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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2-2 11:44 AM

淘淘 - 娘子請上轎【單】

本帖最後由 rdj01 於 2022-3-1 11:02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身為官家千金,齊書容自是知書達禮、沉靜端莊,
尤其父親再娶後,為了一家和樂,更造就她波瀾不興的性子。
她一直以為日子便如此平淡,直到遇上御史曹平羨──
曹平羨一表人才、前程似錦,是許多姑娘心中的乘龍快婿,
聽說他的夫人行將就木,竟惹得一群閨女虎視眈眈,願當續弦妻!
就她齊書容毫不關心,甚至希望此生莫再與他相遇,
只因她正與丫鬟偷偷談論他時,遭他聽去,令她好生尷尬;
之後他又刻意接近,似有若無的打量教她完全摸不著頭緒,
因此,她一見到他就渾身不對勁,氣勢上硬是輸了一大截;
本以為兩人毫無關系,豈料他竟上門提親要娶她做繼室?!
萬般無奈成親之後,她發現他根本是言行不一的偽君子!
外表文質彬彬,關起門來卻孟浪過頭,害她又惱又羞,
這下新嫁娘除了要面對婆家一干難搞親戚,
又要對付腹黑的無賴夫君,她可苦啦——


【出版日期】 2013/01/10
【出版社名稱】 狗屋
【書系及編號】采花1185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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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2-2 11:44 AM

本帖最後由 rdj01 於 2022-2-2 11:37 AM 編輯

【第一章】
  寶雲寺的素齋與法會是遠近馳名的,每回寺院辦活動總吸引大批善男信女,將周圍擠得水泄不通。
  法會前幾天,寶雲寺特意給達官權貴行個方便,讓女眷在前幾日便住進來,跟著寺廟里的師父拜懺抄經,避開壅塞的人群。
  禪房內,一名女子靜靜地抄寫經文,她的五官秀麗,不是柔弱惹人憐惜的細致,而是端莊大方、沈穩從容,即使燠熱的夏日,也不見一絲焦躁與不耐煩。
  她行筆迅捷,字跡勁朗,倒與她給人的感覺十分契合,經書悄悄來到最後一頁,齊書容一氣呵成,下筆如常,行至最後一畫,才滿意地露出微笑,愉悅地審視抄好的經書。
  安靜地又坐了一會兒,待墨跡風干,將桌上的東西都擺整齊歸位後,才從蒲團起身,走出禪房。
  丫鬟青桂正與翁府的兩名奴婢在說話,一見她出來,青桂開心地跑到她面前。
  「小姐,你抄好了。」
  「你怎麼在這兒,不是讓你跟著瑞成?」瑞成是她的弟弟,小她足足十歲,性子好動,一刻也靜不下來。
  「少爺跟幾位小鮑子還有沙彌在後山玩,嫌我礙事,就把我趕回來了,不過小姐放心,有阿忠跟著。」阿忠是府里的小廝,人很機靈。「太太在園子里跟官太太聊天。」她順口把太太的行蹤也報上。
  望著碧空如洗,青山白雲,齊書容深吸口氣,說道︰「咱們也去走走。」
  「書容——」隔壁禪房的門忽地大開,一個十六歲的姑娘蹦跳地躍到她面前。「我跟你一塊兒,咱們去散散心。」
  「你耳朵還真靈。」齊書容笑看著翁若琪。
  翁家是武官之家,翁若琪有著一般女子沒有的爽朗英氣,總是蹦蹦跳跳地靜不下來,抄經對她可是苦差事。
  翁府的奴婢見狀,忙上前道︰
  「小姐,老夫人說您沒抄完今天的分不能——」
  「我知道。」翁若琪打斷婢女月瑤的話語。「你就從我停下的地方繼續抄。」
  月瑤一臉苦笑。「老夫人說過任何人都不能幫小姐代抄。」上回就被抓到過一次,小姐還想故技重施?
  「是啊,小姐,還是先把經抄完再出去。」另一位婢女也苦口婆心地勸著。
  「你們真煩。」翁若琪勾住齊書容的手。「我們走。」
  「既然老夫人都發話了,你還是留下吧,我可不敢做幫凶。」齊書容笑著抽出手。
  「你們怎麼一個個都這樣?」翁若琪跺腳。「我關在里頭都快瘋了。」
  「過一會兒你家婆子怕就要來察看,你還是安分些。」齊書容笑道。
  「沒良心。」翁若琪氣嚷。「一個個都欺負我。」
  「快進去吧。」齊書容拍了下翁若琪的肩後,便與青桂沿著小徑散心去了。
  翁若琪萎靡地走回屋內,長長嘆了口氣。
  齊書容刻意選了通往荷花池的小路,另一頭竹林景色雖好,平時也極清幽,可現在官太太與小姐們幾乎都在那兒閑談,她不想過去湊熱鬧。
  到了荷花池畔,就見一少婦提著小竹簍,把里頭的魚兒倒進荷花池中,光是彎身倒魚的動作就讓她如柳枝般顫動,似乎要折斷于風中,她劇烈地咳嗽著,身邊的奴婢忙上前攙扶,婆子熟練地給她撫背。
  「小姐,你說御史夫人是不是……」青桂遲疑半晌,終究還是把「不行了」三個字吞下。
  青桂口中的御史夫人,是監察御史曹平羨的妻子邢氏,自到山東沒多久就病了,聽說身子原就不好,但堅持跟著曹大人到山東上任,卻水土不服,聽說這一年病得更重。
  邢氏長得極好看,瓜子臉、柳眉杏眼,一雙剪剪秋瞳,惹人憐愛,齊書容還記得繼母李氏曾刻薄地說道︰
  「一個當家主母長得像個狐媚子,那眼楮是想勾誰啊,難怪身子不好,正室就要有正室的福貴雍容,她那長相啊,一看就是個沒福氣的,下巴尖得都能裁布了。」
  初初聽到這話,齊書容睨了繼母一眼,在心里嘀咕︰你也不錯,嘴利可比殺豬刀,一刀剁下就是一腿子肉。
  齊書容的父親是個主簿,說穿了就是芝麻綠豆官,可官再小也還是官,因而官眷們有活動時也會順帶邀請她們。齊書容不大愛與官眷應酬,可繼母天生愛打聽,喜歡串門子,她雖不喜卻也不能所有聚會都缺席,遂也遇過御史夫人幾次。
  只是上回見她是半年前的事了,當時她氣色雖差還能走上幾步,可如今卻連站著都要人攙扶,即使撲了粉也掩不住病容,想來是病得不輕。
  「姐姐,還是讓我來吧。」一個圓臉姑娘朝氣十足地提起另一個竹簍,將魚兒放進池里。
  站在邢氏身邊的有一粉一黃兩位少女,黃衣那位叫邢煙翠,是娘家派來探望的族妹,說好聽點是探望,說白了就是瞅著邢氏不行了,族里送了姑娘過來,萬一邢氏歿了,還希望曹大人能續娶邢氏女,結兩家之好。
  三個月前邢姑娘就出來走動過,所以縣府的官眷們大多也知曉此事,女眷們都在說邢家算盤打得是不錯,可人都沒死就急急送個姑娘過來,實在難看,但也有人說︰「現在不趕緊送過來,等邢夫人走了,還有何情分可攀?自然得趁邢夫人在時謀劃。」
  至于粉衣圓臉的姑娘叫黃裕春,是曹平羨堂嫂的佷女,性格活潑,與邢氏感情不錯,聽說也是沖著繼室之位來著。
  「走吧。」齊書容說道,她與邢氏雖見過幾次,可說過的話十根指頭都數得出來,見了面也不知聊什麼,還是離開的好。
  沒想邢夫人恰巧轉過頭,瞧見了她。「是齊姑娘吧?」話畢,又咳了兩聲。
  邢氏的話語輕得讓人聽不清,可都打上照面了,齊書容也不好轉身離開,只得上前行禮。
  「見過夫人。」
  邢氏露出笑意。「不用多禮。」
  圓臉的黃裕春露出酒窩。「是你啊,書容。」
  齊書容微笑以對,另一位黃衣姑娘邢煙翠則點了點頭,三人都在之前的春游、賞花會中見過,黃裕春是個開朗的小泵娘,與眾人很快打成一片,邢煙翠則是文靜寡言,雖然個性不一,可兩人都生得十分好看,邢煙翠端莊秀麗,黃裕春則是活潑艷麗。
  幾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幾句,齊書容隨意尋了藉口要走,沒想邢氏卻道︰「聽說齊姑娘寫了一手好字,女紅也極是出色。」
  「都是眾人謬贊,不過是過得去罷了。」齊書容謙虛道。
  邢氏望向她腰間的香囊,上頭的繡樣針線可不一般,她微笑地轉向黃裕春。「你可得多跟齊姑娘學學。」
  「我對針黹可沒天分,姐姐還是饒過我吧。」黃裕春一點兒也沒惱,反倒笑嘻嘻地說。「你讓只雞來繡都比我繡得好。」
  眾人一陣笑,邢夫人笑得都咳了。
  「都是我不好。」黃裕春忙上前給她揉背。
  一旁的邢煙翠卻似事不關己,淡淡地站在一旁。
  「沒事。」邢夫人抬起手,表示自己無恙。
  齊書容瞧著她的手腕縴細如孩童,上頭青筋浮現,連鐲子也掛不住,光溜溜一片,齊書容在心中嘆口氣,虛應幾句後便告辭了。
  待走遠後,青桂才道︰「邢夫人病得這麼重,怎麼不在家休息呢?」
  她也覺得奇怪,不過畢竟是別人家的事,自個兒又怎會曉得?因此主僕二人說了幾句便轉了話題,隨興走了一會兒,突然聽見前面的林子里傳來一聲叫喊。
  齊書容疑惑地往右一拐,清楚地瞧見樹林內一個穿紫衣的姑娘狼狽地坐在地上,奴婢正慌張地要扶她起來,兩人身邊還站了一位青衣男子。
  正遲疑著是否要過去了解狀況,男子彷佛察覺到目光,朝她望了過來。
  是曹平羨,他怎麼在這兒?
  是來接邢氏的嗎?怎麼又會與魏姑娘在林子里?
  齊書容再次上前行禮。「曹大人。」
  「不用多禮。」
  她曾遠遠見過曹平羨幾回,也行過幾次禮,不過沒說過話,通常曹平羨都是說了句不用多禮就走了。
  狼狽的紫衣姑娘已被扶起,齊書容目不斜視假裝沒看到。
  「魏姑娘扭了腳,你送她回去吧。」曹平羨說道。
  齊書容也不多問,男女之事麻煩又復雜,她可不想卷進其中,所以她什麼都不問,乖巧地應道︰「是。」
  曹平羨話也沒多說一句,轉身離開。
  紫衣姑娘上前欲說上幾句,可腳踝抽疼,讓她一時顧不上說話,只能眼看著曹平羨離開。
  「青桂。」齊書容示意她上前去扶魏瑩瑩。
  魏瑩瑩瞄了眼齊書容。「我一時沒留神扭了腳。」
  「嗯。」齊書容點點頭。
  魏瑩瑩等著她開口問曹大人為何也在林子里,偏偏齊書容就是不問,雖然面色不顯,但她心中其實有些惱怒,她一向討厭齊書容這樣的人,道貌岸然又漠不關心,發生天大的事她也波瀾不驚、視而不見。
  「我在林子里散步,沒想遇上了曹大人。」魏瑩瑩自顧自地又說了一句。
  齊書容頷首,表示聽到了。
  她冷淡的反應讓魏瑩瑩面上不喜。「雀喜扶我回去就行了。」她挪了下手,不讓青桂踫她。
  青桂望向齊書容,見她點頭後才松開魏瑩瑩。
  魏瑩瑩在婢女雀喜的攙扶下一拐一拐往前走,連道別也懶得說。
  「怎麼這樣?」青桂等人走遠後才做了鬼臉。
  齊書容好笑道︰「你啊……」
  「小姐你說,她是不是也想當曹大人的繼室?」青桂問道,邢夫人病重之事早不是秘密,不只邢夫人娘家派了族妹來,一些官太太也想把女兒推出去,希望能與曹大人結為親家。
  「管她想不想,反正不關咱們的事。」齊書容才懶得管魏瑩瑩想什麼。
  青桂認真道︰「連嬸子說曹大人是匹好馬,人人都想騎。」連嬸是齊家做雜務的婆子。
  「噗……」齊書容忍俊不禁笑出來。「可別在人前胡說。」
  「我哪兒會這麼笨。」青桂笑嘻嘻地說。「我也就在小姐面前說上兩句,可憐的邢夫人,她都沒死呢,就那麼多人想著佔她的位置,還有兩個族妹時時在身旁,覬覦曹大人,唉……真可憐。」
  齊書容隨口應道︰「是挺可憐的。」她蹲,撿起地上一塊光滑的白石。
  「小姐,你別又撿石頭回去。」
  「你真多話。」齊書容喜愛地拿出帕子包住石頭。
  知道說不動小姐,青桂也識時務地轉開話題。「我說其他姑娘爭什麼呢?邢夫人的位置定是由邢家姑娘頂上的,肥水不落外人田。」
  齊書容彎著身又去挑揀石子。「那也未必。」
  原本隱在樹叢後,轉身要走的青影停下腳步,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曹平羨,他雖先行一步,卻又好奇魏瑩瑩會如何編派兩人在林中的偶遇,遂藏身在樹叢後聽二人說話。
  沒想兩個姑娘沒說幾句就散了,因齊書容不走,他也不好就此現身,只得立在原地,沒想會聽到這番對話。
  「我瞧著曹大人不是好擺弄的人。」齊書容漫不經心地說著。
  曹平羨挑了下眉,聽得她繼續說道︰「要我說,魏姑娘倒是挺適合曹大人的。」
  青桂疑惑道︰「為什麼?」
  「笨的人好拿捏。」她撿起另一塊石子,對著陽光照射。
  青桂噗哧笑了起來。「小姐真壞。」
  齊書容丟棄手上的石子,移動步伐又去找石頭。「聰明的人活得累。」
  「你是在說太太跟自己吧。」青桂笑道。

齊書容繞過樹叢,正想撿石頭,卻僵在原地,青袍與黑靴兀的出現在她面前,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幾乎想當場昏死在原地。
  不會這麼倒楣吧……
  曹平羨看著半蹲在面前的身子僵硬不動,嘴角勾了笑意。
  「小姐,別撿石子了。」青桂走了過來,當曹平羨猛地出現在眼前時,青桂嚇得驚叫了起來。「啊——」
  這一叫倒把齊書容叫回魂了,她鎮定地直起身,斥喝一聲︰「叫什麼?」
  青桂趕緊摀住嘴巴,跟著小姐福身行禮。
  「大人。」齊書容恢復一貫的平淡表情,可臉上的潮紅還是讓她顯得有些狼狽。
  「嗯。」
  她忽然覺得這聲音刺耳得很。「大人怎麼在這兒?」
  他盯著她嫣紅的臉蛋。「你姓什麼?」
  對于姑娘們的姓名他一向沒放在心上,因此雖有印象見過,卻記不得姓名,問她姓氏倒不是要找麻煩,不過是好奇罷了。
  青桂倒抽一口氣,要大難臨頭了。
  「齊。」齊書容卻是從容自若。
  他想了一下縣中官員的名字。「齊硯綬是……」
  「是家父。」她回道。
  見她仍從容應對,無一絲慌亂,他贊許地點了下頭。「嗯。」他雙手負于後,忍不住加上一句。「以後說話小心點。」
  她耳朵都紅了。「是。」心里忍不住嘀咕︰你不躲起來偷聽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他邁步離開,青桂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他人一走,青桂一時腿軟坐到了地上。「完了,嗚……小姐……」
  「哭什麼?」齊書容擰眉。
  「我說他是馬……」她哽咽道。「他會不會告訴老爺,把我抓去打板子?」她嚇得五官擰成一團。
  齊書容笑道︰「沒出息,快起來。」
  「嗚,我怕,小姐。」青桂抓著樹叢起身。
  「曹大人的度量沒這麼小。」她將帕子放回衣袖內。「走吧。」想到方才的事還心有余悸,差點沒把她嚇死。
  一個堂堂大老爺竟然聽壁腳,傳出去丟臉的不知是誰,齊書容倒不擔心他向父親告狀,細想起來她與青桂也沒說什麼,就算青桂說得粗俗些,他一個大老爺跟下人計較什麼?
  開解一番後,青桂總算冷靜下來,兩人也無心再逛,早早回了廂房。
  晚上用過素齋後,齊書容在廂房里與弟弟下了一盤棋,見他邊下邊點頭,如母雞啄米,便打趣道︰
  「我瞧你啄米也啄得累了,去雞窩休息吧,大母雞。」
  齊瑞成不依道︰「姊姊又取笑我,我不是大母雞,要也是大公雞。」他今年六歲,長得與齊書容不甚相像,雖非一母所生,感情卻很好。
  「說什麼話,公雞有比母雞好嗎?好好一個人為什麼自比雞?」李氏不悅道。
  要是在平時他必定要辯上幾句,可今天在後山玩得太累了,話未說就先打呵欠,他起身道︰「娘,我去睡了,姊你給我念點書吧。」
  齊書容朝繼母欠身後,才與弟弟出了房,還聽得後頭叨念道︰「書都讀哪兒去了,把人都比成雞了,那可是罵人的話……」
  李氏一向嘮叨,姊弟倆都習慣了也不以為意。
  「明天早上可得把經文抄完,否則下次不帶你來了。」齊書容模了下弟弟的頭,齊瑞成是個鬼靈精,天資不錯,卻定性不足。
  齊瑞成一臉苦樣,知道姊姊一向說一不二,心不甘情不願道︰「知道了。」
  進屋後,齊瑞成打著呵欠躺下,齊書容拿起書,一段都未念完,他已經睡著了,齊書容好笑地搖頭。
  走出廂房時,就見翁若琪與婢女月瑤悠閑行來。
  「我正要找你。」翁若琪神清氣爽道。「女乃女乃對我抄的經非常滿意,特許我出來散散心,我們到院子走走。」
  齊書容不想回房與李氏大眼瞪小眼,便頷首道︰「走吧。」
  「青桂呢?」月瑤問道。
  「她在洗衣。」其實明日一早就要回去了,衣物回去洗也是一樣,可李氏見不得下人清閑,執意讓青桂去洗齊瑞成的衣裳。
  「明天能干嗎?」翁若琪疑惑道。
  「母親說天氣正好,為何不干?」齊書容一臉正經地回答。
  翁若琪笑了起來,想起李氏的性子,也不再多言,月瑤提著燈籠給兩人照路,翁若琪與齊書容愜意地在青石板上走著。
  「聽說魏瑩瑩扭了腳。」翁若琪小聲道︰「與曹大人有些關系。」
  「什麼意思?」齊書容不解。
  「據說他們兩個在樹林幽會。」
  齊書容佯裝不知。「誰瞧見了?」消息傳得還真快。
  「不知道,反正就是這麼傳的。」她眼珠一轉,有感而發道︰「這曹大人還真是個香餑餑,只是邢夫人還在呢,他也未免太心急了,吃相真難看。」
  「他下午不是來接邢夫人嗎?」因為下午讓曹平羨嚇過,齊書容現在得確認對方已不在寺中才好暢所欲言。
  「嗯,不過邢夫人說還要住一晚。」
  「她的身子……」
  「大家也勸她回去,她偏要留下,說是想求點福,哪能來去匆忙,至少得住一晚方顯誠心……」
  與翁若琪說話很輕松,不需有太大的反應,她就能滔滔不絕地說下去,說完曹大人家的八卦,她又轉向其他官夫人,彷佛要把一下午憋的話全部傾倒而出。
  今晚月色明亮,襯著徐徐微風,加之蟲鳴花香,令人感到寧靜,兩人不知不覺走到荷花池畔。
  齊書容忽然想起白天邢夫人在這兒放生,寶雲寺其實不在荷花池放生,而是野放到後山的溪流或林子里,但總有些特殊情況,例如病重者或是腿腳不便者,寶雲寺也會行方便法,讓香客在荷花池放生。
  主要是荷花池底部能通到外邊的溪流,並不是封死的,把魚兒放進荷花池中,某種意義而言也算是野放,嚴格來說是形式大于意義。
  禪門外,幾聲狗吠傳來,翁若琪開始說起前幾日養的狗,齊書容靜靜聽著,偶爾應和幾句。
  「改日你來我家看看,吉祥長得可愛極了,像雪球似的。」
  說著說著,翁若琪忽然噤了聲,直直盯著荷花池另一邊,齊書容感覺到不尋常,忙問道︰「怎麼了?」
  「我覺得水里好像有東西。」翁若琪眯起眼。
  齊書容定神望去,水面映著月色,昏昧不清,荷花、荷葉、浮萍夾著魚兒的波影,她什麼也沒看到。
  翁若琪好奇地往另一頭荷花池跑,婢女月瑤驚道︰「小姐別跑,小心絆著。」
  齊書容不像翁若琪是武家出身,自小練身,善競跑,因此也不急,從從容容地走著,只聽得翁若琪大叫一聲︰
  「有人溺水了……」
  齊書容嚇了一跳,還未言語,就聽著撲通一聲,翁若琪跳下荷花池,月瑤連聲驚叫︰「小姐,來人啊……」
  齊書容加快腳步,眉頭緊擰,翁若琪熟諳水性,她倒不怎麼擔心,只是池里怎麼會有人溺水?
  月瑤連聲驚叫,在寂靜的夜中如炮竹般打破安寧,齊書容聽見話語聲、腳步聲由遠至近。
  當翁若琪將人拖上來時,齊書容驚訝地看著溺水之人,月瑤首先叫了出來︰「邢夫人!」
  齊書容蹲,火光隨著燈籠在邢氏蒼白的臉上搖晃,青紫的嘴唇格外令人心驚,齊書容的手顫抖著放在她的鼻下,翁若琪熟練地壓著邢夫人的肚子。
  「怎麼樣?」
  尖叫聲在他們身後響起。「死人了——」
  齊書容示意翁若琪繼續施壓。「還有氣。」
  「別亂叫,邢夫人還有氣。」月瑤對著鬼叫的婆子訓斥。
  人群漸漸聚集,隨著邢夫人身邊的丫鬟、婆子到來,齊書容被擠到一旁,她看見邢夫人終于吐出湖水,嗆著醒來。
  人群中橫出一只手來,將她拉到一旁。
  「你怎麼那麼大膽?還湊到跟前去?」李氏抓著她的手驚慌地訓斥。
  「回去吧。」齊書容此時才發現自己心跳得厲害,雙手冰冷。
  並非她膽大硬要湊前,而是想到那是一條人命……總要確定邢夫人是否還活著,當下也沒想太多,現在才發覺自己也是驚魂未定,不過是面上不顯罷了。
  翁府的婆子早把翁若琪拉走了,想來她回去也少不了責罵,齊書容擰著眉心往前走,李氏頻頻往回看,又是好奇又是害怕。
  「邢夫人怎麼會落水?該不是投湖自盡吧?」
  齊書容瞥她一眼。「別胡亂臆測。」
  李氏彷佛沒聽見她的話似的,依舊拉長脖子往回看,瞧著曹府的婆子背著邢氏急匆匆地走著。
  「下午曹大人才來,她晚上就投湖——」李氏的聲音有著見獵心喜的興奮。「這中間一定有鬼。」

  齊書容沒答腔,心中也覺得此事透著詭異,邢夫人本就如風中殘燭,如今又落了水,怕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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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2-2 11:44 AM

【第二章】

  昨晚一場意外,弄得寶雲寺上上下下不得安睡,邢氏原就病重,如今又落了水,無異雪上加霜,雖說還吊著口氣,大夫卻是連連搖頭,讓人盡快送回府上,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邢氏怕是壽命無幾。

  婆子們當機立斷,連夜趕車將人送回御史府,與丈夫見了最後一面,黎明前便咽下最後一口氣。

  這事沸沸揚揚鬧了好一陣,翁若琪、齊書容還曾與曹平羨私下會晤,他和氣地問了來龍去脈後,還送上謝禮,感謝她們出手相援。

  雖然邢夫人的逝世引得眾多猜想,不管是投湖自盡、久病厭世抑或是遭人推入湖中,皆言之鑿鑿,仿佛身歷其境。

  即使曹府對外說邢氏在禪房抄經抄得累了,出外散步時,因體力不支,暈眩而失足落入湖中,大伙兒還是相信自己臆測的才是真相。

  邢氏一走,她身邊兩個姑娘尷尬了,有一說是她們為了繼室之位而狠心將邢氏推入湖中,不過很快有人說她們當時與幾位姑娘在作詩。

  又有人問為何沒有奴婢婆子跟著邢氏?

  與曹府下人有往來的一個婆子,得到自家主子的首肯後,有條理地給大家細說分明︰

  「邢夫人久病,甚少要求什麼,只要她說出口的,大伙兒都盡量隨順,好比她想來廟中求福,曹大人也不贊成,舟車勞頓怕她身子禁受不住,可大人最後還是應了。那晚她說抄經抄得累了,想出去走走,王婆子跟兩個奴婢就要跟著,可邢夫人一向不喜人多,又說想靜靜,只讓一個貼身婢女跟著,這也不是什麼過分要求,大家也就應了。

  「到了荷花池,夫人突然想喝蓮子湯,讓丫鬟回去吩咐一聲,讓她們在小廚房先做,一會兒她回去了就能喝,那丫鑒是邢夫人娘家帶來的,素知主子的性格,難得夫人有胃口想吃東西,自然急忙忙去了,哪曉得會出事?」

  那婆子又嘆道︰「其實大家都知道邢夫人病重……又有誰會想害她?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其實這話還真是說對了,大家雖然說長道短,也有各種陰謀傳出,但最後都不了了之,為何?只因邢夫人本就病重,誰吃飽了撐著去害她?講粗俗點那就是月兌褲子放屁。

  最終流言慢慢淡了,縣城中討論的也少了,百姓又被更吸引人的話題引走了,而邢姑娘與黃姑娘因邢夫人過世,也無理由再留在御史府,喪禮過後便回了京城。

  這些事齊書容也只當茶余飯後的話題聽聽就算,畢竟與自己八竿子打不著,就當街頭巷尾的閑談,左耳進右耳出。

  半年後,便少有人再提起邢夫人,偶爾談及也是在曹大人續弦之事上打轉。

  第二年春天,齊家迎來了一件好消息,齊父終于升官了,由九品主簿升至八品縣丞,雖然只是小小晉了一階,卻在京城附近,樂得李氏差點沒放鞭炮慶祝,讓齊書容給攔了下來。

  「真是祖宗保佑,終于擺月兌萬年主簿了。」李氏感嘆道,齊硯綬都做了六、七年主簿了,雖說克盡職守,也頗得上司信賴,可為人迂腐不懂變通,官路一直停滯不前,別人都升了,就他還在原地踏步。

  讓他送禮打通關節,他便大發議論說她沒氣節,夫妻為了這事沒少吵過,不過如今都好了,該是要時來運轉了。

  李氏開始大拜拜,家里的祖先牌位擦了又擦、拜了又拜,香爐的煙整天沒停過,有一度還因為燒得太旺,街坊鄰居以為發生火災。

  拜完家中的,又輪著拜寺廟,香油錢雖捐得不多,但重在心意,最後連齊硯綬都看不下去,說了幾句後她才消停。

  時序入夏後,他們告別山東往直隸而行,行前翁若琪拉著齊書容的手,眼眶都紅了,依依不舍地讓她別忘了自己。一到驛站,齊書容便提筆記下路上的見聞,待至新家後再給翁若琪寄去,讓她安心。

  她一邊寫信,齊瑞成就在她身邊背書。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

  「瞧你,背得一身汗。」齊書容拿出帕子給弟弟擦汗。

  「我想吃冰。」

  「不行,驛館的人都歇著了……」

  「還沒呢,小的剛剛去打水,還聽見一群人在那兒喝酒。」在一旁整理床鋪的青桂順口說道。

  齊書容在心中嘆口氣,青桂什麼都好,就是笨了點,什麼場合該說什麼話全沒概念,也聽不出別人的話外之意,稍微靈巧的,斷不會如此答話。

  「青桂都說還沒歇著呢。」齊瑞成立刻接腔。

  「不成,一會兒就要睡了。」她堅定地拒絕。

  「姊……」齊瑞成拉著她的手撒嬌。

  齊書容笑著點了下他的鼻子。「羞不羞?前幾天誰才說要做大官讓姊姊享福的,現在為了一碗冰就受不住。」

  「姊姊不是說了,人要精進也要懂得適時放松,若如繃緊的琴弦,曲子未成,弦已先斷。」齊瑞成搖頭晃腦地說著。

  「一碗冰就能讓你斷弦?你的志氣就這麼點?」她比出一個指甲片。「看來姊姊是沒可能享福了。」她長吁短嘆地搖頭。

  齊瑞成笑道︰「我熱嘛……」

  青桂也跟著笑了起來。

  窗外忽然傳來荒腔走板的歌聲,齊瑞成首先反應過來。「是爹。」

  先前聽李氏說父親與驛站幾位大人飲酒聊天,沒想到竟喝得那麼醉,齊書容走到窗前,果見阿爹唱著曲兒走進小院,連站都站不穩,若不是有人攙著,怕早已癱倒在地。

  「怎麼了,醉成這樣?」李氏開了房門,見丈夫喝得醉醺醺,面有不善。

  「我們喝多了。」

  當攙扶齊硯綬的男子望了過來,李氏與站在窗邊的齊書容皆是一驚。

  「曹……曹大人?」李氏聲音先是高揚,想到自己失禮了,趕忙福身。「大人。」

  「不用多禮,還是先把齊大人扶回房吧。」

  「是,是……連嬸、青桂,快來幫忙。」李氏喊道。

  青桂站在窗邊往外看,曹平羨一露臉,嚇得她驚呼一聲,聽得李氏喊她,卻一時沒反應過來。

  連嬸正在屋里補衣裳,聽得主母喊人,急急走出來攙扶老爺,青桂這才反應過來,局促不安地離開房間。

  齊書容正想閃離窗邊,曹平羨已發現了她,她只得拉著弟弟出去,還未行禮,他已揚手免了繁文褥節。

  「曹大人,咱們再飲一盅。」齊硯綬掙扎著不讓連嬸將他攙離。

  李氏笑眯眯上前,不著痕跡地在他的腰上一扭,齊硯綬大叫出聲︰「哎喲……」

  「大人閃到腰了,快扶進去。」連嬸的丈夫也已聞聲過來幫忙,李氏忙不迭地讓他們把人架進去。「順道煮個醒酒湯,曹大人怎麼會在這兒呢?」

  「我正好要回京。」他在山東的巡視考核已告一段落,得回京面聖。

  齊硯綬聽同僚談過此事,但兩人素無交集,自然不會回家說與李氏聽。若是李氏曉得曹平羨也要離開山東,定會讓丈夫去攀個交情,兩家也好一起上路。

  「真巧。」李氏嘴上說著,心里卻把齊硯綬罵了一頓,怎麼會嫁了這麼沒眼色的丈夫。「不如一塊兒上路……」

  「母親,咱們拖著一大家子,路程慢,不好耽擱曹大人。」齊書容忍不住出聲。

  曹平羨看她一眼後才道︰「我的確在趕路,家人與行察還落在後頭。」不知是否他多心了,怎麼覺得齊姑娘似乎不大歡迎他?

  「那就不好耽擱大人正事。」李氏立刻道。「想來是我家老爺拖著您喝酒,實在失禮。」

  「沒這回事,前頭還有幾位相熟的同僚在,我就不打擾了。」他告辭離開,臨走前有意無意掃了齊書容一眼,令她既莫名又不解,那臨別一眼似乎別有深意,可她又想不出能有什麼深意,只能當自己杯弓蛇影。

  李氏等人送他出了院子後,一直沒吭聲的齊瑞成才道︰「姊,他是什麼官?」

  「什麼他啊他,那是曹大人,人家可是御史,你爹這次能轉調縣丞定是他的功勞。」李氏滿心感激,曹平羨可是握著考核吏治的生殺大權。

  「御史,那不是才六品官?」齊瑞成說道。

  「什麼才?」李氏推了下兒子的腦袋。「你爹幾品?看看人家幾歲,前途不可限量。」

  「我看他五十了。」齊瑞成不服氣地說。

  齊書容噗哧笑了出來。

  李氏氣得打他一下。「讓你胡說,跟誰學的,沒規矩,人家三十都不到,你說五十,這麼小就說謊……」順手拿了一旁的掃把就要打。

  「我是跟爹學的,爹不是說你看起來像十八,爹爹也說謊,可你笑得多開心。」齊瑞成一邊閃一邊說道。

  李氏一張臉都不知往哪兒擱了。「好你個兔崽子。」她脹紅著臉追著兒子滿園子跑。

  齊書容笑著搖搖頭,進了自己房間。

  雖然曹平羨臨別一眼,讓她心里有些發毛,但她很快便拋諸腦後。

  會在這兒見面不過是巧合,就此別過後,說不定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這麼一想,齊書容倒是很快放下了。

  另一邊,曹平羨卻是將她提在心上了,今天與齊硯綬確實是巧遇,但他卻在見到齊書容時,心中有了想法,如在稻草中拋下一抹火星,原本只是一個小火苗,後來卻燒成大火。

  今次他回京除了面聖外,更重要的是為他續弦之事,母親傷透腦筋,提了幾個人選,他都覺得不妥。並非他對嫁娶人選有意見,主要是考量家世背景,以及未來岳丈家的政治立場,找個與自己為官理念不合的,那是自找罪受。

  包別提他是續弦而非初婚,你中意對方,對方不見得看得上你,七篩八選下來,竟連一顆果子也沒剩下。

  母親索性雙手一攤,要他在山東若有看著順眼的,便先訂下來,她只有一個要求,能生。

  這話可不是說她只要求會生,而是曉得兒子有分寸,不會找個太差的,才放手讓他自個兒選。

  「晚些再說吧。」他當時如此回道,才過半年就找繼室,給人觀感不好。

  後來忙于政事,事情也就耽擱下來,沒想一年就這麼過了,若不是母親幾次在信中催促,他覺得再過半年都行。

  沒想……今晚卻意外遇上齊硯綬,在見到齊書容時,娶她的念頭就這麼蹦了出來,像燎原之火,猛烈地燒著,如同一個口渴的人,見到西瓜第一個念頭是可以拿來解渴。

  畢竟他也老大不小了,與他同齡的幾位同僚早已子女環繞,只有他膝下猶虛。對他而言,娶妻是為了傳宗接代,不是兒女情長,想到未來得及出世的幾個孩子,他的眼神閃過一絲冷意,女人的狠毒他可算是見識了。

  不過還有些事得先確定才行,再急迫也不能病急亂投醫,起碼得先確認這顆西瓜能不能吃,可有摻毒?

  心中有了計較後,他回到大廳,與幾位同僚繼續飲酒閑談。

  
翌日用早膳時,得知昨晚失態的言行,齊硯綬簡直坐立難安,昨晚竟喝得忘形了,還讓曹大人送他回來,實在太丟臉了。

  「我去給曹大人賠個禮。」齊硯綬起身道。

  「應該的。」李氏頷首。

  「說不準人家早走了。」齊書容說道,每次見到曹平羨就渾身不對勁,總令她想起背後說人閑話時被聽見的尷尬,所以還是別踫面的好。

  「我剛剛還看到他。」齊瑞成也插上一句,他一早起來,把驛站附近逛了遍,方才回來時還見到曹平羨在與人說話。

  「在哪兒?」齊硯綬急了。

  「正廳。」齊瑞成立刻道。

  齊硯綬轉身往外走,李氏叫道︰「要不要帶個禮?」

  「曹大人趕路呢,還是別耽擱人家。」齊書容說道。

  「我去去就回。」齊硯綬加快步伐。

  齊書容無奈地嘆氣,算了,反正人家等會兒就走了,她何必如此在意。

  待三人都快用完早膳時,齊硯綬滿臉笑意地回來。「曹大人說與我們一塊兒上路。」

  「咳……」齊書容讓饅頭給噎了。

  「真的?」李氏轉向咳個不停的齊書容。「怎麼噎著了?」

  齊瑞成趕緊給姊姊拍背,齊書容搖手,示意自己沒事,心中卻是更加無奈,這事怎麼就沒完沒了?

  若說曹平羨是父親的朋友,與他們一道兒上路自然無奇特之處,就是因為彼此如同陌生人,卻突然要結伴同行,才令她心生疑竇。

  她想不出曹平羨為何要跟他們一塊兒上路,難道是他的馬拐了腳,突然跑不快了?還是宿醉未消、身體不適,所以不急著趕路?

  「快收拾東西,該走了。」齊硯綬示意娘兒倆快些去準備。「不要拖拖拉拉的,要快,迅速。」

  齊家上下聽著號令動了起來,齊硯綬則讓人先把馬車給套上,終于打點好一切後,已過了兩刻多鐘,見曹平羨早已等候多時,齊硯綬忙上前賠禮。

  齊書容實在不明白曹平羨打什麼算盤,昨天才說要趕路,今天又說要跟他們一塊兒上路好有個照應,照應什麼?

  他若需要人照應,又怎會單槍匹馬回京,留著家僕與行當在後頭慢慢晃悠?

  「上車吧。」齊硯綬對妻兒說道。

  「我想騎馬。」齊瑞成盯著曹平羨高大健壯的坐騎,他只騎過阿爹的老馬,像老牛拖車,若能騎上威風凜凜的大馬,—定很過癮。

  「別胡鬧,快上車。」齊硯綬斥責一聲,轉身向曹平羨致歉。

  曹平羨卻道︰「你可以跟我騎會兒,過一下癮。」

  「真的?」齊瑞成興奮地叫嚷。

  除了齊瑞成一臉欣喜外,眾人皆是一驚,齊書容驚訝地望向曹平羨,完全沒料到他會答應。

  「我能不能自己騎,我會騎馬……」

  「不能,我的馬只聽我的。」曹平羨打斷齊瑞成的話,俐落上馬。「要不要隨你。」

  齊瑞成立刻就答應了。「好。」他跑到馬旁。

  齊硯綬目瞪口呆,還來不及阻止,兒子已被拉上馬。

  齊書容從起初的訝異,已漸漸轉為疑惑,眉頭深鎖。

  李氏一雙眼楮骨溜溜地轉,當她捕捉到曹平羨往齊書容望去時,腦袋一震,心有所悟……莫非……不對啊,他們倆根本沒說過什麼話,難道齊書容瞞著她……不,不可能,齊書容一向謹守分際,不會與男子私相授受。

  其實現今風氣不像前朝那般保守,即使曹平羨與齊書容私下有所來往,男未婚女未嫁,也不會有什麼閑話傳出,但她就是覺得不可能,齊書容沒有任何異樣,應該是曹平羨單方面……

  若真是如此,一切就合理了,李氏恨不得將齊硯綬拉到一旁,告訴他自己的想法,可現在不是好時機,得立刻上路了。

  她憋著滿腔的話語?坐進馬車,眼神不時望向繼女齊書容,一時間還真不知怎麼開口。

  若是她親生女兒,她早開口問了。

  繼室難為就是這種情形,管得緊了,人家給你臉色看,吃力不討好,她對齊書容始終采取不冷不熱、若即若離的態度,但衣食用度上絕不虧待,免得落人口實,出嫁前娘親殷切囑咐過她︰

  「你不是七巧玲瓏之人,可對方卻是個懂事的,只要你謹守本分,人家挑不出錯來,也不會找你麻煩。至于交心什麼的就不用了,不是你肚子爬出來的,始終隔層皮,表面上過得去就成,最重要的是吃穿用度上不許掐著,該給多少就給多少。」

  李氏始終記著母親的話,日常用度從沒苛扣過,兩人基本相安無事,可牙齒都能咬到舌頭,她們兩人怎麼可能無風也無雨,畢竟一塊兒生活,總有磨擦的時候,要是踩著齊書容的底線,她可不會把她這個繼母看在眼里。

  窗外的景色慢慢往後退去,齊書容若有所思地望著外頭曹平羨的背影,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他到底想干麼?

  難道是父親犯了事?

  不可能,如若父親犯事,理當不會通過考核,更別說考核官還是曹平羨自己,他不可能自打嘴巴。

  「我說……」李氏打破沉默。

  齊書容轉頭,眼神淡淡地掃過她,李氏忽然覺得沒趣。

  平時有兒子跟丈夫在中間插科打諢,兩人還能搭上幾句,少了他們父子,如同斷了兩只腳的桌案,只能頹然傾倒。

  包別提她將要說的話可能會惹惱齊書容,還不如裝聾作啞,免得自個兒吃力不討好。

  「……是不是該把瑞成叫進來了?」李氏臨時換了話題。

  「父親會拿主意的。」父親都沒發話了,她一個姑娘家總不好說什麼。

  李氏不過是臨時扯了個話題,因此便順著齊書容的話語說道︰「也是。」

  眾人沿著官道行走,偶爾與商隊錯身而過,齊瑞成興奮地東張西望,起先他還能謹守父親的教誨,安靜無語,但過不久便同快樂的小鳥一樣,吱吱喳喳說個不停。即使學了再多規矩,他也不過是個孩子,讓他保持緘默簡直像酷刑。

  「你的馬要多少錢?」還未等曹平羨回答,他又轉到別的話題。「如果讓它去追太陽,能追上嗎?」

  「誇父追日嗎?」他問。

  「對,你覺得追得上嗎?」

  「你說呢?」他反問。

  「我還不知道它能跑多快。」齊瑞成回望他。「能讓它跑快點嗎?」

  他微笑。「不行。」

  「為什麼?」

  「你父親會責罰你。」他提醒他。

  齊硯綬在他們身後幾尺,一直想過來他們身邊,可曹平羨的馬不喜歡齊硯綬的老馬,每次齊硯綬的灰馬一靠近,它就往前跑,不然就是噴氣,朝對方嘶鳴,弄得齊硯綬尷尬萬分。

  齊瑞成馬上想到一個好辦法。「就說是你想讓馬跑一跑……」

  「我為什麼要幫你說謊?」他打斷他的話,擰下眉頭。「這麼小就扯謊可不好。」

  齊瑞成不服輸地說道︰「你們大人還不是愛扯謊。」

  「你父親常說謊?還是你娘、你姊姊?」他不著痕跡地開始套話。

  「父親說我背全了三字經就要帶我去馬市,可他每次都失約,是姊姊帶我去的……」他忽地收了口,有些慌張。

  「啊,禍從口出。」

  曹平羨微笑。「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真的。」他隨即又加上一句。「誰毀諾誰就是小狽。」

  他莞爾地點頭。

  齊瑞成不放心地說︰「真的不能說,姊姊會挨罵,我也會被姊姊責罰的。」

  「她會打你?」

  他搖頭。「她會教我去挑糞,她說罵我打我又沒好處,讓我挑糞還能讓菜長得好,我還會被取笑是逐臭之夫,她要給我取名叫逐臭公子,以後我就成了齊逐臭,字少香,官拜糞屎大將軍。」

  曹平羨忍不住大笑出聲。「哈……」

  沒想到齊書容還有這樣頑皮淘氣的一面,想到她曾在背後調侃他應該娶個笨姑娘才好拿捏,他又覺得果然是她才會有如此天馬行空、令人哭笑不得的懲罰。

  忽然間,對于娶她為妻的想法又堅定了幾分,如此慧黠淘氣的女子,相處起來想必十分有趣。

  後頭的齊硯綬讓曹平羨突如其來的大笑聲給嚇了一跳,連他的老馬都驚了,差點沒把他抖下來。

  「哎喲……」他死命抓著馬鞍。

  馬車里,李氏一聲又一聲驚嘆︰「老爺,小心,喲,這是怎麼了?」她朝齊書容看去。

  對方擰著眉心,望向窗外正笑得不可遏止的曹平羨,心中滿是糾結。他們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曹平羨會大笑如斯,在她心中實在很難將眼前大笑的人與當日道貌詩然聽壁腳的偽君子聯想在一起。

  她深深認定曹平羨這樣的人是絕對有所圖的,問題是他圖他們什麼呢?

  目光再次落在父親身上,難道是朝廷里有什麼弊案,曹大人想借用父親之力,可問題是父親不過一個小小縣丞……

  倏地,齊書容靈光一閃,莫非是父親即將上任的地方有弊端?

  一切忽然都明朗了,如同陽光照破烏雲,齊書容覺得眼前都亮了起來,卻不曉得她的表情在李氏眼中又有了不一樣的解讀。

  李氏見她一會兒眉頭深鎖、愁容滿面,一會兒又神采飛揚、笑靨如花,心也跟著七上八下,難道她又猜錯了,齊書容其實暗自鐘情于曹平羨,所以心情才會起伏不定,跟著對方忽悲忽喜?

  李氏覺得頭疼了起來,動腦一向不是她的長處,更討厭猜來猜去,想問偏又說不出口,憋得她好難受,快內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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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2-2 11:44 AM

【第三章】

  午時,一群人在官道旁開設的客棧用膳,曹平羨不著痕跡地觀察齊書容與家人相處的情形,她似乎只有在與齊瑞成說話時才會露出笑容,與李氏則是淡淡的,至于齊硯綬……因為他一直在跟自己講話,齊書容自然不好插口。

  礙于男女禮教,又有齊家夫婦在旁,他無法與齊書容好好說上幾句話,但從齊瑞成口中,他已約略有所了解,齊書容在人前貞靜婉約、溫良賢淑,私底下卻不是如此,也有調皮愛玩的一面。

  對于弟弟雖然疼愛卻也不過分寵溺,該罰還是會罰;與繼母之間雖不親密,但私底下也不會言語刻薄、針鋒相對;下人犯錯時不過小懲小戒,從沒將人打成重傷,以致下不了床。

  齊瑞成是個很好的談天對象,你起個頭,他就能滔滔不絕地往下講。都是些生活瑣碎之事,一般人早不耐煩了,但他反而聽得仔細,試圖從中理出齊書容私底下的模樣。

  他必須確認對方不是刻薄自私、心胸狹小之人。

  所謂吃一次虧學一次乖,他並非想娶個慈悲菩薩進門,無規矩不能成方圓,家法家規是必要的,但狠毒殘酷的他絕不想踫。

  外頭烏雲密布,齊硯綬提議在客棧留會兒,等陣雨過了再說,曹平羨順勢點了點頭。

  午膳還未用完,大雨已經落下,眾人點了幾壺茶,靜待雨停,入內躲雨的行人越來越多,座位一下就滿了,人聲交雜,鬧哄哄一片。

  「姊,你看。」齊瑞成指著一個落魄書生。「他是不是跟錫銘哥有點像?」

  齊書容朝著站在窗邊的書生望去,一身濕衣,面狽,頭上的帽巾還歪了一邊,五官雖不特別突出,卻有沉穩的書卷之氣。

  「一點兒都不像。」李氏率先發表意見,一雙眼楮朝曹平羨掃過。

  「我瞧著挺像的。」齊瑞成說道。

  「也不知錫銘如今怎麼樣了?」齊硯綬忽有所感,對不明就里的曹平羨解釋道︰「錫銘是我一故友之子,因家中貧困,學業無以為繼,他父親將人托到我這兒,我見他機巧聰明,頗有文采,便助他勤學念書,半年前他姑姑捎信過來,把人接到京城去,說想好好栽培他,讓他參加來年科考,算算日子……離科考只剩三個月了。」

  李氏立刻道︰「當初說好每個月捎信問安,大半年都過了,也只來了兩封信。」

  「你懂什麼,讀書那是要專心一意。」齊硯綬斥責。

  李氏不好當著外人的面頂撞丈夫,只得道︰「是,我婦道人家不懂,念書是大事,我可不敢褻瀆。」

  酸溜溜的語氣讓齊硯綬尷尬幾分,齊瑞成則是低頭竊笑,見曹平羨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齊書容頓時有種讓人看笑話的感覺。

  「待我回京再留意有無此人的消息……」

  「不用,不用,哪敢煩勞曹大人。」齊硯綬忙道。「我就是順口說了兩句,沒別的意思。」

  「是啊,那小子是什麼東西,打聽他做啥?」李氏忙撇清。

  「怎麼罵人東西?」齊硯綬轉頭又斥責一句。

  李氏急道︰「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做什麼老找確,讓人看笑話。」

  「你——」

  「父親。」見情況快要失控,齊書容只得上陣。「這兒的茶葉不錯,女兒想買點。」

  畢竟是同處一個屋檐下的家人,齊硯綬哪會不明白女兒是在幫忙打圓場,立刻道︰「你多買點沒關系,也能送人不是?」

  「不曉得齊姑娘對茶還有研究?」曹平羨問了一句。

  「談不上研究,不過是個俗人,牛飲而已。」齊書容答道。

  「你太客氣了。」

  「大人言重了。」

  兩人你來我往,客套萬分,卻看得李氏熱血沸騰,腦中又轉了七、八個彎。

  齊瑞成一邊吃著花生,一邊說道︰「我姊可厲害了,什麼都懂。」

  齊書容頓時十分尷尬,齊硯綬卻是一副沒錯沒錯的表情,李氏急道︰「不是我褒揚自家閨女,書容不只學識好,人又聰慧了事,從來不需要我操心。」

  齊書容的臉一下紅了,眼神卻是有些惱羞,李氏一副逢迎巴結的模樣,還拼命褒獎自己,她要再不懂李氏的用意,那就是蠢人了。

  偏偏有外人在,她發作不得,父親又是個遲鈍的,只當李氏疼愛自己,頻頻點頭贊賞。

  她喝口茶,告誡自己要冷靜,卻在放下茶杯時刻意用了點力,杯子與桌面踫撞的聲音讓李氏回過神來,一轉頭發現繼女發沉的臉色,她立時暗叫一聲糟糕,怕是要好心辦壞事了。

  李氏雖然不聰明,可人情世故的機靈還是有的,立馬收斂起來。「自家人看自家人總是好的,我話多,冒犯曹大人了。」

  「哪兒的話。」齊書容的不悅,曹平羨看在眼里,自然不想說出任何唐突佳人的言語,因此淡淡地說了一句。

  李氏的躁進讓齊書容起了疑心,曹平羨立即改變想法,決定不再與齊書容攀談,免得壞了大事。

  齊硯綬渾然沒有察覺席上異樣的氣氛,不過也贊同李氏少開口,曹大人哪會對婦道人家的話感興趣。

  因為曹平羨不再找齊書容說話,態度也恢復到淡然,甚至有點冷漠的樣子,齊書容才漸漸感到自在,沒再引起她的疑心,她只當李氏一頭熱,讓人看了笑話。

  雨在半個時辰後停了,陽光再次露臉,眾人午寐過後才又驅車上路。

  第二天一早,曹平羨表示得加快腳程回京覆命,齊硯綬自然不敢多留,兩方人馬自此分道揚礁,齊書容望著曹平羨逐漸遠去的背影,終于松了口氣。

  山在遠遠的一端,牛羊在草地上懶懶地走著,尾巴晃啊晃的,悠哉自在,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她不討厭曹平羨,但也談不上喜歡,與他一塊兒總感到不自在,老讓她想起自己在寶雲寺被抓到小辮子的一幕。

  雖然談不上大事,但每次見到他,就覺得氣勢上輸了一截,如果可以,她希望他們再不會相見,若是避不開,十年……不,還是二十年後吧,最好二十年後再看到他的尊容。

  兩個月後

  顯然上天對她的祈求相應不理、視而不見,齊書容此刻的心情只能用氣憤與委屈來形容。

  她不只很快要與曹平羨再次相見,而且還得一輩子與他綁在一塊兒,因為他即將上門提親。

  簡直太荒唐了!

  「曹大人你也見過的,才識學問、人品外貌無一可挑剔。」齊硯綬在書房內來回踱步,眉眼嘴角都是喜悅,連坐也坐不住。

  相較于齊父的喜不自禁,齊書容卻是憤怒難當,嘴角抿緊,生平第一次有想丟花瓶的沖動,而當她看到父親難以掩飾的欣喜面孔,內心的憤怒逐漸轉成了失望。

  案親不過是一個縣丞,個性務實,也不曾想過要拿自家女兒換利益前途,就想著把女兒齊大,順順當當嫁出去也算盡了為人父母的責任。

  因此一開始曾暗示過要將她許給萬錫銘,而繼母也從未有過意見,對于她這個前妻生下的孩子,未曾狠心的虐待苛刻,但也不會主動親近關心。

  齊書容明白她是不想攬下這吃力不討好的工作,自古繼室與元配所生的子女就有諸多難以為人道之處。

  只要繼母不行虐待苛刻之事,就算是稱職的了。

  齊書容正因為明白個中道理,所以對李氏一向也沒什麼怨言,大家維持表面和樂便是。

  可人總是要到利益交關之時才能看出真品性,曹家人來探口風時,李氏心動了,開始在父親耳邊吹枕頭風,人嘛沒有利益時總能說得高風亮節、潔身自好,可當誘人的利益在前,又不用付出什麼代價就能得到,何樂而不為?

  「雖說是繼室,但男方還未有所出,你嫁過去也無子女需要教養,除了一個姨娘外,便無其他妾室,說起來也是上好的良緣。」

  齊書容沒應聲,低頭望著繡口的花樣。

  「怎麼不吭聲?」

  「父親既決定了,又何必問我?」她微微轉開臉,望著窗外隨風擺動的芙蓉花。

  也不知是良心不安還是心中有鬼,她不咸不淡的一句話惹得齊硯綬不快。

  「有你這樣跟長輩說話的嗎?」他臉蛋激動得都紅了。「這樣好的人家要上哪兒找?說到底是咱們家高攀了。」

  「女兒自知不是鳳凰,上不了高枝。」她依舊是淡淡的。

  齊硯綬一時噎住,先前他頂頭上司的千金妄想嫁給三品京官,央求老父親給她求去,最後弄了個沒臉,貽笑大方,他回來一時有感而發,說給女兒聽,要她引以為鑒。

  「你老爹連鴻雁都稱不上,你萬不可高想了自己,把自己想成鳳凰了,丟人現眼,女兒家眼光高最要不得,你可別學人家眼高手低,我就一個小縣丞,可沒法給你招個乘龍快婿,你記著了,咱不是鳳凰麒艷,配個一般般的,能過日子就成了。」

  結果她現在拿這話來酸他,臊得他沒臉,齊硯綬惱羞道︰「你……」

  他氣得拍了下桌子。「一事歸一事,能亂比的嗎?又不是咱們去攀附,是人家瞧上咱們,給咱們搭好了梯。」

  他得說自己從沒有過非分之想,否則來此的路上,早把女兒往曹平羨那兒推了,可他沒有,為什麼?

  因為他心中壓根兒沒存在攀附的念頭,可現在不同,是曹大人看上了自家閨女,不是自己逢迎阿諛、諂媚妄求。天上都掉餡餅了,難道還不讓他伸手接?

  她一臉受教,認真道︰「女兒明白,咱們搭了梯,就能扶搖直上九萬里,阿爹是大鵬鳥,要乘風而起了。」

  他的臉又是一陣青一陣白。「你……你……讀了幾本書就來折辱你老子,我就不該讓你讀書識字。」

  在外頭偷聽的李氏忙問道︰「說的什麼?老爺怎麼生氣了?大鵬鳥不挺好的,氣什麼?」

  「阿姊是在諷刺阿爹趨炎附勢,想變成大鵬鳥。」齊瑞成擰著眉解釋,想到阿姊要出嫁,他就不痛快。

  可他也明白姑娘家十七、八歲就得嫁人,如今阿姊都十七了,就算他不讓姊姊嫁,爹娘也不會允的,還不如給姊姊挑個好的,他平時看著愛玩,但並非什麼都不懂。

  曹大人他是見過聊過的,對他印象不差,而且官還比阿爹大,如果阿姊嫁他,他勉強同意。

  李氏冷笑。「我就說姑娘家讀書做什麼,都自以為了不起,有學問、眼界寬,合著別人就是芝麻綠豆眼、心胸狹小。」

  齊瑞成忍不住為姊姊說話︰「若阿姊不願意就算了……」

  「說什麼,小孩子管起大人的事了,誰讓你在這兒的,把少爺帶下去。」李氏瞪了青桂一眼。

  青桂訕訕地說道︰「少爺,我們走吧……」雖然她也很好奇事情的發展,可也不敢違逆李氏。

  「我不走。」齊瑞成不耐煩地甩手。

  書房里,齊硯綬一張老臉拉不下來,順手拿了雞毛撢子,作勢要打她。「哪家子女的婚事不是爹娘作主的?」

  「太太,咱們要不要進去攔著?」青桂急道。

  「不用,走吧。」

  見齊瑞成想沖進書房,李氏一把抓住。「別去添亂,你什麼時候見過你爹打人,書容可是他心頭一塊肉,平時捧在手心里疼著,他才下不了手。」

  齊瑞成頓時由暴躁的猴子變成溫馴小羊。「我是怕萬一……」

  「沒有萬一。」李氏強制拉了兒子離開。

  至于結果?她一點都不擔心,而且胸有成足,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說了算,說白了,齊書容願意也得嫁,不願意也得嫁。

  

  
十個月後

  大紅二字里里外外貼著,抬頭低頭都能瞧見,喧鬧聲從早就沒停過,更別提炮聲震天,齊書容坐在床帳內,四周是撒落的干果,媒人與福婆滿嘴的吉祥話——

  「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縷結同心、百年好合。」

  「佳兒佳婦、宜室宜家。」

  齊書容鎮定地坐著,待蓋頭被挑起時,明亮的燈火讓她眨了眨眼。

  新房內擠了不少人,她的瞳內卻只有他,他們已一年未見,偶爾想起他時,容貌早已模糊不清,如今卻清晰的映入眼中,顯得陌生又熟悉。

  他穿著大紅衣裳,雋朗英挺,神采奕奕,黑睡如夜晚的星空,深邃寬廣,仿佛要將人攝入其中。思及自己就要與他白首相偕、共伴一生,胸口一陣緊縮,怦、怦、怦……心跳莫名加快,臉蛋頓時泛起一陣紅暈。

  而在曹平羨眼中,齊書容與記憶中的模樣有些不同,女子到了上花轎這一天,挽面梳妝、濃妝艷抹,與平日大相徑庭,唯有眼神和氣質與記憶相嵌無誤,沉穩又帶著一絲慧黠。

  「兩人都看傻了不是?」一婦女調侃道。

  埃婆則笑眯眯地說道︰「堡鴦成對永相親。」

  齊書容害羞地垂下頭,眾人又是鬧哄地取笑著,接下來由媒人按著禮俗讓他們坐床,眾人歡慶地撒下果子,又說了幾句吉祥話,笑鬧一陣後,媒人端了合耋酒到兩人面前。

  曹平羨拿起酒杯,恍惚中想起第一次成親的情景,其實從方才到現在都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但他很快將這種異樣的感覺拋開。

  齊書容端起系著紅繩的酒杯,側身與他四眼相對,旋即低下眸子,臉上發熱,婚禮進行至此才有自己真的成親了的感覺。

  以後兩人便要共度一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榮辱與共,不求鶻鰥情深、相知相惜,只盼能相互敬重、舉案齊眉。兩人雙臂交纏,如交頸的堡鴦,貼近地靠著,齊書容從未與男子如此親近,只覺臉上一陣熱紅,難為情地垂下雙眼。曹平羨察覺她的羞赧,微微扯了下嘴角,低頭飲下她手中的酒,齊書容的動作沒有他的俐落,當酒液入喉,熱辣的感覺令她暈眩又讓她想咳,眼眶沾了幾許水氣,令她更加嬌艷、楚楚動人。

  「真是一對璧人。」福婆大聲道。「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眾人又是一陣歡欣鼓舞,輪流取笑新郎新娘,福婆見時候差不多了,讓擠在新房的親友陸續走出去,只留了幾個相熟的親戚。

  曹平羨低聲說道︰「不需拘著禮,讓自己舒服點。」

  她驚訝地望著他,沒想他是如此體貼的人,她輕輕應了一聲。「我知道了。」旋即又加上一句︰「酒別喝多了,傷身。」

  她果真是務實的人,曹平羨微微一笑,起身到前廳應付賓客,他一走,立刻有個姑娘問道︰

  「你們剛剛說什麼悄悄話?」

  齊書容望向發問的姑娘,卻是黃裕春。

  自從先前在寶雲寺見過後,她們便不曾再見,當時她還伴在邢氏身邊說笑,為她放生,對照此番情景,真有物是人非之感。

  那時的黃裕春臉蛋圓潤,如今已成了鵝蛋臉,身子也抽高了一些,更顯得亭亭玉立,明艷照人。

  想到自己取代黃裕春,頂上她最想坐的位置,齊書容還真不知該怎麼反應,黃裕春卻是落落大方,好奇地盯著她。

  一個穿著鵝黃衣裳的婦人上前介紹道︰「這是七姑娘……」

  「哪要嫂子介紹,我們在山東見過。」黃裕春脆聲說道。

  「都忘了新娘子也在山東待過。」另一人說道。

  「先別扯閑話,還是給弟妹先介紹介紹,免得人家一頭霧水。」一個四十歲上下,全身閃著貴之氣的婦人說道。

  「我是你大嫂。」

  接著便是一連串的認親活動,自稱大嫂的婦人叫黃絡媛,嚴格說來應當是堂嫂,雖然同樣住在京城,兩家卻不住同一市坊,而她亦是黃裕春的姑姑。

  苞著黃絡媛來的還有她的三女曹雯熙,今年十六,也是個相貌俊秀的姑娘,只是有些心高氣傲,從頭到尾斜眼看人,也沒聽她叫自己嬸嬸,齊書容維持一貫淡淡的笑容,並不與她計較。

  又介紹了十幾位親戚後,齊書容頭都要昏了,福婆看出她的疲倦,再次請出了眾人,讓她得以歇息。

  齊書容立時讓青桂給她遞上一個大紅包。

  「辛苦你了。」

  「哪兒的話。」福婆笑眯眯地收下了,出發前李氏已經給過了,但照禮數新娘子還會意思意思給點兒。

  「我瞧著大官人面貌端正,氣質非凡,姑娘好福氣,日後定是幸福美滿……」

  「承你吉言,只是我有些累了。」再聽一句好話,她可能會嘔出胃里的酸水。

  埃婆立時明白她的意思。「折騰了一天了,定是累的,那我讓你好好歇息,我到前頭去吃酒。」

  難得來一趟京城,她得好好逛逛,還得吃吃看京城的宴席與他們那兒有何不同。

  「明天你回去,就說我一切都好。」想起家人,齊書容頓時有些傷感。

  「我知道,你別多想,想了可會哭的,大喜的日子,不能落淚。」福婆叮囑,臨行前就哭了一場,如今到了夫家可不能掉淚。

  齊書容深吸口氣,點了點頭。

  埃婆又交代幾句在婆家要注意的事項後,便到前廳去了。

  齊書容讓屋里的丫頭去打水,讓青桂把頭上的婚飾鳳簪給拆下,順便洗去臉上的濃妝。

  自婚事定下來後,李氏又給她買了三個婢女一個嬤嬤,她們與自己相處了大半年,已有默契,所以她一吩咐下去,大伙兒各司其職,賴嬤嬤主要幫她折騰一張臉,將胭脂全洗掉。

  四個丫鑒里最干練的青柚則吩咐曹家的丫頭把床帳內的干果全拾掇干淨,最小又機靈的青棗則端了糯米糕給小姐填肚子。

  青桂負責將她身上的各種頭飾、發釵、黃金墜子、玉鐲卸了大半,全分類裝好,最壯實的青楓則打開箱籠收拾、歸位。

  賴嬤嬤一雙巧手,在她身上東揉西捏,一番折騰後,齊書容才終于感到舒服。

  為免自己思家憂傷,她即使已餓到沒什麼胃口,還是逼自己吃了點東西,喝下青棗倒來的熱茶。

  「結婚可真累。」青桂在一旁打了呵欠。

  賴嬤嬤笑道︰「正主兒都還沒喊累,你倒來勁。」

  大伙兒全笑了,連齊書容都覺得心情好了不少。

  青柚賞了青桂一個大白眼。「比小姐還嬌貴。」

  青桂也不惱,笑嘻嘻的,雖然她跟著小姐最久,可她貴在自知,曉得自己不比青柚干練,就把大丫頭的位置讓出來,青柚雖然嘴上不饒人,可心眼兒卻不壞,反正她皮厚,被念也不會掉肉。

  齊書容聽著幾人插科打諢,時間過得也快,就在齊書容坐著快睡著時,曹平羨在幾位好友的簇擁下回到新房,一身的酒氣,走路顛顛倒倒的。

  因京城地區不盛行鬧洞房,他們把人送到,打聲招呼就走了。

  齊書容甚感慶幸,她已經累了,要再有鬧洞房,她可能會裝昏了事。

  「拿些醒酒湯過來。」齊書容說道,醒酒湯是早備下的,她一吩咐就有奴婢端了上來。

  曹平羨也不多言,喝了幾口後,才轉頭看他的娘子,房里的婆子丫叢早已識相地退了出去。

  她低著頭,不知是害羞還是想睡了。

  「累了?」

  她頷首,但又很快搖頭。「還好。」

  「你打算一整晚看著膝蓋?」他問。

  她抬起臉,燭火在瞳中閃爍,沒有他想像的羞怯,只是有些不安,他覆上她的手背,感覺她縮了一下。

  「你不用緊張。」他將聲音放柔。

  說得倒輕松,齊書容在心中反駁,易地而處,就不信你不緊張。

  「你若不想說話,我們就歇息吧。」

  話語才落,就聽見她說道︰「我還不累。」

  天還沒亮就被挖起,像木偶任人張羅,怎會不累?但她寧可撐著也不想面對即將到來的事。出嫁前,李氏找了婆子給她說過夫妻間的私密事,賴嬤嬤也提過一些,聽得她臉紅耳赤,坐立難安。

  「小娘子不用想太多,都是這麼過來的,咬咬牙就過去了,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之後那婆子曖昧地笑了幾聲,塞給她一卷嫁妝畫,她好奇觀之,差點沒羞得鑽到地底下去,想到赤條條的畫像,還是說話安全些。

  「明天會見到哪些人,你同我說說,我先有個底。」

  他的親戚她一個也不認識,只曉得曹府人口簡單,只有老夫人鄒氏與婆婆林氏,老太爺十年前因病餅世,公公則在七年前因公殉職,當時江南一帶發大水,因心急救災,卻給大浪卷走了,連屍體也沒見著。

  聽聞噩耗,老夫人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林氏大病了一場,幸好曹平羨已近弱冠之年,否則孤兒寡母的,怕要受人欺侮。

  曹氏宗族在河北原是大族,後來朝代更迭便沒落了,直到曾老太爺官拜宰相,才又有復起之象。曹平羨的祖父共有三個兄弟,成家後便分了出去,分家後就他這房子嗣艱難,兩代都是獨苗,幸好兒孫都爭氣,順遂的走上仕途,在朝為官,否則在宗族間連話都說不上。

  這些都是齊書容先前在山東時聽來的,父親知曉的也不多,李氏後來雖去走了關系,能探聽到的也多是浮面的事情,好比曹家除了曹平羨當官外,本家大房的堂兄也有一人在朝為官。

  「為夫有些不勝酒力,我一邊說,勞娘子為我寬衣。」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帶上。

  她的臉一下就紅了,忍住抽回手的沖動,在心中喊了一聲︰騙子!

  他瞧起來哪有半點不勝酒力的模樣?

  雖然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冷靜,但臉上的紅暈與顫抖的雙手破壞了一切,她盯著他的喉嚨,想像自己在給弟弟更衣……

  「家中只有祖母、母親、姨母以及姨母的兒子顯貴,顯貴今年十五,幾乎都待在國子監,半月才回來一次。」

  齊書容點點頭,姨母林又芳是婆婆的妹妹,五年前丈夫去世後,回娘家住了一段時日,後來為了讓顯貴在京城念書,特地來投靠姊姊。

  聽說兩姊妹感情很好,林氏問過老太太後,便讓自家姊妹與外甥住在府內,她知道的就這些,還是翁若琪在信上說的。

  翁若琪拉拉雜雜寫了一堆,真的假的也搞不清楚,她只當在聽故事,能知道一些是一些,總比兩眼模黑、完全不知底的情況要好,至于真假,她日後自會印證。

  順利解開腰間的細繩,她遲疑著沒有動作,他決定幫她一把,握著她的手拉開外袍,當她害羞地閉上眼楮時,他忍不住貝起嘴角,低頭輕觸她柔軟的唇。

  她驚嚇地睜大眼,他輕笑地抬起頭。「怎麼,嚇著你了?」

  他直白的話語讓她臉兒紅透,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家里人口少,娘跟祖母都好相處,你不需太過擔心。」

  她迷迷蒙蒙地點個頭,也不知是真聽進去了,還是在想方才的吻,曹平羨正想再偷個吻時,卻聽她說道︰

  「曹家宗親很多吧。」

  他點了下頭。「後天回本家祠堂祭祖時,你會看到他們,加起來百余人,不過通常只有過年過節或是祭祖時才會遇上,其他時間甚少來往。」

  曹平羨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哀樂,齊書容卻嗅到不一樣的訊息。

  「為什麼來往不多?」她直接問道。

  「曹氏宗親眾多,旁支更是龐雜,今天參加婚禮,已是盡了禮數,再說還隔著半個城,往來也不方便。」

  齊書容點點頭,心里想的卻是隔半個城算遠嗎?

  曹平羨無意多談,起身讓她褪下外袍,露出白色單衣,她的頭垂得更低,專心一意地折著他的袍子,他也不催促,重新坐回床沿。

  她折得又慢又仔細,仿佛在折蓮花而不是衣裳,昭然若揭的小心思令他覺得好笑,難道她還能躲一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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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2-2 11:44 AM

【第四章】

  終于,袍子已經折得像豆腐干一樣完美,齊書容才轉過頭去,就見他躺在被子上,雙眼閉緊,像是睡著了……

  她可不是傻子,自然不會被他騙了,可即使知道他是裝的,不過去也不行,床那麼大,他偏不躺好,卻像螃蟹橫佔著,讓她怎麼睡?

  曹平羨聽到她輕手輕腳的靠近,等了一會兒卻無任何動靜。

  她試探性地喊了他幾聲,問他要不要喝茶,他不動如山,聽到她小聲咕噥一句︰「就不信你真睡了。」

  他還是不回應,忽然肩膀被戳了一下,接著是臉頰,他笑著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她驚呼一聲,跌落在他身上。

  他睜開眼,對上惱羞的眸子。「生氣了?」

  「你……」她的聲音小如蚊蝸。

  「什麼?」他靠近她。

  他臉一挪前,她嚇得往後退,倒把他逗笑了。「沒想到你膽子這樣小。」

  她定下心神,為自己倉皇失措的模樣感到懊惱,新娘子理當感到羞怯,但她就是不想在他面前服軟。

  「你為什麼故意裝睡?」她問。

  她羞怯又惱火的樣子令他興起捉弄之意,他挑起眉頭,好笑道︰「為了把你引來。」

  她臉色更紅,再次垂下雙眼,沒想他也會說這樣孟浪的話。

  婚前兩人見過幾次,談話都是拘謹而合于禮節,在她眼中他就是個正經斯文的人,只聽過他一次大笑,那回還把她嚇了一跳,事後問起弟弟,他卻謊稱記不得了,一溜煙跑走。

  如今又見著他不一樣的面貌,原本淡漠有禮的眼神令人臉紅心跳,黑眸閃著溫暖與魅惑,相比起來她比較喜歡溫文淡漠的他,起碼她知道如何應對。

  見小妻子走神地不知在想些什麼,曹平羨有些不悅,不過他知道如何讓她將注意力放回他身上。

  他低頭印上她的唇。

  仿佛給燙著似的,齊書容一下回過神來,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沒把他推開,他親吻她柔軟的嘴唇,感覺她顫抖得更厲害。

  「害怕?」他低聲問道。

  她遲疑道︰「怕。」

  他輕聲笑了起來。「你娘沒告訴你……」

  「說了。」她困窘地打斷他的話。

  「那你怕什麼?」他一邊說話,一邊動手解她的衣裳。

  她得握緊拳頭才不至于失態地打他。

  「並不是知道了就不怕,難道告訴你你明天要去打老虎,你就不怕了?」她反問。

  當他的手伸進她的單衣內,撫上她赤果的腰時,她再忍不住拍上他的手臂,旋即又反應過來,難為情道︰「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

  她的臉燒紅起來。

  他低聲笑著。「我知道。怎麼,你把我當成老虎了?」

  見她不說話,他再次覆上她的嘴,吻得她又是顫抖又是哆嗦,他再次低語︰「你可以打我沒關系,但不能太用力。」

  他取笑的口吻讓她不悅,不甘心一直屈居下風,她決定改變戰略,用擰的,他頓時倒抽口氣。

  這回換她輕聲笑了起來,有些得意。

  「你可真敢。」他握住她的手,似笑非笑,還以為她是嬌羞的雀鳥,一轉身卻成了凶猛的鴛鳥。

  「你自找的。」她不服輸地說道。

  黑眸中的笑意隱去了蹤跡,取而代之的是被挑起的熾烈火焰。

  齊書容妾時感到危險,她緊張地想緩和氣氛,他卻不再溫吞,高大的身子整個壓在她身上。

  ……

  翌日,日陽升起未久,即使疲倦,齊書容已照平日的時辰醒了過來,床頂上堡鴦交頸的紅鸞帳,讓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身在何處。

  昨晚的一切涌現腦海,她恍然頓悟,她成親了,已經離家了。想到如今已為人婦,不能再像待字閨中時隨興自在,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以梅花的堅忍不拔勉勵自己,即使遭受風雪依然在枝頭綻放,盡避雙腳沉重如石,還是得讓自己嫻靜端莊。

  幸好曹平羨早已起床,她著實不想一大早就與他赤果相對。

  待她梳洗完畢,他才自外頭進來,相對于萎靡不振的她,曹平羨卻是神清氣爽、精神奕奕,讓人心生不平。

  簡單喝過一碗小米粥,兩人才動身往廳堂走。

  「你還好吧?」他輕聲問道。

  她本想說還好,但臨時改變主意。「不好。」

  她原意是想讓他知道,昨晚他太過孟浪,希望以後他能有所節制,沒想他卻低頭說道︰「一會兒我給你捏捏。」

  她驚訝地望著他,忙道︰「不用了。」頰邊飛上兩朵紅雲。

  他低聲笑著,她顯得更加困窘,心跳越來越急,昨晚起她就知道自己犯了一個致命錯誤。

  他不只是個道貌岸然會聽壁腳的偽君子,還是個無恥的之徒,根本不是表面所呈現文質彬彬的模樣,而是個放浪形骸、沒有羞恥心的無賴。

  齊書容在心中將他罵了百遍,他假裝沒看見她咬牙切齒的模樣,莞爾道︰「走吧。」

  齊書容跟在他後頭一步左右,繞過長廊與園子,兩人進了廳堂,堂中坐著鄒老夫人與婆婆林氏,除了二人外,還有昨天見過的幾位嫂子、姑娘以及少爺。

  鎊房通常都指派一、二人過來,有男有女,都是輩分小的,明天回本家祠堂祭祖,才會見到輩分高的。

  鄒老太太今年六十七,瞧著氣色不錯,臉如圓月,慈眉善目,穿著寶藍色襖子,貴氣而不張揚。

  林氏四十有八,溫婉嫻靜,卻又透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質,旁邊椅上坐著一個也是四十開外,與林氏有幾分相似的婦人,齊書容猜想她就是婆婆的妹妹,林又芳。

  容不得齊書容多想多看,丫叢已放了拜墊,她與曹平羨就著禮節給老夫人與婆婆行跪拜禮。

  幸好青柚扶她起身時比平時多用了幾分力,否則她真要摔跟斗,全身上下像要散了似的。

  奉完茶,拿了紅包,齊書容也拿出自己的見面禮,分給在場幾位嫂嫂跟姊妹,禮物沒什麼稀奇,就是荷包與繡工精致的帕子。

  她不想花巧思送出什麼驚天動地、引人贊嘆的禮物,寧可規規矩矩的,即使無法討喜,但別人也挑不出錯來。

  傍老太太與婆婆的也全照禮數來,只是做得精致些,在質料與繡樣上用了一番心思。

  曹平羨微微勾了下嘴角,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當初他看上的就是齊書容的穩重,果然與他想的如出一轍。

  林又芳拿著荷包、帕子一干禮物,嘴角不屑的撇了撇。

  一看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可不比邢氏邢儷娘那會兒還送了金簪子,哪像現在這麼窮酸,果真是新不如舊,可惜邢氏是個短命的……

  「沒想弟妹的手這麼巧。」黃絡媛模著荷包愛不釋手。

  「只是一些小東西,大嫂不嫌棄就好。」齊書容不急不徐地說道,今天只黃裕春陪著她來,眼高于頂的曹雯熙並不在場。

  「怎麼會呢?」黃絡媛笑眯眯地說著。

  「先用膳吧。」老夫人發了話,眼中盡是和藹,對孫媳婦的應對進退很是滿意,只是這性子到底如何,還要再觀察。

  想當初她對邢氏也很滿意,誰曉得是個妒心重的,自己生不出又容不下妾室,平時看著大氣,卻在傳宗接代的大事上拎不清,搞得全家上下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隨後林氏示意大伙兒到偏廳用膳。

  新婦照理說要幫老太太與婆婆布菜,不過曹家人口簡單,一向沒這規矩,老太太只意思意思讓齊書容挾兩道菜,就讓坐下了。

  齊書容哪敢真坐,立刻望向曹平羨,見他點頭後,才放心地回到位子上。

  林氏一直不多言,只靜靜地看著兒子與媳婦的互動,她同老太太的心思是一樣的,日久見人心,雖然眼下瞧著不錯,可真性情只有相處久了才知。

  眾人用過膳後,曹平羨與族里子弟有事要說,便移至書房。老太太體恤齊書容讓她回去歇著,看來老太太與外邊的傳言一樣,為人和善,不會為難媳婦,反而是婆婆一直沒什麼表示,倒讓她忐忑不安。

  屋子里姑娘一堆,她也不好兩手一撇就走人,還是留下來與幾位姑娘聊了一會兒後才告退。

  與青柚悠閑地穿過園子時,齊書容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叫喊。

  「書容。」黃裕春自後頭趕上她。「不介意我到你那里去坐坐吧。」她一臉笑意地來到她面前。

  「當然不介意。」雖然齊書容很想小寐一會兒,不過也好奇黃裕春找她何事。

  黃裕春笑道︰「現在看著你,想到當時在寶雲寺的情形,覺得好奇妙,人的緣分真是不可思議。」

  齊書容若有所感地點頭。「是啊。」

  「以前我常到這兒跟姐姐說話……」她不安地收了口。「我不是故意在你面前提邢姐姐。」

  「沒什麼要緊的。」齊書容搖頭,又不是什麼大事,邢儷娘曾是曹平羨的妻子,是真實存在的人,不可能因為她走了,就刻意抹去從此不提,而被拿來與前妻比較,是繼室逃不開的命運。

  有時她會壞心的想,除了貪圖貴外,李氏或許也想讓她嘗嘗當人繼室的滋味……

  回到自個兒的院落,青桂一馬當先跑了出來。「小姐,怎麼樣?」一見到有外人在,她忙收了口,神色尷尬。

  「怎麼還小姐小姐的叫,該改口喊少女乃女乃了。」黃裕春取笑道。

  青桂呵呵兩聲,模模自己的頭。「一時改不過來。」

  青柚賞她一個白眼,雖說青桂比她資深,但遲鈍得很,實在讓她難以心生尊敬。

  「去泡茶吧。」齊書容對青桂說道,青桂的不著調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早習慣了,當初李氏曾暗示要將青桂留下,換個機靈的,她卻不肯。

  青桂除了憨實點外,也沒什麼大缺點,而且手腳俐落,做事穩當,只是不善變通,更別提兩人多年的主僕情誼,不是輕易能舍下的。

  「水我都燒熱了,一會兒就送來。」青桂立即走到隔壁茶水房張羅。

  黃裕春跟著齊書容進了右次間的小廳,雖然齊書容還未開始布置,可以前熟悉的裝飾與氛圍都不見了,黃裕春若有所失地嘆了口氣。

  齊書容與她臨著窗邊的床榻安坐,閑聊地說了幾句話,待青桂上了茶點,黃裕春才進入正題。

  「之前你應該聽過傳言吧。」黃裕春問道,見齊書容面露不解之色,她尷尬地接著說︰「說我跟煙翠想嫁給曹大哥,其實不是這樣的,煙翠跟我都沒非分之想,我不過是去山東作客,陪邢姐姐的,她剛嫁給曹大哥的時候我才十三歲,像她的妹妹,她知道我家境不好,特別憐惜我。她跟著曹大哥到山東時,我們陸陸續續都有通信,知道她身子越來越弱,我很擔心,所以才到山東陪她。」

  齊書容微笑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黃裕春大概是怕她有心結,日後兩人見面尷尬,所以特地來解釋的。

  「你不誤會就好。」黃裕春也露出笑。

  見她動動身子,似乎想告辭,齊書容說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跟我說說曹家的事吧,明天得見一票人,想著就怕,我一個也不認識。」

  黃裕春家境不好,一家人幾乎都靠姑姑黃絡媛支助,因她幾次進出曹家,頗得大房的吳老夫人喜歡,偶爾吳老夫人會留她在府里住段時日,所以她對曹家的情況大抵都很了解。

  只是與先前相比,黃裕春少了天真無邪的爛漫之情,眉宇間倒多了幾分郁氣。想她家境清寒,少不得看人臉色,倒也容易理解。

  晚點婆婆應該也會對她講宗族之事,提點一二,讓她有心理準備,可絕不會給她說人情道八卦,如同曹平羨一樣,都是四平八穩地宣說,想聽真心話,現時是不可能的。

  「曹家就跟許多家族一樣,關系復雜,需要一點時間厘清。」黃裕春理解地說道。「光把人認清就花了我不少時間……」

  于是黃裕春開始敘說曹家有哪些人,自然是挑重要的長輩與平輩來說,齊書容唯恐漏下,讓人拿了紙墨書寫。

  黃裕春掩嘴而笑。「以前姐姐都不用拿筆墨……對不起,我又說錯話了。」

  見她一臉惶恐,齊書容立刻道︰「不礙事,我真不介意。」

  邢氏都死了有何好在意的,只要說話之人沒有褒邢貶她之意,她又何須介懷,難道還能把人的嘴堵起來,不讓人說?

  對于擺在眼前無可爭辯的事實,她向來不會多做抗爭,與自己過不去。就拿婚姻大事來說,她雖不喜,可明白父親心意已決後,她便不再說什麼了。

  如果對方人品低劣、惡行滿盈,她拼死也不會嫁,可曹平羨不是這樣的人,除了二娶外,他的條件無可挑剔。

  她氣不過的是父親趨炎附勢、攀比富貴,但靜下心一想,謀求貴又有何錯?父親不是聖人,他也有想發達的心思,更何況曹平羨品行端正,從沒傳出過惡行,父親沒理由推掉婚事。

  最後她也只能接受事實,難道還能為了這事拒上花轎、離家出走?那是戲曲才會發生的,真實人生哪會如此行事。

  九歲時母親去世,父親與她一起抱頭痛哭,為此還病了一場,瘦了一大圈,街坊鄰居都說父親真乃重情之人。可一年半後,父親還是續了弦,她躲在女乃女乃懷中,心里不平、難受,不想父親再娶。

  可最終還是只能接受,否則又能怎樣?

  母親自小就教導她,對于沒辦法改變的事,只能努力讓自己過得好,過得不委屈,跟老天要公平是沒有用的。如果老天公平,世上怎麼還有餓死、病死在路邊的人,怎還會有缺手斷腳之士,難道他們心里沒恨過老天嗎?

  人要是落得只會抱怨,那就再沒辦法看到其他漂亮的事物了,也沒辦法再快樂起來。

  她一直牢牢記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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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2-2 11:44 AM

【第五章】

  齊書容正與黃裕春說話間,青柚走了進來,神色隱隱有些不快。

  「少女乃女乃……」

  「怎麼?」

  青柚遲疑了下才道︰「方才周姨娘說要過來請安,我說有客人,讓她一會兒再來,誰想……她竟昏倒了。」

  昏倒?齊書容挑眉,正想起身去看,黃裕春已先道︰「怎麼會昏倒了?」

  「去看看吧。」齊書容說道,黃裕春既然與邢氏往來頻繁,應當也對周姨娘知之甚詳。

  黃裕春遲疑著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隔壁小房,周姨娘面色蒼白地躺在臥榻上,身子削瘦,找不到幾兩肉,臉上更透著病氣,連她的奴婢也怯生生的,只在旁邊不安地低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齊書容蹙下眉頭,怎麼回事?曹家不可能苛扣一個姨娘的飯食,或是不給看病吧。

  黃裕春倒抽口氣。「瓊玉……」意識到自己失口,她趕忙改了稱呼。「周姨娘怎麼變成這樣?」

  你問我一個剛進門、什麼也模不清的新婦,我怎麼回答你?齊書容轉頭吩咐丫叢。「去請大夫。」

  「是……」

  「等等,先去看大爺得不得空,讓他過來一趟。」今兒個來的都是堂兄弟,他要找借口離開應該很容易。

  賴嬤嬤壓了壓周姨娘的人中,就聽見她如哽咽似的一聲,緩緩蘇醒,待她瞧清四周的人,忙要起身,可腦袋一陣暈眩……

  「不用忙著起身,躺著吧。」

  周姨娘雖沒見過新進門的女乃女乃,可瞧齊書容的穿著、說話的語氣與態度,立刻明白眼前的人是誰。

  「給女乃女乃添麻煩了。」她低著頭,神色極其不安。

  「不過是小事。」齊書容說道。

  「你怎麼成了這樣子?」黃裕春忍不住上前。

  周姨娘抬起頭,一見來人,眼淚便掉了。「姑娘……」

  賴嬤嬤冷冷地翻了個白眼。

  齊書容說道︰「你們說說話吧。」說完便走了出去。

  賴嬤嬤立即上前道︰「我瞧著她就是來觸雷頭的,身子虛成這樣,請什麼安?存心給人添麻煩。」

  齊書容好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你瞧她的身子……」

  「不知道是瘦得沒了中氣,還是帶著病。」賴嬤嬤皺眉。「曹府不像是刻薄的人家。」要真刻薄也不可能放任周姨娘到處亂跑。

  「我讓青柚留下來聽聽她們說什麼。」賴嬤嬤一副「你別擔心,萬事有我搞定」的表情。

  齊書容笑著進了房,不多時,曹平羨果然來了。「她呢?」

  「隔壁。」

  曹平羨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看著她閑適地坐在榻上刺繡,神情沒有一絲不悅。

  「是我疏忽了,昨晚應該跟你提一提的。」他在她身邊坐下。

  她的眼中立刻閃過好奇,弄得他一時不知該怎麼反應,仿佛在聽街里巷弄的流言。

  「兩年前產下死胎後,她就了無生趣,什麼事也提不起勁,宛如木頭,後來儷娘走後,她更是厭棄的尋死尋活,我本想給她一筆錢,放她出去與家人過日子,說不準會好些,她卻不願,你若不想見她,便免了她的規矩就是。」

  丙然是他說話的風格,三言兩語,平鋪直敘,沒有一點多余的感情起伏,即使在提到死去的孩子與邢氏時都一樣,要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想法還真不容易。

  「我再問問她。」齊書容說道。「我不知你們習慣找哪位大夫……」

  「我已經讓人去請了。」他起身道︰「我去與她說說,她若再這般要死不活,不如待在她自個兒院子里。」

  他不是殘酷刻薄之人,可也見不慣別人要死不活地在他眼前晃,他自認從沒短少過周姨娘什麼,也試著讓她離開傷心地與家人過日子,畢竟她還年輕,還能再嫁,可她只一徑兒地哭,實在讓人生厭。

  齊書容倒覺得周姨娘會來跟她請安,應該是想好好過下去吧,不過她不會笨得在曹平羨面前說什麼。

  她才剛嫁進來,在還沒熟悉人事物前,最好少開口,讓別人作決定,免得吃力不討好,無故惹了一身腥。

  曹平羨離去後,齊書容悠閑地喝口茶,拿起籃子里一塊五彩斑斕的石頭,對著窗邊的日陽轉,色彩的變換讓她揚起嘴角。

  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她趕忙將石頭放回竹籃內,以各式布料蓋好。

  「小姐……」青桂急忙忙地走進來。

  「怎麼?」

  「黃姑娘哭著跑走了。」青桂慌慌張張地說。

  齊書容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哭著跑走?這一出去不是要引人誤會嗎?還有離開之前,不是該跟她打聲招呼……

  「幸好被賴嬤嬤攔下來了。」青桂喘氣道。

  「一口氣把話說完行不行?」齊書容放下籃子,才到門口就見賴嬤嬤攙著哭紅眼的黃裕春過來。「拿些冷茶水給黃姑娘捂眼楮。」

  「是。」青桂趕緊到茶水間去。

  「怎麼哭了?」齊書容關心地上前。

  「對不起。」黃裕春拿著帕子抹眼楮。「只是想到一些傷心事,我不想讓你誤會……」

  「先進來吧。」齊書容開始慶幸其他姑娘們沒有跟來,否則還不亂成一團。

  黃裕春搖頭。「不了,我也該走了,一會兒姑姑來找我……還有,我也不想跟曹大哥打照面。」

  「可你這樣……」

  「已經沒事了。」黃裕春止住眼淚,抱歉地望著她。「是我失禮了。」

  既然執意要走,齊書容也不能把人按著不讓走,只得頷首道︰「那我就不留你了。」

  黃裕春松口氣,見曹平羨由隔壁房出來,她匆匆行過禮,低著頭快步離去,賴嬤嬤卻是一臉不贊同,怎麼會有如此不懂事的姑娘。

  「茶水來了,啊……」青桂從耳房出來,看到站在廊上的曹平羨,嚇得差點沒把碗盆打破,他怎麼老是不吭一聲就冒出來。

  曹平羨莫名其妙地望著她,怎麼每回見她都如此冒失?

  他邁步進了寢房,齊書容則示意青桂出去把茶水倒了。

  不知哪兒竄出來的青柚,小聲問嬤嬤。「咱們要不要進去?」

  賴嬤嬤搖首。「姑爺是個有主見的。」萬一惹惱他可就不好。「你剛才聽到了什麼?」

  「沒聽到什麼,黃姑娘跟姨娘不過提了以前的夫人幾句,兩人就哭得眼都腫了,黃姑娘只讓她好好保重身子,後來青棗給我遞信兒,說大爺回來了,我不敢留在屋子里偷聽,就到茶水間待著。」

  賴嬤嬤滿意地點頭。「你倒是個機伶的。」她瞥了眼還站在原處,一臉認真聽她們講話的青桂,當下有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多學著點。」

  青桂立刻道︰「小姐說豬就是豬,學不成猴兒的。」

  賴嬤嬤翻白眼。

  「你說我是猴兒?」青柚氣得臉都擰了。

  「你自個兒說的。」青桂一溜煙窩進茶水房。

  「我已經同她說清楚了,再這樣要死不活的就讓她父兄來接她。」曹平羨一進屋就把話簡短說了。

  「噢,好。」他自己都拿主意了,她還能說什麼?

  「有什麼想問想說的?」

  他的態度像是在詢問下屬,齊書容忍不住回道︰「有什麼我需要知道的?」

  他一怔,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原本糾結的眉宇松了開來。「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不滿?」

  她揚起眉頭,大惑不解。難道是指周姨娘?

  「沒有。」她搖首,嫁他之前她就曉得周姨娘的存在,哪會為此生氣。

  「可我昨晚卻覺得你對我有怒火。」他深思地盯著她的臉。「我的肩到現在還在痛。」

  她的臉霎時嫣紅一片,原本怡然的表情也消失無蹤,連話也說不出來。

  真是太……太下流了,竟然在她面前提昨晚的事。

  曹平羨忽然覺得神清氣爽,故意道︰「櫃子有傷藥,你替我抹抹。」

  她的頭越來越低。

  你痛?有我痛嗎?該敷藥的是我吧!不過這種話她是沒臉說的。

  見她一徑兒盯著地上,不動也不說話,他索性自己動手,拿了傷藥,將她拉進內室。

  「來。」他拉著她的手去月兌自己的袍子。

  齊書容隱忍著,耳根都紅了。「你自己月兌。」

  「怎麼,不願服侍我?」他挑眉,故意道︰「妻子為丈夫更衣伺候,不是天經地義之事嗎?」

  「你……」她咬牙切齒地望向他。

  昨晚就覺得他喜歡捉弄人,一會兒裝醉一會兒纏著她月兌衣,每每令她尷尬又不知所措,偏偏她又不知如何反駁,妻子為丈夫更衣確實是本分。

  他以手指點了下她的腮幫子。「夫妻總要有點閨房情趣。」

  彪房情趣四字令她臉蛋更加燒紅,她惱道︰「受教了。」她粗魯地扯開他的袍子,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傷藥,示意他在榻上坐好。

  他好笑地看著她粗暴地扯開他的單衣,露出精壯的胸膛,她不自在地浮起紅暈,努力讓自己顯得世故。

  不過當她看到他肩上酡紅的齒印時,所有的旖旎遐想全數散去。

  她有咬得這麼重嗎?

  她不安地轉開藥罐,往他肩上抹了一把。

  「你這是在刑求吧?」當她毫不溫柔地往他肩上的齒印涂藥時,疼痛讓他動了一下。

  齊書容頓生歉意。「弄疼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他左肩上的齒痕咬得有些深,還泛著青痕,怵目驚心。

  昨晚她疼得受不了,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力道,他又比她早起身,是以自己根本不曉得傷口如此嚴重。

  見她一臉難受,曹平羨心中升起一股溫柔,將她拉坐在大腿上,對著別扭不自在的她說道︰「沒事,男人哪有女人嬌貴,沒兩天就好了。」

  「哪有這般快的……」

  他故意在她耳邊低喃。「只要你別又給我添上新傷。」

  暗示的話語、低沉的嗓音,令她紅霞似火,不安地動著。

  「別亂動。」他摟著她輕語。

  「這樣太沒規矩了,讓人瞧了不好。」她羞赧地低頭。

  他低笑。「誰瞧見了?」屋子里的丫頭早不知哪兒去了,誰會不識相留在原地。

  她一時語塞,反正是說不過他,只得道︰「我還沒包扎好。」

  「不用,小傷罷了。」

  
他在她柔軟的嘴上親了親,感覺她又是一僵,他抬起頭,若有所思地問道︰「你不想嫁給我吧。」

  原以為她不會回答,齊書容卻老實地點頭。

  「為什麼?」

  「你太復雜了,給我感覺很陰險。」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她。「我陰險?」他語氣不悅。「我什麼時候……」

  「你提親時沒想過我不想嫁給你?」她反問。

  他頓時語塞,他是隱約有些感覺……尤其一同回京的路上,就能明顯瞧出齊書容的不情願,看他的眼光總像在防賊似的。

  「但你覺得不重要,因為婚姻大事父母作主,我就算反對又如何,最後還是得嫁進曹家。」她抬起下巴。「說你陰險可有冤枉你?」

  他語氣干澀道︰「給你機會你就不饒人。」

  「你為什麼要娶我?」既然是他開了這話題,她便順著他的話問。「明明有邢家的姑娘、黃姑娘、魏姑娘在排隊……你隨手一指……」

  「她們不適合。」

  「哪里不適合?」

  「原因不重要,我們已經成親了,追究這些沒意義。」他實事求是地說。

  「會讓我好過一點。」她挑眉。

  他笑著搖頭,表情有些莫可奈何,但並無生氣,齊書容覺得安心一些,顯然他並不在意自己的直言。

  她還在適應自己與他的關系,該怎麼與他相處、知道他能容忍到什麼程度,幸好他不是容不得妻子反駁自己的人。

  如果他喜好另一半嫻靜少言,她就必須調整自己,她不是多話的人,但也沒到少言少語的地步,那對她將是一大考驗。

  她並非得理不饒人的性子,盡避婚前多有怨言,但既然嫁給了他,就想與他好好相處,而喜歡捉弄人並不是什麼大缺點,自己還應付得來。

  靶覺他在耳邊落下細碎溫暖的吻,她顫栗著縮了下脖子,隨即聽見他低沉的笑聲,他果然喜歡這般戲弄她,齊書容不服輸地抓了下他的胸膛。

  「是不是我每次親你,你就要伸爪子?」他取笑地問。

  她難為情地低著頭。「大白天的……相公不是還有客人?」

  他頷首。「是有幾位朋友來訪。」

  「我不耽誤你了。」齊書容忙想從他腿上起身,誰想他卻不放。

  瞪著他的美眸半嗔半羞,光彩奪目,襯著嫣紅的雙頰,如嬌艷欲滴的果子,讓人忍不住想一親芳澤。

  「你到底讓不讓人起來?」她試圖扳開他的手。

  他低頭親了下她的嘴,心中的欲念蟄伏潛行,卻讓他生生壓下。

  雖然很想與她纏綿,可曹平羨心里也曉得時機不恰當,書房里還有客人。

  在她惱火地要抓人前,他惋惜地說道︰「就依娘子之意。」他松開手臂。

  齊書容飛快跳離他的大腿,他笑著抓住她不讓她遠離。「不幫為夫穿衣?」

  她嗔惱地瞪他一眼,怎麼就愛捉弄人?

  雙手一扯迅速幫他拉好袍子,系上衣帶,中間沒有絲毫停頓。

  他好笑道︰「你動作總是這麼快?」

  「幫瑞成整理習慣了。」一提到弟弟,她頓時有些落寞,兩人間的旖旎氣氛也淡去不少。

  「下個月就能回門。」回去一趟光路程就快耗掉一天,無法當日往返,所以將時間定在一個月後,讓新娘能好好在夫家歇息。

  她露出笑容。「是啊。」話語中透著慨嘆,回門不過是暫時,末了又得回來,可能再見到家人,心中還是喜悅的。

  曹平羨沒遺漏她任何一絲表情。

  他曾想過如她所說娶一個笨一點的女人,女人心計太過,令人膽顫心驚,也讓人不得安寧,但曹家宗族復雜龐大,娶個笨女人回來怕應付不了。

  他覺得她剛剛好,不太笨也不會太過聰明,與她也聊得來,加之性情又比邢氏開朗,而且家境單純,怎麼看都挺好。

  他希望自己沒有看走眼。

  低頭在她嘴上拂過,她一如既往地顫抖著,這次他並未淺嘗即止,而是給她一個火熱又銷魂的吻,在她唇舌間掠奪、品嘗。

  齊書容腦袋發昏,覺得自己快暈倒了,當他終于放過她,離去後,她卻癱在榻上動彈不得,面色潮紅。

  青柚進來時,被嚇了一跳。「少女乃女乃怎麼了?」

  「沒……沒事。」齊書容面色尷尬。

  賴嬤嬤是過來人,怎會不明白,老臉也紅了。「給女乃女乃喝杯水。」

  青棗俐落地倒茶。「女乃女乃嘴都腫了。」她疑惑地拿起放置在一旁的藥罐,恍然大悟。「我給女乃女乃涂一涂,許是被什麼蟲子咬傷了。」

  青柚仿佛也領略到什麼,紅著臉斥道︰「別胡扯。」

  齊書容尷尬萬分,在心中把曹平羨罵個狗血淋頭。「再給我倒杯水。」

  青棗接過茶杯,喃道︰「是不是給蜜蜂叮了?」

  青柚趕緊把藥罐給收了,神情比齊書容還緊張,就怕丫頭又說出什麼驚世之語。齊書容拿起帕子來繡,假裝什麼也沒聽見。

  翌日

  回本家祭祖的當天,因為心里已有準備,所以在對人對物上沒有太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婆婆林氏還有曹平羨在前一天晚上對她大致說了些家族的情景。

  母子二人說話的方式都很像,只是介紹一些會見到的人,不摻雜個人情緒在里頭,不會提醒她像是︰二嬸嬸很八卦,與她說話要小心一點。倒像在介紹商品,比如︰你進了市場會看到白菜,白菜青白色,約手臂長,葉面寬厚,可食。

  連白菜什麼滋味、合不合口味,都不肯透露半句,她還得笑笑地說︰「是,媳婦知道了。」

  于是她擺好了笑容,架式十足地走進「曹家菜園」,準備認識各種蔬菜與植物。

  「來,見過你伯祖、叔祖、伯父、叔父……」

  一連串的拜見,齊書容跪得頭都要暈了。

  為什麼要把曹家想成菜園?不是她存心誣蔑,而是在這種場合里,你不想點事情,讓頭腦活絡活絡,不是無聊死就是悶死。

  她在腦中挖好一個個蘿卜坑,每介紹一個,她就種一個,滿園的蘿卜,最後連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怎麼了?」曹平羨關心地瞄了眼她微擰的眉心。

  「沒什麼,只是累。」總不能說自己想回家歇息。

  他低下頭,輕聲道︰「真撐不住就靠著我。」

  好不容易見完長輩,一會兒還有平輩、晚輩,還得祭祖,他也受不了這種場面,可沒辦法,家族如同盤根錯節的大樹,牽一發動全身,即使他對某些人、某些事甚至某一房很感冒,也不能不來。

  「那怎麼行?」她搖首。才進門第二天就站沒站相,還不讓人笑話,不過他的體貼還是讓人覺得高興。

  如果他的家族能小一點就更完美了,胡思亂想一陣,時間也在不知不覺中流逝,該見的人、該走的儀式如同過五關斬六將,關關難過也關關過了。

  原以為會發生點兒不尋常的事,像是黃裕春突然又出現,朝她哭紅了眼,或不知哪兒來的大嬸婆朝她絮叨家族秘辛、哪一房的風水比較好等等,結果什麼也沒有,大伙兒就當她是個新婦,開口閉口都是客套話,轉過身才在她背後窸窣呢喃。

  只有幾個和善又好奇的她媲與幾位待字閨中的姑娘來與她攀談,問她山東的情景,還有去過哪些地方……聊著聊著,幾個姑娘說改天到她那兒喝茶,她點頭應了。

  祭完祖,又留下來吃了午飯,才終于得以回家,雖然才過午不久,她已經累得想睡了,但婆婆與老夫人同在馬車里,借她兩顆膽她也不敢打瞌睡,一雙眼瞪得又圓又大,宛如七爺八爺出巡。

  「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老太太忍不住取笑道。

  齊書容尷尬地紅了臉,老太太同她一樣折騰到現在,精神比她還好。

  「回去就先歇著吧。」林氏也開了口。

  「是。」她的頭垂得更低。

  「都是這樣過來的,不用在意。」老太太善解人意地說。說起來以前邢氏可比她有意志,從本家回來後還精神奕奕地張羅家務。

  老太太這樣想,倒不是存心拿齊書容與邢氏比較,只是自然地想起這事,活到這把年紀,能不能干、勤不勤快、聰不聰明不是她看媳婦的標準,只要人品正、個性好,什麼都是次要的,想到邢氏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她在心中嘆了口氣,開始默念起經文。

  齊書容偷偷捏了幾下大腿,讓自己清醒一點,出嫁前幾天她就沒睡好,接著又是婚禮、洞房,把她累得半死,昨晚曹平羨雖然好心地沒來折騰她,可才剛睡下沒多久,怎麼天就亮了?

  此時她便很羨慕能在外頭騎馬的曹平羨,清靜又自在,騎馬也能震掉一些瞌睡蟲,哪需掐大腿?

  為了把注意力從她的精神不濟轉開,齊書容開始在心中默念《女書》、《烈女傳》,偶爾摻雜點行俠仗義的江湖恩仇錄……馬車晃啊晃的,終于晃回城西,齊書容眼皮都快合上了。

  馬車一停,她打個激靈,立馬回神過來,踏著矮凳先行下車,卻見一個人影從巷尾走出,徑直往曹平羨的坐騎而去。

  男子約莫三十出頭,四方臉,濃眉擰成一團,當他朝著自己望來時,齊書容禮貌性地點了下頭。

  原以為是友人來訪,可就在她扶著婆婆下車後,林氏無意間瞥向與兒子說話的身影,竟不屑地冷哼一聲。

  齊書容疑惑地望向來人,故意問道︰「娘,那位是……」

  「不相干的人。」林氏冷冷地回了一句。

  齊書容踫了釘子也不敢再問,與婆婆一同攙扶老夫人下車,老太太見到來人卻是波瀾不興,齊書容更加疑惑。

  此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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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2-2 11:44 AM

【第六章】

  「你來做什麼?」曹平羨冷冷地看著邢務直。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邢務直笑著說道。「我是特地來給你祝賀的,瞧,我還帶了賀禮。」他舉高手上的禮盒。

  見曹平羨冷面閻羅似的,不吭一聲,邢務直大感無趣,一張老臉險些掛不住,他收起笑臉,認真道︰

  「我可不是來找麻煩的,你不用給我臉色看,好歹你也喊過我一聲大舅子,瞧在以前是姻親的分上,你不能眼睜睜看著邢家敗落……」

  「我已經幫過一次。」曹平羨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

  邢家以前也曾出任仕途,書香傳家,可與大多數的家族一樣,幾代之後子孫不長進,家道自此中落,幾年前邢家攢了錢捐了一個官做,卻不思進取,買賣收賄,因款項不大,他出言警告了一番。

  貪官不是那麼好做的,得有頭腦,有本事讓人查不出,也動不了,否則就是給上邊的人頂缸用的。

  他睜只眼閉只眼,輕輕放過了,邢家也應了不會再有下一次,誰想他們在京城又捅了樓子,希望他能幫忙圓著,邢氏在山東接了兄長的信,也是苦苦哀求,但他堅決不肯。

  邢家東借西湊,弄了一大筆銀子才把事情擺平,可狗改不了吃屎,如今又與他最近調查的案子有牽連,因此厚顏求上門來。

  「這回我們真是冤的,你要就抓大的,別淨拿我們這些芝麻綠豆官開刀。」

  「你們是不是冤的,我自會查清楚。」他不欲多說,就要進門,卻讓邢務直伸手擋下。

  「這樣吧,我提供個消息……」

  「不需要。」

  「你不聽可會後悔,是關于你新進門的妻子。」邢務直神秘兮兮地說道。

  曹平羨瞄了眼他猥瑣的表情,幾年前還瞧著有些正氣,現在卻成了滑溜、投機的市井無賴樣。

  「你也不想她名聲不好吧,我可是得了消息,說儷娘溺水的時候她也在場,儷娘死因可疑……」

  「若是真查出什麼可疑之處,你早告官了。」曹平羨冷笑。「我最討厭受人威脅,忠伯,關門。」

  「是。」門房忠伯急急把門掩上。

  邢務直拍打著。「我還沒講完,不聽你會後悔,別說我沒警告你。」

  「好狗不叫。」忠伯大聲嚷嚷。

  話語才落,就聽得一陣雷響,似在應和他的話。

  曹平羨笑著搖頭。

  門外的邢務直踢了下大門。「你絕對會後悔的!」

  一沾上床,齊書容立即昏睡過去,什麼天大的事也不能把她吵醒,曹平羨一回房就見她睡得雷驚不醒,雨為眠。

  丙然是累壞了,今天剛過五更天就起來準備,她迷迷糊糊的連眼楮都睜不開,接著便坐著馬車一路晃到本家,然後開始見族中長輩,又跪又磕頭,把人折騰得不輕。

  在外人面前她一貫地維持溫和有禮,即使面對嘮叨的四嬸婆她也非常有耐心,只在他過去解圍後,泄憤地在他手臂上擰了下。

  他笑著撫開她頰邊的發絲。「母老虎似的。」

  她只要一難受,就不讓他好過,但他不以為意,只當她在撒嬌。

  不過原以為她會等他回房,再不經心地詢問方才找他的男子是誰,套他的話,以前儷娘便是如此,他總要不斷提醒自己,不是所有女人都與儷娘一個樣。

  爹娘感情一向好,祖父祖母也是伉儷情深,他很自然地以為自己也會如此,為了給他找合適的媳婦,母親百里挑一才選中儷娘。

  聰明又識大體的姑娘誰不喜歡,誰想卻是金玉其外。

  儷娘若是嫁進復雜的官商之家,定是如魚得水,說不準還能博得美名,她的手段在那兒都能加倍發揮,偏偏大材小用,嫁到小門小戶……即使過世一年多,兄長還能來找麻煩,思及此,他頓時感到怒不可抑。

  「嗯……嗚……」

  呢喃不清的吃語打斷他的思緒,齊書容翻身向他,枕頭底下的石頭在她翻身時跑了出來,曹平羨挑眉拿起圓潤帶著斑斕色彩的石頭,不禁莞爾,原本纏繞的怒火一下滅去。

  「你就這麼喜歡石頭?」他拉起她的手指,溫柔地撫著,黑眸定定地望著她,似乎想把她看穿。

  他拉起她的手,在她蔥白的指尖上親了一下,低聲道︰「別讓我失望。」

  靜靜地注視她一會兒,曹平羨才起身到隔壁書房,齊書容猶不知,睡得十分香甜,直到一個時辰後,才悠然醒來。

  青柚聽到動靜,走了進來。

  「大爺方才來過,見您在睡覺就到書房去了。」

  齊書容讓丫叢梳理後,端了兩碗甜湯到書房,曹平羨正在練字,她走到跟前去看,字體很有他的風格,剛正有力,頂天立地,前幾張寫得比較草率、飛揚,顯然心情較為紛亂……

  他完成最後一筆才道︰「請娘子指教指教。」

  她將食案放下。「指教可不敢。」

  她將喜歡的幾張排在一起,認真端詳,選的是楷書與行書,至于草書都被她丟到一旁。

  他表情訕訕,有種想毀屍滅跡的沖動,剛剛就應該拿火盆都燒了。草書他甚少練習,確實寫得最差。

  她猶不知自己的舉動刺傷了對方脆弱的心房,依舊認真地端詳,最後選了兩張爽利挺拔、骨力遒勁之作,也是他自己較為滿意的。

  「這兩張好。」她笑著說。

  燦爛的笑靨與真心的贊美,令他心情大好。「聽說娘子的字寫得也不差。」

  「還行。」她謙遜地說了一句。

  那一閃而逝的得意神情沒逃過曹平羨的目光,他微笑地將她拉近,她不自在地紅了臉。

  「睡了一覺,瞧著精神多了。」他滿意地點頭。

  「最近太累了,我平時體力挺好的。」她忍不住為自己辯解。

  他好笑道︰「午寐又不是什麼大事,瞧你緊張的。」

  她順著他的話語點點頭,決定就此拋開午睡話題,免得自己老感到心虛。

  「喝點甜湯吧。」她擺出一副賢良溫順的模樣。

  他拉著她一塊兒坐下,喝了幾口綠豆甜湯。「娘可告訴你方才來找我的是誰?」

  她搖頭。

  他也沒賣關子,直接說道︰「是儷娘的兄長。」

  儷娘的兄長?他來做什麼?而且婆婆還這麼不待見。

  齊書容疑惑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本不想與你談朝政,但他今天所求不得,怕會散出一些謠言,你心里最好有點準備。」她端正身子,一臉嚴肅。「什麼謠言?」

  「都是些老把戲,以前就傳出來過。」他頓了一下方又接道︰「說儷娘是讓人害死的。」

  齊書容恍然,以前在山東就曾有過謠言。「他求什麼?」

  「他希望我在呈給皇上的奏折中,將邢家的名字摘出。」他簡短解釋。

  齊書容明白了,但又疑惑。「散布謠言有什麼用,難道你會就範?」邢家就那麼幼稚?

  他微笑道︰「怕是還有後招。」

  齊書容腦袋一轉,憂心道︰「不會對你不利吧。」

  他搖頭。「調查的官員不止我一個。」

  見他神神秘秘的不說到底什麼案子,齊書容也不好多問。「相公出入還是小心些的好。」

  她關心的模樣,讓他心中一暖。

  「擔心我?」他揚眉問。

  他捉弄的表情與語氣讓她惱火。「不擔心。」

  他笑道︰「有時瞧著你挺聰明的,有時又挺孩子氣……」

  「你——」

  「我是褒可不是貶。」在她發火前他搶先說了。

  真狡猾。齊書容在心中月復誹一句,他有時可惡,有時又體貼,弄得人不知如何是好,不過她才不會同他說這些,免得又被取笑。

  見她又嗔又羞,眼波流轉,桃花似的雙頰更映得她嬌媚無比,曹平羨心中一動,體內的騷動著,他就喜歡她惱羞的模樣,靈動又嬌艷,是以常常捉弄她。

  「來。」他牽著她的手,走入內室。

  「怎麼?」

  齊書容以為他想說什麼秘密,直到他將她拉上床,而且開始月兌她衣裳,她才後知後覺回過神來。

  「你……大白天的……」她被嚇得不輕。

  「還是新婚,沒有人會說什麼的。」他低聲在她耳邊呢喃。

  「你……」她頓時滿臉通紅,使勁推他。

  他笑道︰「你怎麼老愛推我?」

  「大白天的,不好……」

  「昨晚我體諒你,現在換你體諒我一會兒。」他不容拒絕地拉開她的衣裳。

  「你……」

  他索性封了她的嘴,她生氣地拍打他的肩,曹平羨笑著吻得更深,雙手在她的嬌軀上游移。

  齊書容一開始還能抵抗,但在他的撫弄挑逗下很快便失去理智,不過她還是在他背上抓了幾下,發泄自己的不平,埋怨他的不講理與霸道。

  她感覺得出他有心事,甚至隱瞞了許多未說出口的話語,她原想再多問問邢家的事,他卻用了這樣的方式來堵她的嘴。

  實在太可惡了!

  她又抓了下他的背,沒想卻弄得他更加急躁興奮,齊書容讓他吻得幾乎快喘不過氣,身體越來越熱,直到激情將她淹沒……

  

  新婚頭幾天緊湊又忙碌的日子過去後,齊書容終于又領受到未嫁前的從容與愜意,老太太與婆婆都挺好相處的,不是會為難媳婦、成天就想著立規矩的人。

  每天早上婆媳三人加上姨母用完早膳,就各自忙活去了,老太太念經抄經,林氏則與妹妹林又芳一塊兒作伴。

  剩下的時間幾乎都是她的,不管是賞石弄花、針蒂刺繡、寫字讀書……全由她安排,待曹平羨下衙回府後才全心伺候他一人。

  思及此,齊書容雙頰染上一抹桃紅,他這人可霸道了,更衣盥洗、研墨念書、下棋繪畫……全要她插上一手。

  賴嬤嬤瞧著十分歡喜,總說著︰「姑爺可真有心。」

  她不服說道︰「有心的是我。」

  他就出一張嘴,一會兒說累了,娘子給我念書;一會兒又說肩膀酸,給揉揉,她揉得累了,他就來鬧她,不規矩地往她身上招呼,弄得她又羞又氣他才甘心,他就是個惡劣奸詐的,齊書容紅著臉在心中嘀咕。

  賴嬤嬤瞧著她嘴上說不喜,表情卻是羞怯,眼神浮現惱意,卻又泛著一絲甜,不由在心中竊笑,姑爺生得一表人才,為人又和氣,哪個姑娘瞧了會不喜歡?何況還是自己的夫婿,即使婚前有怨言,可嫁了人,能依靠的只有丈夫,若為此嘔氣,那是傻子。

  齊書容自然不是傻子,她本就想好好與曹平羨過日子,新婚這段時間她也瞧出來了,曹平羨對她是極好的,雖然喜歡在口頭上捉弄人,卻不會管她什麼,她喜歡在屋里擺石頭,他便由她,偶爾鬧鬧小性子,他也不惱。

  兩人都是別人敬我一尺,我敬別人一丈的性子,相處起來自然水乳交融,和樂愉悅。

  這天婆婆與姨母帶她去串門子,官眷總要互相走訪、交際應酬,這點齊書容早有認知。成親已半月,婆婆總得將她介紹給其他官夫人認識,除卻此目的,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

  「記得與姑娘們多聊聊,留點心眼。」婆婆吩咐道。

  出門前婆婆已同她提過,姨母的兒子顯貴今年已十五,是時候開始物色人選,若是瞧著好的姑娘,早點訂下來也省卻—樁心事。

  到羅府作客前,三人先到糕餅店買了幾盒京城最受歡迎的糕點與蜜果子,齊書容至今都沒機會上街閑逛,因此即使不需她親自購買糕點,她還是好奇地下車,打量街上的熱鬧景象。

  海記糕餅是京城最大的點心食鋪,應有盡有,櫃台前擠滿了人,齊書容當然不會親自去擠,是由府里的婆子去買的,她與青桂站在外緣看著人擠人。

  「少女乃女乃,看那狗,大得像馬。」青桂瞪大眼。

  齊書容也被嚇了一跳,那狗一身白毛,體型碩大,都到人的腰了,若是它咆哮地站起,準把人撲倒。

  街上的行人莫不朝著大狗望去,議論紛紛,忽然,一個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齊……齊姑娘?」

  齊書容轉頭,訝異地挑了下眉,真巧,竟然會在此遇上他。

  青桂驚呼一聲。「咦,萬公子?」

  萬錫銘愕然地望著齊書容縝起的發髻。「你……成親了?」

  「是。」她點了下頭。

  萬錫銘閃過一絲復雜的神情,隱隱有些失落。「我不曉得……」

  「父親說給你寫過信。」齊書容疑惑道。

  他又是一怔。「信,我沒收到。」

  「少女乃女乃。」府里的婆子已買好糕點。

  齊書容朝他點個頭,轉身離開,萬錫銘往前一步,卻又硬生生停下,看著她坐上一輛樸實的馬車。

  才上車,婆婆便問道︰「遇上熟人了?」

  「是父親友人之子。」齊書容規矩回道,當然不會笨得去說他曾住在自己家中一段時間。

  這段插曲很快被拋到腦後,因為到了羅家後,遇上更令她驚愕的人——魏瑩瑩。幸好青桂沒當場叫出來,想來方才遇到的大狗還有萬錫銘,已經讓她覺得京城是個神奇的地方,什麼事兒都可能發生。

  魏瑩瑩見到她也是一愣,可隨即用鄙夷的神情將她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齊書容在心中嘆氣,她曾撞破過魏瑩瑩與曹平羨的「私會」,更別說魏瑩瑩覬覦曹平羨繼室之位,如今卻讓她得了,自然加倍恨上自己。

  幸好魏瑩瑩的母親涂氏也在,魏瑩瑩沒敢太放肆,只在涂氏熱烈地朝她打招呼時,冷笑幾聲。

  「沒想會在這兒見到你。」涂氏熱情道。

  齊書容回以淡淡的笑容。

  在羅家太太的介紹下,林氏、林又芳與涂氏打上招呼。

  很快地上了年紀的太太們湊了一塊兒,未出嫁的姑娘與年輕的新婦自成一圈,大伙兒先是聊些不著邊際、風花雪月的事兒,接著開始談到京城的流言八卦,後來話題一轉就繞到齊書容身上。

  「聽說你與曹大人在山東就認識了?」一個姑娘問道。

  「與母親出去的時候見過幾次。」

  「她不只見過曹大人,還見過邢夫人。」魏瑩瑩冷不防插上一句。

  氣氛突然有些凝滯,齊書容卻不在意,當她見到魏瑩瑩的瞬間就一直在等她出招,因此她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很多人都見過,是吧,魏姑娘。」

  當眾人同時望向魏瑩瑩時,她開始感到不自在,此時忽然有人問道︰「聽說是你發現邢夫人投湖的?」

  氣氛比方才更加凝重,齊書容反問道︰「你聽誰說的?」其實這事在山東不是什麼秘密,但為何連京城的閨房姑娘們都曉得此事?

  那姑娘一時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道︰「好多人都這麼說。」話一出口她就知道失禮了,她也沒惡意,就是好奇罷了。

  「我也聽過……」

  「是不是真的?」

  幾個姑娘小聲交談。

  定是有人特意散布,齊書容直覺地望向魏瑩瑩,見她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齊書容只覺得好笑。

  「說這些做什麼?」一位女子打斷姑娘家的竊竊私語,她同齊書容一樣都已嫁為人婦。她談吐不俗,只是喜歡給人冷釘子,久了人家也不喜與她多談。

  「咱們去劃船吧。」羅家姑娘作為東道主,順勢轉移了話題。

  「好啊。」一個姑娘先附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應和著。

  不想劃船的人則留在詩邊,各自與熟悉的姊妹說話。

  魏瑩瑩走到齊書容身邊說道︰「我才到京城三天,可沒跟人提過你的事。」

  「嗯。」齊書容應了一聲,望著水波粼粼的湖面,其實她滿想知道還傳了什麼?

  魏瑩瑩瞥她一眼。「你不問我為什麼來京城?」

  齊書容正要開口,她卻冷哼一聲︰「假惺惺,目中無人。」

  發泄似的罵了兩句,魏瑩瑩也不解釋,一甩頭就走了。

  「怎麼罵人?」青桂叫了一聲。「你才目中無人。」她對著魏瑩瑩的背影說道。

  「青桂。」齊書容喝止一聲。

  她泄氣地低下頭。「我又沒說錯。」

  「說多少次了,別給小姐、夫人回嘴,要是個不饒人的,你還有命?」齊書容嘆道。「你以後若還想跟著我出來見識,就得學著,否則我以後都不帶你出來。」

  「知道了,我往後就把嘴封了,耳朵關了。」青桂捂著耳朵。

  齊書容好笑道︰「那我帶個啞巴、聾子不就成了。」

  「反正我說不過小姐。」

  「咱們再去找人說說話。」起碼得把人都認識了,否則姨母要是問起哪個姑娘好,她可答不上來。

  齊書容正想加入右邊賞花的幾位姑娘,剛剛仗義執言的少婦朝她而來。

  「方才多謝你了。」齊書容說道。

  「沒什麼。」陸婀華淡聲道。「我只是來告訴你,關于你的傳聞不少,你最好有個底。」

  見她要走,齊書容忙道︰「能不能告訴我大概傳了哪些話?」

  陸婀華審思地打量她一眼,見她沒有絲毫怒氣或不平才道︰「只說你與曹大人以前認識,接著邢夫人死了,你卻是證人,之後你嫁給了曹大人。」

  雖然陸婀華說的是事實,但怎麼聽起來怪怪的……齊書容皺下眉頭。「可還有加油添醋?」

  「有,說你與曹大人早有私情。」陸婀華說話一向不拐彎抹角。

  齊書容臉色脹紅,青桂則是訝異地張大嘴。

  陸姬華拋下最後一句。「邢夫人是你推下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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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2-2 11:44 AM

【第七章】

  曹平羨一回府,就覺得氣氛不對勁,祖母笑盈盈的,母親沒什麼表情,姨母卻是一臉氣憤。

  「怎麼了?」他瞄了眼姨母憤怒的臉。

  「今天太沒意思了。」林又芳忙不迭地抱怨。「都成了別人閑嗑牙的話題,你媳婦臉都青了。」

  「在羅府聽到什麼?」他昨天就曉得她們今日要到羅府作客。「有人給你們難堪了?」

  「那倒沒有。」林又芳說道。「只是看到她們那副指指點點的嘴臉,就受不了。」

  「你自個兒去問你媳婦吧。」林氏說道。「一路上回來都繃著一張臉。」

  「沒事,生氣也好,生氣也好。」老太太笑道,要是連這都不生氣,顯見心機太深沉,就不討喜了。

  「你們婚前就認識的吧?」林又芳忍不住問道。

  「怎麼?」

  「認識是無所謂。」這年頭哪有人婚前都沒見過面的,又不是盲婚啞嫁。「沒私情吧?」

  「好了。」林氏瞪了妹妹一眼。

  林又芳訕訕地閉了嘴,她都還沒使出殺手銅,就讓她鳴金收兵,太沒意思了。

  「去吧,去看看她怎麼了。」老太太出面緩頰。

  曹平羨離開時,還聽得姨母叫嚷。「讓我說說有什麼關系,總歸都會傳到他耳里……」

  以往回到院子,妻子不是在刺繡就是看書寫字,偶有閑情逸致還會親自插瓶,修剪花卉,今天卻連人影都沒瞧見。

  「少女乃女乃呢?」

  「在迎雁湖。」青柚欲言又止。

  「怎麼?」曹平羨示意她有話直說。

  「女乃女乃心情不是很好。」她憂心忡忡地說。

  曹平羨點點頭,走了出去。

  遠遠地,就見妻子沿著湖邊走,偶爾彎,沒多久又起身直走,她在撿石頭。

  屋內的石頭並不多,也不大,就是小小的,她幾乎每個地方都會擺上一、兩顆,想到就拿出來賞玩。

  她無聊時還會把它們排成各式圖案,一會兒弄個小豬,一會兒排成小兔子,或者隨興弄成一堆,算是她的小嗜好,只要她沒打算在房里鋪一條石子路,他並不會多加攔阻。

  青桂見他走來,趕緊給主子通風報信,待他一走近,青桂立刻退到幾步外。

  「外頭風大,怎麼不進屋?」他以手背輕觸她冷涼的面頰。「小心受寒。」最近天氣多變,一會兒冷一會熱,容易受涼。

  「屋里悶才出來走走的。」她蹙眉。

  他握著她的手。「受委屈了?」

  她偏頭看他一眼。「怎麼知道我受委屈了?」

  「娘說你大概是聽了什麼閑言閑語,回來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

  「那你知道我聽到什麼閑言閑語嗎?」

  他遲疑地搖了下頭,他在外頭也聽了不少,但他不會笨得一一與她確認,不過徒增困擾。

  「外面說是我把邢姐姐推下湖的,因為我跟你有私情。」她脹紅臉。

  「這只是謠言。」

  「我當然知道,但我還是很氣。」她不悅道。「我已經很久沒這麼生氣了。」

  「你……」

  「我怎麼可能與你有私情!」她一臉受到侮辱的表情。

  原來她氣的是這個,他還以為是被當成殺人犯讓她憤怒,她計較的點還真是與眾不同。

  「你覺得跟我有私情比較嚴重?」他揚眉。

  她頷首。「事關名節,再說我那時根本不喜歡你。」

  聽見這話,他頗不是滋味,雖然曉得她婚前並不想嫁給自己,但聽到她直言不喜歡,還是覺得刺耳。

  「為什麼?」

  她匪夷所思道︰「你是有婦之夫,我喜歡你干麼?現在你知道流言多惡毒了吧,說我一個姑娘家不知檢點,勾引有婦之夫,還害死了元配,我是個毒婦、蛇蠍美人。」

  她的用詞莫名讓他發笑,但又不好在這時大剌剌地笑出來,免得惹惱她,他伸臂一攬將她擁入懷中後,才放心露齒而笑。

  「你……」齊書容難為情地推他,現在可是在外頭,他怎地越來越大膽,讓人見了笑話。

  「過陣子謠言便會散的。」流言輩語都是如此,如風一般刮過,復又散去。

  齊書容豈會不明白,不過是憋著一口氣,無法朝婆婆、老太太抱怨,只能等他回來叨念幾句。

  「萬一母親跟老太太當真了呢?」她問道。

  「她們不會在乎這些的。」

  「你怎麼知道?」她不以為然,就算她不在意自己的名聲被詆毀,可有些人卻有不一樣的想法,無風不起浪,蒼蠅不鑽無縫之蛋,萬一婆婆也抱持這種想法,即使她說破喉嚨,對方也不會信的。

  「我娘跟老太太只在乎一件事。」他慎重道。

  「什麼?」

  「快點生下子嗣。」

  她的臉倏地燒紅,嗔惱地瞪他一眼。

  曹平羨笑著在她額上親了親。「我也老大不小了……」

  「為什麼你至今未有一子一女?」她不經心地問,其實她很早就想問了,可兩人才新婚,而她一直在模索他的脾性,很多事都只能先擱在心里。

  她當然聽過傳聞,邢氏身子不好,周姨娘又流了孩子,但邢氏一嫁進來身子就不好嗎?周姨娘又是怎麼流掉孩子的?

  他瞬間僵硬,低頭審視著她的眼。「你聽到什麼?」

  她垂下眼。「生氣了?」

  她小心翼翼的模樣讓他嘆口氣。「沒有。」

  齊書容偷瞄他一眼。「你不生氣我才說。」

  他頷首。

  「他們說這兒煞氣重,所以留不住孩子。」見他皺下眉頭,她訕訕地收口。「俗話說一命二運三風水,我是不大信的。」

  「術士性喜蠱惑人心,全是無稽之談。」他直接下結論。

  「邢姐姐嫁給你的時候身子就不好?」她探問。

  「不是。」他搖頭。

  「那為何……」

  他拉起她的手腕,沿著湖邊走。「你很好奇?」

  她頷首。

  「怎麼突然在意起我跟她的事?」

  「我想弄清楚一些事。」

  「什麼事?」

  她搖首。「我也說不上來。」

  他深思地看她一眼後才道︰「你想知道我就說,她身子原就比別人弱一些,容易傷風受寒,但還算是康健的,是後來小產才傷了根本,身子時好時壞。」

  「為何小產?」

  「她胎象不穩,前三個月都躺在床上養胎,後來躺得悶了,便到園子走動,大夫也說下床走一會兒沒關系,誰曉得半個月後孩子還是沒能留住,她開始疑神疑鬼,覺得有人害她,我娘、老太太還有我都想要孩子,定不會對她下毒手,她就開始懷疑丫鬟、婆子,可丫鬟、婆子害她做什麼?大夫說她傷心過度,難免疑神疑鬼,反正我們還年輕,孩子還會有的,她像是聽進去了,也沒再說什麼。

  「身子養了半年,總算是恢復過來,這中間她一直想讓瓊玉開臉,給我做通房,我原就有個通房叫常憶,是老太太身邊的丫鬟,與我差不多年紀,因此便婉拒了,家里不過幾口人,弄一屋子通房做什麼,這事我以為就這樣過了,沒想半年後,常憶卻死了。」

  齊書容驚訝地望著他。「怎麼死的?」

  「儷娘說常憶摔壞了她母親送的玉扇,她一時氣不過讓人打了她幾板子,誰曉得常憶竟有了身孕……失血過多,大夫來的時候已經回天乏術了。」

  曹平羨敘述過往時,總像夫子講課,平平淡淡,無甚起伏地就把事情給說完了,唯有談到常憶枉死時嘆了口氣。

  齊書容正想說幾句安慰的話,他卻像沒事人似的又繼續說道︰「儷娘很自責,病了幾個月,她說對不起我,我讓她別想太多,常憶一直都有喝避子湯,沒人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齊書容點點頭,表示理解,嫡子未生下前,一般會讓通房或姨娘喝避子湯,但也不是絕對的,有些人家並不在乎庶子先出世。

  「過了幾個月,她又提讓瓊玉開臉的事,嫁給我快兩年,未能生下一兒半女,她良心實在不安,只求能快點給曹家生下子嗣,為了寬她的心,我答應了,沒多久瓊玉就有了身孕,儷娘欣喜萬分,立刻給她抬姨娘。

  「後來戶部的派令下來,儷娘想跟我一塊兒上任,她知道丟下婆婆與老太太很不孝,可她待在宅子里老想起以前流掉的孩子,我與祖母、母親商量,她們覺得這樣也好,讓她去散散心,包不準心一寬就懷上了。

  「誰想等我們到了山東,就聽聞瓊玉竟然動了胎氣早產,生下來時已經沒氣了,後來瓊玉不吃不喝差點兒沒熬下來。」

  

  齊書容早曉得周姨娘的孩子沒保住,可聽到最後還是惆悵地嘆了口氣。

  不管是妻還是妾,最大的依靠便是生下一兒半女,後半輩子便不愁了,何況胎兒都七個月成形了,對周姨娘的打擊不謂不小。

  說起來曹家還挺背運的,兩代單傳便算了,男主子連走兩個,留下兩個寡婦,好不容易兒子中了科舉,走上仕途,眼看似乎要興旺起來,誰想娶妻後卻連失三個孩子,最後媳婦還落湖死了。

  難怪會有人在背後說三道四,一會兒說屋子煞氣重、風水不好,祖先沒積德,一會兒又說曹平羨是孤寡之命,更有人歸論咒術。

  即使大伙兒明面上不講,背地里也是議論紛紛,這也是為何本家那邊態度曖昧不明之故,照理說曹平羨是官身,他們應當熱乎地巴結才是,可態度始終不冷不熱,想來他們也擔心自己被拖下水,壞了運勢。

  「還想知道什麼?」他停下腳步,盯著一臉深思的妻子。

  她搖頭。

  他以手背觸踫她的臉,冰冰涼涼的。「回屋吧。」

  她頷首,想問他失去孩子難不難過,又覺得實在多余,誰失去骨肉不難過呢?

  想起父親失去母親時傷心落淚的模樣,她未加思索地說道︰「邢姐姐過世時,你哭了嗎?」

  他轉頭看著她,面露詫異之色,過了一會兒才道︰「為什麼問這個?」

  「我母親走的時候,父親哭得好傷心。」

  半晌才聽他回道︰「沒有,我沒哭。」

  經過楊柳樹時,垂枝隨風拂過她的臉,沙沙的聲響像樂音,她聽見自己問道︰「邢姐姐希望你娶邢家女嗎?」

  他沒回避她的問題,爽快點頭。

  「你為什麼不……」

  「你不是說過我不好擺弄?」他反問。

  說到此事,她終于能一吐當日怨氣。「偷聽不是君子所為,我對你印象可差了。」

  他笑出聲,為她拂去柳枝,牽著她往前走。

  「那時我就覺得你這人陰險。」她皺皺鼻子。

  「我卻覺得你是個聰明的姑娘,就是有點傻氣。」

  「我哪里傻氣了?」她不服,在人面前她可是溫良恭儉讓,挑不出錯來。

  他笑而不答。

  「你說啊。」她戳他一下。

  「說不上來。」他捏捏她的手,嚴格說起來她不是真傻,但她氣嘟嘟的模樣、孩子氣的行為落在他眼中就是傻氣,好比她不滿時喜歡擰他的手臂,下棋贏了他明明喜上眉梢,卻又裝作不在意,一副老僧人走、心海無波的模樣,令人發噱。

  幾尺外,青桂跟在後頭,表情疑惑不解,先前小姐還氣呼呼的,現在卻與姑爺有說有笑,賴嬤嬤說的果然沒錯,小倆口的事他們自己會解決,難道夫妻還能有隔夜仇?

  要是真記了仇,日子還怎麼過?少女乃女乃是個聰明的,她自有分寸,下人就別瞎操心了。

  包遠處,樹林內一個清瘦的身影望著說說笑笑的兩人,神色恍惚。

  以前姑爺與小姐也曾這般說說笑笑,那時感情多好……

  為什麼後來都變了呢?

  「姨娘,起風了,咱們回去吧。」身旁的丫頭說道。

  「嗯。」周姨娘失魂落魄地走著。

  另一頭,老太太聽了下人回報,歡喜地露出牙來。「瞧,我說沒事的,兩個人沒吵沒鬧,馬上就和好了。」

  要是在外頭聽了幾句閑言閑語,就鬧翻天,那還像樣嗎?林又芳不以為然地想道,要她說,齊書容還是少了幾分大氣。

  她的表情自然沒逃過林氏的目光,自家妹妹最大的缺點就是氣量小,見不得人好,怎樣都能挑出錯來。

  「對了,明兒個是不是顯貴回來的日子?」老太太問道。

  林又芳精神都來了。「是啊。」

  一觸及寶貝兒子,林又芳立刻把齊書容拋到一邊去,叨叨念念起天漸漸涼了,不知道有沒有多穿衣物,人是不是瘦了……

  回房後,齊書容熟練地給曹平羨換上居家服,曹平羨發現袖口多了一圈細致的花紋。

  「不過是常服,不用大費周章,小心傷了眼楮。」他叮嚀一句。

  「我知道。」他的關心讓她心中一暖,卻故意道︰「拿你的衣服來練手罷了,不是刻意繡的。」

  他莞爾一笑。「膽子越來越大,拿我的衣裳練手。」

  她得意的笑著,給他斟了杯茶。「今天出去,買了糕點回來,你也嘗嘗。」

  曹平羨垂下眼簾,盯著盤子上的點心,不經心地問道︰「在哪兒買的?海記?」

  「嗯。」除了送禮給羅府外,也讓婆子買了幾盒自家品嘗。

  曹平羨等了一會兒,見她自顧地品著糕點,只好開口說道︰「改天我再帶你上街品嘗美食。」

  她雙眼一亮。「好啊。」品嘗美食與否倒不重要,主要是能上街逛逛。

  「除了吃東西,可還有想逛的地方,或者有熟識的人在京城,也能順道拜訪。」他不經心地問,說來也巧,今天恰好有同僚在街上瞧見妻子與一名男子在海記糕餅前說話,回來後順口與他提了。

  其實不是什麼大事,同僚不過順口提起,是他自己莫名在意,所以忍不住開口問了。

  熟識的人?魏瑩瑩嗎?敬謝不敏。「沒有。」

  她喝口熱茶,忽然挑起眉頭,怎麼突然提起熟識的人?是隨口提的,還是他曉得自己遇見魏瑩瑩跟萬錫銘……

  「今天倒是遇上一位熟人。」她閑聊地提起。

  他立刻道︰「誰?」

  「你也認識的。」她眨了下眼。

  他認識的?曹平羨皺下眉頭,齊書容應該不曉得他認識萬錫銘。

  「別賣關子了。」他捏了下她的手。

  她忽地朝他眨眨眼。「魏瑩瑩。」

  他顯然沒料到,表情有些錯愕,齊書容故意嘆氣。「因你之故,她對我頗有敵意。」

  他難得露出尷尬之色,伸手將她拉近。「敢消遣我?」竟然拿魏瑩瑩來開他玩笑。「你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我說的是實情。」齊書容理直氣壯地說。

  「我與她可沒半分逾禮之處。」他挑眉。「那日不過是湊巧與她在林子偶遇,難道你真以為我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當然他也不是傻子,魏瑩瑩扭了腳自然是故意的,他不會笨得看不出來。

  齊書容當然曉得兩人無私情,否則魏瑩瑩早嚷嚷出來,弄得人盡皆知,只是難得能臊臊他,豈肯輕易放過這機會?

  「我怎麼曉得是真湊巧還是別有用意?」她揚起下巴。

  見她似笑非笑,一臉的捉弄得意,他捏了下她的鼻頭,眼神不自覺流露出幾許寵溺。「越說越離譜了,醋壇子都打翻幾壇了。」

  她朝他皺鼻。「你才打翻醋壇子呢。」

  原本想再逗逗她,聽見這話他忍不住試探道︰「今天只見到魏姑娘一個人?」

  他的語氣與問話讓她心生警惕。

  丙然……她瞪他一眼,敢套她的話,想來他是曉得她見到萬錫銘了。

  她故意道︰「當然不止她一個,還有她母親。」

  他挑眉道︰「還裝傻。」

  「是你裝傻。」她回道。

  他撓了下她的腰,齊書容笑著扭開身子,嬌嗔道︰「做什麼,無賴!」

  見她笑靨如花,又羞又惱的模樣,令他忍不住親了一下,她忙地推開他。「還鬧,明明知道做什麼來套我的話。」

  「我不問你就不同我說了?」他問。

  「不說。」

  「為什麼?」他蹙眉。

  「又不是什麼大事。」她瞪他一眼。

  她的回答讓他露出笑,心頭雯時一軟,忍不住又是一番偷香竊玉,心里想問她是否喜歡過萬錫銘,卻終究沒問出口。

  知道了又怎麼樣,兩人都成親了,若是她說了他不喜歡的答案,不過徒增困擾,如此一想,便放寬心了。

  他拿起糕點,喂了她一口,她紅著臉說自己會吃,他笑著又喂她一口,齊書容原以為他會再追問,沒想他卻戛然而止。

  每次以為自己好像多了解他一點,卻又開始感到迷糊,齊書容感嘆道,誰說女人心海底針?男人也不遑多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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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2-2 11:44 AM

【第八章】

  齊書容沒想過會再見到萬錫銘,所以當他跟著顯貴出現在廳堂時,她完全不曉得他想干麼,敘舊嗎?

  「這是我在國子監的同窗好友。」顯貴年方十五,眉宇之間仍顯稚氣,身量也不是太高,但容貌可親,笑起來像個無憂無慮的少年。

  林又芳顯得十分高興,抓著兒子從頭到尾巡視一遍,確定沒有損傷一毫一毛才放過他,弄得顯貴極其尷尬,他求救的望向姨母。

  林氏斥責道︰「好了,顯貴每次回來你就發癲。」

  林又芳正欲辯駁,林氏瞪她一眼,瞄了眼萬錫銘,暗指還有外人在呢,給你寶貝兒子留點顏面。

  林又芳悻悻然地松開兒子,對萬錫銘道︰「我家顯貴受你照顧了。」

  「沒,顯貴可比我懂事。」萬錫銘謙遜道。

  「來。」林氏對外甥說道︰「見過你嫂子。」

  「大嫂。」顯貴打躬作揖。「沒能在大哥大嫂大喜之日回來,顯貴有愧。」

  「不用如此客氣,課業要緊。」齊書容微笑道,顯貴一臉孩子氣,說話卻像老夫子,令人發噱。

  「都是自家人,哪天見不都一樣。」林又芳立刻道。

  「怎麼瞧著有些眼熟?」林氏望向萬錫銘。

  「昨天在海記才遇上。」齊書容說道。

  「錫銘兄同我提過此事,沒想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顯貴顯得特別高興。

  「那是。」林又芳笑著附和兒子的話語。

  「其實輩是來補送賀禮的。」萬錫銘面露歉意。「世伯父對小佷多所照顧,我自來京城後,卻疏于聯絡,連義妹成親都不曉得,實在愧疚。」

  義妹?齊書容略一思考,便明白他的用意,怕是擔心造成婆家誤會,所以刻意如此說吧。

  「義兄言重了。」齊書容順著他的話語說道。

  兩人又客套了幾句,林氏終于開口說道︰

  「你們許久未見,定有許多話要說,不如與你義兄到園子走走,敘敘舊。」

  其實她與萬錫銘真沒什麼舊可敘,他雖曾寄宿家中,但他住外院,她在內院,平時根本不會踫面,吃食也刻意分開。李氏會讓下人特別準備膳食給萬錫銘,除非齊硯綬也在家中,否則是絕不會邀他入席的,主要是李氏想避嫌,並非世俗禮教不許可。

  做人繼室,李氏的最高準則是不刻意討好繼女,但絕不能落人口實、讓人非議,男女同桌而食、結伴出游都不是大事,可萬一不小心鬧出什麼事來,她第一個逃不過責難,指不定外人還會說她故意放任繼女與外男來往,心機狠毒。

  李氏雖不聰明,可明哲保身她還是懂的,而且奉行徹底,因此齊書容與萬錫銘說話次數寥寥可數,見面都有長輩在場。

  不過婆婆都開口了,齊書容也不好拒絕,連聲應是。

  「叨擾了。」萬錫銘朝林氏作揖後,才與齊書容退了出去,他們身後還跟了青桂與兩位婆子。

  齊書容就近在園子里漫步,為他介紹府邸的山石花卉,萬錫銘心不在焉地聽著,一刻鐘後才終于說出心里的想法。

  「今天來此是我唐突了。」

  齊書容靜默不語,等他接下來的話語。

  其實萬錫銘有許多話想說,但見到齊書容後,又覺得言語已是多余,即使說了再多又如何,她已嫁為人婦,事實已無法改變。

  他想告訴她,雖然兩人沒說過多少話,但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還記得她吩咐廚房為他煮的姜湯,在大雪紛飛的日子,讓下人給他多送些炭火……春天時他曾站在牆下,聽她與瑞成嬉鬧的聲音……

  他想說信被姑姑扣了下來,因為姑姑希望他專心讀書,甚至私心想為他覓得更好的姑娘,作為一個輩,他無法為此責難、質問姑姑。

  去年科考,他原想著若是及第,便要讓人上門提親,偏科考那幾日受了風寒,名落孫山,對他打擊不可謂不大,哪有臉求親?

  如果他能早點堅定自己的心意,不執著非要求得功名後再提親,是否一切都會有所不同?

  所有的話全落在他的胸月復,燙著他的心,卻始終無法吐出。

  說再多又有何用?不過平添她的困擾,兩人是再無緣分了,他只盼她能過得好,而不是為自己求得一份諒解,再說又有何可諒解?興許她根本沒將他放在心上過。

  對她而言,自己或許只是一個過客。

  心中的悵然非一言一語說得清楚,他干脆轉開話題。「世伯父的恩情我沒有一日或忘。」他誠懇道。

  「父親沒想過要你報恩情,義兄且放寬心,好好念書求取寶名才是。」她去年便從父親那兒聽到他科考失利。

  「有你的鼓勵,我定會努力的。」他發自內心地說道。

  因他的目光太過熱切,齊書容轉開視線,神情極為不自在,她如今已是有夫之婦,他又何必如此……

  察覺她的尷尬,萬錫銘急忙轉了話題。「瑞成今年也七、八歲了吧?怕是把我忘了。」

  「他還記得你。」

  「是嗎?」萬錫銘顯得很高興。「他提過我?」以前瑞成常來找他,他還曾教他念書。

  兩人說著過往的事,氣氛倒也不至于顯得太過冷清。

  只是齊書容開始覺得有些想吐,胸口也悶悶的,初時她還不以為意,接著胃開始痙攣,嘔吐的越來越強,她的頭也開始發昏……

  「你怎麼了,臉色不對勁。」萬錫銘伸手扶了她一下,對著後頭幾步外的婆子喊道︰「快叫大夫……」

  胃部一陣扭轉,齊書容別開頭,吐了出來。

  「女乃女乃,你怎麼了?」青桂抓住已經開始作嘔的齊書容。

  「快請大夫。」婆子一把推開青桂。「讓開,我看看……」

  齊書容恨不得找個地洞把自己埋了,實在太丟臉了,竟然在那麼多人面前……

  胃部又是一陣緊縮,她吐得幾乎要癱倒在地,甚至覺得無法呼吸,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

  周遭的人越來越多,聲音卻越來越遠,她想她快昏過去了,可身體的疼痛卻始終無法讓她昏死過去。

  莫名地,她開始感到恐懼,她要死了嗎?

  不能,她不要,她還有許多事想做,想和和美美地與相公過一輩子,為他生兒育女……她不能就這麼走了……

  雖然她一開始並不願嫁,可如今卻沒有絲毫不滿,她喜歡與他一塊兒下棋、練字、畫畫,念書給他聽,為他做衣裳……

  他們會一起在園子里、在湖邊賞花散步,品茗聊天,她喜歡晚上入睡時靠著他的胸口,感覺他的溫暖與心跳,更喜歡他深邃的黑眸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帶著一絲寵溺。

  身體的疼痛令她蜷曲起來。

  相公,相公……

  她喃喃地心中默念他的名字,宛若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還是不肯答應在我死後娶邢家女兒為妻嗎?」

  「這話題我們已經談過很多次了。」

  「看在夫妻的情分上……」

  「我們還有情分嗎?」他嘲諷道。

  她的表情瞬間轉冷。「你真不肯答應我?」

  「我已經說過絕不可能答應。」

  「你會後悔的。」她冷笑。「本來看在夫妻一場,我想給你一些忠告,可你卻如此決絕,那我也沒什麼話可說的了,你走吧,我還想在廟里待上一夜。」

  他也不再多說,起身便走。

  「你會後悔的,不管你娶誰,她都不會活下來的。」

  最近曹平羨常想起最後與邢氏說的話語,尤其是最後的詛咒。

  與齊書容的日子過得越是平順,不知為何就越感到不安,從小到大每當他覺得事情開始順利的時候,災厄便接著降臨。

  拋開不吉利的想法,曹平羨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淡淡的茶香令人心曠神怡。

  嗯,這茶不錯,倒是能買些回去,妻子應該會很高興。

  「看來你這婚倒是結對了。」吳穎之審視地看著他嘴角的淡淡笑意。

  曹平羨挑了下眉。「什麼意思?」

  吳穎之與他是同窗好友,而且同年及第,他現在京城府尹練大人手下擔任推官一職,前途無可限量。

  「你最近心情都挺好的。」

  「我哪天心情不好?」曹平羨反駁。

  吳穎之笑道︰「成親前可沒見你一天到露牙給人欣賞。」

  「倒不知你如此注意我。」

  「呸,臭美啊你。」吳穎之吐他一句。「希望這次你真挑到個好的,別又把煞星迎回家里。」

  與邢氏成婚之初,曹平羨也曾有過好日子,整個人神清氣爽的,意氣風發,誰想半年後卻風雲變色,家宅不寧。

  「過往的事不提了。」曹平羨淡淡說道。

  「算我說錯話,自罰一杯。」吳穎之笑著喝口茶。

  兩人閑聊了會兒官場事後,曹平羨才又將話題轉到別處。

  「托你的事怎麼樣?可有異常?」自上次儷娘的兄長邢務直來找他後,他就一直讓人注意邢家的動靜。

  吳穎之搖首。「沒有什麼特別的。」

  曹平羨點了點頭,沒有自然是最好。「再過一段時間看看。」

  「我說你會不會太疑神疑鬼。」吳穎之說道。「這種人我見多了,也不過是嘴上說說,不敢真做什麼。」

  「我曉得,只是……」他又喝口茶後才道︰「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吳穎之正欲再說,無意間瞥見大街一頭急急跑來的身影。

  「下頭可是你家小廝?」他去過曹府幾次,有點印象。

  曹平羨往下一瞧,果然是自家府里的小廝。「阿興!」

  小廝眼兒一抬,頓時松了大氣,總算找到人了。他三步並作兩步,沖到茶樓上,一進包廂便道︰「太太請您快些回府。」

  「出什麼事了?」曹平羨立即起身,若非急事,母親不會讓人來找他。

  小廝附耳說了幾句,曹平羨臉色大變,吳穎之立刻道︰「怎麼了?」

  「家里出了些事,我改日再找你。」曹平羨也沒客套,轉頭就走。

  

  林氏已經許久沒有如此坐立難安了。

  媳婦的樣子不對勁,一開始聽到下人說吐了,直覺便想到有身孕了,可不對啊,成親才半個月,還沒聽過有人半個月就孕吐,一般是兩、三個月後才明顯。

  待她趕到,見媳婦吐得直不起身,林氏心中頓時生起不祥的預感。

  黃大夫一到,甚至不需把脈,單看齊書容又是吐又是痙攣,臉色白中發青,便道︰「快讓人拿了綠豆水或是吐劑過來。」

  林氏腦袋轟地一聲,身子晃了下,但很快反應過來,讓下人快去準備,先前賴嬤嬤見情況不對,早讓人備下了,這會兒端了一大碗出來。

  「怎麼了,這是……」林又芳一時還沒弄清楚狀況。

  「是中毒。」大夫讓人壓著齊書容給她灌湯水。

  此話一出,所有人全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一旁早已哭得泣不成聲的青桂,差點沒昏過去。

  「沒……沒診錯?」林又芳嚇得口齒都不清了。

  迷迷糊糊中,齊書容讓人灌下一碗又一碗的湯藥,隨即又如數吐出,胃如同在泥地里翻騰的泥鍬,攪得她痛苦不堪。地獄的酷刑也不過如此了吧。

  就在她覺得自己可能挺不過去,即將死去時,加諸在她身上的折磨逐漸遠去,熟悉又低沉的聲音在她身邊環繞。

  「書容,別怕,會沒事的。」

  「拿出你的蠻勁讓我看看。」

  耳朵癢癢的,有人在朝她哈氣,話語一句接著一句,她覺得既安心又委屈,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身子疼得蜷曲,話都說不出來。

  「沒事的,沒事的……」

  安慰的聲音讓她哭得更凶,她睜開眼楮望向熟悉的臉孔,他焦急的神情令她糾結的胃稍稍舒緩。

  「你會好起來的。」他啞聲道。

  肚子上多了一雙大手,暖暖地給她煨著,緩緩揉著,她嘆了口氣,軟軟地想說話,卻發不出聲來,喉嚨讓胃液灼得發疼發苦。

  嘴上踫了個硬物,她厭惡地轉開頭,將臉埋到一邊。

  「喝點水。」

  不喝,她咬緊牙關,喝了就吐,不喝。

  「書容,你喝點,喝完了就好了。」

  「騙……人……」

  「我沒騙你。」他撫著她發顫的身子,盡可能讓她舒服一些。「為我再喝一點,還有瑞成……」

  想到家人讓她淚水直流。「你真壞。」

  他抱緊她,心里比她還疼還焦急。「我壞透了,你得好起來再咬我,是不是?」他親吻她的耳朵。

  他竟然在這時對她說這種不知羞恥的話語,憤怒給了她力量,她想大聲責罵他,卻連多余的力氣也沒有。

  他抹去她眼角的淚水,在她唇上親了下。「你再不喝,我用嘴喂你。」

  屋內的丫鬟、婆子全尷尬地轉開臉,齊書容羞惱地哼叫一聲,張嘴喝了一口,聽得他低啞道︰

  「喝慢點,慢點……」

  齊書容想到自己生病時,母親也曾這般哄著她,心里的惱意退了幾分,忽然領悟到丈夫是真的在乎她,身體的不適似乎不那麼令人難受了。

  折騰了一日,到了半夜,齊書容總算好些,身子卻是虛軟軟地沒氣力,一睜眼就見他躺在身邊,雙眸輕閉,呼吸深沉。

  空氣中散發幾許淡淡的花香,沖淡她嘔吐了一日的氣味,她的胃仍然緊縮著,卻不再有想吐的,謝天謝地。

  輕輕一動,他宛如假寐的獅子,警醒地睜開雙眼,見她已然醒來,黑眸盛著驚喜。

  「醒了?」他輕撫她蒼白的面孔。

  「嗯。」一出聲,嗓子干啞發疼,把她嚇了一跳,怎麼像個老婦的聲音?

  「喝點鹽水。」他坐起身子,將虛弱的她抱在懷中,胸膛抵著她的背,而後從床頭旁拿起事先備好的鹽水喂她。她搖首,折騰了一天,現在連喝水都怕。

  「不會吐了。」他哄著她。「你得喝點,否則要月兌水。」

  雖然曉得他說的是事實,齊書容還是覺得痛苦,可為了好起來,也只能忍耐。

  待她喝了幾口後,他才開口問道。

  「還好嗎?」他輕柔地擦拭她額上的汗。

  「嗯。」她靠著他的胸膛,有力的心跳聲令她感到安心。「做你的妻子可真不容易。」

  他身體一僵。「不會再發生了,我已經把人給關起來嚴加看管。」

  「關誰?」她一臉茫然。

  「周姨娘。」

  她驚訝地望著他。「周姨娘?她怎麼會……」

  「她都招了,是她在你吃的東西里下了毒。」

  「她為什麼要害我?」若說她有苛待周姨娘便罷,問題是她們倆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曹平羨甚至省了她的問安,周姨娘整日關在她的院子里,偶爾才出來游晃。

  他澀聲道︰「說是給儷娘報仇。」

  齊書容幡然醒悟。「她也聽到謠言了?」

  他點頭。

  「可誰說給她聽的?」她還是覺得困惑,難道是周姨娘身邊的小丫頭?

  「問了她也茫然不清,反覆說著聽來的。」

  「她哪兒來的毒藥?」齊書容又想到一處疑團,周姨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兒來的毒藥?

  「說是以前藏的。」

  「以前……」

  「儷娘留在府里的婆子給她的,孩子流掉後,她曾想過吞藥自盡。」他又是一臉的不自在。

  「你打算怎麼做?」她輕聲問。

  「我明天就把她送到莊子去。」周姨娘一直渾渾噩噩的,神智混亂,許多事都說得顛顛倒倒。

  先前他已通知她父兄來接她,可一來一往的需要時間,算算路程,也差不多要到了。

  見她沒吭聲,他繼續說道︰「依謀害之罪,殺了她也不足惜,可祖母說她是可憐人,自沒了孩子後,就沒好過,又總一個人關在屋里,喃喃自語……」

  「我知道,我沒要她死。」她痛恨周姨娘下毒,可雖然厭惡,卻沒想過要她償命,她從沒打殺過下人,也不想開這樣的例。

  「我沒想到她會變成這樣。」曹平羨嘆氣。

  「她與邢姐姐感情很好?」

  「嗯。」

  「為什麼失了孩子後,邢姐姐不把她接到山東?」她疑惑道。

  他忽然勾起嘴角,黑眸閃著亮光。「你覺得呢?」

  「你考我?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學生。」她將臉頰輕亮在他頸下。「你有好多事沒告訴我,我不喜歡這樣。」

  他撫模她的頭發。「我沒有要瞞你什麼,若我知道周姨娘有歹心,絕不可能將她留在府里。」

  「我不是這個意思……」周姨娘下毒的事,大家都意外,怪不得他。

  「你想知道什麼?」他不解。

  想到今天自己所受的折磨,她豁出去地問了︰「你對邢姐姐什麼感覺?」

  她原是不想提這些的,人都走了,問這些做什麼,但今天發生的事讓她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她可不想讓人白白害了,卻還弄不清緣由。

  她的問題讓他蹙眉。「你為什麼……」

  「不是說了我什麼都可以問。」她理直氣壯地說。

  「你不用吃陳年舊醋。」他微笑。

  「我才不是吃醋。」她辯駁。「你休想轉移話題,蒙混過關。」

  「我哪敢。」他裝出一副懼內的模樣。

  她輕聲笑了起來。「不正經。」

  他在她微笑的眼楮上親了下後才道︰「我對儷娘已沒什麼感覺,所有的對錯是非在她走的時候,都已經結束了。」

  「什麼對錯是非?」她追問。

  他緘默地看著她。

  她低聲問道︰「周姨娘的孩子?」

  他點了個頭。「還有常憶的性命。」

  齊書容靠著他嘆了口氣,想起邢氏那縴細如幼童的手臂,即使已病得如此虛弱,她一雙眼楮仍然炯亮,如鷹一般,看著人時,如同古井,深不可測。

  有人將死之際,知道世上什麼也抓不住留不住,容貌上呈現的是一種幡然了悟的智慧與透澈。

  但另一些卻依舊拼了命的想攀取,即使在生命即將凋落之際,始終不願放手,妄求再抓住什麼,即使縴細的手腕上已戴不住玉鐲,卻仍緊緊扣在手臂上。

  「若我沒答應帶她去山東,或許周姨娘的孩子能留得住。」

  儷娘本已經放棄生兒育女的希望,但山東之行卻讓她再次生出冀望,因此……

  齊書容第一次聽見他話語之中流露出的感情與懊悔。

  她嘆息道︰「不是你的錯。」

  他若知道會如此,又豈會讓憾事發生。

  曹平羨不發一語,只是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幸好你沒事。」他的聲音透著濃濃的情感與喑啞,雙臂緊緊地箍了她一下。

  這輩子他還沒這麼害怕過,如果失去她……不,他連想都不敢想的,曹平羨忍不住又親了她一下,恨不得將她揉進身體里。

  他抱得她身子都疼了,齊書容卻一點兒也不在意,她抬手輕撫他的臂膀,仰頭望著他深邃的眸子。「我的命好著呢,一輩子都平平安安的,怎會有事。」

  「是我疏忽了,我沒想到……」

  「傻瓜。」她打斷他自責的話語。「還當自己是神仙呢,什麼都想得到。」

  她調侃的語氣讓曹平羨心里一松,他微微一笑,抬手撫過她的眉眼,啞聲道︰「可得記著你的話,一輩子平平安安的。」

  「嗯。」她輕聲保證。「我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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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2-2 11:44 AM

【第九章】

  佛堂的誦經聲從昨天起就沒有斷過,老太太念了快一天的經,撐不住時就讓人繼續誦下去,她在榻上稍作安歇。直到傳來少女乃女乃沒事了的消息,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林氏勸了婆婆幾次,擔心她累壞身子,老太太擺擺手。

  「沒的事,念經都念習慣了,哪有這樣不堪。」

  話雖如此,畢竟年紀大了,身子還是禁不住,疲累讓她一下老了好幾歲,林氏服侍老太太躺下,吩咐人細心照料。

  「別忙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去歇息吧。」老太太說道。

  「媳婦就在外邊歇著,您若有什麼事就喊我……」

  「我能有什麼事。」老太太好笑地打斷她的話。「丫頭婆子難道缺手缺腳非你不可了?別瞎操心了。」

  「是。」林氏只得應下,再爭下去,還不是耽誤婆婆的睡眠。

  她又細心地捂了被子,正要起身離開時,老太太說道︰「明兒個到廟里,添些香油錢。」

  「是。」

  「……順便給她辦場法事。」老太太疲倦地閉上眼。「讓她快快投胎去吧,恩恩怨怨的誰能說得清。」

  「是。」林氏依舊乖順地應著。

  老太太又念了幾句,才真正睡下,林氏又吩咐身邊的丫鬟婆子仔細看著後,才疲累地出了老太太的院落。

  若讓她拿主意,法事第一個就省下來,她寧可把錢丟進溝里,也不想給那女人半點好處,請道士來捉鬼,她還花得甘心。

  若不是邢氏從中搞鬼,自己起碼有兩個孫子了,不會至今膝下猶虛,她不注意流了孩子,就疑神疑鬼以為有人害她,誰要害她?當這兒是哪兒了,深宮內苑還是祖宅的大宅院?

  自個兒娘家妻妾相斗、家宅不寧,就以為別人家里也腥風血雨?使的都是什麼下流手段,她不害臊,自己都替她沒臉。

  老太太給的丫頭,乖巧懂事,打死她都不信常憶會去偷東西,還趁她與老太太到廟里上香,私自把人給打殺了,弄得—屍兩命。

  當時她就看透了,邢氏心量太小,妒心又重,不管是避子湯失了藥效,還是常憶藏了私心,子嗣都是大事,豈能讓她說滅就滅。

  若平羨還有其他兄弟,她睜只眼閉只眼就算了,邢氏明知曹家已兩代單傳,自己身子不好,又不許旁人生,是想把曹家這一支血脈給斷了嗎?

  年輕時她與丈夫恩愛扶持,偏自己兒女緣淺薄,即使心里難受,她還是讓丈夫給丫鬟開了臉,盼著再生下幾個孩子,旺盛香火。可丈夫忙于政事,又對男女之欲淡薄,甚少去通房那兒過夜,她說了丈夫好幾次,他卻只讓她放寬心。

  「兒女事講求緣分,你不用掛懷,娘也理解的。」

  沒想,他就這麼走了,想起丈夫,林氏眼中泛了淚,當時真想就這麼跟著他去了。

  就因自己與丈夫感情甚篤,又遇上個好婆婆,對于媳婦房中的事她不想插手,免得壞了小倆口的感情,她心中再急,也沒催過邢氏,只讓她放寬心好好養身,可常憶的事讓她生了警惕,她終于開始暗示子嗣的重要,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後來邢氏給瓊玉開了臉,讓其順順當當大了肚子,當時她還想自己錯怪媳婦了,若瓊玉這胎生了男丁,她就不再插手媳婦房內的事,甚至放手讓小倆口去山東過日子,說不準換個地方,孩子便一個個來了。

  誰想竟會……一憶及那成形的男嬰在她手中活活斷了氣,林氏咬死媳婦的心都有了,這輩子她沒這樣恨過一個人,當天她就作了一個決定,這毒婦不能留,否則曹家定要毀在她手里。

  後來兒子捎信回來,說邢氏水土不服,她立刻派了嬤嬤過去,只吩咐一句︰邢氏的病永遠都不能好起來。

  至今,她沒後悔做了這事,就算邢氏的鬼魂來索命,她也不怕,如此蛇蠍心腸的女人留在身邊太危險了,兒子在山東時她日夜睡不安穩,就怕那毒婦喪心病狂連兒子也給害了。

  唯一沒料到的是這女人死了還能作怪,實在可恨。

  周姨娘真是豬油蒙心了,竟然會做出如此蠢事,若不是老太太不願再造殺孽,一碗湯藥下去便解決了,于禮于法都找不到錯處,敢謀害主母的妾,于法當誅。

  「咱們家的閑言閑語已經夠多了,才新婚就弄出人命,會落人話柄。」

  老太太表明了態度,她與兒子只能遵從,若因此能換來日後的平安,她也沒有什麼不樂意的。

  林氏望著天,舉手拜了拜。

  「相公,你可要保護咱們家……要有什麼罪,就讓我來受吧。」

  才誇下海口說自己不會有事,齊書容當晚就作了惡夢,夢見自己落了水,身上水草纏繞,動彈不得,邢氏漂浮在旁,冷笑地望著她。

  「你以為逃得過嗎?還早呢……」她猖狂地笑了起來,發絲在水中漫舞,縴細的身子在水中扭動著。

  她掙扎著幾乎要滅頂,湖里的魚兒開始游向她,啃咬她的肚子,她疼得叫了出來……

  「書容。」一雙大手搖晃著她。

  「啊……」她驚醒過來,一張焦急的臉對上她的眼。

  一見到熟悉的面孔,她本能地抓著他的衣裳,閉眼喘了幾口氣。

  「作惡夢了?」

  安撫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旋即落入溫暖的懷抱,他熟悉的氣息鑽入鼻中,令她感到安心,急促的心跳漸漸緩和下來。

  「沒事了。」他輕撫她的背。

  她苦笑。「我還以為自己膽子挺大的。」

  以前看邢氏落水後被撈起來的蒼白模樣,也不曾作惡夢,卻在今日睡得不安寧,實在沒道理。

  「夢到什麼?」

  「在水里不能呼吸。」她小聲道︰「邢姐姐在旁邊笑。」

  他低頭凝視她,表情憂慮。「今天的事把你嚇著了。」

  她點頭又搖了下頭。「我也不知道。」嚇是有嚇著,不過那是因為胃腸絞痛,疼得想打滾,不是因為想到邢氏。

  其實她與邢氏沒什麼交情,說的話十個指頭都數得出,實在沒道理夢見她。

  「你可曾作過關于她的噩夢?」她問道。

  「沒有。」

  她瞄他一眼,這人是沒心沒肺,還是天不怕地不怕,要是她一定無法安穩入睡。

  「你就不怕她趁你睡覺的時候,一刀刺了你。」她做個猙獰的表情。

  他先是一怔,旋即悶笑起來。

  「你笑什麼?我是說真的。」齊書容蹙眉。

  「你的話沒道理,她殺我做什麼?」曹平羨笑著反問,邢氏不過是內院中典型的妒婦,心量狹小、容不得人罷了,又不是殺人狂。

  齊書容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我也不曉得,許是我被今日的事嚇到了,把她想成了妖魔鬼怪。」

  他的手心沿著她的背輕撫,安慰道︰「儷娘是有些偏執,有些小聰明,也善于說話、蠱惑人心,可我是個記仇的,人家騙了我一次,我絕不會再信第二次,她打死常憶後,我就對她起了厭惡之心,她自然也明白,于是將瓊玉推到我這兒,她們主僕感情好,我想她總不至于對瓊玉下手,後來帶她去山東,也是希望瓊玉能順利把孩子生下來,沒想到竟還是讓她得手。

  「出發前我曾囑咐母親,我們前腳一走,就讓她立刻把瓊玉身邊的丫鬟、婆子全換掉,瓊玉跪下來替她們求了情,娘一時心軟答應了……」

  齊書容嘆口氣,千算萬算,總還是有出錯的時候。

  「儷娘總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可這世上就沒有天衣無縫的事。」他扯了下嘴角,為官這麼多年,他還沒踫過查不出的案子,重點是聖上給不給查、該查到什麼程度?

  就算都查好呈報上去,皇上還得看看一干涉案的官員,哪個能動哪個不好動,七扣八扣下來,在旁人眼中就是個難破的懸案。

  一個後院真要徹查,有什麼難事?就算沒有真憑實據,難道對方的習性自己不清楚?

  「想事情不能先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他經驗老道地說了一句。「否則會陷入對方的思緒陷阱里。」

  齊書容心中一動,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在腦中一閃而過,但很快消逝,她也沒細究,只斜眼瞧他。

  「受教了,曹大人。」

  他莞爾一笑,低頭在她耳邊輕咬。「你就是個不饒人的。」

  她害羞地將臉埋在他胸膛里,過了一會兒才好奇問道︰「你就不怕我也成了那樣的人?」

  他抬起她的下巴,定定地凝視她清澈的雙眸,表情認真地問道︰「你會嗎?」

  她搖了搖頭。「不會。」

  他勾起笑,眼中閃著星光,俊逸的模樣讓她莫名地紅了臉,唉……怎麼自己越來越受他影響呢?

  她靦腆懊惱的模樣取悅了他,他低頭在她柔軟的唇瓣上摩拿。「我信你。」

  她喘著氣,羞怯地偏過臉。「你對我這麼有自信?」

  他促狹道︰「不是,我的運氣不可能這麼背吧。」

  她瞠大眼,瞪著他。「原來你是賭運氣?」

  他笑著以手指輕撫她的眉眼。「難道你要我疑神疑鬼?」

  起初他也會疑心,但後來便想開了,日久見人心,與齊書容相處得越久,他的信心也越來越強,她只要心里不滿就會讓他曉得,不似邢氏藏得太深,越是心里在意卻越裝作不在意。

  「那也不是。」她不悅地蹶了下嘴,起碼他應該說點好聽的話,像是第一眼見到她就覺得她人品高潔、蕙質蘭心、出淤泥而不染……

  想著想著,齊書容自己都笑了,原來自己也與一般女人一樣,喜歡聽虛華的甜言蜜語。

  兩人在婚前對彼此都不甚熟稔,當時他還是有婦之夫呢,若真說出「我對你一見傾心」的蜜語甜言,自己怕也是不信的。

  「笑什麼?」他好奇地問道。

  「不告訴你,讓你猜去。」她笑著打個呵欠。

  原本還想鬧她幾句,見她疲累地打著呵欠,他軟下心來,擁著她溫柔地說道︰「睡吧。」

  這次中毒事件,身邊的人個個飽受驚嚇,賴嬤嬤覺得自己有失職守,青桂嚇得半死,哭得死去活來,如喪考妣,還要齊書容這個病人出言安慰,最後是青柚看不下去,把人攆回房。

  對外,曹家一律說是吃了不干淨的東西,上吐下瀉,連顯貴都不讓知道,大夫自然也不會多嘴到處亂說。

  經此一難,齊書容元氣大傷,滋膩難化之物全不得食,才兩天的時間,原本豐潤的臉,掉了好幾兩肉,下巴都尖了。

  起初齊書容還刻苦忍耐,可吃了一天半的白粥,寡淡無味不說,全身還軟綿綿的生不出氣力來,令人沮喪。

  「我不想再喝粥了。」她蹶著嘴轉開臉。

  曹平羨好言好語說道︰「明天就能吃些肉末……」

  「不吃,不吃。」她孩子氣地將被子拉過頭。

  如今在他面前她也不遮不掩了,想耍性子就耍性子,任性耍賴全都來。

  他好笑地搖搖頭,對賴嬤嬤說道︰「去燉些肉末,燉爛點。」

  「可是……」

  「你看她還能拉被子耍脾氣,像是有事嗎?」曹平羨忍不住調侃。

  賴嬤嬤悶笑道︰「是。」

  齊書容拉下被子,朝他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

  「高興了?」他故意挑眉。

  齊書容笑笑地點頭,自中毒一事後,橫亙在她與曹平羨之間,某個說不清的結忽然被解開了,原本想慢慢適應彼此,探探對方的底,她索性豁出去了,自己原就不是溫良賢淑的性子,不如讓他早些適應的好。

  先前兩人小打小鬧的,他也從沒說過什麼。

  若連在他面前都要隱藏自己,扮作賢良模樣,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她不是無理取鬧、任性驕縱之徒,卻也不是和順溫馴之輩。

  
喝著曹平羨遞過來的蜂蜜水,齊書容心里也和了蜜似的甜。

  曹平羨倒沒她想的那樣多,之前就見識過她擰人咬人的功夫,自然曉得她拗起來是什麼模樣,他喜歡她言語表情中流露出的情感,令他歡喜。

  青柚走進來說道︰「大太太與黃姑娘來探望少女乃女乃。」

  「請她們進來。」她趕忙躺好。

  曹平羨才掖好被子,黃絡媛與黃裕春正好入內,雙方見過禮後,曹平羨便道︰「你們聊,我去書房。」

  他一個男人留在這兒也說不上話,不如到隔壁書房去。

  曹平羨步出內室後,黃絡媛憂心地望向齊書容。「怎麼突然生病了?」

  「只是吃壞肚子,沒事。」齊書容虛弱地笑道。

  「這是我特地到廟里求的平安符。」黃裕春熱誠地拿出求來的符。

  「謝謝你。」齊書容微笑地接過。

  黃絡媛審視她白中帶青的面色,心中有些驚怕,她就說這宅子不吉利,才嫁進來不到一個月就成了這樣。

  「大夫怎麼說?」

  齊書容咳了咳,黃絡媛不動聲色地退了幾步,帕子捂著鼻口,深怕給傳了病氣。

  「沒事,休齊幾日就行了。」齊書容扯出一抹笑意。

  黃絡媛卻是不信的,原本醮著齊書容端莊大氣,體態圓潤,是個有福氣的;現在卻一臉病氣,吃壞肚子能弄成這樣?

  傳聞果然沒錯,曹平羨命格太硬,刑克妻兒。

  「實在不好意思,你們來我也不能招呼……」

  「說這話就見外了。」黃絡媛雖然心里嘀咕,面上卻仍是說笑如常。「是我們打擾你休息。」

  又聊了一會兒,見齊書容面露倦色,黃氏姑佷不好多留。「你好好休養,我們不打擾了。」

  「等我好了,再請你們過來玩。」

  希望真有好的一天,黃絡媛面上笑笑的,心里卻直打鼓,可別新婚都沒過就蹺辮子了。

  「好。」黃裕春倒是立刻就應了。

  她們走後沒多久,接著來探望的人是顯貴與萬錫銘,顯貴稚氣的臉上滿是憂心。

  「嫂子在吃食上要多加小心注意才是,食材上務必新鮮,尤其是海鮮、肉類,此乃愚弟切身之痛,猶記得去年時,因誤食一只不新鮮的螃蟹,小弟上吐下瀉,把茅廁當成了家,還差點摔進糞坑里……」

  齊書容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一旁的青柚、青桂與賴嬤嬤則是掩嘴而笑,顯貴猶似不覺,繼續說道——

  「想起曾是一方諸侯霸主的齊景公掉進糞坑而死,更是不勝唏噓。」

  他從袖中拿出藥瓶。「這是當時小弟所服用之止瀉丸,真乃神奇,吃下後痢疾立停,嫂子可服用半顆,不是小弟舍不得藥,可是藥丸效力極強,當初我一口氣吃了三粒,拉瀉是停了,可往後幾天又受便秘之苦。」

  「嫂子若是拉不出來,可與另一藥丸搭配著吃。」他又拿出另一藥瓶。「此藥也是良藥……」

  齊書容忍不住噗哧而笑,青桂卻是早笑出了聲,她咬著帕子拼命忍著,卻終究不敵笑意迸發。

  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萬錫銘倒是挺鎮定的,想來是早習慣了他說話的方式。

  顯貴瞥了青桂一眼。「我說的有何好笑?莫非有錯。」

  青桂忍著笑道︰「沒錯,少爺真不容易,一會兒拉一會兒拉不出,日子過得真忙乎。」

  他有些不好意思。「是,那幾天倒是疏于念書。」

  齊書容覺得自己憋得實在難受,忙制止二人抬杠,免得真要笑得打滾。「小叔的好意我心領了,如今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

  「如此就好。」顯貴一臉開心。「嫂子可要多多保重身子,以後在吃食上定要小心……」

  旋即說起自那次月復瀉不停後,他看了哪些醫書,平時該如何保齊自己,一說便沒完沒了,顯貴的話齊書容算是見識了。

  因有顯貴及其他人在場,萬錫銘顯得有些拘謹,話語不多,但投向齊書容的眼神卻透著關心。

  那天著實把他嚇壞了,偏他一個外人,什麼忙也幫不上,就連想留下來聽消息都不恰當,幸好後來便傳來消息說齊書容已無大礙,他才安下一顆心。

  這兩日一直想來探望,又想她大病初愈需要歇息,因此今日才登門拜訪,即使沒說到話,但見她還有力氣說笑,心里也放心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各式馬車、轎乘交錯而過,喧嚷的叫賣聲此起彼落,黃絡媛撩開馬車的布簾,看著市坊熱鬧的景象,嘴中說道——

  「看她的模樣病得不輕,幸好你沒嫁給曹平羨,否則現在躺在床上的就是你。」

  黃裕春低著頭沒說話,心中卻忖道︰如果是我,才不可能像她一樣病倒在床上。

  黃絡媛睨她一眼。「一會兒安夫人過來,你可得好好表現。」

  她依舊低頭不語。

  「我知道你心里不平,可你家世不好,家里又沒錢,連嫁妝也出不起,要想進大門大戶,只能給人做妾,你也別怪你爹娘,你底下還一堆弟妹要齊,人家不嫌你家貧,嫁妝也沒要,還送上優渥的聘禮……」

  「我曉得。」黃裕春打斷她的話。

  「我為什麼得時時叮嚀你,說給你聽,就是怕你心高氣傲,我能幫你的也不多……」

  黃裕春將耳朵關上,不想聽那些一而再再而三重復的話語。

  家世不好、貧窮、找不到好人家、還有弟妹要齊……爹娘齊你有多辛苦、別看姑姑過得好,其實只是表面……

  妾也沒什麼不好,只要生了兒子,後半輩子也有了依靠,你是良妾,主母不能輕易打殺了你……

  黃裕春冷笑,是良妾又怎樣?她好好一個姑娘,為什麼要委屈自己給人做妾?她就不信自己沒有當正妻的命!

  事在人為,前方就算沒路,她也要闖出一條來。

  曹平羨在書房練了會兒字,吳穎之突然來訪,開頭便道︰

  「沒事吧?」

  「沒事,怎麼?」

  「聽說嫂子生了大病?」

  「嗯。」曹平羨淡淡地點頭。

  吳穎之有些困惑。「前天在茶樓是因為這件事吧。」當時還臉色大變,怎麼現在不痛不癢。

  「已經無礙了。」

  「但是外面傳的……」見曹平羨一臉悠哉模樣,他忽然領悟過來,是障眼法。「原來如此。」

  曹平羨沒有多談,只道︰「那邊可有動靜?」

  吳穎之點頭。「想來是嫂夫人傳出的噩耗,讓邢務直一時太過高興就說溜嘴了。」

  「說了什麼?」曹平羨問道。

  先前除了讓人留心邢家的動靜外,他還特地找了朋友胡一非幫忙,與邢務直攀交情、喝酒聊天,男人只要黃湯下肚、身旁又有美女作伴,便開始天花亂墜、巧舌如畫,嘴皮子根本管不住。

  「嫂子的重病起了好話題,喝了幾杯後就管不住嘴。」吳穎之說道。「他很肯定嫂子活不了多久,聽他的口氣,不是他指使的,你絕對猜不出誰謀劃的。」

  曹平羨挑了下眉。「別賣關子了。」

  吳穎之輕咳兩聲,頗有些難言。「這個……是嫂子,我是說前嫂子。」初聽此事,他雞皮疙瘩都起了。

  曹平羨一下冷了臉,一語不發,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你們夫妻是結了什麼仇,她竟然死了都不放過你。」吳穎之感嘆一聲,正確來說應該是死了都不放過他娶進門的繼室。

  「廢話少說,可問出是誰下的手?」邢氏都死了,自然不可能親自動手,定是埋了棋子,他必須確定除了周姨娘沒有別人。

  他搖首。「怎麼,你還沒查出誰下的手?」

  「查出來了,只是想確定沒有共犯。」曹平羨將周姨娘的事簡短說了,除了周姨娘,府里早沒有邢氏留下的奴僕,而且多是家生子,不可能會做出謀害主子的事,他也問過周姨娘身邊的小奴婢,她根本沒聽過外頭的流言……

  那周姨娘是從何聽來的?

  「周姨娘沒招?」

  「我才吼了她兩句,她就嚇得說不出話來,講話顛顛倒倒。」曹平羨無奈道。

  吳穎之忍不住笑道︰「成厲鬼了你,把人家嚇得。」

  他承認那時確實成了凶神惡煞,但主因不在此。「我見她情形不對,讓大夫看了,說她最近情緒起伏大,受了刺激,老毛病又發了。」

  周姨娘自產下死胎後,刺激太大,尋死尋活,後來就開始自言自語,當時他人在山東並不曉得此事,母親發現時已經拖了一段時日,調齊半年多後才好轉。

  若府里有談得來的人,周姨娘興許能好得更快,不會悶出病來,偏家里人少,林氏忙著照顧婆婆,哪顧得上一個姨娘,就算兩人待在一塊兒,周姨娘也不曉得與她說什麼,畢竟是婆媳,能談什麼知心話?

  他放周姨娘回家,也是為她好,離開曹府這個傷心地,說不準病就能好了。

  「受什麼刺激?」吳穎之問。

  曹平羨在想事情,沒有回答他,過了一會兒才道︰「我懷疑一個人,可沒有證據,偏偏周姨娘神智混亂,沒法與人對質……」他聳了下肩,心中已有定見。「無所謂,不過多繞一道彎罷了。」

  「你懷疑誰?」吳穎之好奇道。

  他冷笑。「人選其實就幾個,篩一篩就出來了。」

  吳穎之明白他的習性,沒抓到人前,他是不會說的。「既然你胸有成竹,我也不替你杞人憂天了。」

  雖然曹平羨沒對吳穎之說出心里的疑犯,可晚上入睡前,卻是對妻子說了,讓她心里有個底,免得不小心著了對方的道。

  「若她再來看你,可得留心,我如今也不過是懷疑……」

  「我曉得。」齊書容長嘆一聲。

  曹平羨撐起手肘,低頭凝視她惋惜卻不意外的神情。「你也懷疑過?」

  「也不是真的懷疑什麼,就是心里不踏實,周姨娘那樣的情況我見過,若沒受刺激是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的,你免了她早晚的請安,她若不想見我,大可在自己院子里不需出來,可她撐著身體來見我,我總認為她是想忘記以前的事兒,重新開始……想給我請安,好奇我是怎樣的人、生得什麼模樣……」

  見她一副不忍心的模樣,他低頭親了下她的額頭。「放心,大夫說她好好靜養,會好的。」

  「但願如此。」她忽地低聲道︰「有件事我可要與你說明了。」

  「什麼事?」

  「我的丫頭可不讓你做通房,沒得壞了我與她們的情分。」聽說周姨娘以前與邢氏情同姊妹,可沒想到邢氏竟然對周姨娘下手,令她失去孩子……

  周姨娘一下面對失去孩子的痛再加上邢氏的背叛,使她陷入極大的痛苦,最後神智都亂了。

  照理說她應該很恨邢氏,為何又要替邢氏報仇?

  先前賴嬤嬤聽了她的疑問,只道︰「主子跟丫頭的情分很難說清的,周姨娘與邢氏後來都沒再見過面,就算想當面問個清楚都難,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周姨娘或者會告訴自己,定是旁人誣陷小姐,小姐明明讓她好好齊胎,生下孩子,怎麼可能會害自己,許是婆婆串通別人騙她的。」

  賴嬤嬤的猜想也不全然是胡猜,後來找了周姨娘身邊的丫鬟來問,周姨娘的確會喃喃自語,說著邢氏對她如何的好,去山東前給了她好幾千兩銀子,還有各式貴重的首飾。

  聽到齊書容孩子氣的話語,曹平羨沒生氣,反而笑道︰「我沒想過通房。」

  他將她攬入懷中,心有所感道︰「咱們好好過日子就是,旁的都是小事,你只要信我,莫疑神疑鬼就是。」

  他本就不是貪戀之人,如今心里又有了她,怎會有旁的心思?

  她輕聲笑了起來。「怕了?擔心我成了第二個邢姐姐?」

  他勾著嘴角。「我是真怕,但我又覺著你不會變成那樣的人。」

  每個人性子不同,即使遇上同樣的事,也不可能走上同一條路,一開始他當然會有陰影,擔心她變了性子,但相處後他便曉得齊書容斷不可能成為邢氏那樣的人,要真負了她,她不會去害別人,拿石頭丟他倒有可能,想到那畫面,他笑意更深。

  「我本來就不會。」她朝他皺鼻。「你惹我心煩了,我一腳把你踢開,你喜歡跟誰就跟誰去。」

  「我能跟誰?」他好笑道。

  她得意地背過身不理他。「讓你睡馬鹿去。」

  「你可真狠。」他低頭在她肩頭咬了一口。

  「啊……」齊書容輕叫出聲,惱道︰「你……」

  他笑著吻上她的嘴,開始為孕育孩子而努力,只要她順利生下子嗣,母親與祖母就不可能插手他們房里的事。

  齊書容不甚用力地擰了他兩下,她還虛弱著呢!

  曹平羨早習慣了她擰人咬人的習慣,也算是別樣的閨房樂趣。

  床帳外的燭台,燈火搖曳,映著帳中交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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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2-2 11:44 AM

【第十章】

  第一次見到黃裕春的時候,齊書容就覺著她活潑、善于親近人,說話又得體,而且容貌也生得好,幾乎無可挑剔。

  只是她的存在有些尷尬,在山東時人們一看到她,就會想到病重的邢氏,想到她是未來的續弦人選,後來曉得她家世貧窮,依附姑姑住在曹家,看她的眼神又是同情又是可惜。

  園子里,齊書容看著坐在她對面的黃裕春,優雅有禮地捧杯品茗,心中不免感慨。

  為了月兌離貧困,為自己謀得一份好親事,黃裕春的確下了很大的苦功,細心觀察富貴人家小姐的一舉一動,努力學習。

  雖然不能說學了十足,可起碼樣子是出來了,她的上進心的確令人稱許,也夠聰明,只是……

  「我瞧著姐姐的氣色比昨天好多了,我相信再過不久定會痊愈的。」黃裕春放下茶杯,露齒而笑。

  齊書容咳了幾聲。「我卻覺得今天比昨日更難受。」她還特地讓青柚將她的臉抹白一點,怎麼可能氣色會好?

  「嫂子別這麼說。」她一臉焦急。

  「你以後別過來了,免得過了病氣。」她輕咳兩聲。

  「我不怕。」黃裕春堅決地說。「外頭風大,我們還是進屋吧。」

  「成天悶在屋里難受,還不如坐在園子里,看看花草,曬曬太陽,心情才舒朗。」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閑聊地說道︰「在山東時,你與邢姑娘處得還不錯,她如今如何?可嫁了?」

  黃裕春一臉歉然。「回京後,我也去找過她幾次,她似乎不大想見到我。」

  「這是為何?」齊書容疑惑道。

  「我也不曉得。」黃裕春嘆氣。「或許是邢姐姐發生了那樣的事……也或者是她嫌我家世不好……」

  「她瞧著不像是那樣勢利的人。」

  黃裕春嘲諷一笑。「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平時總冷著一張臉,可曹大哥一出現便笑盾如花……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慌亂地捂著嘴。「你別聽我胡說,曹大哥可沒喜歡她。」

  齊書容垂下臉掩飾自己的表情,卻在心中嘆了口氣,或許是起了疑心吧,如今回想起來,黃裕春與她說話時,總會不經意說出一些不該說,卻又挑動人心的話。

  若她是個多疑的,定要生疑曹平羨是否曾與邢姑娘眉來眼去,或者追問他可對邢姑娘心動過?

  「你曾想過要嫁進來曹家嗎?」她隨意問道。

  黃裕春立即道︰「姐姐別誤會,我從來沒這心思。」

  「我明白。」齊書容實在佩服她面不改色的功夫。「對了,周姨娘不是被送到莊子嗎?她父兄已去接了,聽說她的狀況好了許多,神智也清醒不少。」

  「那就好。」黃裕春拿起杯子啜了口。

  「臨走前說要回來給我磕頭賠罪,有重要的事跟我說。」

  黃裕春神情一頓,微微透著緊張。

  「可我擔心她回來又復發。」她嘆氣。「這宅子……或許是我多心了,總覺得有股邪氣。」

  黃裕春附和地說道︰「是,還是讓她回鄉齊病的好。」她又喝口茶。「這茶真好喝。」

  與先前見到周姨娘時的激動情緒相比,如今她的態度可稱得上冷漠,令齊書容唏噓不已,也產生厭惡之情。

  「你若喜歡便帶些回去……」

  「那怎麼行?」黃裕春搖首。

  「不用客氣。」

  「女乃女乃,該吃藥了。」青柚上前叮囑一句。

  「怎麼又到了吃藥時間?」齊書容抱怨道。

  黃裕春跟著勸了兩句,齊書容才不甘願地說道︰「吃就吃吧。」

  青柚攙著她起身。「姑娘就坐這兒吧,一會兒女乃女乃喝完藥還出來。」

  「好。」黃裕春看著齊書容虛弱地走回屋里,令她想起邢氏,什麼保命的法子都想了,終究難逃一死。

  對于邢氏她的感覺很復雜,是邢氏告訴自己該怎麼做才能月兌離貧窮,讓人看得起,可卻也是她一步步推著自己走到了如今的境地,進退不得。

  「嫁個好丈夫你就能得到一切,我能幫你的也就這麼多,其他的要看你自己,就算事情不成,你也沒什麼損失。」

  是啊,還能怎麼糟呢?

  再糟不過如同現在一樣給人做妾,拼一拼說不定還有機會。

  她微笑地喝著茶,享受難得的奢華,與邢姐姐作伴後,她才知道富有人家該怎麼過日子,哪像自己家里只能喝茶末,屋子破破爛爛的。

  見四下無人,她悄悄地拿下頭上的簪子,轉了下簪子上的珠子,不知名的粉末落在茶碗內,隨即若無其事地又將簪子插回頭頂。

  這簪子是邢姐姐送給她的,里頭的粉末也是,是一種慢性毒藥,與周姨娘下的並不相同,這種粉末很難驗出來,連邢姐姐都著了這毒藥的道,待她發現時,已經無可挽救。

  邢姐姐那樣聰明的人都沒想到會被婆婆派去的嬤嬤暗算,不,應該說她懷疑過,可找了大夫來瞧過,卻說沒有異樣,就知道這毒藥多厲害,重點是不能下重,每天一些,再好的人都會受不住。

  看林氏那樣正派的人,做的事跟邢姐姐有何差別?

  要不是因緣巧合,邢氏也不可能發現毒藥,只可惜為時已,邢姐姐怎甘心被人暗算,因此設了這局。

  黃裕春得意地吃著糕點,卻沒想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落在曹平羨與齊書容眼里,兩人站在隱微處,瞧見了所有的一切。

  齊書容轉過身,長長嘆了口氣。

  「你進屋。」曹平羨冷聲道。

  「嗯。」齊書容又嘆口氣,緩緩走進屋去。

  當曹平羨突然出現在面前時,黃裕春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羞怯地放下糕點,叫了聲︰「曹大哥。」

  見對方始終沒有回應,她抬起頭,對上一雙冷硬的黑眸,她的心猛地一縮。

  怎麼了?曹大哥從沒這樣……

  他甚至不屑與她說上一句,冰冷的眸子盯著她發上的簪子,黃裕春突然感到一陣寒冷,從腳底慢慢往上竄。

  邢氏的話語突然出現在腦海中。

  「切莫貪急,徐徐圖之,曹平羨最擅偽裝,表面總不動聲色,可暗地里早有定謀,我當初就是舍不得吃上一點虧,若是讓瓊玉生下孩子,說不準他還不會疑我,記得,不可急切。」

  她如何不急?黃裕春苦笑,不早點動手,自己就要成為別人的妾了。

  曹平羨說了什麼她沒有聽清,只覺著他的聲音像寒冬的冰湖,將人凍得無法思考,曾經編織過的美好圖像,在她面前摔個粉碎。

  曹平羨沒有賈事與黃裕春多糾纏,給了她兩條路,一是見官,二是她自己看著辦。

  若是見官,她的家人將全部被拖累,自此無法再有顏面見人。

  她當然可以在公堂上辯解自己沒有害人的意圖,是曹平羨誣賴她,她根本不知道簪子藏有粉末……或者找大夫來勘驗粉末,就曉得這是不是毒藥。

  不管她打算如何狡辯,只要進了官府,她的名聲就注定壞了,家人也將讓人瞧不起。

  幾經思考後,黃裕春選擇了自我了斷。

  回去後沒幾天,她跳河救了一位溺水的富貴人家小鮑子,沒想卻溺斃了,還為自己博得了死後美名。富商感念她的義行,給了她爹娘大筆銀子,改善了家中的境況。

  聽見此事,齊書容敬佩她的聰明才智,卻也感嘆一條生命就此消失,她曾想過是不是放過黃裕春,給她一次機會,卻讓曹平羨否決了。

  「有些人是永遠不能給機會的,她好了就要咬人。」

  齊書容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嘆氣,唯一慶幸的是,這些風風雨雨總算都過去了,從此以後她再沒夢過邢氏。

  其實黃裕春不曉得自己也被邢氏利用了,邢氏終歸向著娘家,所有的利益都是為了自家人,會想說服黃裕春,是因為曹平羨堅決不再娶邢家女,或者也可說邢氏恨上了曹平羨,想盡辦法要讓他不痛快。

  連她自己的死都是計劃好的,若病死在床上,根本引不起話題,反正她已是將死之人,不如故布疑陣,落湖而死,還能引發人們的猜疑心,敗壞曹平羨的名聲。

  她將自己的計劃全說給邢煙翠聽,讓她回去後告訴娘家人,黃裕春若是失敗了邢家沒有損失,可她若是成了,也就有了把柄在你們手上,到時想怎麼做,就看你們自己了。

  聽著胡一非滔滔不絕地說出自己如何從邢家人口中套出這些話來,吳穎之打了個冷顫,喝下一大口酒。

  「我說你是什麼運道,娶了這麼可怕的女人,一計扣著一計,她是有多恨你?」吳穎之感嘆道。

  先前自己拜托的人就是胡一非,他交友廣闊,口風卻緊,又有俠義之氣,由他出面,幾乎沒有套不出的話兒。

  曹平羨聽著也十分心寒,只能澀聲道︰「幸好都過去了。」

  「沒錯。」胡一非拍拍他的肩。「說穿了也沒什麼,聽著可怕,可要實行起來,哪那麼簡單?」

  「也是。」吳穎之點頭,他也見過不少案子,計劃得十分完美,可執行起來卻是漏洞百出。

  好比邢家洋洋得意,以為自己能抓著什麼好處,結果幾杯黃湯下肚,就什麼都說出來了。

  「為了你我在邢家下了不少功夫。」胡一非馬上邀功。「你可欠我一個大人情。」

  「當然。」曹平羨無二話,爽快答應。

  「還有,也該讓嫂子出來透透氣,外邊都傳她要死了。」吳穎之取笑道。「你現在又多了克妻的名聲。」

  胡一非爽朗而笑。「那有什麼,債多不愁。」

  「這話是用在這兒嗎?」曹平羨瞟他一眼。

  「差不多,差不多,反正名聲已經夠差了,不差這一個。」胡一非抓起酒杯。「來,喝酒喝酒。」

  
難得事情總算圓滿落幕,曹平羨心情大好,當下爽快地喝了好幾杯,黃昏時才帶著滿身的酒氣回到家,正要跨進大門,就聽見馬蹄聲,轉過頭竟瞧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一匹老馬殘喘地自街頭朝他奔來,雖然美其名為奔,卻是跑跑停停,顯得有些力不從心,曹平羨忙迎上前去。

  老馬終于在他面前氣喘吁吁地停下,曹平羨拉住韁繩,仰頭道︰「岳父。」

  齊硯綬一臉嚴肅地下馬,許是坐得太久,雙腿有些不聽使喚,落地時踉蹌了一下,曹平羨趕忙伸手攙扶。

  「您怎麼來了?」

  齊硯綬還未答話,一輛馬車從街頭拐了過來,曹平羨認出自己下聘時送的兩匹壯馬,以及齊家的車夫,想來是全家都到了。

  「書容是不是病了?」齊硯綬冷著臉問。

  「是。」曹平羨頷首,若說書容是中了毒,岳父怕會更加不諒解,還不如就讓他以為是生病還好一些。

  齊硯綬臉色鐵青,無法置信地又問道︰「……真的生重病了?」

  「是……」

  曹平羨本想請岳父進屋再好好解釋,畢竟是家丑,在大門口前談論並不恰當,誰想齊硯綬聞得他一身酒味,頓時怒從中來,不待他開口,已先罵道——

  「我好好一個女兒,嫁到你家沒多久,就生了重病,你……你……」

  曹平羨面有愧色。「是小婿的錯。」他確實沒料到妻子會陷入如此危險之境地,他也一直深深自責。

  聽到他認錯,齊硯綬以為女兒救不活了,腦袋轟地一聲,什麼也不能想,只瞧見妻子臨死前讓他好好照顧女兒。

  「你答應我,定不能讓人欺侮了她。」

  妻子握著他的手,那樣懇切的求著,他一臉都是淚,急急地點頭。

  如今……如今卻成了這樣,九泉之下,他……他還有什麼臉去見老妻!

  「啊……」齊硯綬悲痛地叫了一聲,揚拳就往曹平羨揮了過去。「還我女兒命來!」

  「老爺——」李氏從馬車上跳下,瞧見此景,嚇得腳一絆,摔在地上。

  齊書容正悠閑地吃著甜果子,突然聽得青桂大呼小叫地嚷著︰「老……老爺……」

  老爺?齊書容差點沒噎著,是在叫曹平羨嗎?怎麼從大爺變成老爺?好像在叫父親。

  不對,若是曹平羨為何大驚小敝?難道真是……

  當齊硯綬就這麼大剌剌地沖進來,齊書容差點噎死,齊硯綬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老眼瞠得又大又圓,見女兒好好地站在眼前,而且氣色紅潤,齊硯綬一時沒反應過來。

  「父親!」還是齊書容先回過神來,震驚地叫了一聲。「您……咳……怎麼來了?」

  「你……你沒事?」齊硯綬擠出一句,老臉脹得通紅。

  莫非父親也聽到流言了,可怎麼會呢?父親所在的縣城離京城有段距離,不可能傳到那里去。

  醮著父親眼眶都紅了,齊書容心中一動,不由走向父親,柔聲說道︰「我沒事,都好了。」

  齊硯綬如釋重負,頓覺全身氣力被抽光一般,站都站不穩,齊書容攙著父親坐下,青棗機靈地奉上茶水。

  齊書容發現父親嘴干唇裂,衣裳都是塵土,想他老人家風塵僕僕、憂心焦慮地趕來,齊書容眼淚都要落下。

  「父親……」她抹著眼角。「女兒不孝,讓您操心了。」

  齊硯綬一時還呆著,想不通外頭傳得那樣嚴重,女兒卻好好的站在面前,不過不管如何……

  「沒事就好。」他啞著聲音說道,捧著茶杯的手顫抖著。

  「您喝點水解渴。」齊書容讓人拿點心上來。

  「姊——」

  齊瑞成跑進來,齊書容驚喜地起身。

  「你怎麼也來了?」

  他嘻嘻地笑著,繞著姊姊打量,確認沒有任何問題才道︰「吳叔叔到京城辦事,聽了你病重的傳言,連夜趕回來告訴我們,把爹娘都嚇壞了。」

  吳叔叔是他們街坊鄰居,常往返京城做生意,聽了京城的流言,立時給他們報信。

  原來如此。「讓你們操心了。」她感動地模模弟弟的頭,隨即拉著他從頭到腳瞧了一遍。

  「怎麼覺著好像長高了。」她開心地揉著他的發。

  站在門邊的李氏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來。「我就說 ……一定沒事的。」她大大地松了口氣。

  自聽到齊書容病重的消息,她就嚇個半死,相公還把她臭罵一頓,說要不是她書容也不會嫁給曹平羨,這話可真是誅心,把錯全推到她身上,他若不答應,婚事會成嗎?

  夫妻為此大吵一架,這一路上她也不好受,焦急得頭發都要白了,齊書容若真的病重,不久人世,她這輩子都要讓人戳著脊梁骨罵,說她賣女求榮,繼母果然都是狠心的,說不準齊硯綬還會休了她。

  她簡直要以死明志了,為這個家做了那麼多,到頭來沒人感激她,功都是別人的,錯都歸她,還有沒有天理?

  想到這兒,李氏一時沒忍住,眼眶都紅了。

  「母親。」齊書容明白她定然受了委屈,忙扶她坐下,倒把李氏嚇了一跳,齊書容甚少如此與她親近。

  「爹爹剛剛打了姊夫。」齊瑞成倏地冒出一句,表情十分滑稽,要笑又不敢笑。

  齊硯綬脹紅臉,面色緊張又不知所措。

  「什麼?」齊書容瞠大眼。

  齊硯綬一時惱羞成怒。「說到底我是他丈人,難道不能打他?」

  李氏訕訕地不想說話,齊瑞成轉過臉偷笑。

  「你……你去瞧瞧他。」齊硯綬對女兒說道。

  「是。」齊書容急忙走出去。

  「說了先弄清楚來龍去脈……」李氏忍不住念了一句。「還讓我摔了一大跤。」

  「這也怪到我頭上。」齊硯綬惱火道。「連站都站不好。」

  「別吵了。」齊瑞成捂著耳朵跑出去。

  「你看你,都把他寵成什麼樣了……」

  李氏轉開臉,懶得理他。

  齊書容在書房找到丈夫,見他斜躺在榻上閉目養神,她輕輕走到他身邊坐下。

  「疼不疼?」

  她的手撫過他泛紅的下額與唇角,眼中帶著笑意。

  他抓住她的手,睜開雙眼,見她一臉促狹,揚眉道︰「怎麼,我挨打了你卻那麼高興?」

  她笑意更深。「你是該打。」

  「我怎麼該打?」他故意親了下她的手指,惹得她紅了臉。

  「一身酒氣。」她朝他皺鼻。

  他笑道︰「今天是喝多了,難得跟朋友喝酒,娘子莫怪。岳父可消氣了?」

  「嗯,解氣了。」她笑著點頭。「我爹打你,真不生氣?」

  「哪能,女婿挨丈人幾下打算得了什麼?」他雲淡風輕地說。「沒想岳父還有此等魄力。」倒是讓他刮目相看。

  「我也不曉得父親會如此。」她一時有感而發。「把我嫁給你時,我還難過了好一會兒,覺著他不疼我了。」

  「嫁給我有那麼不好?」

  「說了那時候覺得你陰險。」她取笑道。

  「現在呢?」

  她不疾不徐地說道︰「還是陰險,可能怎麼辦呢?嫁雞隨雞。」

  「這樣損我。」他哈哈一笑,開心地將她攬入懷中,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齊書容眼波流轉,羞怯地將臉埋在他頸下,隨即又不服輸地板起臉說道︰「以後你可要待我好,否則我爹千里走單騎,拼了命也要找你算帳的。」

  「那我得再送岳父一匹好馬才行,否則他那匹老馬就要回老家了,今天那馬差點在門口咽氣,要真如此,我們家可沒人敢再進。」

  他唉聲嘆氣地說著,她卻是噗哧笑出聲來。

  「別躺了,快些起來,跟我去見父親。」她起身拉著他的手。「一會兒你再給他賠個罪,讓他有個台階下。」

  他順勢讓她拉起,傾身在她嘴上親了一下。

  她立時紅了臉,嗔怪地打他一下。「別這樣,萬一讓父親發現,你可又要挨揍了。」

  他哈哈大笑,隨即疼地捂了下嘴角的傷口。

  「很疼是吧,我先給你上藥……」

  「哪這麼嬌貴。」他故意低頭在她耳邊說道︰「比起我肩上的傷,那可是小巫見大巫。」

  她羞憤地擰他一下。

  他再次哈哈大笑,隨即又是齜牙咧嘴,惹得齊書容笑個不停,她歡快地拉著他的手出了書房,晚霞的余暉照在兩人臉上,閃著柔和的光芒。

  齊瑞成朝兩人跑來,臉上是大大的笑容,曹平羨瞧著小妻子迎上前去,開心地揉著弟弟的發,他溫柔地注視著,在她回頭露出笑靨時,也回以大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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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2-2 11:44 AM

【尾聲】

  一年後

  老太太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高興過了,抱著白胖曾孫在滿月宴上笑得合不攏嘴。

  「哎喲,瞧著真是可愛,還笑呢。」

  「吐泡泡了。」

  「跟平羨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一臉清秀聰明樣。」

  幾個老太太圍著,你一言我一句的,說得熱烈,到了她們這把年紀就喜歡含飴弄孫,一向少言貞靜的林氏也難得多話,與另一桌貴婦談笑風生,足見心情之愉悅,孫子的誕生,一掃曹家陰霾,使她年輕了好幾歲。

  齊書容坐在另一桌與少婦及姑娘們閑聊,不過隨時注意老太太那兒的動靜。

  從山東遠道來祝賀的翁若琪取笑道︰「有女乃娘在一旁看著,你擔心什麼?」

  一名少婦笑道︰「當娘後你就知道,恨不得時時都看著。」

  「才不,我一定離得遠遠的,我最討厭小孩哭了。」翁若琪的急于撇清以及厭惡的表情令大伙兒忍不住笑了。

  又過片刻,見孫子不耐煩地擰起眉頭,老太太笑道︰「要發脾氣了。」旋即讓站在一旁的女乃媽接過。「抱去找他娘去。」

  滿月席上把嬰孩抱出來給大伙兒看看是個形式,沒一會兒就抱回房了,宴席上鬧哄哄的,很容易把孩子給嚇著。

  原本曹平羨與齊書容抱著孩子亮相後,就要抱回房的,因孩子不哭不鬧,老太太們又想多看會兒,才多留片刻。

  齊書容順勢告退,翁若琪難得來一趟京城,自然要與齊書容好好聊聊,便也離了席。

  兩人一出廳,在外頭敘舊的青桂與月瑤見主子出來,忙迎上前去,翁若琪調侃道︰「你們兩個倒說得比我們熱絡。」

  月瑤有些不好意思,青桂卻是笑呵呵地說道︰「月瑤對姑娘可忠心了,問我女乃女乃成親後,跟婚前有哪里不一樣,伺候上該注意些什麼。」

  「喔,你怎麼說?」翁若琪好奇道。

  青桂正經答道︰「姑爺女乃女乃吵架的時候記得離遠遠的,讓別人伺候去,才能永保安康。」

  「哈……」翁若琪大笑。

  連走在她們身後的女乃娘與婆子都忍不住竊笑。

  齊書容瞪了青桂一眼。「你啊,越來越敢講了,今年就把你發配出去。」

  「女乃女乃……」青桂馬上求饒。「我說笑的,你不能不要我。」

  齊書容好笑道︰「你年紀也不小了,難道一輩子做老姑婆?」

  青桂擰著眉頭。「我不想做老姑婆,可也不想離開小姐。」

  「那不簡單,看府里哪個小廝管事入了你的眼,跟女乃女乃說一聲就是。」翁若琪說道。

  青桂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可又覺得這主意好,小聲道︰「那我想想。」

  眾人讓她逗得又是一陣笑,待進了齊書容屋子後,女乃娘小心翼翼地將小少爺放在榻上,齊書容溫柔地撫著他的發,見兒子懶懶地打個呵欠,笑著模模他的鼻頭。

  「唉……我娘說的沒錯,做了娘就不一樣了。」翁若琪一手撐著腮幫子,一邊拿了食案上的葡萄就口。

  「那是。」齊書容頷首,光看著兒子,她的心都能滴出水來,恨不得所有好的都掏出來給他,而且怎麼看怎麼可愛。

  「看你容光煥發,一臉幸福我就放心了。」翁若琪說道︰「那時聽到你要嫁給曹大人,我可擔心了,怕你讓他給克死。」

  「那些都是無稽之談。」齊書容立刻道。「生死有命,哪能說是牽累了誰……」

  「瞧你瞧你。」翁若琪打斷她的話,促狹道︰「現在心都向著他去了。」

  齊書容嗔怪地瞄她一眼。「你的話我可記住了,待你成親了,我也拿話臊你。」

  此次翁若琪進京,就是來添購嫁妝的。

  翁若琪紅著臉轉開頭去。「哼,不說就不說。」

  齊書容忍不住竊笑起來,她也是過來人,翁若琪的心情她自然能理解,即使嘴里嚷嚷著不想嫁,那也是嘴上不滿說說罷了,怎麼可能不出嫁?

  兩人開心地聊了半個多時辰,翁母派人過來,說要走了,今天與金樓約好了要看首飾,不能再耽擱了。

  翁若琪依依不舍地道別,齊書容站在門口說道︰「你又不是今天就回山東,不是要多留些日子?明兒個我再請你過來,咱們好好聊聊。」

  「一言為定。」翁若琪這才笑著離去。

  齊書容坐回榻上,心滿意足地望著兒子的睡臉,生產那天把她疼得死去活來,可一聽到他啼哭,什麼痛都給忘了。

  「你這小磨人精。」齊書容寵愛地點了下兒子的鼻頭。

  曹平羨不知何時悄悄進了屋,聽見她的話後,露出一抹笑意。

  察覺有人注視的眼光,齊書容一轉頭就見丈夫溫柔地望著她,心中立刻涌起甜意。

  「怎麼沒在前頭招呼?」她笑盈盈地起身。

  「我醉了,讓堂兄弟們擋酒去。」兒子的滿月酒他自是歡喜,比平常多喝了許多,直到腳步虛浮,方才入內稍事休息。

  聞到他滿身酒氣,連走路都有些不穩,齊書容忙喚人端茶水過來。

  「怎麼喝得這麼多?」她扶他坐到榻上。

  「高興。」他笑道。

  青柚端了茶湯入內,齊書容接過後,忙喂他喝了一碗,又擰了濕毛巾給他擦臉,曹平羨任憑妻子張羅,舒適又愜意地倚在榻上。

  見兒子睡得香甜,他伸手就要抱,卻讓齊書容阻止。

  「才睡著呢,你一身酒氣,會把他弄醒的。」她讓青柚喚女乃媽進來,將兒子抱到隔壁房去。

  「有了兒子,就大小眼了。」他長嘆一聲,歪倒在床上。

  齊書容嗔他一眼,也不知是真醉假醉,說話酸溜溜的。

  待女乃娘進來將孩子抱出去後,齊書容才道︰「我可是為你好,一會兒他哭了,你連覺都睡不成。」

  他笑笑地將她拉倒在身上。「原來是心疼我?」

  「說醉話了你。」她羞惱道。

  「瞧。」他從袖口里拿出一塊石頭塞到她手上。

  齊書容低頭一看,只見灰撲撲的石頭中央,有個圓滾滾的棕色圖案。

  他的頭湊過來,熱心地為她解說︰「像不像在睡覺的嬰兒?瞧,這是他的頭,他的腿……」

  齊書容瞧著不過是兩個圓交疊,但在他熱切的眼光中,她點了點頭。「挺像的,在哪兒找的?真厲害。」

  他露出些許得意之色。「我隨手撿到的。」

  「你最近走了什麼運道,隨手一撿都是寶。」齊書容忍住笑意,認真地問,這個月他都撿十幾塊回來了。

  一開始她還挺感動的,後來又覺得疑惑,怎麼他突然留意起石頭來了?

  就算要討她歡心,偶爾來個意外之喜便是,誰想他三天兩頭的撿石頭回來,比她還勤快,直到前兩日,發現桌上堆滿石頭,才發現他的詭計。

  萬錫銘終于金榜題名,一個半月前他來辭行,說吏部的命令下來了,他得到南方上任,即刻就出發,勢必無法參加孩子的滿月酒。

  兩人在迎雁湖邊的亭子辭行時,他預先送了孩子的滿月禮,是金子打造的長命鎖,另有一塊造型特殊的石頭,手掌大小,上頭紋路特別,像極了山水畫,是他上山游玩時意外發現的。

  原本想送給她,又怕給她惹來不必要的閑言閑語,所以便以滿月禮為由,送給未出世的孩子,實際上卻是贈與她。

  齊書容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很是為難,他卻說︰

  「義妹若覺不妥,我便帶回去,可有些話還是得說清楚,我送這石子沒別的意思,就是瞧著特殊,想送給能欣賞的人罷了。」

  萬錫銘表情坦蕩,光明磊落,沒有夾雜任何私情,他甚至直言自己明年就要成家,讓她不必多想。

  對方既如此坦蕩,她卻小心翼翼,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因此也大方收下。

  與萬錫銘說了一番話後,她更覺放心,對方是真的已將她當妹妹看待,頓時收得心安理得,也祝賀他仕途順利,娶得賢妻。

  為免曹平羨誤會,齊書容自然不會多嘴把這事說出去,反正她那麼多石頭,他根本不會察覺。

  誰想一段時間後,他也開始送石頭,起初她很是驚喜,但後來他越送越多,堆得一桌子都是,她暗示不用再撿石子回來,他也不聽。

  直到有一天萬錫銘送的石頭淹沒在他堆起的石堆中,她才明白他的用意,頓時又好氣又好笑,這人老愛耍陰招,肯定是偷聽到什麼,所以鬼鬼祟祟的使暗招,偏偏她又不好戳破。

  她心思一轉拿著手上的石頭說道︰「我覺得除了像嬰孩,也似兩個圈圈,一個大,一個小。」

  他敷衍地點了下頭,心思早不在上面,生完孩子後,妻子比先前更加圓潤柔軟,雖然她努力想回到以前的模樣,他卻覺得無所謂,圓潤更好,抱著舒服……

  說起來他已經好幾個月沒跟妻子溫存了,欲念一起,手便開始不規矩,齊書容還在講解大圈圈小圈圈,他左耳進右耳出,心猿意馬。

  「……所以我覺得,圖案都是人自個兒想像出來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她一臉認真。「其實都是人想太多了,望‘圖’生義、穿鑿附會。」

  說這一大串其實都是在暗示他不要想太多,她與萬錫銘真沒什麼。

  可惜她一片苦心全化成流水,人家根本沒聽她在講什麼,當他的手撫上一處柔軟時,齊書容才反應過來。

  她臉兒一紅,拉開他放在胸前的手。「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嗯。」他敷衍地回應一聲,將臉埋在她頸邊,熱情地親著。

  齊書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方才都在對牛彈琴,她火大地擰了下他的腰。「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我醉了。」他含糊地說著。

  「別拉我衣裳。」她困窘地推他的手。「外頭還有客人,一會兒你還要出去……」

  「我不出去了,我醉了。」他提醒她。「而且我們好久沒有……」

  她慌亂又害羞地以手捂住他的嘴,小聲道︰「等上……」

  他才不管,反正他醉了,想干麼就干麼,曹平羨模上她的臀部,手臂卻被狠掐了一下。

  他低聲笑著,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見他雙眼亮如星辰,她惱道︰「你裝醉,你……」

  「我真醉了。」他低頭親她的嘴。

  真想拿手上的石頭砸他,齊書容轉開臉,急道︰「一會兒我爹娘要來,算算時間也差不多……」

  「姊……」遠遠地,一個熟悉的聲音自窗外傳入。

  丙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小少爺!」青桂驚喜的聲音隨之響起。

  曹平羨挫敗地壓在齊書容身上。

  怎麼這麼會挑時間,晚半個時辰……不對,晚一個時辰不行嗎?

  「快起來。」她死命推他。「你再不挪身,我拿石頭打你。」

  謗本是來壞事的,曹平羨眉心糾結,抑郁地翻過身去。「你打吧,反正我有個地方也跟石頭一樣硬,正好兩敗俱傷。」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又羞又惱。「無賴,說什麼呢?」她羞得都要鑽地洞了,雙頰燒得火紅。

  他動也不動。

  「走吧。」她拉他的手。

  曹平羨不情願地起身,任她拉著走出內室,經過擺石頭的幾案時,趁著妻子不注意,順手將一塊礙眼的石頭納入袖口,這才覺得心情順暢。

  人走了就走了,送什麼石頭?不干不脆。

  曹平羨在心中冷哼一聲,不是他小氣,哪個做丈夫的能忍受?也虧得青桂那傻姑娘無意中說漏嘴讓他聽了去,否則他還蒙在鼓里。

  「我頭發沒亂吧?」齊書容模模頭上的簪子,仰頭問道。

  她一臉擔憂,在他眼中卻是嬌媚萬分,如今她已月兌了姑娘的稚氣,舉手投足間盡是嫵媚,眸子晶晶亮亮的,望著他時滿是柔情,他忍不住低頭在她軟綿的嘴上親了一下,惹來一記捶打。

  他笑著與她走了出去,趁她開心地與弟弟說笑時,悄悄將手上的石頭丟出,正中池塘,掀起一陣水花,最後復歸平靜。

  他揚起滿足的笑容,心情愉悅地走向妻子,開始期待夜晚的來臨……

  ——全書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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