的時候祖母睡得正熟,我便沒喚她,接著便和鈴蘭一塊去了飯廳,我什麼都不知道!殿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害祖母……」

  雲初夏眼角一抽,看著哭倒在楚離歌腳旁,就連哭都要擺出唯美姿態,泓然欲泣的余玉蘭,差點沒把人一腳踹開。

  為了捍衛所有權,她擠進兩人之間,陰惻惻的凝視著余玉蘭,「那時間就你一個人在房內,余鈴蘭可是說了,她僅在門外等你,並沒有進房,守門的丫鬟可以作證,除了你,還會有誰?」

  余玉蘭嚇白了臉,不停的說︰「我沒有!真的不是我,殿——」

  「再對我男人撒嬌試試!信不信不必衙差拘人,我就能把你送進大牢了?」雲初夏眯著雙眸威脅道。

  余玉蘭頓時梗了聲,一張小臉由白變紅,又驚又怕。

  一旁本是昏昏欲睡的霍子逾來了精神,湊近好友身旁,小聲的道︰「雲姑娘這……呃,直率的性格你可知道?」

  「自然。」楚離歌看著眼前的女子,目光溫柔。

  「你不怕?」霍子逾驚了。

  他家婀娜雖有五位凶悍又威猛的兄長,但本身沒問題,看著面冷其實心地善良,性情溫柔又體貼,總是恭順又聽話,對他更是沒話說,而雲初夏……怎麼瞧都與溫柔扯不上邊。

  「為何要怕?」楚離歌莫名的看向他。他最愛的便是雲初夏時不時的宣示主權,喊著他是她的男人,他歡喜都來不及了,要怕什麼?

  看著好友一臉甘之如飴,霍子逾竟無言以對。

    

  一個蘿卜一個坑,好友堅持入火坑,他還能說什麼?

  雲初夏專注于捍衛她的男人,以她那比楚離歌嬌小一顆頭的身子,硬是將楚離歌遮得丁點不露,這才繼續恐嚇,「要是不想進大牢,就仔仔細細的想,把你想得到的全都說出來。」

  雖說毒藥是假,但余玉蘭對雲初夏就是有股莫名的懼怕,深怕她真污戰自己是殺人凶手,于是絞盡腦汁的將想得到的事全都說了。

  雲初夏早在頭一回問余玉蘭話時便發現她有個優點,那就是記性好,在說事時,總能將細節說得一清二楚。

  果然,有壓力就有動力,余玉蘭當下便將眾人沒能想起的事一一道來。

  她說,余為清因身子骨弱,一向在自己的院子紫萱閣用膳,並不與大伙一塊,而她與余鈴蘭走到半路時,余鈴蘭突然說要去紫萱閣一趟,說有東西落在那兒了。

  余鈴蘭前腳剛走,她便遇見了二哥,兩人一塊前去飯廳,倒是余鈴蘭落了單,且有一點她覺得很是奇怪……

  余玉蘭捧著眉說︰「五叔一向不喜鈴蘭,更是不讓鈴蘭去他的院子,我當下覺得奇怪,鈴蘭怎麼會有東西落在紫萱閣?」

  「余五爺與自己的女兒不親?」雲初夏聞言有些詫異,看向楚離歌。

  楚離歌倒是沒什麼反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余家的私事若是放在平時,他們並不會有太大的反應,然而此時卻處處是疑點,愈是了解余家事,案子說不定也能更快偵破,于是讓雲初夏接著問。

  雲初夏領會,又問余玉蘭,「余五爺為何不喜自己的女兒?」

  這事在余府不是什麼秘密,余玉蘭生平最是喜愛八卦之事,頓時侃侃而談,「那是因為我五叔很是討厭我五嬌……」

  說白了就是件老掉牙的風流韻事,余家五嬸閨名黃姍,因傾心俊美的余為清,三不五時便糾纏,惹得他十分反感,她卻是鍥而不舍,且她極舍得下臉面,秉持著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的原則,在余為清上自家門找兄長敘舊時,與兄長合謀,將人給灌醉扛上了床。

  當時的余為清年紀輕輕,少不更事,就這麼中了計,床都滾了,這下不娶也得娶了,黃姍如願進了余家門,成了余家婦。

  可余為清厭惡她至極,從她進府便不曾與她同房,但黃姍還是生了余鈴蘭,據說是兩人婚前滾床滾來的。

  余為清厭惡黃姍,連帶的也厭惡她生的孩子,黃姍因受不了守活寡的日子,沒幾年便吵著要和離,余為清自是求之不得。

  當時余為清可是狠心的連余鈴蘭都要趕,可余家怎麼可能讓子孫流落在外,自然是不允。

  從那日之後,余為清便益發厭惡余鈴蘭了,一直到這幾年,竟是連院子都不讓她進,若她不聽話硬是要闖,便會引得他大怒,每一回都是以驚動眾人收場。

  可昨日余鈴蘭說要去紫萱閣,卻是沒有傳出半點動靜……

  余玉蘭靈光一閃,拍手道︰「依我看,鈴蘭肯定不是去紫萱閣!」

  這麼一來,落單之人可就不只她一人了!余玉蘭沾沾自喜的想著。

  楚離歌卻是捧起了眉,他有預感,事情就快要水落石出了,可不知為何,他總有股不安的感覺……

  分別偵訊以及利誘威逼,是雲初夏教予楚離歌的,他沒想到這招竟如此的好用。

  當余鈴蘭聽見自己竟被懷疑時,倒不像余玉蘭那般沒用的大哭大喊,相反的,她十分的平靜。

  「沒錯,我中途的確去了趟紫萱閣。」

  「你去紫萱閣做什麼?」此時房里只剩下雲初夏與余鈴蘭二人,看著眼前與昨日那刻意裝怯弱截然不同的女子,雲初夏眯了眯眸。

  「找東西。」余鈴蘭斂下眼睫。

  「找什麼東西?」雲初夏突然覺得警察這一行真不是人干的,這一問一答,要何時才能到頭?

  余鈴蘭瞥了她一眼,抿唇道︰「這是我的私事。」

  言下之意就是不說了。

  雲初夏見她不願說,也不逼迫,反是勾起了唇,輕聲說︰「你不說也無妨,我只要你回答我兩個問題,第一,你是否真去了紫萱閣?」

  「自然是真的。」余鈴蘭知道事情重大,想了想,又補充道︰「綠水親眼看見我去了紫萱閣,你只要看看她的供詞便能得知是真是假。」

  沒錯,雲初夏讓每個人仔細回想昨日下午做過的事、見過的人,那名喚綠水的丫鬟供詞上的確寫著在紫萱閣附近見過余鈴蘭,但……

  「她只是見你出現在紫萱閣附近,卻未親眼見到你進去。除了那丫鬟外,可還有人能夠證明?」雲初夏又問。

  余鈴蘭的臉色微微發白,想到昨日她是偷著去的,自然是瞞著眾人,遇到綠水時,她的確不敢直接進去,而是在外頭繞了會兒,沒想到竟因此提不出任何證人。

  雲初夏見她回答不出來,正要問第二個問題,誰知霍子逾突然沖了進來,大聲的喊著,「招了!招了!那守著長青院的王護衛全說了,他說是余鈴蘭給了他一錠金子,讓他放行,後來他見出了大事便不敢承認,沒想到竟被少傷發現他說謊。」

  原來方才楚離歌在重整這些人的供詞時,發現了幾處不協調之處,于是讓人喚這些人前來,分別又審了一回。那王護衛表面雖極為鎮定,卻逃不過楚離歌的眼楮,三兩下便突破他的心防,讓他說了實話。

  雲初夏訝異著這變故,一旁的余鈴蘭卻是再無法鎮靜,激動的說︰「胡說!我沒有,我那時候真在紫萱閣!」

  雲初夏見她如此激動,黑白分明的雙眸轉了轉,刻意問向霍子逾,「這麼說來,凶手確定是余鈴蘭了,大理寺這是能結案了?」

  霍子逾見她掃來的眼色,頓時心領神會,拍著掌道︰「可不是,我這就去喚人來押人……」說著轉身便要走。

  余鈴蘭嚇壞了,差點沒軟了腳,「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真的沒有害祖母,也沒有去長青院,真的沒有……」


  雲初夏見她慌了神,這才接著又問︰「既然你不是凶手,那就回答我,你去紫萱閣究竟要做什麼?」

  余鈴蘭知道她要是再不說實話,自己就要被人定罪了,咬了咬牙,還是將自己去紫萱閣之事給說了,「我、我是去見人的……」

  余玉蘭出嫁後,過沒幾年就輪到她,而余為清對這個女兒一向漠不關心,自然不可能替她找個好人家,于是她只能求到她母親那里。

  黃姍雖與余為清離異,對這個女兒還是有幾分疼愛的,可惜余為清早放了話,若是她不帶走余鈴蘭,那就再不許見她,也不許她再上門,因此母女倆見面就只能約在外頭。

  這陣子因余老夫人一事,余父下了令,不許任何人出入,余鈴蘭便急了,就連余為清這個做爹的都不喜自己的女兒了,身為當家主母的余夫人又如何會對她上心?

  就在前幾日,她打聽到余夫人打算過幾年將她嫁去南方,想讓她先訂親,說反正余為清也不待見她,不如將她嫁得遠遠的,省得以後一有事便回頭來找自己,自己又不是她親娘,沒理由讓她纏一輩子。

  余鈴蘭聽見這事徹底慌了,這才會趁著府中出事,想將這事傳給她母親知道,好讓她母親替她作主。

  「你要傳遞消息,怎麼會是去紫萱閣?」雲初夏被她搞得有些糊涂了。

  余家主子們的院落全建在余府的中間,離大門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那是因為……」余鈴蘭張著嘴,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因為紫萱閣有個地道,能通往府外一處小屋。」

  門外夕陽西斜,楚離歌緩步走來,將余鈴蘭難以啟齒之事給說了。

  余鈴蘭一聽,臉色更加慘白,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雲初夏見自家男人來了,好奇的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楚離歌看了眼余鈴蘭,冷聲又道︰「我派人找了黃姍,也就是余鈴蘭的生母,告訴她,她的女兒很有可能是連續殺人案的凶手。」

  這話自話是謳黃姍,但效果卻是極好,黃姍當場便傻了,嚇得將余鈴蘭與她連系的方式給說了,甚至還扯出一件陳年秘辛……

  原來黃姍根本就不是心儀余為清,非他不嫁,而是婚前失貞,還懷了孩子,急著想替肚子里的娃兒找個現成的爹,這才會賴上時常到黃府作客的余為清。

  黃姍本來想,嫁都嫁了,要與余為清好好過日子,誰知余為清竟是連讓她近身都不肯。

  她畢竟年輕,又嘗過魚水之歡,如何忍得住?生下孩子後便故態萌發,與人有了首尾。

  有一回黃姍在與奸夫偷情時,意外發現紫萱閣假山中有條地道,那地道原是用來儲酒之用,她算了算距離,發現這地道竟離府外不遠,于是鬧著要整修院子,讓自己的奸夫當工頭,偷偷將這地道給打通,以方便他倆偷情。

  後來她與余為清和離,這地道自是用不上了,若不是余鈴蘭找來,她也不會將地道之事告訴她。

  雲初夏看著滿臉通紅的余鈴蘭,這才恍然。

  怪不得余鈴蘭打死不說,這等秘密若是被挑開,她這這輩子也算是毀了。

  余鈴蘭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不停的請求,「求求你們不要把這事告訴任何人……我求求你們……」

  這事要是宣揚出去,別說是嫁個好人家了,就連有沒有人肯娶她都是個問題,甚至她還會被趕出余府,到時讓她怎麼辦?

  雲初夏與楚離歌對視一眼,眼中有著同情,但該辦的事還是得辦。

  「最後一個問題。」雲初夏看著哭得悲戚的余鈴蘭,沉聲問︰「你會在那時辰去紫萱閣,是不是知道余為清不在?」

  這話讓余鈴蘭身子一僵,瞪著雙眼不可思議的看著她,「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雲初夏沒等她回答,接著又說︰「我不曉得余為清答應你什麼,讓你這般替他隱瞞,但你方才也聽見了,你替他瞞著,他卻是要置你于死地。」

  余鈴蘭想到王護衛所言,明明當時她人就在紫萱閣,那麼是誰假扮成她,去了長青院?

  答案呼之欲出,余鈴蘭想通一切後,本就慘白的小臉更加蒼白,淚水直落,「他、他竟是如此狠心……」

  她知道余為清不喜她,但她卻不曾怪過他,因為她從小便知道自己並非他的親生女兒,余為清厭惡她是自然,而她卻是很感激他,因他並沒有揭穿她的身世,讓她得以繼續當余二小姐。

  因此在知道余為清一些秘密時,她並沒有對任何人說,甚至在他讓她幫忙做些事時,她也一一應下,包括在余玉蘭侍疾時,借著去找她的名義,將祖母房內的東西給偷出來,沒想到……

  「現在,你說是不說?」雲初夏眨著一雙明亮的大眼,靜靜的凝視著她。

  案子順利破了,連續殺人案的凶手正是余為清,他利用紫萱閣的地道進出,一個一個殺了那六個被害人,制造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至于他究竟是如何溜進長青院?就如同余鈴蘭知道他關起房門說是靜養,其實時常不在,余為清自然也知余鈴蘭至紫萱閣是何故,一大一小各懷鬼胎、各取所需,都對對方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昨日余為清便是透過余鈴蘭留給黃姍的記號,知道她們相約之時,這才會假扮成余鈴蘭前去長青院。

  余為清個頭瘦小,穿上余鈴蘭的衣服、梳上她平素會梳的發髻,低垂著頭,王護衛的注意力又全讓那一錠金子給吸引了去,這才會沒發現眼前人是男不是女,余老夫人也因此差點沒了命。

  事情經過便是如此,但讓楚離歌感到奇怪的是,余為清為何要殺了那六人?又為何連自己的生母都要殺害?因為秋桐?

  想到雲初夏稍早提出的疑問,他隱隱覺得,余為清並非是因為秋桐。

  余為清沒有回答,而是面無表情的說︰「我要見老夫人。」

  身為兒子,竟是喚自己的母親老夫人?這一聽便知有故事。

  雲初夏微挑眉,朝楚離歌打眼色。

  少女表情豐富,眼中滿滿八卦之火,讓楚離歌不禁失笑。他本想著今日已晚,深怕她累,打算明日再審,沒料到她竟是這般精神奕奕。

  他舍不得她失望,自然只能允了。

  當楚離歌將余為清帶到長青院時,余為清又要求清場。

  余父怎麼也沒料到凶手竟會是自己的小弟,氣惱之余也有些不可置信,正憋著滿肚子的話要詢問,誰知余為清一來,看都不看他一眼,便讓人將他給趕了出去,這讓他氣得跳腳。

  一旁的余夫人卻是有些心不在焉,默默跟在余父後頭走著,不料余父突然停下腳步,她一個不小心便撞了上去。

  余父一個吃痛,回頭瞪向妻子,「怎麼走路的?」

  余夫人這才回過神,拉過丈夫,快步回到房中後,將人全都屏退。

  「你這是做什麼?」余父滿腦子是余為清的事,此時正愁得不得了,見妻子這般神神秘秘很是不悅。

  余夫人直到回到房內,這才敢表露情緒,有些慌亂的扯著丈夫說︰「相公,你說五弟他、他是不是在替大妹報仇?」

  余父聽見這話,一張老臉倏地大變,「閉嘴!不是早說過這事不得再提。」

  余夫人卻沒像往常那般聽話,而是哭喪著臉,顫聲道︰「不然、不然他還能因為什麼事殺了那些人?他與大妹最是要好了,而秋桐、秋桐就是因為大妹而死的呀!若換成別人,我還不會這般害怕,可那是離王啊!離王殿下親自查案,事情可能瞞住?」

  余父聽完這話,臉色十分陰霾,雙眼不停的轉動,不知在想著什麼。

  「相公!」余夫人見他不說話,很是著急,「你倒是說話呀!這事要是曝露出去,余家可就完了……」

  「夠了!」余父驀地閉上眼,最終揉了揉眉心,疲憊的說︰「給娘娘送信吧,要快,就說家里出了事,將事情經過全數告知,該怎麼做,娘娘自有決斷。」

  余夫人張了張口,還欲說什麼,卻被余父給打斷,「少廢話,還不快去!」

  余夫人這才頹喪著雙肩,連忙去寫信。

  余父此時腦袋亂的很,一方面害怕余為清把所有的事都給抖出來,另一方面更是害怕余太后會……

  看著窗外高掛于天際的月娘,他面露悲傷。

  月有陰晴圓缺的道理他如何不懂?若是真能盛極一時,那也就罷了,就怕是等不到那個時候……

  余家,終究是太貪心了!

  冬日的夜晚有些冷,祠堂里孤燈幽暗,空氣里彌漫著香燭燃燒的氣息,祖宗牌位放在正殿中間,莊重肅穆。

  余為清提出要求要見余老夫人,余老夫人原本因害怕而不肯,可在余為清讓人帶了句話給她之後,她一改態度答應了,只不過她不肯在長青院見他,而是提出要求,要去祠堂。

  雖不知這兩母子在搞什麼鬼,但楚離歌並不怕,他早將余府團團圍住,他們就是想要搞鬼也絕不可能。

  祠堂內飄忽的燭火將余老夫人慘白的臉色映照出幾分紅潤,然而她的表情卻是極為害怕,打死也不靠近余為清一步。

  這朝代對女子雖較為寬容,可死後仍不得入祠堂,余為清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牌位,諷刺的勾起了唇角,緩聲道︰「老夫人,在列祖列宗前,你可知罪?」

  余老夫人雖害怕,可一聽見這話仍是跳腳,「你胡說什麼!殺人的明明是你,我要知什麼罪?」

  在知道不是鬼魂鬧事後,她的病立馬好了大半,倒是在得知想要自己命的人竟是親生兒子時,她的反應竟是害怕大于憤怒,讓楚離歌與雲初夏很是不解。

    

  兩人極有默契的退至一旁,並未多說話。

  余為清冷冷的笑出聲,「也是,你這輩子就是這樣,凡事不認輸,深怕自己兒子好男風一事傳出,竟寧可讓他戴現成的綠帽,也要鞏固余家的名聲。」

  好男風?

  雲初夏挑起漂亮的眉,看向身旁的男人。

  不知為何,這朝代似乎有著很多的同性戀,就她所知,她身旁的男人正是那被傳得沸沸揚揚的個中翹楚呢!

  察覺到少女異樣的目光,楚離歌無奈的捏了捏她的掌心。

  被傳成好男風,他也不想,不過現在有了心儀的女子,他相信這類傳言不日便會不攻自破。

  他無奈的眼神讓雲初夏大樂,借由衣袖的遮掩,對他厚的手掌又搓又揉,玩得不亦樂乎,壞極的在他耳邊低語,「你說那余為清會不會正好喜歡你這一型的?」

  楚離歌被她捏得心頭一熱,若非此時場合不對,他肯定會狠狠吻住她那葷素不忌的小嘴,讓她知道他喜愛的一直是女人。

  兩人在這低低私語,一旁的余老夫人卻像是快要中風一般,渾身抖個不停,臉色青紅交錯,「孽障!還不住嘴,這里可是祠堂,你在胡說什麼!」

  「我喜歡男人,就這麼讓你丟人嗎?」余為清露出一抹淒苦的笑。他自幼便發覺自己性向不同常人,他不喜女子,甚至十分反感,反而對男子有著異樣之感,在博覽群書過後,他才知他有著世人口中不齒的龍陽之癖。

  一開始他很是害怕,害怕這事被發現,他小心翼翼的隱藏自己與他人的不同,卻還是壓抑不住內心的情感,喜歡上一名同窗,那人就是黃姍的兄長,黃奕。

  對黃奕的喜愛讓他患得患失,兩人同席而坐、同榻而眠,在外人眼中他們是兄弟,但在他心中,卻以為就是夫妻也不過如此。

  他的秘密瞞了所有人,卻瞞不住自幼親近他的大妹余紫蓉。

  那時余紫蓉已定了親,不日就要出嫁,當她知道這秘密時,竟不是怪罪他,也不像世人那般面露嫌惡,而是展現出一個妹妹對哥哥的關懷。

  她告訴他,她不會指責他,也不會鄙視他,不論他喜愛的是男人還是女人,他都是她最喜歡的哥哥。

  余為清聞言當場痛哭,一個人守著秘密實在太苦,他一直怕會被人當成怪物看待,誰知妹妹竟是這般包容他,讓他如何能不大哭出聲。

  余紫蓉還告訴他,男子喜歡男子為世道不容,不論黃奕是否與他一樣喜愛男子,他們都不可能在一塊。她還說,若他不想失去黃奕,那就收斂著點,千萬不能將他對黃奕的愛慕表現出來,否則只會將人推得遠遠的。

  明白這個道理,之後,每當他心緒不佳,便會去找余紫蓉訴苦,兩兄妹的感情也因此更加緊密。

  可誰也沒料到,一道聖旨竟毀了一切……

  當年西南帝下旨選秀,余家一共有兩名女兒,怎麼說也得送去一個。

  余紫蓉有婚約,這事怎麼算也算不到她頭上,誰知卻是錯了。

  余紫蓉還有一個與她同齡的胞妹余悅蓉,照理來說該是余悅蓉要入宮,偏偏她年幼時因貪玩曾掉入湖中,在那之後就患了宮寒之癥,將來恐怕孕育艱難。

  一個無法生子的女子被送進宮中,能有何用?

  西南帝便是為了生子才會大肆選秀,他們若是送一個有疾之人進宮,豈不是第一關就被刷下了?

  按理而言,這樣的情況,余家只要上報就能免去資格,偏偏余老太爺貪心,妄想攀龍附鳳,竟是將與未婚夫感情甚篤、成親在即的余紫蓉送進宮中。

  余為清永遠忘不了大妹被送進宮時那悲戚與絕望的神情,她被迫與未婚夫分開,而他也失去了一心為他的妹妹。

  余紫蓉一進皇宮便再難出來,而他隨著年紀增長,對黃奕的感情益發壓不住,有一回竟在喝醉酒後大膽的向黃奕表白,嚇得黃奕自此不敢上門。

  余老夫人也是那時才知自己優秀的兒子竟有如此癖好,她當場氣昏過去,余老太爺則是大發雷霆,讓人執家法將他狠狠的打了一頓。

  他的身子便是那一次被打壞的,只要一入秋冬便會久咳不愈,差點沒將命給咳掉。

  他整整躺了大半年才見好,這段時間黃奕不曾來看他,倒是他的妹妹黃姍來得很勤,他急于知道黃奕的近況,也就不排斥她的靠近,誰知黃姍竟告訴他,黃奕再過不久便要娶親了。

  當他聽見這個消息時,只能說是心如死灰,恨不得死了算了,可就在這時,黃姍又告訴他,黃奕想請他去黃府作客。

  這邀請讓余為清心中燃起了希望,一天天盼著約定的日子到來,卻沒想到那一日竟成了他的惡夢……

  他被黃姍設計,而他的父母明知是黃姍搞鬼,卻還是逼迫他娶。

  當時他早已心死,心上人幫著自家妹妹算計他,他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滅了,不吃不喝,只求一死。

  余老夫人以為他是寧死也不肯娶黃姍,為此撂下狠話,就算他想要死,也得把人迎進門再死!

  可再如何余為清也是她懷胎十月所生,眼睜睜看著他死,她如何做得到?

  這事鬧得很大,余老夫人甚至進宮去找余紫蓉哭訴,當時的余紫蓉才剛懷上身孕,母憑子貴,西南帝什麼都依著她,然而在聽見她想回家探望生病的哥哥時,卻是一口拒絕。

  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西南帝只差沒將余紫蓉給供起來,怎可能讓她離開他的視線?可余紫蓉為此郁郁寡歡、愁眉不展,西南帝深怕會影響她復中的孩子,只好應了她的要求。

  為了保障她的安危,余紫蓉是偷偷出宮,除了暗衛保護外,就只帶一名宮女回府。

  當她看見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哥哥時,眼淚當場便落了下來。

  兩兄妹談了一夜,余為清有些松動,卻還是抱著死意,余紫蓉眼看一日勸不來,想多留幾日,便讓人向西南帝送信,讓她留在娘家幾天。

  誰知當夜便出了事。

  余紫蓉住的院落半夜莫名走水,她帶回的那名宮女命喪火窟,她卻是命大,因余悅蓉久未見到姊姊,央著要與她一塊睡,在緊急時刻推了她一把,可余悅蓉自己卻被著火的梁柱砸傷,不僅燒傷了左腿,就連臉也毀了。

  余悅蓉陷入昏迷,遲遲不醒,這讓余紫蓉十分自責,本想留下親自照料,可西南帝一得知此事便連夜讓人將她帶回宮去,她無法,只好喚來昔日服侍過她的丫援秋桐,讓她替自己好好照料余悅蓉。

  本來照料余悅蓉之事應該由她的貼身丫鬟來做,偏偏那些丫鬟一見到被燒得毀容的余悅蓉便又哭又叫。當年剛嫁進余府不久的余夫人剛掌家,于是便向余紫蓉提議讓個性沉穩的秋桐前來照料,余紫蓉自然是說好。

  而本已是活死人的余為清一聽余紫蓉遇險,強撐著身子去見她,誰知這一見,他卻發覺,眼前的妹妹對他的態度依舊,仍是細心關懷,可他就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最重要的是,余紫蓉竟是一反常態的叫他接受黃姍,不要丟了余家的臉面。

  余為清很是震驚,看著被西南帝接走的余紫蓉,他突然感到十分的陌生……

  從那日之後,他便活了過來,不再絕食,也不再當個活死人。

  他總覺得那場大火來得突然,余悅蓉都被燒殘了,一向疼愛妹妹的余紫蓉不僅不追究,甚至在臨走前讓余老太爺也不必追查,只說應該是她的宮女粗心,才會讓火燭燃起。

  這話余為清壓根就不信,大妹是個謹慎之人,身旁侍候的人又豈會差?

  再者,她的不追究,與以往那凡事都得追根究底的個性實在是差得太遠了。就算兄妹倆分隔多年,余為清仍不相信她會變得這麼多,于是他開始暗中調查。

  而首先要調查的對象,便是昏迷不醒的余悅蓉。

  可惜余老夫人下了嚴令,不許任何人去瀟湘院,以免打擾到余悅蓉靜養,這讓余為清更加起疑,于是他喚來秋桐,將他懷疑之事告訴她。

  秋桐雖只是服侍過余紫蓉的二等丫鬟,但就像他所說,余紫蓉帶出的丫鬟皆是聰明謹慎之人,一聽見余為清的懷疑,頓時也起了疑心。

  秋桐想起,她曾不小心聽見大夫低語,喃喃說余悅蓉的傷明明只是表面,並未傷及內腑,照理來說不該昏迷如此之久,當下更是篤定余為清的猜測。

  于是她聽從余為清的話,偷偷倒掉了余悅蓉的湯藥。

  沒了摻了料的湯藥,一直昏迷不醒的余悅蓉終于醒來了……

  說到這,余為清冷冷的看著余老夫人,問︰「你可知她醒來的第一句話說了什麼?」

  余老夫人的臉色白得嚇人,在余為清剛開始說的時候,她便企圖阻止,卻屢屢被雲初夏給阻了。

  此時她卻是顧不得了,拼了命掙開雲初夏捂著她嘴的手,淒厲的大喊,「余為清,你忘了你答應過先祖什麼了嗎?」

  她就是怕會如此,才要求在祠堂見他,她就不信他敢違背當日的誓言。

  聞言,余為清卻笑了,笑得十分開懷,可那笑聲卻像是哭一樣,有著濃濃的悲痛,「那是你們逼我的!如今我早已是罪人,又何必害怕死後入地獄?」

  都是因為他,若不是他,如何會害了這個家唯一心疼他的妹妹?可恨他無用,竟是耗費了這麼多年的時間才能替她報仇。

  「清兒,你不能這樣對余家,你不能呀……」余老夫人淚留滿面,爬著來到他跟前,拉扯著他的衣袍不停的哭求。

  余為清卻是冷酷的扯開,看向楚離歌,正要將那隱瞞多年的秘密說破之際,外頭卻傳來一陣喧鬧。

  「太后懿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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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2:14 PM

【第九章】 嫉妒使人瘋魔

  余為清被余太后的人帶走了,楚離歌本是不肯,但余太后帶來了皇帝的口諭,要求此案得交由三司會審,于是讓人將余為清押至刑部。

  待楚離歌與雲初夏走出余府時,天色早已一片漆黑。

  兩人對視一眼,臉色有著凝重,緩緩的走在無人的街道中,未乘馬車,就這麼一路走回了大理寺。

  「我讓人備膳,阿初可要先沐浴?」兩人沉默了一路,這是楚離歌開口的第一句話。

  雲初夏靜靜的看著他一眼,驀地傾身將他抱住,緊緊的,絲毫不留縫密,嗓音低啞的說︰「你可是聽見了?」

  因習武之故,她聽力驚人,就算余為清在被押走前,幾乎是呢喃的低語,她仍是聽得一清二楚。

  救救我大妹。

  這五個字猶如驚雷,讓雲初夏當場傻在原地。

  余為清的大妹不就是余紫蓉?而余紫蓉此時不是好端端的在皇宮中當太后,為何要人救?

  雲初夏腦中有個荒謬的想法,卻一直不敢月兌口而出。

  楚離歌看著懷中少女那烏黑如墨的發絲,輕輕的嘆了口氣,「聽見了。」

  他雖不懂武,可聽力自幼便異于常人,余為清所言,他也聽得一清二楚。

  他果然聽見了!雲初夏咬了咬牙,有些無力的又問︰「余紫蓉與余悅蓉……是否長得極為相似?」

  楚離歌抿唇,沉默了一會,才低聲說︰「她們二人不僅相貌相像、身材相仿,還是一母同胎的攣生姊妹。」

  果然!雲初夏重重的吁了口氣,沉聲問︰「你打算怎麼辦?」

  楚離歌伸手,順了順她鬢邊凌亂的發絲,幽聲道︰「那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若是可以,我也不想傷害他……」

  但是爛瘡若是不挑開來上藥,便永遠不會好。

  「那就不要傷害。」她抬起頭,睜著一雙明媚卻清澈見底的眸子,認真的看著他,「我不想你去踵這渾水。」

  她一個亡國公主,本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嫁出去,更不可能談戀愛,沒想到老天爺好心,給她送來楚離歌這麼一個絕世好男人,她若是不將人給護好,肯定會後悔死!

  「阿初……」楚離歌嘆了口氣。

  若是可以,他也想不管,可他姓楚,是西楚國的攝政王,兄長臨終前緊握著他的手,逼他發誓定會好好守護父親好不容易打下的西楚江山。

  這是他的責任,他推卸不得。

  他語氣中的沉痛讓雲初夏的心重重一顫,「……我後悔了!後悔貪圖那些賞金,要是可以,我想把霍子逾那家伙給宰了!」

  都怪霍子逾,若不是他的請求,楚離歌何以會調查余家的案子?也怪她,若不是她不願乖乖當個伸手牌,堅持自己養活自己,也不會這麼積極的查案。

  本以為只是樁尋常的變態殺人案,沒想到會卷入皇室的風波,她倒是無所謂,頂多甩手不管,可她的男人卻不能不管,她能怎麼辦?

  「別擔心,或許事情沒有你想的這麼糟。」他試著安慰她。

  「不糟是如何?」她不是三歲孩子,沒這麼好安撫。

  楚離歌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太后有可能是假冒?皇帝極可能非皇室之子?這不論是哪一條,都足以引起軒然大波,甚至動搖國本……

  雲初夏瞪了他一眼,「你瞧!就是你也說不出來。太后若是假的,你我的命還能不能留著都是個問題!」

  聞言,楚離歌雙眸一閃,許久才道︰「事實上……我對太后早有懷疑。」

  「這是何意?」她問。

  楚離歌沉沉的開了口,「從我當上攝政王那日,一直至今日,暗殺未間斷過。一開始我本以為欲殺我之人是你們這些前朝舊部,可直到這兩年,我才發現並非如此。」

  他的勢力是這幾年才開始在皇城擴建,又因忙于朝事,他幾乎沒有什麼心思去追查那些刺殺他的人究竟是何方人手。而這一年多,他所經歷的刺殺竟是頻繁得可怕,這讓他再也輕忽不得,于是讓莊浩卿開始追查,沒想到這些人竟都是來自民間大大小小的殺手組織,就是雲初夏前些日子揭的單,也是懸賞他的人頭。

  那欲取他性命之人十分謹慎,可再謹慎也難免有漏洞,在莊浩卿的追查下,總算查出欲取他性命之人出自宮中。

  皇宮之中如今也就兩名主子,楚豫是絕不可能要他性命,那麼就只有另一個人了……

  他不清楚余太后為何這麼做,但他曾猜想,應是怕她的兒子成了傀儡帝王,這才會當楚豫漸漸能處理政事之後,想對他除之後快。

  可如今看來,似乎有些蹊蹺。

  雲初夏也聽明白了,「余太后害怕你奪權只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

  她畢竟不是余太后,就是想破了頭也想不透。

  「或許是因為皇兄在余太后還是貴妃的時候,同我說過一句話。」楚離歌思索了很久才想起這一段往事。

  「什麼話?」她好奇的問。

  「他說……貴妃回了一趟余府後,性情變了許多,平素最愛的琴不撫了,且連口味也變了,若不是音容未變,他還以為她換了個人呢!」

  西南帝當時不過是隨口一說,畢竟余太后不論是容貌還是身形都沒有改變,就連肚子里的孩子也都好端端的,他如何也想不到妃子竟有可能換了一個人。

  「當時我就在一旁,我還記得余太后聽見這話的時候,臉色突然變得慘白無比。皇兄見狀擔心不已,忙喚來御醫要替她診斷,她卻不願,執意要回宮歇息。」

    

  楚離歌當時不以為意,如今想來,余太后可不正是心虛?就是因為心虛,她才會想方設法要除去他。

  雲初夏聽完頓時無語,就因為西南帝一句無心的玩笑話,余太后便想置楚離歌于死?這下要說余太后沒鬼,恐怕連鬼都不信。

  「那現在該怎麼辦?難不成就等著殺手來殺?」雲初夏垮下小臉,語氣很是頹喪。

  這下好了,余太后之前只是心虛,經過余為清這事兒,肯定抱著殺人減口的心態,就是他們不想瓊這渾水也得踵了。

  「你說得對!」楚離歌捏了捏她的巧鼻。

  雲初夏瞪大眼,「你這是徹底放棄,還是瘋了?」

  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真要等著人來殺。

  他笑著揉了揉她的發,看著她瞪大雙眼的可愛模樣,總是忍不住想踫踫她,「傻瓜,你前陣子不是將孤狼的懸賞單全給撕了?那懸賞單的時限是多久?」

  「三個月。」她伸出三根手指。

  「這幾年,那些暗殺過我的殺手組織幾乎都讓我派人盯住了,只要一有動靜,我就能馬上得知,若余太后不傻,就不會再用以往的那些人,而唯一未被我盯上的孤狼,懸賞單又在你手上,若她想殺我,除非願意等上三個月,否則就得動用她身旁的人了。」

  雲初夏聞言雙眼倏地一亮,「你的意思是,若她是真的余紫蓉,必然不必著急,可要是假的……」

  雖說余太后並不知道余為清對他們說了多少,但以余太后那僅僅因西南帝一句玩笑話,便要楚離歌一條命的個性,肯定不會放過他們這兩個知情者。

  「不過用你我當魚餌,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雲初夏有些不滿。

  好歹他們一個貴為攝政王,一個是前朝公主,讓一個疑似冒牌貨的家伙這般追殺,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不是你與我,是只有我而已。」他糾正她。

  他如何舍得她冒險?他早已想好,將她送去沈家莊,到時只要找個女子易容成她的模樣跟在他身旁便成了。

  「什麼?」雲初夏一聽就炸毛了,伸出食指戳著他的胸膛,眯起雙眸,陰惻惻的說︰

  「你現在是過河拆橋,想要甩了我?」

  楚離歌哭笑不得,「阿初,過河拆橋這句成語不是用在這地方的。」

  「我不管!」她管它用在哪里,她只知道他想拋下她,沒門!「你若是敢把我送走,這輩子就休想找到我了!」

  「阿初……」他嘆了口氣,將胸前那氣鼓了雙頰的少女攬入懷中,「此事很危險,我不希望你涉險,你聽話可好?」

  雲初夏就是他的寶貝,他寧可自己受傷,也不願損及她一根寒毛。

  「我難道就希望你冒險?」她紅了眼眶,忿然瞪著他,「要我聽話也行,除非現在就讓我將你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

  楚離歌正欲問這話是何意,少女軟女敕的唇便緊貼他的唇,熱情濃烈,像在泄忿一般啃咬著他。

  她像只受傷的小獸,惡狠狠的說︰「想要我走,現在就洞房!說不定一夜恩愛後,我還能留著你我的孩子,若是你不幸犧牲了,我就帶著我們的孩子改嫁!」

  「雲初夏!」即便知道她是為了與他一起,可這話仍是讓他極不舒服,對她一向溫柔的俊顏倏地沉下。

  他連名帶姓的一喚,雲初夏脖子一縮,卻還是不退讓,「你別對我吼,你就是生氣,我也要這麼做!」

  說著便一個使勁將他推倒在書案上,香軟的身子緊接而上,壓在他堅硬的身軀上,有些笨拙的解著他的衣帶。

  楚離歌倏地僵硬,他這是要被自己心儀的姑娘給強了?

  感覺到她柔軟的雙手在他胸前游移,他只覺得有團火在下復中燃燒,讓他險些壓抑不住。

  「阿初,別鬧!」他抓住她的手,雙眼有些發紅。他不是聖人,如何禁得起她不斷的撩撥?更何況面對的是自己喜愛的女子。

  「那就不準甩開我!」見他阻止,雲初夏雙頰嫣紅,隱隱松了口氣。

  就算她思想再前衛、再開放,那也是個女子,要做這等霸王硬上弓之事,她也是害臊得不行好不好……

  楚離歌對她這等「要脅」實在是沒轍,最終只能答應了。

  雲初夏歡喜的抱著他直親,「放心,只要有我在,沒人能近得了你的身!」

  看著懷中那雀躍得像只小麻雀的少女,他目光一柔,「傻瓜,明明能安穩,又何必陪著我涉險……」

  「你若出了事,我如何能安穩?」她瞪眼,「沒有什麼比將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下保護來得安全,若是連我都護不全你,那我也只能認了,不過你要是死在我前頭,就別指望我守節,我可不是那種貞烈女子,會這輩子就守著你一人不放。」

  楚離歌笑了,寬厚的胸膛起伏不定,低啞的道︰「阿初這是願意嫁我了?」

  少女言語之間早已將自己的人生托付給他,口口聲聲說著改嫁、守節,若不是心中已將他當成丈夫,如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話讓雲初夏俏臉又是一紅,給羞的!明明前不久還堅持不成親,這才沒幾日,便連改嫁這話都說出口了,如何不羞?

  最後她惱羞成怒的嚷著,「想我嫁也得胡叔和沈姨答應!他們若不應,就是我想嫁又能如何?」

  胡俊是兩人之間的一大難題,沈雁菱倒是好說,她就是一個傳統的婦人,只要胡俊點頭,她自是支持。

  而胡俊平時看似一個憨厚的老好人,偏偏在復國一事上十分的執著,要不也不會拋下她去尋找寶藏了。

  總之,若是讓胡俊見到楚離歌,恐怕只會提刀砍來,壓根不可能會讓他娶她。

  「這點你不必操心,我會想辦法。」他撫了撫她的發,溫聲道。

  辦法?雲初夏可不覺得他能想到什麼辦法,但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趴在他的胸膛上。

  許久過後,她似是突然想到一件事,好奇問了句,「你說……要是我們一直不成親,是不是就不能洞房了?這麼憋著……會不會到時候不行了?」

  感覺著身下抵著她的某處堅硬,雲初夏可以確定他的的確確不喜歡男子,那她就擔心了,有她這個動不動就愛吃他豆腐的女友,他可忍得住?若是一直忍著,到時憋壞了可怎麼辦才好?

  楚離歌聞言身子一僵,突地一個翻身,用行動來告訴她,他究竟行不行……

  晨曦中,日陽緩緩升起,像一片金粉般撒落在浩瀚廣大的宮院中,從遠處望去,巍峨的宮殿綿延不絕,逐漸在清晨微光中顯露出它們的身姿。

  宮垣內長滿了萋萋芳草,沿著垣壁是御溝的淙淙流水,茂盛樹叢隔開了幾處龐大建築,然而此地只有鳥鳴,卻無人聲。

  宮殿的一角,一尊涂金鵲尾香爐正裊裊吐著煙,一名梳著高高發髻的女子,正對著窗前那面光滑的銅鏡描畫眉毛。

  那女子身上穿件圓領紅羅短襦,襦下系著一條春水綠羅裙,肩上罩著羅帔,微露雪胸。

  透過鏡面可以瞧見女子的額心貼著一朵花形翠鈿,此時她正在描一對鳳眉,看得出來,她想極力把那鳳眉描得更寬更長,好像那才是天底下最最要緊的事情。

  外頭突然來了名宮娥,神情有些慌張,在她耳邊不知低語了什麼,令她手一抖,眉毛畫壞了。

  「奴婢該死!」那宮娥十分驚惶,立馬跪下。

  女子緩緩放下手中的螺子黛,慢條斯理的拭去畫歪之處,轉身將宮娥給扶起,一臉的和顏悅色,「怕什麼?哀家難不成會要你的命?」

  宮娥瑟瑟發抖,一句話也不敢應。

  女子見她如此,輕輕的笑了,然而吐出的話語卻是極其的冰冷,「掌嘴!」

  聞言,那宮娥反倒松了口氣,伸起手便使勁的在自己白皙的臉頰上揮打,一下接著一下,每一下都是又狠又重。

  直到宮娥的嘴角被掌得滲了血,雙頰腫得高高的,女子才緩緩開口,「夠了。」

  宮娥這才停下手,感激的道︰「奴婢謝過娘娘!」

  即使被罰,仍得言謝,這就是當奴婢的悲哀。

  「還是沒得手?」女子拂了拂一身衣裙,拿起螺子黛,繼續描繪著那未完成的眉。

  宮娥拭了拭唇角的血跡,點頭,「又給逃了,而且、而且……」

  見她吞吞吐吐,女子有些不悅,「有話就說,還想掌嘴?」

  宮娥這才忙道︰「高統領說、說攝政王似乎認出了他……」

  啪地一聲,女子重重一掃,妝奩猛地一翻,諸色簪釵散落滿地。

  「那個飯桶!怎麼會被認出來?」她眼楮有些赤紅,那是她發怒的前兆。

  宮娥怎會知道?就算知道,她也不敢多言,只整個人抖個不停,深怕多說一句,自己這條命就沒了。

  誰知女子並未因為她的安靜就饒過她,心頭的怒火怎麼也消退不了,沉聲一喝,「來人!把這賤婢拖下去杖斃!」

  宮娥頓時臉色發青,不停求饒,「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呀……」

  江嬤嬤回來時正好看見宮娥被拖下去,連忙讓人等等,上前勸說︰「太后娘娘,若是再出人命,恐怕皇上會不喜。」

  女子正是余太后,聽見江嬤嬤之言,她更是憤怒,「他可是哀家一手養大的!胳膊向著外人也就罷了,難不成還要管到哀家頭上來?」

  說雖這麼說,卻不再提杖斃之事。

  江嬤嬤讓人全退出長,這才緩緩抱住眼前的余太后,「娘娘,事到如今,咱們更得沉住氣。」

  被江嬤嬤像小姑娘那般環抱著,余太后方才凌厲的氣勢頓消,描繪精美的臉龐交織著各種情緒,有忿恨、有恐懼、有不滿、有嫉妒、有憎惡,然而最多的還是不安。

  江嬤嬤是她的奶娘,自小陪伴著她長大,就是她進宮後,江嬤嬤也一直陪在她身旁,不曾離開,很多事都是奶娘出的主意,在奶娘懷中,她覺得自己又成了年少時那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什麼都得仰賴著奶娘。

  「嬤嬤讓我如何沉得住氣?楚離歌是什麼樣的人,你豈會不知?若是讓他知道了……」

  余太后打了個寒顫,連想像都不敢想像,身子微微顫抖,與方才氣勢凌人說著要杖殺宮娥的太后娘娘截然不同。

  江嬤嬤看著懷中的女子,目光一沉,「當初奴婢就反對刺殺攝政王,攝政王是多麼聰明的一個人,一開始他或許不會多想,如今……」

  如今余家出了這樣的事,就算余為清真的什麼都來不及說,可余太后沉不住氣,居然讓禁軍統領去刺殺楚離歌,以楚離歌那走一步算三步的腦袋,如何還會猜不出這些年來刺殺他之人就在宮中?

  「哀家做都做了,能如何?」余太后眼中閃過一抹怨毒,「都怪高軍元那個蠢貨!居然接二連三的失敗,還蠢到被楚離歌那家伙給發現……嬤嬤,事到如今哀家該如何是好?還是讓皇帝直接下旨殺了——」

  「胡鬧!」江嬤嬤不顧她的身分,沉聲斥責,「攝政王是何許人?不提他是先皇欽點輔佐皇上的攝政王,就說他這些年來不僅半點僭越也無,甚助幫助皇上穩定朝綱與社稷,讓失去先帝的西楚國能以最快的速度安定下來,若不是他無意帝位,娘娘以為皇上能守得住座下龍椅?」

  這樣的功臣能殺?別說他連錯都沒犯,就是欲加之罪,皇上都能被朝廷上那些朝官一人一口唾沫給淹死,太后娘娘豈能讓皇上做這般無理之事,這樣的事壓根連提……不!是連想都不該去想。

  「這也不行、那也不成,那到底要哀家如何?」余太后有些崩潰了。

  江嬤嬤見狀,忙將她環抱得更緊,「別慌!娘娘只要聽奴婢的話,別再讓人去刺殺攝政王了,如今只要等著余為清被問斬,這事就算揭過了,只要娘娘沉得住——」

  江嬤嬤話還未說完,便讓余太后給打斷。

  「死了一個余為清,還有余家人,這秘密永遠不可能揭過的。」余太后環抱著自己的雙臂,不停的喃道︰「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一時鬼迷心竅,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這都怪我、都怪我……」

  「娘娘!」江嬤嬤用力的扳過她,看著她的雙眸,凝重且嚴肅的說︰「這不怪你,這只能怪命。」

  「命?」余太后那惶然的臉露出一抹淒然的笑,伸出自己顫抖的雙手,目露恐懼的看著它,彷佛那雙手是多麼可怕的怪物一般,「是啊,都怪命……不!這還得怪先帝,若不是他,我如何會落到如此下場,像是失心瘋一般,成了一個六親不認的怪物,竟是連平日待我最好的姊姊都下得了手……」

  姊姊……那是比父親、母親還要疼愛她的大姊,凡事都護在她前頭的大姊,卻因她的嫉妒心給一手毀了……


  余太后,不,該說是余悅蓉,在多年前的那場火災之中,取代了余紫蓉的身分,成了如今的余太后。

  讓她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的理由,竟是因為一個男人。

  那年,余紫蓉回到余府,她本是高興的。姊妹倆多年未見,有著許多的話要說,兩人幾乎說了一夜的話,恨不得將這幾個月分別所發生的事一股腦的說出,直到她提起了余紫蓉的前未婚夫,秦聞愴。

  提起秦聞愴時,余紫蓉的臉色倏地黯淡了下來,眉宇間染上一抹悲痛與不舍。

  余悅蓉這才知姊姊竟是還未對秦聞愴斷情,這讓她心中陡生不滿,生平頭一次對余紫蓉發脾氣。

  她指著余紫蓉大罵,皇帝對她如此的好,什麼都願意給她,甚至為了她不許後宮其余妃子至長,就是皇帝自己也不再去那些妃子的宮殿,夜夜去陪著她,這樣的獨寵,余紫蓉心中竟還有他人的影子,如何對得起皇帝?

  獨寵?余紫蓉笑了,笑得十分悲涼,撫著肚子說,皇帝寵的不是她,而是她肚子的孩子,不論是誰,只要能替他生下孩子,誰都能得到這份專寵。

  余悅蓉卻是不信,覺得余紫蓉是對秦聞愴余情未了,不停的指責她。余紫蓉竟也沒否認,而是淡淡的說,若是可以,她根本不願入宮,只願嫁給秦聞愴,與他共度余生。

  余紫蓉對妹妹說了不敢對父親、母親說的實話,誰知竟是因為這句話,讓余悅蓉心中生了不該有的念頭。

  但那份念頭也不過初初冒了芽,真正讓她變身魔鬼的,是兩人在就寢時,余紫蓉從身上解下的一只香囊。

  余悅蓉看見那只香囊,臉色倏地大變,急忙問姊姊這物是從何得來?

  余紫蓉這才像是恍然想起了什麼,懷有身孕,讓她的腦袋不似以往那般靈光,時常忘事,見她提起,這才將香囊遞到她手中,有些意味深長的看著她,說︰「這是皇上在我出宮時給我的,說我既已是他的妃子,這東西便交回我保管。」

  這話聽在余悅蓉耳中卻是晴天霹靂,顫著手接過後,急忙問了句,「皇上……竟是分不出你我?」

  余紫蓉斂下眼睫,輕點了頭。

  在她點頭的剎那,余悅蓉頓時感到胸口有塊東西碎了,刺得她一顆心隱隱發疼。

  姊妹倆感情一向不錯,余悅蓉與西南帝曾有過一面之緣的事,自然也曾向余紫蓉說過。

  那是在一年前發生的事,兩人隨著母親去靈隱寺上香時,余悅蓉因坐不住,趁著眾人禮佛之際,借口要更衣,獨自到了寺廟的後院透氣,誰知竟是遇上了微服出宮的西南帝。

  余悅蓉對西南帝一見鐘情,而西南帝也對眼前這活潑開朗的小姑娘感興趣,甚至向她表明了身分,還透露自己過陣子便會選秀……

  余悅蓉倏地羞紅了臉,什麼話也沒說,只解開自己隨身攜帶的香囊遞給他,隨即便害羞的跑了。

  從那日開始,她就一直留心著宮中選秀一事,日夜期盼著這日到來,誰知父親與母親最後竟是定下了姊姊,這讓她不能接受,跑到母親房中鬧了一場,卻沒想到會得知自己難以生育一事,這對她無疑是二次打擊。

    

  她只是個女子,壓根無力抗抵家族的決定,加上自己身子的毛病,若真讓她進宮,也會在第一關便被刷下來,若是西南帝得知她不能生育,可還會對她另眼相看?

  于是她認命了,心痛的看著姊姊頂替自己的位置進了宮,但她的心里仍有著一絲期盼,她們姊妹倆雖說長得一模一樣,個性卻是不同,姊姊沉穩優雅,而她活潑大方,待姊姊進了宮,西南帝便會知道眼前的妃子並非他當日遇上的小姑娘,到時候他或許會破例下旨,將她也接進宮,這麼一來,她便能如願與他在一塊了……

  這麼想著,她的心安定不少,所以這一回余紫蓉回府,她比誰都高興,不停的旁敲側擊,想從她口中打探出些消息。

  誰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她以為西南帝對她有情,定能分辨出她們姊妹的不同,沒想到他竟是認都認不出……這讓她情何以堪?

  看著余紫蓉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又想到她代替自己在西南帝身下承歡的模樣,妒嫉心就像藤蔓一般緊緊纏繞著她的胸口,讓她幾乎喘不過氣,方才冒出的念頭再也壓抑不住——

  她希望余紫蓉與她交換身分。

  余紫蓉聽見她的要求,當場嚇了一跳,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余悅蓉卻是不死心,她試著說服姊姊,告訴她秦聞愴對她並沒有死心,秦家在她進宮後又替他說了幾門親事,卻全讓他給拒了,他甚至為了不被逼婚,躲到了汶州,若是她答應這事,自己便想辦法聯系上秦聞愴,讓他帶著她私奔,過著她要的平穩日子。

  余悅蓉本以為余紫蓉會心動,沒想到余紫蓉又一次嚴厲的拒絕她,甚至還告訴她,這麼做是欺君之罪,會害死余家,她是絕不會答應的。

  姊妹倆因這事鬧得很不愉快,就這麼背對著背,不再多說一句話。

  沒多久,余悅蓉就聽到身後傳來余紫蓉平穩的呼吸聲。

  余紫蓉自有孕後便十分疲累,又與余悅蓉說了一宿的話,很快便進入夢鄉。

  余悅蓉卻是怎麼樣也睡不著,最後下床想去倒杯水喝,好冷靜冷靜,誰知卻不小心打翻了燭火。

  看著那一下便燃起的火苗,她突然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若是余紫蓉的臉毀了,這世上就再不會有與她一模一樣的臉了,那麼西南帝是不是就只會愛她了?

  這念頭很瘋狂、很可怕,她就這麼怔怔的看著那火苗,不僅沒有去撲滅,甚至拿起所有可以點燃的物品去引火,尤其是那睡著余紫蓉的床榻上的帷幔。

  之後,事情果然如她所想,余紫蓉的臉毀了,不僅毀了,甚至還傷了左腿,成了一個殘缺的女子。

  然而,余紫蓉卻是為了救她才會變得如此……

  當余悅蓉看見那一把將她推開,自己卻被熊熊烈火包圍住的姊姊時,她便悔了,又哭又喊,可一切都已來不及。

  母親在得知被燒傷的人竟是自己的大女兒,當場差點嚇得暈過去,在皇宮暗衛趕來前,一把拉過余悅蓉,讓她假扮成余紫蓉,絕不可被人發現。

  一開始余悅蓉的確是打算取而代之,她該高興,可看著為了救她而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姊姊,她是真悔了,抱著母親哭得像個孩子,將一切全盤托出。

  余老太爺知道真相時,真想一腳踹死這孽女,余紫蓉可是懷著龍胎,是當聖上最得寵的妃子,如今不過是回了趟娘家便成了這副鬼德性,若肚子的孩子出了事,就是一百個余家也不夠賠!

  余老太爺想都不敢想這事要是被皇帝知道會是怎樣的下場,只能將錯就錯,將余悅蓉當成余紫蓉。

  好在余紫蓉肚中的孩子無事,這讓眾人松了口氣的同時也開始盤算。

  原本余老太爺是打算讓余悅蓉回到皇宮後,找個時機假裝落胎,可既然余紫蓉肚中的孩子沒事,這方法自然不能用。

  畢竟他們當初就是打著讓女兒生下龍種的主意才會讓余紫蓉進宮,如今整個後宮就只有余紫蓉一人有孕,若是能生下皇子,那便是板上釘釘的太子,余老太爺如何肯放棄?

  于是他與余老夫人商量,讓她找尋能讓女子像是懷有身孕的藥方,又讓余悅蓉回到皇宮後小心行事,先是謊稱受到驚嚇,待模清一切後,再想辦法將孱弱的余紫蓉接進宮去,以便她之後產子時,能第一時間送到長。

  余紫蓉的命運就這麼被定下了。

  這件事起于余悅蓉的妒嫉與余老太爺的貪心,要說余家上下有誰是無辜,那便是余紫蓉了,她為了哥哥不顧身子不適返回娘家,卻因而招來禍事,又因保護余悅蓉而落到這般下場,她何其無辜?

  想起那恐怖的一夜,余悅蓉又自責又痛苦,差點沒瘋掉。

  她本是善良美好的女子,卻因錯愛了人,心生執念,成了這般猙獰的模樣,這些年來良心的苛責讓她的神精狀況十分不穩定,她不再善良,而是成了一個喜怒無常之人,彷佛只有看著那些對她面露恐懼的宮娥,她的情緒才能緩和一些。

  「娘娘!」江嬤嬤見她似乎要發病,連忙拿出一顆清心丸給她喂下,直到余悅蓉緩緩睡去,她才幽幽的嘆了口氣。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微風輕拂,冬日的暖陽從樹葉縫隙間灑落下來,好一個晴好的天氣。

  昨夜下了今年頭一場瑞雪,瑞雪剛收,晨光照在琉璃瓦上,明晃晃地耀眼,讓整座皇宮更顯巍峨大氣。

  這陣子皇城出了兩件大事,其中一件便是連續殺人案的凶手余為清在刑部被劫,不知所蹤,而第二件更玄了,竟是從皇宮里傳出的流言,直指如今的余太后是假冒的。

  傳言一傳出,余太后大發雷霆,杖斃了幾名亂傳流言之人,沒想到傳言仍是未止,反而愈演愈烈,最後余太后氣急攻心,病倒了。

  楚豫得知此事大為震怒,甚至派了繡衣衛暗查,最後查出流言正是出自逃逸無蹤的余為清,問題是,他究竟是怎麼與皇宮中的人聯系?

  不論他是用何方法,身為余家人,竟是連這樣的傳言都敢傳出,原本世人都以為余為清喪心病狂才會這般虐殺那六人,可就在他傳出流言的同時,也將他為何會殺害那六人之事一並放出。

  這下事情鬧大了,讓原本懷疑真實性的百姓們疑雲頓生,整個皇城傳得沸沸揚揚,甚至懷疑到皇帝的身世去。

  當這消息傳到楚離歌與雲初夏耳中時,兩人雖早有預料,卻不知余為清竟有這般能耐,不僅逃獄,還能散播流言,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怪異之處。

  余為清一定有同伙!

  「看來我們的假期要提早結束了……」雲初夏嘆了口氣,十分的不舍。

  「也是該回去了,楚豫需要我。」楚離歌揉了揉她的發,溫聲道。

  楚離歌對楚豫從來不隱瞞,不會因為他年紀小便對他掩蓋事實,余府發生之事,他當日便一字不漏的告訴他,包括自己的猜疑。

  楚豫聽完後久久不語,雙眼發紅,無助的望著楚離歌。

  他雖貴為九五之尊,卻仍是個孩子,自小便沒了父皇,如今不僅母後有可能是假的,就連他的身分都成謎,那麼他還剩下什麼?

  今日若是其他人向他秉告這件事,他肯定不會信,偏偏這人是楚離歌,是他自幼最是信任的親人,他就是再不願信也得信。

  看著楚豫脆弱可憐的模樣,楚離歌輕輕擁著他,告訴他,不論如何,他都會一直陪著他,不管余太后是否為真太后,也不管他究竟是不是西南帝的孩子,他都會一直陪在他身邊,然而有些事並不是置之不理便能當作無事,該面對還是要面對。

  因為這句話,楚豫想了一整夜,最終還是答應了楚離歌,調派繡衣衛,開始追查這七年來余太后身旁大大小小的事,並同意了他的計劃。

  為了讓余太后以為他不想多事,楚離歌特地告了一個月的假,帶著雲初夏游山玩水去,小倆口就像一對熱戀期的小夫妻,四處走馬看花,走到哪兒都新鮮。

  那陣子兩人都如同孩童,快樂得要飛起來,心也跟著變得很小很小,楚離歌的腦中不再想朝事,雲初夏也不必成日為了銀錢發愁,兩人的眼中就只容得下對方,那感覺,就像今後的日子也會這般,不必理會那些煩人的瑣事,只要顧好自己的小日子便成。

  這樣的日子當真是無比快活,可惜好日子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一眨眼又得回到現實之中。

  見她一臉不舍,楚離歌安撫著,「別舍不得,待這件事了結,我便辭去攝政王一職,帶著你游遍整個大陸。」

  一對情人有沒有共同的興趣十分重要,慶幸的是他與雲初夏十分契合,兩人一文一武,且都是腦袋清晰之人,或許相處的時日不長,卻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一點一滴的了解對方,愈是了解便愈是喜愛彼此,感情也就益發濃烈。

  當然,他們也會吵架,可大多是直來直往的雲初夏生著悶氣,他笑著賠罪,不過這都只是小事,若是遇上大事,兩人反倒不會吵,而是會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討論,直到將事情的癥結點給找出來,事情也就過去了。

  這樣的生活很簡單,很平凡,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激情,卻是他一直向往的生活,在有生之年,偕同妻子踏遍所有想去的地方,兩人吵吵鬧鬧的相伴一生,多好。

  事實上在認識雲初夏之前,他也曾經懷疑過,自己是否會獨自一人,孤苦伶仃的過一生?他自幼便對女子沒有興趣,看著身旁之人一個個娶妻生子,他卻沒有半點意動。

  他也曾經懷疑過自己的性取向,畢竟他父皇、母後早逝,唯一的兄長又沉醉于種馬生活,只求生子,感情什麼的,他壓根就不在意。

  不過感情之事本也無人能夠教導,只能靠著自己模索,加之有人曾同他說過,不曾動心不代表不會動心,感情事說不來、教不得,當你遇上一名值得你傾心付出的女子時,壓根兒就不必多想,你的心便會主動告知你。

  當時他年紀尚小,並不懂這句話的意思,直至遇到雲初夏,明明連她的身世、她的相貌都不甚清楚,可偏偏他就是喜歡上了,那一刻,他總算明白那人話中之意。

  不過是幾面之緣,便讓他知道,雲初夏就是那個讓他願意傾心付出的女子。心動來得突然,而他欣然接受。

  如今他十分慶幸自己當初並沒有忽略那份感覺,能找到人生摯愛,是他生命中的大幸。

  聽見他的承諾,雲初夏抬起一雙秋水般的眸子,盯著他瞧,「你真舍得?」

  辭官這話他不是頭一回說了,她知道他並非貪戀權勢之人,權傾朝野對他人或許有著極大的誘惑,可對淡泊的楚離歌來說,卻什麼都不是,若非西南帝臨終前的請求,攝政王的位置,他壓根不會接下,問他舍不舍得,單純是指楚豫那孩子。

  「沒有什麼舍不舍得,這是他的國家、他的責任,經過這一事,我相信他定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他沉聲道。

  雛鷹總有離巢的一日,他再不舍,也不會阻擋他翱翔。

  雲初夏聽見這話,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就這麼相信那個余為清?」

  在兩人離開興安城前,曾秘密去見余為清一面,余為清告訴他們余太后是假的之後,又告訴了他們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大妹余紫蓉就被藏在皇宮之中,不僅如此,還告訴他們,楚豫的的確確是余紫蓉與西南帝的骨肉。

  余家雖膽大包天,敢偷龍轉鳳,卻沒那膽子連皇室的骨肉都換,再者,當年余紫蓉醒來後,也是自願被接進宮去,答應在皇宮內產下孩子。

  只是再後來,余紫蓉便沒了消息,余為清多方打聽無果,對余老夫人的狠心恨之入骨,這才會做出這般激進之事。

  這雖是余為清的片面之詞,但楚離歌卻是相信他的話。

  「他不是惡人。」楚離歌在看人這方面一向極準,「若他真是惡人,就不會這麼多年來受良心的譴責,一直耿耿于懷余紫蓉是因他而招此大禍。」

  余為清本是光明磊落之人,若不是遭逢心儀之人與其胞妹的算計,也不會頹喪至此,加上後來余紫蓉之事,讓他幾乎崩潰,這些年來,他不只受到良心的苛責,還被迫跟著隱瞞真相,這讓他如何承受得了?

  為了家族,他背棄了因他而遭難的大妹,那種煎熬生生折磨了他數年。

  一開始,余紫蓉的消息他還能打聽得到,可到了後來,卻是什麼消息都得不到,他慌了、急了,愈是猜想,心態便愈是扭曲,直到有一日,他派去打聽之人意外送回一個插曲。

  那人無意間聽見當年審問秋桐的其中一人,在酒後向友人吹噓著他砍下人手的快感,還說在挖人雙眼時,對方那淒厲的叫聲不僅沒讓他感到害怕,反倒是讓他興奮不已……

  因為這件事,余為清才會像變了個人似的。若說余紫蓉是因他逢難,那麼秋桐便是因他而死了。

  若不是他讓秋桐換了大妹的藥,她如何會被折磨至死?母親為了逼問秋桐是誰使指她倒藥,生生凌虐她,而她至死都未出賣他……

  他沒辦法對自己的親人下手,對那些喪心病狂的下人難道也不能?正因如此,他親手殺了那人,以及另外五名參與此事之人。

  三名虐殺秋桐之人,兩名告發她的手帕交,以及為了銀錢指認她的未婚夫……這些人,一個個都該死。

  他並不後悔殺了這些人,只後悔讓他們逍遙快活多年後才下手。想起余為清那雙瘋狂卻依舊看得出理智的雙眸,雲初夏認同了他的觀點。

  若不是走投無路,他何以做到這一步?

  余家那些人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竟是犧牲自己的親人來換取榮華富貴,余為清做不到同流合污,那就只能大義滅親了。

  「不說這些了,還有半日的時間,咱們一路玩回去?」半日之後又得煩惱那些糟心事,倒不如趁現在好好享受這悠閑的時光。

  「你想上哪?」楚離歌牽著她的手,柔聲問。

  「咱們游湖去?」她雙眸微亮,期盼的看著他。

  這幾日下起了雪,湖面上雖結了薄薄的一層冰,卻不影響船只,在船上烹茶賞雪,吃吃這些日子買來的土儀,豈不快活?

  「都依你!」他寵溺的捏了捏她的瓊鼻。

  「阿離你真好。」她飛撲到他身旁,攬住他的手臂撒嬌。

  兩人絲毫不像在一個月內經歷過無數場暗殺的模樣,當然,這也是余太后突然病倒了,要不他們哪能這般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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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2:14 PM

【第十章】 意料外的完美結果

  漆黑的蒼穹下,一行輕騎穿過風雪,在北風中漸漸遠去。遠方山巒層疊,如一頭頭巨大的野獸在呼嘯。

  楚離歌與雲初夏回到興安城已是夜晚,城內實行宵禁,一隊隊侍衛在街道中巡邏,楚離歌二人光是從城門回到離王府,便已遇到三隊人馬的盤查。

  「小皇帝頭一回獨自執政,倒是有模有樣……」雲初夏誇道。

  以一個孩子而言,發生這麼大的事還能如此穩著,實在不易。

  楚離歌笑了笑,並未接話。楚豫自幼便由他看著長大,有多大能耐他自是知曉,如今看著一如以往的皇城,並未因那些流言而亂,他心中自是驕傲。

  雲初夏見他那明明驕傲,面上卻是波瀾不興的模樣,黑白分明的雙眸轉了轉,突地抱住了他,嬌聲道︰「阿離,你說咱倆生出的孩子,可會像小皇帝這般聰慧?」

  冷不防聽見這話,加上她溫熱的氣息就在耳畔,楚離歌胸口一熱,有些無奈,「阿初……你老這麼調皮,真不怕把我給憋壞了?」

  這一個月的朝夕相處,兩人幾乎是同枕而眠、夜半談心,這期間免不了擦出一些令人臉紅心跳的火花,每每都讓楚離歌忍得差點流鼻血,連沖幾次冷水澡才得以冷靜下來。

  「早告訴你不要憋了,是你非要忍著,這怎麼能怪我?」雲初夏一臉的無辜。

  在她心里,她早當楚離歌是自己的男人,成不成親他都是她的人,既是如此,早「睡」晚「睡」有何差別?

  「你……」楚離歌一時語塞。

  他知她一向言行大膽,卻不知她竟是一日比一日大膽,這丫頭讓他該如何是好?其實雲初夏也就是嘴上大膽,若楚離歌當真「順她的意」,她恐怕早逃得不見人影了,可惜兩人都看不清這個事實。

  雲初夏就愛逗他,每每將他逗得無可奈何,她便覺得開心,這劣根性真該改!兩人回城的時辰太晚,這麼吵吵鬧鬧,很快便睡下了。

  翌日天還未亮,楚離歌便已起床洗漱,準備進宮。

  若是照楚離歌的安排,並未打算這麼早進宮,但楚豫昨夜一得知他回城後,便讓人送來了口諭,讓他今早入宮。

  聽著來人的轉述,楚離歌知道楚豫肯定是遇上了解決不了的事,才會急忙讓人來傳,自是不會耽擱。

  在他臨行前,雲初夏拉了拉他的衣襪,「能不能帶我去?」

  楚離歌挑起眉,看著那白女敕小手。雲初夏往常一聽見皇宮便像見了鬼,今日竟是主動要求要跟?

  見他一臉古怪,她撇了撇嘴,「皇宮如今也不安全。」

  區區一個余為清,究竟是如何從刑部逃月兌?又是如何在皇宮中散播搖言?用膝蓋想也知他那同伙肯定在宮中。

  既是如此,她如何放心讓他一人進宮?

    

  楚離歌知她心意,目光柔和,「別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

  他會使毒,這點在兩人表白心意後,他便同她說過,有著這一項保命的秘密,不論是誰都難以要他的命。

  「那我呢?我不過是個弱女子,你就不怕那些刺客又來?」雙眼一眨,淚花頓時盈滿那雙明媚的眸子,要落不落的,很是嬌弱。

  直接要求不成,那便拐個彎,總之她雲大姑娘今日是跟定了。

  在旁充當車夫的朱陸眼角一抽。

  弱女子?有哪個弱女子能憑借一己之力,挑去數人的手筋?且眼都不眨一下,短短一刻鐘便像沒事人拍了拍手掌,撫著肚復吵著要吃飯?

  朱陸十分懷疑他的耳朵有毛病,要不怎麼會聽見這番荒謬之語。

  相對于朱陸的不可置信,楚離歌卻是很當一回事。

  因為太在乎,就算她說的話漏洞百出,極不合理,憑她那身功夫,就算一人也能折倒一隊禁軍,但他還是點頭應了。

  最後兩人相偕進了宮,一路上雲初夏很是好奇皇宮內的富麗堂皇,畢竟在幾年前,這可是她老雲家的地盤,好不容易有機會能瞧一瞧,她自然不會放過。

  兩人一路來到御書房,雲初夏遠遠便看見那椅上坐著一個孩子。

  嚴格說來,這還是雲初夏頭一回見到仇人的模樣……呃,西襄帝推翻了雲翔,自然是她的仇人,而楚豫身為西襄帝的孫子、西南帝的兒子,絕對的直系,自然也是仇人。

  然而當她看見眼前濃眉大眼、粉粉女敕女敕,像顆包子一般長得可愛又萌翻的小「仇人」時,母愛差點爆棚。

  同一時間,楚豫也看見了楚離歌身旁的人,那是一名生得十分美麗的女子,明媚的大眼、挺直的瓊鼻、微揚的菱唇,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有朝氣,與她身旁沉穩優雅的楚離歌有著相反的氣質。

  「皇叔,這位是……」楚豫有些訝異楚離歌竟會帶來一名女子。

  這還是他活這麼多……呃,事實上也沒幾個年頭,頭一回見楚離歌臉上露出那般溫柔的神情,不必說,眼前這位定然是他未來的皇嬸了。

  他如此想著,誰知他的皇叔下一刻竟是語出驚人。

  「這位是前朝的公主雲初夏,也是我未來的離王妃。」

  這話一出,不僅楚豫嚇了一跳,就是雲初夏也險些被自己的唾沫給嗆到,瞪著大眼看向他,眼底清清楚楚的寫著——你瘋了?

  她的身世什麼時候能這麼大大方方的說出口了?且他介紹的對象還是當今天子!有沒有搞錯?

  楚離歌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用害怕,接著拉過她,一同對楚豫行了大禮,道︰「臣心儀雲姑娘多時,此生非她不娶,懇請皇上賜婚!」

  雲初夏還處于懵然的狀態下,他怎麼拉,她便怎麼做,待她回神,已是傻傻的對著眼前的小屁孩行禮求賜婚。

  她本以為下一刻那潛藏在楚豫身邊的繡衣衛便會因他一聲令下,冒出來壓她下大牢,誰知楚豫的反應出乎她意料……

  就見眼前的小包子紅了雙眼,哽咽著問︰「皇叔,你還叫我皇上……你信我?」

  人人都懷疑他不是父皇的孩子,就連他自己也忍不住這麼懷疑,只有眼前的楚離歌在喚他的時候,眼神始終如以往,一樣的和藹、一樣的信任、一樣的疼惜,就是沒有一絲絲的懷疑。

  楚離歌見他那憔悴的小臉,終于對他說了實話,「阿豫,你父皇在你出生時曾說過,你與他有著一模一樣的胎記,就在胸口。」

  楚豫一怔,伸手模著自己的右胸口,那里的確有塊巴掌大的胎記。

  「是什麼樣的形狀?」他顫聲問。

  「燕子。」楚離歌沉聲道︰「像只燕子的模樣。」

  聽見這話,楚豫整個人突然一松,接下來便是沖到楚離歌面前,哭喊著捶打他,「你為何不早說?為何……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他有多害怕?這些日子他獨自上朝,面對著文武百官質疑的目光,他差點轉身就逃……

  可皇叔從小的教育讓他做不出這懦夫的行為,所以他成日繃著小臉,裝作若無其事,一日復一日的上朝、批閱奏章。

  他不敢見母後,也不敢向任何人訴苦,就這麼死死的撐著,直到昨日……

  若是楚離歌再晚一日回來,他肯定會撐不下去,如今從楚離歌口中得知自己的的確確是西南帝的兒子,那大起大落的情緒讓他再也繃不住帝王的模樣,只能像個小孩,撲進最信任的人懷中,恣意的發泄情緒。

  雲初夏也有些訝異的看著身旁的男人。她還以為他是相信余為清的話,沒想到竟還有這事……可他為何沒對她說?

  雖說楚離歌有事瞞著,讓她有些不高興,可看著自家男人被人又捶又打,她還是得護著。

  一手拎起楚豫的衣領,她瞪眼,「打夠沒?你不心疼我很心疼。」

  突地被拉離,楚豫這才清醒過來,察覺到自己方才竟做了如此幼稚的行為,小臉倏地一紅,惱羞成怒的對著雲初夏吼,「大膽!你可知朕是誰!」

  喲呵!方才還用我自稱,現在卻是改用朕了?看樣子是底氣足了。

  可惜雲初夏不吃這套,不僅繼續拎著,甚至笑咪咪的對他說︰「自然知道,你是西楚國的皇帝嘛!你得叫阿離皇叔,而我是阿離的妻子,你自然是我的佷子了。嬪娘教訓佷子,沒半點問題。」

  楚豫被她一番話給說懵了,這、這樣不知羞的女子,他還是頭一回遇到,他該治她罪,偏偏在聽見她那一聲嬸娘時,心頭忽然升起一抹特殊的感覺,讓他治罪二字怎麼也說不出口,最後只擠出一句話,「朕可還沒答應替你們賜婚!你倒是不害臊,居然自稱是皇叔的妻子,你可知你是前朝余孽,這樣的身分如何配得上朕的皇叔?」

  皇叔在他心中可是好比父親的存在,不僅如此,還是這世上最厲害、最出眾的男子,他曾想過未來的皇嬸該是如何的知書達禮,良善賢慧,美貌端莊……就是沒想到會是雲初夏這般、這般潑辣的女子。

  雖說她生得也美,且一心護著皇叔,可那模樣實在與他心中的皇嬸差了十萬八千里。

  雲初夏一聽這小屁孩說話便來氣,卻沒與他爭,而是看向一旁的楚離歌,眼神有些晦暗不明,「你說咱倆配不配?」

  求生意識一向極強的楚離歌光憑一句話便聽出她語氣中的不悅,立馬道︰「若是你配不上我,那這世上便再無人足以相配……阿初,我不是故意瞞你,只是希望阿豫能借此機會好好看看將來要輔佐他的人,這算是我給他的一個考驗。」

  雲初夏理解他這話的意思,大抵是不願意楚豫遇到事便向他求助,雖說他一直以來都扮演著這個角色,但楚豫並非太子,而是已經登基的帝王,以往他還小,眾人可以睜只眼閉只眼,如今他一日日的大了,楚離歌身為他的叔叔、他的親人,卻也是他的臣子,他對楚離歌太過依賴並非好事。

  天子是天下之主,身居高處必是孤獨之人,既然如此,便要早早學會孤獨。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楚豫不能一直依靠別人,他必須靠自己坐上那個位置,否則他靠得了楚離歌一時,卻靠不了一世。

  楚離歌對楚豫實在是用心良苦。

  雲初夏聽他這麼說,火氣頓時消了大半,卻還是有些惱,「那你瞞著他不就成了,告訴我,我還能告訴誰去?」

  楚離歌露出一抹無辜的笑,拉起她的小手,開口便是認錯,「是我錯了,下次再不會如此,阿初別生我的氣可好?」

  「還有下次?再一次,看我怎麼收拾你!」雲初夏咬牙威脅。

  這畫面看得楚豫一臉呆,這、這是他精明干練,運籌帷幄,凡事不動如山,足智多謀的皇叔?

  難不成今日就是一場夢,他還未睡醒?

  不,不對!什麼叫瞞著他便成,卻不能瞞她?他們眼中還有沒有他這個皇帝?

  楚豫本就聰明,加上楚離歌的話並不難理解,讓他從中聽出了一些端倪,心頭頓時一慌,扯著他問︰「皇叔,你是不是要離開我了?」

  楚離歌看著他慌亂的小臉,嘆了口氣,「阿豫,你該知道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旁,我遲早要回到封地。」

  「不許!」楚豫雙眼發紅,「我不要你離開!皇叔留在這不行嗎?為何非要離開?父皇明明讓你陪著我的……」

  楚離歌沒有說話,而是靜靜的凝視著他,他不相信自己這些年的教導都白費了,楚豫只是因為這陣子的事感到不安,才會做出如此出格的舉動。

  果然,在他的注視下,楚豫漸漸的平靜下來,卻是倔強的撇開頭,不願理他。

  楚離歌不會哄小孩,也不知該怎麼做,叔佷二人就這麼僵持著,最後是雲初夏不忍看小包子難受,一把將他攬了過來。

  「哭什麼哭?一國之君還這麼愛哭,豈不讓人看笑話去了?你皇叔說要走,又沒說現在就走,好歹得等到這件事了,還有我們大婚過後,這一來一往少說還得一、兩年,你一個孩子,早早就學人杞人憂天,是想提早當老頭?」

  楚離歌聽見這話,俊眉一揚,朝她看了一眼。是誰一直嚷著要離開這是非之地,還愈快愈好?

  雲初夏被看得心虛,忍不住駁道︰「這不是看這孩子可憐嗎?晚個一兩年也差不到哪兒去……」

  楚豫總算看出來了,這攬著他的少女就是個面惡心善、嘴硬心軟的主兒,最重要的是,皇叔聽她的話!

  心思靈巧的他立馬抱住雲初夏,有些瞥扭的說︰「朕給你們賜婚,還給你們主婚,你們的婚禮就由皇室操辦,你放心,朕一定會大大操辦你們的婚禮!」

  由皇室操辦,要辦一年還兩年,甚至是好幾年,還不是他說了算?

  雲初夏不了解楚豫,楚離歌卻很是清楚他的伎倆,不過他沒出聲。

  雲初夏卻是震驚了,看著眼前的小包子,不可置信的說︰「你可知我是誰?」

  這話方才楚豫才對她說過,如今她立馬還給他。

  「不就是前朝公主嘛!」楚豫冷哼了聲,「皇叔都敢娶了,朕如何就不能賜婚了?」

  再說了,未來皇嬸看似潑辣,人卻是不壞,有她護著皇叔,他也安心,就勉為其難接受了。

  雲初夏仍在傻眼,「可我們還被通緝……」

  會不會她大婚的時候,刑部的人一擁而上,把她給抓了?

  楚豫像看傻子一般看著她,「朕可是皇帝,撤了不就得了,這有何難?」

  看著小包子一臉鄙夷的眼神,雲初夏覺得這事著實有些不真實。

  這會不會太簡單了?

  事實證明就是這麼簡單,在楚豫眼中,前朝那些人壓根就翻不什麼浪花,如今的大事,反而是尋找自個兒的生母……

  年節將至,天氣益發寒冷,昨夜下起大雪,到了清晨日陽攀升,已是融化得差不多,天空如水洗一般清澈。

  出了京城,天空更是高遠湛藍,比城里明亮了許多。

  一行人趕著路,照著上頭的地址尋去,沒想到他們要尋之人早不在那兒。

  眾人一路查探,最後竟是找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

  「小姐?」胡小妮詫異的看著雲初夏以及她身旁的一行人。

  來人有大半胡小妮見過,除了雲初夏以及楚離歌外,就是朱陸她也有些印象,唯一沒見過的,便是那與楚離歌、雲初夏站在一塊,明明有著粉妝玉琢的五官,卻是肅著張臉,一副小大人模樣的男孩,以及他身後那一整行帶著肅殺之氣的侍衛。

  侍衛約莫百人,一個個身著玄黑馬裝,腰束革帶,腳踏黑皂靴,一柄長刀懸在腰間極是惹眼,看上去干淨利索,渾身上下充斥一種賁張的力量。

  然而看在胡小妮眼中,就只有危險兩個字足以形容。

  她的身子因這陣子楚離歌讓人送來的補藥,已養得差不多,可以出來與大伙兒一塊曬曬麥子,做做簡單的活兒,只是她沒想到會遇上雲初夏帶一票人來,那模樣就像是……雲初夏見她嚇得臉色發白,深怕把人嚇出好歹,連忙說︰「小妮,你別歪想,我們這是帶皇……咳,帶這小包子來尋親人的。」

  聽見這話,胡小妮的臉色才稍稍好看了些,拉著雲初夏至一旁,「那孩子是什麼人?還有他身旁那等侍衛……瞧著就不好惹。」

  沈家莊沒什麼壯丁,就是有也是毛未長齊不過十來歲的小男孩,南吉接了趟鎳出遠門去了,南琴守著皇城中的小酒館,她早先身子雖不好,可動動嘴還是可以的,沈家莊平素就是她在打理,莊子里的人來歷她都清楚,除了與他們一樣是前朝後人,莊子也收容一些孤苦之人,可這些孤苦之人,要是有能引動這樣大陣仗的親人,又何以淪落到被他們收容救助的地步?

  雲初夏不知該如此解釋,也解釋不來,可以胡小妮這性子,若是不與她說清,她還不知道要多擔心,于是便簡單將事情大概說了一遍。

  胡小妮聽完之後,整個人都呆了,看著楚離歌跟前的小包——咳,是皇帝,險些連話都不會說了,「你、你是說……他、他是——」

  「噓!」雲初夏忙讓她噤聲,「此趟前來是秘密,不得張揚。趕緊告訴我,多年前,咱們莊子收留的秦嫂子在哪?」

  「在、在後面曬麥子……」胡小妮仍有些暈,腦子還消化不來方才得到的消息。

  在得知秦嫂子尊貴的身分後,她著實懵了,尤其是想到那三不五時便上門來求妻子回去的秦公子,這、這算什麼事?

  胡小妮有滿肚子的疑問,可雲初夏卻沒空回答她,找到要找之人,雲初夏立馬領著楚離歌與楚豫往後院走去,而隨著楚豫一塊前來的繡衣衛便將整個沈家莊團團圍住,就是只蒼蠅都休想入內。

  沈家莊的人因這變故有些惶然,在雲初夏與胡小妮的一一安撫下,這才慢慢安靜下來,卻沒了方才的歡喜與笑聲,而是提著一顆心,安靜無聲的做著手邊的事。

  雲初夏知道這些人是害怕了,這麼多的侍衛,就是她再三保證不是來抄沈家莊,他們也不會相信,倒不如早些把事情解決,讓楚豫將人帶走來得簡單。

  當眾人來到後院時,只看見一名佝僂著身子的婦人,她的右腳似乎有些不索利,正吃力的鋪曬著攬在懷中的麥子。

  「秦嫂子!」雲初夏低聲喚道。

  婦人聞言轉身,眾人這才看清她的臉。

  那是一張猙獰的臉,左臉有著被祝融燒燙過的痕跡,像是一大塊疙瘩沾黏在上頭,約莫一個嬰孩巴掌大小,讓人乍看之下很是可怖。

  「小姐,你來了呀!」秦嫂子有些訝異她帶了這麼多人來,卻沒多問,只是笑著喚。

  沈家莊所有人都是這麼喚雲初夏,畢竟她公主的身分是秘密,至少這些後來被收容來的人並不知曉。

  看著眼前婦人的面容,楚離歌雙眸閃過一抹了然,而楚豫則是一臉怔然的看著眼前的婦人。

  她的臉很是可怖不錯,但另外半邊臉卻是完美無瑕,十分的柔美,最重要的是,那半邊無損的臉,竟是與他的母後一模一樣……

  雲初夏朝她點了點頭,這才轉向楚豫,「小包子,人你見到了,現在能說了吧?」

  楚豫一早便急召楚離歌進宮,卻不說何事,只說昨夜余太后讓人喚他過去,與他說了些事情,為了確認這事,他得親眼去瞧瞧,于是就給了楚離歌一處地址。

  誰知楚離歌不答應,身為天子,如何能說離宮就離宮,這會兒文武百官正等著上朝呢!

  只說楚豫有何事要確認,他親自代他跑一趟便是。

  楚豫早知楚離歌不會應,立馬轉向雲初夏,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凝視著她。

  雲初夏最見不得他那模樣了,只好跟著勸說楚離歌。

  楚離歌拿這一大一小沒轍,只能應了。

  如今見到人了,他還不說?

  楚豫看著眼前的婦人,想著昨夜所聞之事,啞著聲輕述,「昨夜,我母……不!該稱她為姨母。姨母身旁的江嬤嬤來見我,她告訴我一件往事……」

    


  這些日子,余悅蓉被流言折磨得不成人樣,那些流言在外人耳中僅僅是流言,畢竟沒得到證實,傷害不了她什麼,偏偏她心里清楚,這件事是真的。

  她本就自責,這些年來精神狀況時好時壞,如今因為流言的事,她的精神狀況益發不好,可以說是每況愈下,到了後來竟開始瘋言瘋語,有時是端莊優雅的余太后,下一刻卻又成了嬌憨天真的少女,一見到人便喊著「姊姊,是我對不住你」……

  待她清醒後,得知自己竟做出這樣的事,立馬發狠將被她誤認的人拉下去杖斃,長因此死了好幾名宮娥,一時間人心惶惶。

  江嬤嬤見再這麼下去定會出事,不得已,只能趁著余悅蓉服下安神藥熟睡之際求見楚豫,並將事情的經過全數告訴了他。

  楚豫早已從楚離歌口中得知此事,但那畢竟只是猜測,如今從江嬤嬤口中聽聞,卻是完全不同了。

  江嬤嬤在將一切坦白後,便知自己活不了了。她當年曾育有一子,誰知不到滿月便因高熱而亡,丈夫因為此事棄她而去,她才會到余家當奶娘。

  當時她與另一個乳母方嬤嬤一塊哺育余紫蓉與余悅蓉姊妹二人,最後她被派到余悅蓉身旁,成了她的貼身嬤嬤,而另一個方嬤嬤則成了余紫蓉的管事嬤嬤。

  可以說余家兩姊妹都是她看著長大,她看著她們自幼相好,姊妹和氣,好得像是一個人似的,誰知竟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她孑然一生,這輩子除了余悅蓉之外,再沒有其余親人,當初她沒能阻止余悅蓉犯下錯事,如今又豈能看她一錯再錯?

  江嬤嬤告訴楚豫,當年余紫蓉產子後,余悅蓉深怕她會與自己搶孩子,于是派人毒殺余紫蓉,是她讓人換了藥,並安排假死的余紫蓉出宮,就是余為清也是她讓人救下的,宮中的傳言更是她放出去的。

  江嬤嬤一一將事情道出,最後只說︰「老奴賤命一條,但小姐只是病了,早在她放火的那一刻她便病了,可她自己卻不知道。當年小姐病發,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才會做出毒殺親姊之事。她沒辦法原諒自己,老奴也不敢告訴她實話,小姐的病反反覆覆,若是再一次……老奴不敢保證能再次救下大小姐……」

  江嬤嬤斷斷繼繼將這幾年的事全數告訴楚豫,她知道這事一出,余家便完了,她不求能活命,只求楚豫放余悅蓉一條生命,她只是一時犯了錯事,卻因這滔天大禍,讓她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這才會生生將自己給逼瘋。

  最後她將余紫蓉所在之處告訴他,等著他確認之後來取她這一條命。

  楚豫說完一切,眼前的婦人再看男孩的眼神已是不一樣,不可置信、驚喜、害怕、自卑……種種情緒盈滿那一雙溢著水光的眸子,她張著口,想喊又不敢喊。

  那模樣看得雲初夏胸口一疼,忍不住說︰「秦嫂子來到沈家莊時,身子很是不好……」

  她老說自己窮,可不是說假的,因為沈家莊收容之人,大多身上帶有病痛,養起來可不容易。

  余紫蓉是昏倒在沈家莊門外的,那時的她剛產下孩子,氣血虛弱,不知怎地倒在地上,身旁也沒有孩子。

  秦嫂子自稱是寡婦,孩子生下便沒了,至于為何會流落街頭,卻是怎麼都不肯說。

  沈家莊多的是可憐之人,人人都有故事,她不願說,自然也沒人逼問,她這一留便留到如今。

  這期間,有名姓秦的男子找來,求著她與他走,可秦嫂子不肯,那男子也不敢強求,卻是隔三差五便來一趟,這麼多年來從未間斷。

  楚豫聽著生母這段日子的遭遇,眼淚早已落個不停,又見她遲遲不敢說話,再也忍不住朝她大喊,「為什麼不來找我?」

  他那時還小就罷了,可如今的他早已知事,她若是早些日子來找他,又如何會過上這樣的日子?

  秦嫂子,不,該說是余紫蓉,被他這一喊,淚水再忍不住潰堤,「我、我不能……我這模樣怎麼能……」

  她一個殘缺之人,如何能去找他?她的兒子是當今天子,若是讓人知曉他有個殘缺的母親,會如何對他指指點點?還有余家……

  縱使父母再不堪也是生她養她的家人,若是她出面,豈不是坐實了他們的罪?除了躲,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上哪去,余家回不去,皇宮也不是她的家,她不願接受江嬤嬤的安排,于是逃了出來,若不是遇見了雲初夏他們,她恐怕早已魂歸西天了。

  當時的她只覺得天大地大,卻沒有一處她能容身之處,又如何會想到去找他?

  「所以你就這麼委屈自己?」楚豫心痛難當。

  與其說他在怪罪她,不如說是心疼,母子天性,雖說余紫蓉在生下他之後便不曾陪伴在他身旁一日,可看著她那慈愛的雙眸以及里頭對他深深的虧欠,他一眼便能看出她當初是如何的不舍與悲痛,再想到她悲慘的一生,他如何怪罪得了?

  余紫蓉默默流淚,什麼話也不說。

  楚豫看著眼前只是一逕的哭,卻始終不敢朝他踏出一步的婦人,抿著唇,邁開步子主動朝她走去。

  看著那精致的小人兒一步一步走近,余紫蓉卻是慌了,想後退,後頭卻是高牆,讓她無處可退。

  就在這時,楚豫已來到她跟前,顫著聲低喚,「母後,與我回宮可好?」

  一聲母後讓余紫蓉淚如雨下,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將眼前的男孩擁入懷中,「豫兒!我的豫兒呀——」

  那撕心裂肺的哭聲讓雲初夏也不禁落下淚,最後被楚離歌給拉出後院,將空間留給那對剛剛相認的母子。

  「傻瓜,哭什麼?」看著哭得如同一只小花貓的少女,楚離歌失笑。

  雲初夏吸了吸鼻子,哽咽的說︰「我這是感動你懂不懂……」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雖稱不上鐵石心腸,卻也不是感情豐沛之人,這都得怪身旁的男子,要不是他將她給慣得無憂無慮,她如何有那閑功夫多愁善感?

  楚離歌聞言,笑得直搖頭,正要說話時,卻聽見外頭傳來胡小妮的驚叫。

  「不要打了——」

  兩人對視一眼,連忙朝門外奔去。

  雲初夏曾想過胡俊回來時,自己該如何向他解釋,卻沒想到是這種刀刃相見、最是糟糕的場面。

  兩人見外頭打成一團,卻都沒出聲喝止,原因很簡單,楚豫的繡衣衛可不會聽任何人的命令,且繡衣衛幾乎都是以一敵十的好手,胡俊單單只有一人,如何打得過?

  當兩人來到沈家莊大門時,胡俊已被繡衣衛給制住了。

  「有種殺了我!」胡俊殺紅了眼,手臂還汩汩的流著血。

  一旁的沈雁菱目露哀傷、神情絕望,怎麼也沒想到夫妻二人不過離開數月,沈家莊便遭此大難。

  雲初夏見狀,哪還顧得了讓楚豫母子溫情,一個轉身便將人給拎出來了,「趕緊叫你的人把胡叔給放了!」

  楚豫正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突然被拎過來,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直到看見繡衣衛手中的血人。

  雖搞不清那血人是誰,可見未來皇嬪一臉著急,便知是她極為重要之人,于是也顧不得臉面了,忙喚,「把人放了!」

  楚豫一聲令下,繡衣衛立馬俐落收刀,再次守著自己的崗位,彷佛方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本以為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一死,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的結果,胡俊頓時有些懵,看著朝自己飛奔而來的雲初夏。

  「公……小姐,是屬下無用。」胡俊看著雲初夏,一雙虎目倏地紅了。

  他護了雲初夏多年,怎麼也想不透自己不過才離開幾個月,沈家莊怎麼就讓人給發現了?不僅如此,來的人還是繡衣衛,沈家莊遭逢大難,雲初夏如何能夠逃得了?

  他辜負了太子,也辜負了先帝,沒能保住雲家最後一根獨苗。

  雲初夏知道如今不是解釋的時候,胡俊身上的血流個不停,再這麼下去,他不死也難,可沈家莊又沒大夫,這該怎麼辦?

  「阿初,先讓人把胡叔搬進屋里,我略懂一些岐黃之術,僅是止血應是沒有大礙。」楚離歌溫聲道。

  雲初夏早慌了,聽他這麼說,只能連連點頭,還未來得及喚人,楚豫已讓幾個繡衣衛將胡俊給扛進了屋內。

  這情況讓胡俊很是懵然,就是在一旁哭得不成人樣的沈雁菱也是一臉錯愕,呆呆的跟著眾人進了屋,對眼前的景象感到很是不可思議。

  直到被楚離歌包扎完,胡俊仍是呆愣,「小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對眼前的情況感到很被動。

  雲初夏凝了眼胡俊與沈雁菱,小嘴張了張,似乎在想著該如何開口,那嬌美的小臉只差沒皺成包子。

  倒是楚離歌二話不說上前握住她的手,朝眼前二人拱手行禮,道︰「胡叔、菱姨,小佷楚離歌,心儀阿初已久,懇請胡叔將阿初許配予我。」

  聞言,胡俊又是一傻。事情都還未搞清楚呢,怎麼就提起親了?

  沈雁菱見自家丈夫傻在那兒,只能清了清嗓子,想著該如何開口探探眼前這衣著不凡,一瞧便知身分高貴的男子。

  一旁的雲初夏卻像是下定了決心,突地站了出來,一臉慷慨就義的說道︰「胡叔、菱姨,我身旁這位正是當朝的攝政王,楚離歌!」

  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更何況外頭都這情況了,不如早點將事情給挑明了。

  「呃?」夫妻二人頓時瞪大了眼,看向她身旁那偉岸的男子。

  楚離歌朝二人一笑,「小佷不才,正是西楚國的攝政王。」

  雲初夏深怕震撼不夠似的,又道︰「方才被我拎來的那個小男孩,正是當今天子。」

  「啊?」這下不只雙眼瞪大,就連嘴都闔不上了。

  「還有秦嫂子……」她吞了吞唾沬,干脆一口氣全說出口,「那是當今太后,也就是皇上的生母。」

  這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足足讓雲初夏說足了兩刻鐘才將事情給交代完畢,包括她與楚離歌的相識,以及這陣子皇城里沸沸揚揚的傳言,最後便是楚豫尋母的事了。

  聽完這一切,胡俊與沈雁菱早已傻到說不出話了。

  他們萬萬沒想到小小的沈家莊竟是「臥虎藏龍」,雲初夏就不必說了,前朝的獨苗,公主一枚,引來一個攝政王也就罷了,殊不知莊子里還隱藏一名太后,竟是連皇帝都給招惹來了……

  這震撼來得太突然,令甫回來的兩人腦袋有些發脹,不知該如何消化眼前這令人不可置信的一切。

  胡俊聽完沒有半點反應,只是睜著一雙眼直愣愣的看著楚離歌,楚離歌也不閃不躲,就這麼坦然的回視著他,那氣氛說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雲初夏沉不住氣,上前一步阻斷兩人的視線,正要開口,卻被沈雁菱給拖走了。

  「男人之間的事,你別插手!」

  「菱姨,你快放手!我若是不在,會出事的……」她想掙扎,卻又怕傷到沈雁菱,只能不停的喊著。

  沈雁菱等同她的母親,她對誰動手也不敢對她,可自家男人不會武,就是會使毒,也斷不會對她視為父親的胡俊動手。可胡俊就不一樣了,他一直想除去楚離歌,如今兩人共處一室,豈不是最好的機會?就是胡俊受了傷,要取楚離歌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她如何不著急?

  直到把她拉離房間,沈雁菱才慢悠悠的說︰「出不了事的。」

  雲初夏怎麼可能相信,胡俊之前一提到攝政王,那可是恨不得立馬提刀宰了,眼下人就在跟前,他怎麼會放過這大好機會?

  沈雁菱見她這般心急火燎的模樣,忍不住挑起眉,「你就這麼喜歡那人?」

  這還是她頭一回見這妮子對男人上心,她本以為這輩子都得留著她呢!

  「菱姨……」雲初夏目露懇求,雖沒回答,擔心卻全寫在了臉上。

  沈雁菱嘆了口氣,「女大不中留呀……放心,你胡叔不會再想著復國了。」

  「呃?」這下輪到雲初夏瞪眼了。

  不等她開口問,沈雁菱已緩緩將夫妻二人這幾個月發生的事娓娓道來。

  ……………

  就在他們心灰意冷打算放棄時,沈雁菱一個踩空,竟不小心落入一處山崖。

  胡俊當下嚇得臉色發青,腦中全是這些年來兩人生死相依的畫面,正當他傷心欲絕,打算跳下去與愛妻共赴黃泉時,卻聽見沈雁菱低呼,說她落下的地方竟有個山洞……

  原來她命大,並沒有落崖,而是被藤蔓勾住,落到了崖旁的一處山洞。

  胡俊一聽妻子沒死,大喜過望,忙找來繩索下去救人。

  待胡俊下去之後,這才發現那山洞竟就是他倆遍尋不著的寶庫!

  「這麼說寶藏找著了?」雲初夏很是吃驚。

  她一開始只是希望胡俊不要一心想尋死,這才會想轉移他們的注意,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竟真找著了。

  沈雁菱露出一抹苦笑,「算是找著了,也算沒找著……」

  那偌大的山洞中的確留有大量的金銀財寶,但卻不足以多到能夠復國的地步,除此之外,還有一封雲建帝的親筆信。

  那封信十分的簡潔,大意便是,雲家後人若被逼到要尋至此處的地步,代表雲翔氣數已盡。此處的財寶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正好足夠讓後人生存,至于復國,那就別再想了,好死不如賴活,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順應天命即可。

  短短一句話,讓胡俊傻在原地,與妻子兩兩相望,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兩人看著那些金銀,僅帶了一部分便趕緊回程,一方面是心系胡小妮的身子,一方面則是茫然。

  沒錯,就是茫然。

  胡俊這一生,可以說有大半輩子為了復國而忙活,可先祖都這麼說了,他還復什麼國?

  既不復國,那他又該何去何從?

  抱持著這想法,他一路不發一語,就這麼悶頭趕路,想將消息帶回來,讓雲初夏定奪,沒想到他話還未說出口呢,雲初夏便已做了決定。

  「都還沒嫁,你的心就向著外人了,你說你胡叔可還需要問?」沈雁菱露出這十多年來最是放松且欣喜的笑容。

  她只是個尋常的小婦人,若是可能,誰願意過著躲躲藏藏、打打殺殺的日子?如今這可以說是最完美的結果了,她自然開心。

  雲初夏聽完,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

  她日夜擔憂之事,竟是如此簡單就解決了?她都覺得這事不真實得像是在作夢……

  一直到楚離歌出了房門,握著她的手在田野間散步,她都還未回神。

  楚離歌見她一臉傻樣,忍不住捏了捏她的粉頰,「該回神了,我的姑娘。」

  雲初夏看著在眼前放大的俊顏,這才恍惚的眨了眨眼,問他,「胡叔同你說了什麼?」

  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問我何時迎你過門。」他笑彎了眸。

  「還有呢?」她問。

  「還告訴我一些事,例如千萬不能讓你進灶房……」那一雙比天上星子更加燦爛的俊眸,承載著無限的笑意。

    

  胡俊當然不只與他說這些,還再三與他確認,是不是真會一輩子對她好,會不會辜負她,會不會嫌棄她……總之,他問了一個父親該問的事,就是沒提過兩國之間的恩怨。

  楚離歌知道,雲初夏擔心的事,是徹底不存在了。

  聽著他細數著自己幼時的漠事,雲初夏小臉通紅,一顆心卻真正的放了下來,驀地投入他的懷抱。

  這一撞,卻是將楚離歌給撞倒在滿是銀霜的麥田之中。

  「阿離!阿離、阿離、阿離……」

  因為太開心,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一直叫他的名字。

  楚離歌看著撲在身上的小女人,俊眸柔得能滴出水似的,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輕撫過她細軟的發,嘶啞的在她耳邊又問了一次,「阿初,你可願嫁我?」

  雲初夏趴臥在他胸膛之外,聽著那如鼓聲一般急促的聲響,嘴角揚起一抹幸福的笑,大聲的說——

  「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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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2:14 PM

【番外】 有情人終成眷屬

太陽從東方升起,山中薄霧慢慢散開,空氣宜人。

  雲初夏揉了揉雙眼,一個翻身便瞧見身旁男人,他的睫毛又長又翹,濃且密,甚至比自己的睫毛還要漂亮,讓人又羨又妒。

  視線下挪,那挺直的鼻、薄厚適中的唇、線條優美的頸、寬厚且結實的胸膛以及那有著人魚線,令人直吞唾沫的下復……

  色香味俱全!

  她忍不住伸手一模,由著他的胸口一路下滑,來到那結實且平整的小復,再至那正隱隱蟄伏著的某處……

  幾乎在她踫著的那一刻,不安分的小手便被抓住了。

  「阿初……」頭頂傳來男人無奈的聲音。

  「再一回就好?」雲初夏見他醒來,立馬像八爪章魚般緊緊巴上他的身。

  楚離歌卻因她這動作全身一僵,仔細一看,他的額角有著一層被壓抑的欲火折磨出的薄薄細汗。

  「不成!」雖說忍得痛苦,楚離歌卻還是拒絕了,「你肚中有孩子。」

  雲初夏懷有三個多月的身孕,兩人魚水之歡一直十分契合,除了剛成親那時胡鬧了些,之後都是平平穩穩,不曾再縱欲,直到她懷有身孕。

  「可我難受……」雲初夏扭著身子,一雙大眼水汪汪的凝視著他,直將他那好不容易壓下的欲火再次挑起。

  她也不知自己的身體是怎麼回事,明明不是重欲之人,可自從有了孩子,卻一反常態的對那件事十分熱衷,一逮到機會便將楚離歌給壓上床。

  見她眨著眼,一臉期盼的瞅著他,楚離歌感到自己的下//身更加堅硬了。

  誰有能耐拒絕自己心儀之人的求歡?他不是聖人,自然拒絕不了,但他更害怕傷到她,仍是不答應。

  「阿初,聽話!」

  「大夫明明說過,只要過了三個月就可以。」雲初夏氣得鼓起雙腮。

  「可咱們昨夜已經……」想到昨夜她在身下婉轉嬌啼的妖嬈模樣,楚離歌覺得自己再不從她身上離開,恐會將自己生生憋死。

  雲初夏見他死活不從,氣得跳下床,「行行行,我泡冷水去總得了吧?」

  楚離歌聞言連忙將她撈回來,沉聲道︰「不許!」

  她如今是雙身子,就是時值春日,也泡不得冷水。

  「這也不許,那也不成,你這是要活活憋死我?」她雙眸含淚,委屈的瞪著他。

  那模樣讓楚離歌心一軟,再也壓抑不住對她的渴望,吻上她那紅艷艷的唇。

  苦肉計得逞,雲初夏忍不住彎起唇角,熱情的回應他,「阿離,我最愛你了!」

  「你這妮子……」楚離歌每每都栽在這招上,偏偏他就是見不得她難受。

  床幔內,兩具火熱的身子交纏著,春光旖旎……

  等兩人再次起來,是因為南琴的叫喚。

  「王爺、王妃,霍世子來訪。」

  雲初夏揉了揉眼,嘟囔著,「那家伙不準備大婚,跑來王府做啥?」

  兩人目前仍在皇城,尚未回封地,霍子逾才可以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楚豫認回親娘之後,自然是要將余紫蓉給迎回去,可余紫蓉卻不願再回去那深宮,再說了,這世上還有一個人不論她變得如何,都一直等著她。

  余紫蓉將自己的心事告訴楚豫之後,楚豫雖不舍,卻還是忍痛答應讓她留在宮外,只不過他也要求她一個月得進宮陪伴他十日。

  余紫蓉答應了,並希望他不要將余悅蓉的事揭發,那畢竟是她的妹妹,且她早就知道她是病了才會對她痛下殺手,如今她還活得好好的,也認回了兒子,更有心上人長相廝守,而余悅蓉卻成了這模樣,她也就不計較了,只希望楚豫好好照顧她,讓她頤養天年就好。

  楚豫雖有了親娘的照料,卻還是舍不得楚離歌,硬是將兩人的大婚一拖再拖,拖了將近兩年的時間,最後還是雲初夏沖進皇宮,拎著他的衣領威脅他,他要是再這麼拖下去,她就直接把人拐跑了,讓他這輩子都見不著楚離歌。

  小皇帝迫于婬威,只能趕緊挑日子,將兩人的婚事給辦了。

  本以為成了親兩人就能回封地過上逍遙日子,誰知南吉與胡小妮沒多久也嚷著要成親,兩人為了參加喜宴,只能又延半年,可誰也沒想到,吃完喜宴沒多久,雲初夏便被診出有孕了。

  這下好了,就算楚離歌的封地再近,雲初夏再三保證自己身強體壯,他也不可能拿妻兒的安危開玩笑,更何況還有沈家莊一群婆婆媽媽的相勸,雲初夏被輪番轟炸,只能留在皇城待產,這才會一拖至今還未離開。

  兩人梳洗完才姍姍來遲。

  霍子逾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一看見雲初夏便朝她奔去,「阿初——」

  可惜人還未近身,便被楚離歌一把拉住,「有話邊上說就行。」

  他這好友一向冒失,要是撞著了他的寶貝妻子該如何?

  霍子逾也顧不得他重色輕友了,急忙問︰「阿初,這幾日婀娜可有來找你?」

  「婀娜?」雲初夏挑起眉,緩緩的坐了下來,「是來過,出了什麼事嗎?」

  因楚離歌與霍子逾的關系,程婀娜也與雲初夏走得近,兩人自然而然成了好友,雖說不到無話不談的地步,可也稱得上是手帕交了。

  就在三個月前,忠遠公再看不下去自家兒子的混不吝,硬是壓著霍子逾上程王府求親,兩家的婚約這才趕上日程,不過短短幾個月就將日子給定下了,就在三日後。

  「婀娜她……她不見了!」霍子逾那俊秀的臉上是滿滿掩不住的著急。

  「新娘子不見了,你上我這兒找做什麼?」雲初夏拉過楚離歌的手,一根根的把玩著他修長的手指。

  楚離歌的手十分漂亮,指甲修得光整,指頭白而修長,骨節分明,宛若青蔥一般,比姑娘家的手還要美上幾分。

  程婀娜與自家妻子交情甚篤,然程婀娜失蹤,她卻不見慌亂,這讓楚離歌雙眸閃過一抹幽光,伸著手任由她把玩,抿唇不語。

  「婀娜可有告訴你她要去哪?」霍子逾忙又問。

  「這個嘛……」雲初夏轉了轉眼珠子,沒回答他,而是反問︰「在回答這問題前,你得先回答我問題。你不是一直嫌她煩,恨不得將她甩得遠遠的嗎?她失蹤對你來說豈不是正好,三日後的婚禮也就不必辦了。」

  這問題讓霍子逾臉色發白,最後斂下雙眸,「我、我不是煩她,我只是……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他喜歡程婀娜,從第一眼看見她,便被她那一本正經的模樣給吸引了,老愛鬧她,鬧得她咬牙跳腳,他更加喜愛了。

  當他知道兩家有著婚約時,他其實很開心,一天天算著日子,就等著長大迎她過門當自己的新娘子。

  直到有一回,他聽見她的手帕交與她對話,才知道她竟是這麼的討厭他。不僅如此,她那些好友在得知她要嫁他時,一個個臉上全是幸災樂禍,同情、可憐、惋惜、嘲笑……就是沒有祝福。

  他知道她在那些人面前站不住腳、抬不起頭,他也知道,她若真嫁給了他,恐怕會遇上比這些還難堪的日子,他如何舍得?

  正因如此,他一直將她往外推,以為只要時日一久,她就會放棄,能找個適合她的男子,誰知她竟是這般執著,這一等就是十多年……

  那日父親壓著他去程王府提親時,他表面不甘,其實很是高興,尤其在他知道程婀娜曾對著她父母說過,若是不能嫁給他,她便出家這樣的話。

  她都能為了他做出這樣的事,他若是再逃避,豈不是枉為男子?

  于是他也放開了心,耽誤了程婀娜這麼長的青春年華,他發誓往後定要好好彌補她,對她好。

  誰知他才下定決心,新娘子卻不見了!任由他翻遍皇城,也找不到她的人影。

  「誰說你配不上她的?」雲初夏問。

  說實話,要是不知他為了程婀娜的默默付出,她肯定也是看不起他的反對同盟之一。

  「你該問的是,有誰覺得我配得上她?」霍子逾沒了平時的嘻皮笑臉,說這話時有著濃濃的嘲諷,嘲諷的對象正是他自己。

  「你為何不親自問問我呢?」

  一道柔美的嗓音在他身後響起。

  霍子逾驀地回過身,看見了亭亭玉立的程婀娜,「婀娜……」

  「我沒有失蹤。」程婀娜看著眼前的男人,眼中滿是笑意,「是阿初讓我替她多做幾盒桂花膏,她怕我之後嫁了人後便沒了空閑。」

  程婀娜在胭脂這方面極有天分,做出的細粉膏脂十分合雲初夏的心意,尤其是雲初夏總覺得自己懷孕之後變丑了,這才會把她抓來,告訴她配方,讓她幫忙多做一些能夠美白淡斑的方子。

  她來到他面前,又道︰「我不過一個晚上未歸罷了,況且我已事先告訴過母親了。」

  霍子逾聞言,俊臉倏地一紅。他想到了,方才他一聽程婀娜徹夜未歸,便急得四處找人,就連她的貼身丫鬟在他身後追著大喊,他都沒聽見。

  見他面露困窘之色,程婀娜目光一柔,「別人覺得你配不上我,你為何不問問我?對我來說,沒有什麼配不配,只有適不適合。阿逾哥哥,在婀娜心中,你就是那最適合我的人,一直都是!」

  這話讓霍子逾雙眸倏地紅了,心中的不安在這一刻突然消散了,「婀娜……」

  眼見兩人濃情密意,楚離歌與雲初夏悄悄退了出去。

  「是不是你給嘉成出的主意?」瞧見妻子眼角得意的光芒,楚離歌頓時明白了什麼,好笑的問。

  雲初夏轉了轉黑白分明的大眼,不滿的看向他,「都說了別這麼聰明,這讓我以後還怎麼做壞事?」

  誰讓霍子逾三不五時便來拐她老公?明明是個大男人,還像女人一般多愁善感,她要是不幫這兩人把事說開,楚離歌又得讓人給佔去一半。

  「你還想做什麼壞事?」他有些哭笑不得。

  她嘿嘿笑了聲,附在他耳邊說︰「我想同你回床上繼續早上的壞事。」

  這話讓楚離歌耳根子微紅,「阿初!」

  雲初夏就愛見他這副害臊樣兒,真是怎麼看都不倦,愛極的抱住他的腰,雙眼亮晶晶的說︰「走,咱們先吃早膳去,吃了早膳才有力氣幹活兒。」

  幹活兒……楚離歌露出一抹苦笑,眼底卻是滿滿的濃情,看著懷中精神奕奕的妻子,伸手捏了捏她的翹鼻,「休想!」

  雲初夏那帶笑的臉頓時一垮,「你以前從不拒絕我的……」

  變了變了!這才成親不過一年,說好的都依她,這會兒竟就變了?怪不得人們常說結了婚的男人翻臉比翻書還快。

  楚離歌見她垮了臉,又心疼又無奈,只得湊到她耳邊說︰「三日一次,不能再多了。」

  要知道美人在懷,還是如此勾人的美人兒,他也是忍得極其辛苦。

  「三日?」這怎麼成!「不成,少說一日兩次。」

  她也不想當欲女,偏偏荷爾蒙作祟。

  「三日兩次。」他道。

  「不夠!怎麼也得一日一次……」

  兩人就這麼討價還價的往飯廳走去,在日陽的照射下,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身影交纏在一塊,一直到兩人白發蒼蒼,都不曾分離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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