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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20-12-7 11:28 PM

千尋 -【驚世小娘子之】注定要休夫?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再見初戀情人,妳會做什麼?
姚知書在衝擊過後仍完美展現所長、維持她的驕傲,
為她開設的頂尖幼兒園做了詳盡的解說與介紹,
可沒人知道此刻她的心有多亂,比她四年前初穿越過來大秦時還亂!
現在她已憑著自己的幼教專業及美食愛好在京城站穩腳跟,
鋪子一間一間開,無數名流子弟搶著要進她的幼兒園,日子過得很充實,
可對於這個分手後還想要當朋友的前任,她不知是自己瘋了還是他瘋了,
明明是堂堂威武侯、皇帝看重的大將軍兼兵部尚書,
怎會閒到天天往幼兒園來陪孩子玩,還拐得她兩個孩子恨不得叫他爹,
出人出力解決她日常難題是基本,無師自通的甜言蜜語更撩人,
讓她沒出息的一遇上他就忘卻所有原則計劃,只想和他再續前緣,
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沒有記取當年兩人分開的教訓……

【出版日期】   2020/7/22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906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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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20-12-7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1-21 01:58 PM 編輯

【序言】   婚姻是一種選擇

  小編常和已婚的親朋好友聊天,婆媳問題是幾乎十個人裡,十一個會遇到的難關,有時候聽她們分享婆婆那些荒唐誇張的行徑,如果有惡婆婆排行榜一定會競爭非常激烈!

  為了保護好友的隱私,她們婆婆的奇葩之舉小編就不公開了,但說到惡婆婆就不得不提一提愛國詩人陸游那個歷史上知名的媽,若真有這排行榜,她肯定是可以上榜無誤的,因為陸游與妻子唐琬就是被她活生生拆散,原本感情很好的夫妻只能生離,兩人各自嫁娶,也因此誕生了膾炙人口的名詞〈釵頭鳳〉。

  這個故事想必大家都聽過,相信也有不少人對於孝子陸游奉母命休妻之舉不以為然,在千尋老師的《注定要休夫?》裡也有一個惡婆婆,同樣出自陸家,陸潯封一樣是個事母至孝的孝子。

  前半的人生幾乎都在為了寡母的期待而奮鬥努力,因為知道母親有多辛苦養育他和弟弟,所以母親在他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只是當他的幸福與母親的意願相違背時,他該怎麼選擇呢?

  當他發現自己的母親其實是個刻薄的婆婆,對他媳婦一點都不好的時候,他該怎麼辦?在他娘成了棒打鴛鴦的那根大棍子、以死相逼讓他和離時,他又該如何是好?

  看到陸老夫人蠻橫不講理、控制欲超強時,就像看到好友們那些整天生事的婆婆,真的讓人很火大;看到女主角知書說陸潯封並不是天生沉默寡言,而是生活裡沒什麼讓他快樂的事,所以他沒有笑容、變得話少時,又讓人忍不住為他心疼。

  所幸他遇到了知書,她是他生命中明亮的那顆星星,也是可以融化他冰冷的小太陽,兩人的相知相惜讓人很感動,對於他們到底要怎麼擺平老頑固母親的阻撓更是讓人好奇不已……這裡當然不能劇透了,大家就趕快自己看下去吧!

  最後跟大家分享小編深有所感、千尋老師在書中借著知書口中說出的一段話,她說:「婚姻是一種選擇,而當中最珍貴的,不是在眾多選擇當中選擇彼此,而是無論經過多久、歷過多少磨難,你們會在眾多選擇當中仍然選擇彼此。婚姻並不簡單,除了欣賞、喜歡,它還必須有肝膽相照的義氣,不離不棄的默契,和刻骨銘心的愛情。」

  就是因為有這份肝膽相照的義氣、不離不棄的默契,和刻骨銘心的愛情,所以好友她們才能繼續忍耐婆婆奇特的思維與行為,在婚姻中奮鬥前行,祝願天下所有遇到婆媳問題的人妻都能像知書一樣最終通過難關,收獲圓滿幸福。



【楔子】 千金淪為童養媳

        賈姨娘紅紅的長指甲陷入掌心,在上頭刻下深深指印。

        她容貌美豔,尤其一張朱唇豐滿紅潤,高聳的胸部、渾圓的翹臀,雖然生過孩子,卻仍然是姚老爺的心肝肉。

        姚老爺是誰?他是政平縣最有錢的商戶,外人都以為他是靠販糧、賣布賺得缽滿盆溢,卻沒幾個人知道真正內情。

        其實讓他能在短短數年內迅速累積財富的行當是販售私鹽。

        你沒聽錯,就是犯法的事兒,可賠本的生意沒人做,而殺頭的生意……有錢賺就有人搶著做。

        姚生財便是這號人物,他心大、夠狠,有得賺就敢往前衝。

        都說這行風險大,但打做這買賣的八、九年來,他一路順風順水,從沒碰過災禍,因為……好運?或許吧,但姚生財始終認定是娶了賈姨娘的關係。

        姚生財迷信,當初聽和尚的話,挑選八字富家的賈姨娘為妾,從那之後開始販鹽,從沒賠過半毛錢,為此他把賈姨娘捧在掌心,疼到不行,便是傳出那寵妾滅妻的名聲也毫不在意。

        這輩子他最在乎的東西有三樣,錢、錢以及錢。

        「大姑娘能耐了,連長輩的話都不聽?」賈姨娘咬牙,恨不得往姚知書臉上搔幾道血痕,若非想端著溫良賢淑的好名聲,哪能任由姚知書撒潑任性。

        「妳算哪門子長輩?不過是個破落戶出生的下賤女人,沒知識、沒腦袋,也不知道活著為啥?教妳,仔細聽了,妾為婢,用以傳宗接代、令男人愉悅身心,可以打罵羞辱、買賣贈與,聽明白嗎?若還是不懂,我讓徐嬤嬤來與妳教教規矩。」姚知書抬起下巴,輕蔑地上下打量兩眼。「不懂規矩的賤婢敢以長輩自居?還當姚家和姓賈的一樣,是殺豬屠狗的賤戶?」

        姚知書把賈姨娘恨進骨子裡了,若不是她,娘不會處處委屈,不會生生把自己給熬死,娘過世,她滿腔忿恨只能朝賈姨娘發作,她牙尖嘴利、出口皆惡言,將娘親多年教養拋諸腦後,只圖一個嘴皮子痛快。

        姚知書的鄙夷深深打中賈姨娘的自卑。

        沒錯,她出生殺豬屠狗的破賤戶,要不以她的容貌,進宮當娘娘都非難事,最後卻只能落得嫁給又肥又醜的姚生財,還得拚死爭活把正妻弄死,才能接手姚家中饋。

        她心比天高卻命如紙薄,她憋屈傷心,但志高的她不向環境低頭,她非要活出一副人樣兒。

        可她這麼努力,姚知書卻不時往她心上扎刺兒,是可忍,孰不可忍。

        望著姚知書遠去的背影,賈姨娘咬碎一口銀牙,她氣到失去理智,抓起地上的石塊往姚知書後腦丟,誰知石頭沒砸到姚知書,卻砸到追著小狗、從花叢中竄出來的姚知禮。

        姚知禮尖叫一聲,撫著右額,放聲大哭。

        聽見身後動靜,姚知書轉身,看見賈姨娘的大黑臉,腦子一轉,猜到事兒,高傲一笑,像看傻子似的瞥母女倆一眼後離開。

        賈姨娘氣急敗壞,捧起她的臉檢查傷勢,只是看到女兒那張臉,莫名的火氣蹭地狂飆上來。

        想想人家姚知書,鵝蛋臉、新月眉,膚白如雪、眸如點漆,整個人粉妝玉琢,像仙女似的,才十歲就有政平縣第一美人的號稱,而見過她的都讚她何止是政平第一美,就算在京城也能排上前十位,嫡女如此模樣,而自己的女兒卻肖似姚生財。

        雖說這份肖似讓姚知禮更得姚生財疼愛,但豬頭臉、招風耳、小到得用兩指撥開才看得清楚的眼睛……誰見著不嘆兩聲,賈姨娘怨吶,好端端的不像自己,怎往親爹那方長?

       「娘……疼。」

       「還叫,妳就不能待在屋裡唸書刺繡幹點正經事?成天追狗抓貓的,哪像個女孩子?」賈姨娘遷怒,揪住女兒耳朵,弄得她雞貓子喊叫。

        姚知禮身後的小丫頭嚇得畏手畏腳,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夫人饒過二小姐吧,二小姐年紀還小,不懂事。」大丫頭如翠低聲勸道。

        「不懂事?那房的妖精,六歲就能詩會文,哪像她啥都不懂,難怪咱們母女教人瞧不起。」賈姨娘把話給帶歪,姚知書分明瞧不起的是她的出身,她卻把問題往女兒身上推。

        如翠朝小丫頭眼神示意,她忙拉起正號啕大哭的姚知禮,把人帶走。

        如翠心知肚明,主子正在氣頭上,若不盡快把二小姐帶走,真被夫人給弄傷……回過頭來,夫人還是得把這條帳算到自己頭上。

        「氣死我,當娘的都死啦,女兒怎不跟著一塊兒去,不是孝順嗎?怎不到黃泉底下伺候。」賈姨娘恨恨地扯下一段柳樹枝,往地上丟去,踩個稀巴爛。

        「夫人別生氣,大小姐這牙尖嘴利的性子,日後嫁到誰家都得不了好。」

        「還等她嫁?我等不了啦,一不做、二不休,她娘怎麼死的,她等著吧!」

        又要動手?如翠心頭重重一跳!

        大夫人那事兒,她日夜惡夢不斷,連掉好幾斤肉,燒過好幾回紙錢才緩過來,她真的害怕老天有眼,報應不爽。「大夫人已經……若大小姐也這般,老爺是個精明人,早晚會猜出端倪,夫人忍忍吧,大小姐已經十歲,再過幾年就能出嫁……」

         「我等不了,我要她現在立刻消失。」

        立刻?如翠下意識低頭,看著自己殷紅的掌心,像沾滿血似的,她絕不要再攤上一條人命!

        咬唇,如翠壓低聲音道:「夫人,不如再請惠明大師幫忙?」

        惠明?如翠的話提醒了賈姨娘,嘴角微微勾起,當初她是怎麼進的姚府,如今就怎麼把姚知書給弄出去。

*             *             *

        一整船私鹽全被盜匪給搶了?

        賈姨娘笑彎兩道眉毛,連老天都在幫襯自己吶,她正想不出藉口把老爺拐到惠明大師跟前,而今……老天不是親手送了個大藉口過來?

        當年聽到姚生財在尋妾室,她跑到惠明大師跟前許諾,若自己能進姚府大門,必贈他紋銀百兩,惠明雖是個出家人卻視財如命,他舌粲蓮花,能把死的說成活的,為了百兩銀子,卯足勁兒把賈姨娘命格說成「生來蔭夫」、「必得貴子」、「榮耀門楣」……總之娶她回家,必定好事不斷。

        賈姨娘心想事成,事後也沒斷了這條線,時時給以供奉,如今又用得上,人家能不幫忙?

        當下心裡一合計,忙派如翠去給惠明遞話。

        「夫人,老爺已經到東大街啦,要不要……」如翠低聲暗示。

         賈姨娘連忙坐在鏡前,卸簪除環。

        如翠取來清水,幫她把臉上厚妝擦去,躺上床後,道:「記住,我連作大半個月惡夢,加上惠明大師開示,急病了。」

        「奴婢記下了,先去院子熬藥。」

        戲得做全套,既是生病自然得飄點藥香。

*             *             *

        姚生財無比煩躁,看什麼都不順眼,這回整整丟掉一船私鹽,損失近五千兩銀子,加上之前打點的,這趟路賠到讓人心疼,他實在沒有心情去應付賈姨娘,但是聽如翠提到惠明大師,想了想還是提腳往賈姨娘的院子裡走去。

        賈姨娘看到姚生財,整個人從床上跳起來,可是「病」了多日,全身無力,整個人差點兒滾下床。

        見她如此激動,姚生財心有不忍,搶快一步把她抱進懷裡。

        她忙在他身上到處碰觸,哽咽問:「爺安好對嗎?爺沒有受傷對嗎?財去人安樂,只要爺好好的,丟掉再多的錢也沒關係。」

        姚生財沒想過賈姨娘會派人在港口打探,更沒想到私鹽被劫的消息會這麼快傳回府裡,因此聽到問話,表情瞬間凝肅。「妳在說什麼胡話?」

        賈姨娘反應極快,一怔之後鬆下氣。「是胡話?所以惡夢不準,爺沒遇到土匪?鹽沒有損失?太好了,定是妾身多思多慮,才會連日惡夢,天曉得在妾身夢到老爺被土匪一刀當頭砍下那刻,妾身嚇得……沒事就好,多謝佛祖保佑。」

        她投進姚生財懷裡,儘管嫌惡他一身汗臭,卻硬是擠出笑臉,手臂往他粗腰上環去。

        姚生財心中一凜,沒錯,差一點他就被土匪給當頭砍下,幸好風浪大、船身不穩,他重重滑一跤,才狼狽地避開那刀。

        賈姨娘兀自在姚生財懷裡喃喃自語。「往後再不往慈恩寺去了,惠明大師滿口胡言亂語,差點兒嚇得妾身沒命。」

        姚生財聞言,推開她的肩膀,問:「妳在說什麼?講清楚。」

        她鼓著腮幫子,委屈回道:「這次老爺出門,妾身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妾身安慰自己、不讓自己多想,可接連幾天作相同的惡夢,妾身哪裡還坐得住?只好上慈恩寺,請惠明大師開釋,可大師他真壞,聽完他的話,妾身氣到不行,扭頭就走。」

        「他說什麼?」

        「他說老爺這次出門必會出事,運氣好的話失財,運氣不好會連命都丟掉,妾身一聽不得了,那怎麼能啊!想我姚家樂善好施,好人該有好報的呀,可惠明大師竟說……」她小心翼翼地瞥姚生財一眼,閉嘴,沉默。

        姚生財一雙小眼睛皺得都快看不見啦。「他說什麼?」

        「他說咱們家的大姑娘八字不好,八歲剋母、十歲剋父,除非大姑娘立刻出嫁,否則往後府中災禍不會間斷。大姑娘打心底不喜歡妾身,要是我再存下這個念頭,姚家後院能不雞飛狗跳?這分明是挑撥離間。」

        如翠見隙接話。「夫人一聽不樂意,當場就翻臉走人,可奴婢心想,惠明大師說事一向很準的,因此多嘴問上幾句。

        「奴婢說我們家大姑娘才十歲,怎樣也不能這麼早出嫁,能不能暫且把她送去莊子住上幾年,可惠明師父說不嫁這事兒就沒完,大姑娘不但要嫁,還不能亂嫁,得嫁個剋父剋母的命硬男子,否則早晚也得把丈夫給剋死。

        「夫人不信這話,但回府後夜夜作惡夢,即使精神不濟還是硬撐著把附近大小廟全給拜過一輪,夫人說,只求老爺平安,其餘再不敢多求。

        「可奴婢心疼夫人,悄悄地託爹娘在外頭問問,有沒有惠明大師口中講的那種男子,爹娘不過幾日便找到了……」說到這裡,如翠連忙雙膝跪地,額頭猛往地上磕。「大姑娘的婚事不是下人能多嘴的,只是夫人她……奴婢心疼。」

        姚生財對長女本就沒有太多感情,妻子是落難的官家千金,當年用錢買回來,本就打著顯擺的心思,妻子長得美又懂詩詞歌賦,日後到官家婦人跟前幫著交際,多少能給自己幾分助力。

        可惜妻子不與他齊心,不愛應酬,眼神裡又老帶著那麼幾分輕蔑,教他難受啊,要不怎會娶賈姨娘進門?

        只是養著養著,發現女兒越長越好,心底還盤算著日後要靠女兒搭上一門好親,給自家生意來點助力,豈料她竟然剋父?

        隔日,姚生財進了一趟慈恩寺,與惠明大師談過大半個下午,臨行前請他給女兒及如翠挑選的男子排生辰八字,結論是—— 天作之合。

*             *             *

        一身素服,姚知書跪在母親牌位前,她沒想到父親會這樣對待自己,母親才過世多久吶。可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寵妾滅妻都能做得出來,不過是打發掉女兒,有啥困難?

        堂堂姚大戶的女兒竟會淪為童養媳?想著,嘴角忍不住浮上一抹嘲弄。

        姚生財眼底盛著不滿,怎地母女倆一樣倔強?那女婿他也不是隨便挑挑的,他掌過眼、談過話,也確定他對女兒上心,當然……女兒那好模樣,是男人見著都要上心。

        何況他不單偏信惠明大師所言,他還尋過其他師父看過八字,都說是天作之合,一個個都篤定道:若婚事能成,男子將飛黃騰達,女子一世無憂,平安到老。

        若女婿真能飛黃騰達,他這個當岳父的豈不是有了新依仗?為此,他還把嫁妝從一千兩提到兩千兩,這可是政平縣的頭一份兒,這兩面都好的事,就不曉得她在倔強什麼?

        「吉時已到,快換上喜服。」姚生財將杯子往桌上一摜。

        「喜服?何喜之有。」

        賈姨娘滿面掩也掩不住的得意,終於能把人給掃地出門,往後的日子想要多舒坦就有多舒坦。「我明白大姑娘心底難受,可老爺這也是不得已呀,若不是大姑娘特殊的命格……唉,想我那可憐的姊姊,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身為女兒,就算不能為父母盡孝,總也不能害過親娘又害親爹,怎麼說他們都對妳有生養之恩。」

        都到這時候了,賈姨娘還挑撥個不停,恨不得這對父女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姚知書厭惡道:「主子說話,豈有奴婢插嘴的分?」

        聞言賈姨娘臉色數變,咬牙切齒,恨不得抓起茶碗往她身上潑去。

        如翠眼看夫人就要發火,忙抓住姚知書衣袖,苦口婆心勸道:「大姑娘,妳好歹想想徐嬤嬤吧,她再不請大夫,許是真熬不過這回。」

        徐嬤嬤是大夫人身邊的人,她忠心耿耿,與賈姨娘作對不是一天兩天,大夫人過世後,賈姨娘想方設法想除去徐嬤嬤,這回為著逼姚知書成親,賈姨娘誣賴徐嬤嬤偷竊,一頓板子下來……

        徐嬤嬤都上了年紀,怎能禁得住這番折騰?

        這話提醒了姚生財,他緩下怒氣道:「妳乖乖上花轎,我立馬給徐嬤嬤請醫,待她傷好,便給一筆銀子讓她回家養老去,妳若非得固執,就等著送她的屍首回鄉。」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姚知書卻無力拒絕。

        點了頭,她丟的是自己的一生,可若是搖頭,將會葬送徐嬤嬤未來,她無從選擇吶!

        滿腔不平、怨恨,她恨不得燒毀全世界,兩行淚水怔怔地滑出眼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12-7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1-21 04:56 PM 編輯

【第一章】 京城頂尖幼兒園

        簷上金絲雀叫得歡,一聲接過一聲,也不知道有啥喜事。

        六月,天熱得很,幸好今年不缺雨水,隔幾天就來一場雨,滋潤土地,也解除幾分燥熱。

        不過大廳裡倒是挺涼的,可不是,冰盆一擺,再加上幾個打扇子的僕婢,能熱到哪裡去?只是這派頭不是人人家裡都能有。

        這裡是甯王府,皇上心頭的那根刺。

        他是皇上的同母親弟、先帝最疼愛的兒子,要不是先帝駕崩那年甯王尚稚,那把龍椅上頭坐的是誰還不知道呢。

        他有能力、有本事,可為著避開親哥哥的疑心病,刻意淡出朝堂、一門心思全撲在掙錢上頭,所以這甯王府說是用金山銀山堆起來的並不為過。

        眼看著自家弟弟墮落到成天與那阿堵物周旋,皇上那顆龍心啊有說不出的舒坦。

        這會兒秦甯正和八皇子秦璋、威武侯陸潯封坐在一處,嘴裡吃著冰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說到這八皇子秦璋,是皇上另一塊心病。

        皇上長相……呃,不能說醜,批評皇帝是要殺頭的,只能說……有點小普通,這讓他在成長過程當中嚐遍自卑滋味。

        因此他打定主意,日後選老婆,品性、腦袋、家世都不重要,唯有美貌才是王道,由於這個擇妻標準,以至於如今後宮嬪妃排排站,能排出一座蓬萊仙島。

        但人有錯手,馬有失蹄,在若干年前的家宴上,還沒當皇帝的秦竇酒喝過多,竟胡裡胡塗給睡了個洗腳婢,世間事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秦璋就是那個後悔莫及中留下的「痕跡」。

        也不曉得該誇秦竇龍虎生威還是洗腳婢良田沃美,總之秦璋出生了,生得那一整個……醜啊!長相拐瓜、行事劣棗,讓秦竇恨不得將他丟回爐裡重鑄。

        老天爺在基因配對的遊戲中,總是會給人出乎意料的驚喜,所以即使是親兄弟,打出生起分配的資源就不平均。

        皇帝醜、甯王俊美無儔,秦璋醜、一二三四……(跳過八)……十皇子,各有風姿,在這種情況下,皇帝自然而然忽略自己還有個叫秦璋的兒子。

        不過現在情況略有改變。為啥?因為九年前那場意外。

        那時皇帝不知抽了哪門子風,越看秦甯越討厭,正逢邊關戰役,竟一道聖旨讓秦甯代替皇帝上戰場。

        逼一隻弱雞上戰場?敵人是缺雞肉熬湯嗎?

        看在先帝分上,幾個老臣強力阻止,道:「比起甯王,年長的皇子更適合代表皇帝出征。」

        這話說得好,秦竇前面幾個兒子都比親弟弟年歲大呢,皇帝無力反駁,最終想起還有個醜到讓自己心驚膽顫的兒子,於是大筆一揮,秦甯、秦璋叔姪一起上戰場。

        可憐啊,當年秦璋才多大?十三、十四歲?讓這個二愣子上戰場,那是沒拿他的命當命看吶。

        沒想五年光陰,竟讓拐瓜劣棗重塑改造,搖身一變成為救國救民的大英雄。

        從那之後,秦璋在皇帝心頭位置往前推進幾名,朝中有差事欠人辦,皇帝就會想起這個兒子。

        許是皇帝目光有加持作用,四年前秦璋從戰場回京後運勢大開,連趙家都願意將女兒嫁給他。

        趙家是誰?是皇后娘家啊,而皇后是皇帝的真愛,雖膝下無子女,皇帝對她仍情深義重,多年聖寵不衰。

        想當年,趙家嫡次女趙婉娘是京城有名的美女加才女,多少人想與之結親,可趙婉娘一心崇拜英雄,旁的不想,就想嫁給秦璋。

        夫妻婚後蜜裡調油,四年生二子,虧得兩個小皇孫打胎裡就懂事,知道該挑好基因做遺傳,這不,一個個粉妝玉琢,漂亮得讓人想偷抱。

        比起秦璋,秦甯和陸潯封的終身大事就沒這等運氣。

        先說說秦甯,他只比秦璋大三歲,卻擔個皇叔名頭。

        早年在皇太后的主持下成親,育有一子,沒想幾年前妻兒在封地遭遇土匪,沒了,之後秦甯對親事再也提不起勁兒,皇太后心急卻拿他沒法子。

        至於陸潯封,他是京城百姓更樂於說道的傳奇人物。

        因他出身與秦家叔姪不同,他就是個百分百的鄉下泥腿子,當年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只好去參軍,對於上戰場這事兒,他對自己只有一個要求—— 活下來。

        不想死就得讓敵人死,真的,他不是天性英勇或嗜血,他只是單純地想看到明日的太陽,所以不敢讓手中大刀閒下。

        沒想一回兩回,在堅強篤定的信念下,殺敵越多,功勞越大,再加上三番兩次救回秦璋、秦甯性命,他不當一品大將,誰當?

        在戰場上能將後背交給對方的三人,返京後情感依舊在,一得空就湊在一塊兒,倘若秦璋有野心,他們就是鐵錚錚的八皇子黨,可惜秦璋沒那等心思,他更熱愛站在高崗上,看著哥哥弟弟為爭寶座打得頭破血流。

        都說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就會為你打開一扇窗,老天爺總是公平的,秦甯和陸潯封雖婚事不順,但人家長得好啊!

        一個朱面丹唇,面目和藹,渾身透著股書卷氣,一個身形挺拔,劍眉斜飛入鬢、英氣逼人,這兩人往哪兒一擺,都能迅速把女人的眼球給吸引過來。

        「說吧,別藏著掖著了,一早就拽著阿封過來,真是貪圖我家的冰碗?」秦甯斜眼看向秦璋。

        「是、是有點事兒,想讓皇叔和阿封幫忙。」

        「什麼忙?」見秦璋語帶曖昧,笑得滿臉賊,陸潯封勾起兩分警戒。

        秦璋揚眉笑開……見過咧嘴的開心熊沒?沒!快看,這裡就有一隻。

        「你們可聽過潛能開發?」

        什麼鬼啊?陸潯封和秦甯對看一眼,滿頭霧水。

        「那是京城這兩、三年裡,名聲飛快竄起的學院,只收二到六歲的孩子。」

        「學院?兩歲到六歲?那麼小的孩子能學啥,學怎麼給自己包尿片餵奶?」秦甯失笑,這年頭真是什麼瘋事都有。

        「不對!孩子在裡頭學得可多啦,我們家昱哥兒就在裡頭唸書,才上一年學就能認得七、八百個字。五皇兄愛顯擺,老說他四歲就能背三字經,哈哈!我家昱哥兒才三歲,不僅會背、字認得,還能講三字經裡的故事吶。」說到自家兒子,當爹的眉飛色舞,驕傲極啦。

        「你說的是那間……育才幼兒園?」陸潯封問。

        「沒錯沒錯,普通學堂每年二十兩銀子束脩就到頭了,可育才光月費就要五十兩紋銀,還一堆人想方設法到處託人找關係也搶不到名額。」

        陸潯封記起來了,母親也想把弟弟陸潯嘉的兒子送進去,但陸潯嘉一聽到每年要繳六百兩,嚇得直反對,道:「我和哥沒唸育才,不也考上進士當上官,何必浪費這種銀子?何況我的俸祿一年還不到三百兩,供不起。」

        母親想也不想就道:「你哥有。」

        陸潯嘉聽到這話,立刻皺起眉心道:「哥哥的錢是在戰場用命換來的,咱不能揮霍。」

        弟弟有志氣,雖母親不同意分家,但自從出仕,他再沒花過哥哥一毛錢。

        「說重點。」秦甯橫眼。

        秦璋咯咯輕笑道:「育才每年只收十名新生,名額有限,人人都想搶,但他們立下一條很好的規矩—— 有兄姊在裡頭的,弟弟妹妹可以優先錄取,所以我家薔哥兒今年也能進得去。」

        「所以?」秦甯口氣更加不耐煩。

        每回聽秦璋說兒子、道老婆,多少會引發他淡淡的罪惡,對於已逝的妻兒,他已經沒有太多記憶,勉強記得的只有妻子眉心豎紋,和她對付後院女子的手段,至於兒子……襁褓時期的他很愛笑。

         「七、八月幼兒園放暑假,放假前一天,學校會舉辦家長座談會,對象是新生的父母,目的是讓家長瞭解學校的運作及教學,這次我得出席。」

        要秦璋出馬?不會吧!那是女人的事。

        「八皇子妃怎不去?」陸潯封問。

        「婉娘又懷上了,這次懷相不大好,本想讓奶嬤嬤去,可昱哥兒說:『養不教,父之過』,你們不覺得昱哥兒說得很有道理,對孩子的教養,咱們當爹的確實得上點心,所以你們、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

        一句話斷成四截,秦璋真不敢單獨去啊,聽說參加座談會的都是女人。

        「誰跟你『當爹的』?」秦甯冷哼。

        「你們是昱哥兒、薔哥兒的乾爹,當然有責任。」

        陸潯封和秦甯翻白眼,哪門子乾爹啊,還不是被秦璋逼迫的,為這兩個乾兒子,他們被訛了不少好東西,想起那條鑲著寶石的皮鞭,陸潯封肉還疼著呢。

        「不去。」陸潯封否決。

        「去看看嘛,如果教法真的很厲害,能替咱們大秦栽培出英才……」

        「不過是噱頭,你還真信?」秦甯輕嗤。

        「不是噱頭,昱哥兒真能讀書、做算學,他身子骨兒比一般孩子都來得強壯,若不是昱哥兒,我還不敢跟你們拍胸脯保證,育才真有兩把刷子。」

        「你長這副樣兒,昱哥兒身子骨能不強健?」秦甯打量秦璋,自個兒長得像熊,總不指望生隻貓吧。

        「八皇子妃自小聰敏,腦子許是隨了娘。」陸潯封同意秦甯。

        「如果所有孩子都這個樣呢?」

        「胡說八道,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樣長呢。」

        「女先生都這麼說的。」

        「夠了,人家糊弄你你還真信?」

        「他們糊弄我做什麼?」

        「一年六百兩束脩,不糊弄你糊弄誰?」陸潯封面無表情,像看傻子似的看他。

        「六百兩能做啥,九皇妹一支南海珠釵都要上千兩,戴沒兩次就丟了,人家幹麼為那點小錢誆我?」秦璋反駁。

        「你不食人間煙火吶,六口之家的農戶,一年也花不到十兩銀子,六百兩還少?」陸潯封嘆氣,花錢大手大腳,難怪老是左支右絀。

        「拜託啦,皇叔、阿封,你們是我最好的兄弟。」他拉拉這個、扯扯那個。

        「別亂掉輩分。」秦甯揮開他的爪子。

        「八皇子身分高貴,兄弟這事兒可不能亂攀扯。」他可不想當皇帝流落在外的遺珠。

        秦璋噘嘴,拚命裝可憐賣萌。「人人都當我出生錦繡窩,豈知道那分明是個荊棘叢,打小得裝笨裝蠢裝醜,才能避過大小災禍。要不是入了軍隊,被皇叔逼著逼著、被阿封催著催著,搞出個英雄名頭,我現在還混吃等死著呢,哪需要被逼著站隊,哪會夾在皇兄當中左右為難?這一路多辛苦,旁人不知,你們肯定懂,我也不求你們補償,就求你們陪陪我,別丟下我……」

        兩人對看一眼,真、真是……無賴,這事兒還能賴到他們頭上?

        秦甯無奈道:「你確定自己的笨、蠢、醜是裝出來的?不是天生的?」

        陸潯封說:「沒有被我們催逼出的英雄名頭,你能掙來合心合意的皇子妃?」

        「不管,總之我現在這麼辛苦,你們得負責任。」

        「負不了。」兩人異口同聲。

        「負不了總幫得了,也沒要你們拋頭顱灑熱血,不過是讓你們陪我去一趟育才……」

        那裡可是個女人堆,連先生都全是女的,萬一在那裡招惹幾朵桃花,他家娘子能不吃醋嗎?不行,非得拉他們出去頂一頂,免得眼珠子全往自己身上拋。

        秦璋使出大纏功,一下摟摟這個、一下勾勾那個,滿臉的委屈加可憐,能夠想像大黑熊如何搞出一雙鹿兒眼嗎?

        最終,他們還是妥協了。

        秦璋樂得東拍秦甯、西撞陸潯封,得意道:「咱們哥兒仨是過命交情呢。」

        正聊得開心同時,下人來報。「八爺,九公主來了。」

        什麼?竟然找到甯王府?陸潯封下意識皺眉,腦袋裡開始規劃逃生路線。

        九公主秦涵是賢妃所出。美貌?勉強!性子?特殊!但她的身分高貴、無庸置疑,年過十八歲卻尚未成親,但是不怕,公主從來都不愁嫁。

        秦涵的風流史不輸京城紈褲,她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 只有本公主瞧不上的男人,沒有玩不起的男人。

        當然,到底「玩」到什麼程度,沒有人敢出面證實,只是她那個名聲……絕絕對對的罄竹難書。

        陸潯封打上個月返京,已經「意外」遇見秦涵數回,那是個過度勇敢的姑娘,不管他的臉再臭、嘴巴再壞,都無法順利把人給羞走,最令他感到頭痛的是—— 她不達目的絕不罷手的意志力。

        賢妃更是幾度讓秦璋進宮,非要他居中牽線。賢妃打得一手好算盤,倘若秦涵能嫁給陸潯封,就能為同母的四皇子爭取一臂助力。

        陸潯封沒有這份心思,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婚嫁之事不能強買強賣。

        「要不,見見?」秦璋想起賢妃的緊迫盯人,小聲試探。

        「不見。」陸潯封斬釘截鐵。

        秦甯看熱鬧不嫌事大,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再這麼固執下去,過不久宮裡恐怕就要請陸老夫人進宮說話了。」

        「家母身子不好,無法出門。」陸潯封嘴上說著,心裡卻提醒自己,得對弟妹叮囑兩句,萬萬不能讓母親摻和。

        秦甯大笑,他還能把親娘給軟禁在家中不成?陸老夫人那性子……倘若知道有這麼好的親事,恐怕連那位表姑娘都得讓道。

        好戲連棚,不知後續如何發展?

        陸潯封不想鬥嘴,打算從後門離開,沒想人還沒走出去,秦涵已經搶進門,看見陸潯封她立刻堆起滿臉笑。

        她知道啊,知道陸家住著一位表姑娘,那是陸家內定的媳婦,不過那是個孬的,任由自己怎麼挑釁,對方連個屁都不敢放。

        拿這種人當對手?她會看不起自己。

        「陸侯爺,好久不見。」秦涵彎著眉,大膽望他,見他濃眉大眼,一身的氣勢,瞧瞧那胸膛、那手臂多麼粗壯,若是被他鎖在懷裡……光是想像就讓人血脈賁張!

        陸潯封半句話不回,板著臉孔眼睛轉向窗外,這號表情叫做「拒絕」,可她硬把它解釋為「欲擒故縱」。

        她喜歡挑戰,熱愛將百鍊鋼化為繞指柔,秦涵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向她低頭。

        「母妃問,每回陸侯爺進宮,怎不與八皇兄到長春殿坐坐?」她嬌嗔問。

        「後宮豈是外臣能夠涉足?」

        當皇帝是死的嗎?要是外臣時不時來個後宮一日遊,不曉得皇帝會多出幾個龍子鳳孫?到時皇冠要不要換個顏色?

        「侯爺與八皇兄情同兄弟,便也是涵兒的手足,兄弟姊妹就該多往來。」

        這關係連得還真牽強。手足?陸潯封冷冷一笑,他有這麼倒楣嗎?

        眼看著秦涵的爪子即將朝自己胸口襲來,陸潯封一個旋身,逮著空隙竄出門外後立即施展輕功,轉眼人已經在三尺開外。

        竟然沒得手?秦涵又氣又惱,她是鬼嗎,幹麼躲?

        「陸潯封!」秦涵不滿,扯起嗓子大叫。

        但陸潯封完全沒有回頭的意思,他只是加快速度,逃得更快。

        一跺腳,她轉身向秦甯告狀。「皇叔,你看他啦。」

        皇叔?秦甯瞇起眼睛,這聲稱呼還真不想接。

        不過……賢妃、程氏族人……若非秦璋對那把椅子不感興趣,他還真想把程家給端了,可惜秦璋無心,他便也不想浪費功夫,替他人作嫁的事兒他懶得做。

        秦甯不想給面子,放下茶盞往外走,直接把秦涵晾在廳裡,只剩下左右為難的秦璋尷尬地面對她的怒氣。

        「九妹妹,妳想不想去『風華樓』逛逛,八哥請客。」他小心翼翼問著。

        風華樓是京城最大且唯一的小倌樓,因為其他的都被它鬥倒了,重點是風華樓是程家開的。

        秦璋好心搬臺階,沒想秦涵不領情還遷怒,她嘲笑問:「八哥哥可知道去一趟風華樓得花多少銀子?你確定請得起?」

        烏鴉群飛……他被鄙視了,窮是他的錯嗎?他也千百個不願意啊。

*             *             *

        「請問是哪位的家長?」亞初望著眼前三個大男人,心裡直道奇怪。

        出席新生家長座談會的,幾乎都是婦女,母親、祖母或家裡有身分地位的嬤嬤,從來沒見過男人參加,他們這是……哪根筋不對?

        「秦梓薔。」秦璋報上名號。

        亞初在冊子上打勾後,道:「請進。」

        進門不久,亞琛上前接待,道:「我帶各位家長先逛一圈。」

        這是個五進的大宅子,分為前後兩個部分,前面約佔整幢宅子的五分之四,前宅後院用一道矮牆隔開,後面是園長及其家屬的住處,前面是幼兒園範圍。

        前面有四個院落,每個院子都有十幾間房,最靠近大門的區塊,分別佈置了辦公室、會議廳、圖書室、室內遊戲間,緊接著是教室區,然後是廚房、食屋、畫室、體能教室、實驗室等才藝教室區,最後一處則是教職員宿舍。

       亞初、亞琛以及在會議室接待家長的亞繼都是十來歲的男孩,年紀雖小但說話行事都有條有理。

       「這裡是戶外遊戲區,有鞦韆、平衡木、翹翹板、滑梯……是小朋友最喜歡的地方。」亞琛一面走一面介紹。

       這時候孩子們正在上課。

        「……大蛇扭動牠的身軀,搖擺著三角形的頭顱……」正在講課的女先生動作表情非常誇張,她一面講解一面朝小朋友走去。

        「那是先生還是戲子?」秦甯滿臉的不茍同。

        亞琛輕聲解釋,「幼兒注意力很難集中,女先生必需要用誇張的語氣和表情動作,以及大量教具才能吸引孩子。」

        說完,一群人繼續往前。

        「這是我們的才藝教室。」

        教室裡,紅髮碧眼的先生拿著貓的圖片問:「Can you tell me what this is?」

        三歲大的孩子們齊聲回答。「It is a cat.」

        「cat,cat,where is cat?」

        他一問,小孩們立刻到處跑,在地板上尋找寫有「cat」的圓圈圈,找到後伸腳踩住字卡。
        「Good job!」

        看著這幕,秦璋可得意啦。「我說吧,每個孩子都行的。」

        當然還是他家昱哥兒最能耐,瞧!他喊得多大聲、跑得多快。

        亞琛介紹過環境後,將他們送到會議室,裡面已經坐著十幾名婦人,見他們進門,婦人們紛紛交頭接耳,低聲討論,口氣裡帶著控制不住的興奮。

        「那是八皇子、甯王和威武侯,他們怎麼來了?」

        「甯王爺笑起來多好看啊,聽說皇帝有意賜婚,不知哪家姑娘有這份幸運。」
        
        突然間,這裡從家長座談會變成追星大會,低聲分享著彼此的小道消息。

        亞繼為他們安排前方座位,並將冊子交給他們。「這裡面有本幼兒園的教育理論、師資介紹,各班級的課程表、餐點表,以及一旬的教學內容。」

        待三人入座,有廚娘為他們送上一盤點心。

        亞繼介紹,「孩子年紀小,宜少量多餐,除中餐之外,上下午還會各安排一次點心,這是蛋糕、堅果塔、穀片棒……請家長們嚐嚐味道。」

        點心分量少,但有七、八樣,也夠填肚子的。

        秦璋捏起一塊點心就往嘴裡塞,哇,味道真好,難怪昱哥兒這一年裡長胖又長高,這六百兩花得忒值,要不是只收六歲以下的孩童,他都想來上課。

        見秦璋一口一個吃得歡,陸潯封挑起一塊蛋糕放進嘴裡,這一嚐傻了,很甜、很軟、很綿……是他吃過一次,卻牢牢在心裡記上一輩子的滋味……

        秦甯的注意力不在點心上,他盯著正在講解課程表的亞繼。

        他還是個孩子,但口齒清晰,態度自信篤定,滿臉的聰明相,白皙秀麗的乾淨模樣讓人歡喜。

        是株好苗子,若好好栽培必成大器,可惜窩在這個小小的幼兒園裡,不知道有沒有簽下賣身契,也許該尋東家談談,別浪費了個好孩子。

        「育才幼兒園已經開辦三年,有七個班級,收二到六歲的孩子。依年齡分成幼幼、小幼及大中小班,幼幼和小幼各有兩個班,五人為一班、每班兩位教師,大中小各有一班,十人為一班,也一樣有兩位教師。

        「每天早上到校後,先刷過一遍字卡,就可以到遊樂區玩耍,每個孩子對文字的敏銳度不同,進度由孩子自己決定,因此字卡必須請家長準備,字卡可以向梁管事登記購買,也可以自製,冊子後面有教導製作方法……不知道各位家長有沒有什麼問題?」亞繼問。

        秦甯對亞繼印象極好,看著他炯亮有神的眼睛閃著智慧光芒,是投了緣吧,秦甯想與這孩子搭上話。

        「為什麼你們不像其他私塾,教授經史子集、《大學》、《中庸》,熟讀這些才能應付日後科考。」秦甯又道。

        「年紀小的孩子,語彙量尚且不足,對抽象的東西難理解,教授的課程會集中在他們的生活中能看見、碰見,較熟悉的部分。」

        「什麼是抽象?」

        「就是指看不到、摸不著的東西,比方藝術、情感等等,也包括家長所講的經史子集、《論語》、《大學》、《中庸》。」

        「意思是你們認為經史子集不值得教,反倒是番邦語言才需要學?」

        「不是不值得教,而是等長大一點再教,經史子集對孩子太難,容易讓孩子感到挫敗而失去學習興趣。」

        「書讀百遍,其義自現,怎能因為難就放棄?」亞繼剛回答完,秦甯立刻又生出問句,像是槓上似的。

        陸潯封凝眉問:「幹麼欺負孩子?」

        「合眼緣。」他輕聲回答。

        合眼緣就這麼對待,那被他瞧上眼還得了?豈不得被虐慘啦。

        「我來回答。」知書態度從容地走進會議室,只是……目光掃向臺下時,神情一滯,心跳漏跳兩下,手微微顫抖起。

        初見驚鴻一瞥,南柯一夢是你,重逢始料未及,別來無恙也是你。

        別來無恙?胸口鼓噪、擰了心,知書逼退自己的目光,逼迫理智迅速攻佔大腦,她試著若無其事地把注意力轉開,只是他不允!

        陸潯封的目光緊緊攫住她,他看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每一號表情、每一分生動,心沸騰了。

        她沒變……不,她變了,變得更美、更豔、更教他怦然心動。

        陸潯封坐不住了,他想衝上前問:妳還記得我嗎?

        心亂的不只是陸潯封,秦甯也傻得嚴重,目光細細描繪她的五官,說不出口的感覺在心頭翻湧,彷彿若干年前他們已相知相識,可分明未曾相見……

        激動凝結,呼吸微促,秦甯很少對女人有想望,但他想要她,想為她裹上一襲白錦,想將她抱在胸懷……但為什麼?為什麼是白錦?他不知道……

        深吸口氣,她努力讓腦袋重新運轉。

        「『書讀百遍,其義自現』,此話可與『揠苗助長』畫上等號,我不懂為什麼非要逼孩子重複無法理解的內容,卻不讓他們接收簡單易學的課業。

         「人性都是趨吉避凶,喜歡簡單、害怕困難,與其把學習變成一條痛苦的道路,令人人避之如蛇蠍,不如把學習變得有趣,讓孩子們樂在其中,幼兒園成立的目的,就是讓孩子們對學習上癮。」說到教育,知書眼底閃著自信。

        「只聽過寒窗苦讀,沒聽過能樂在其中。」

        「這位爺剛才參觀過孩子上課,覺得他們上課是有趣還是痛苦?」

        「我懷疑那種『有趣』能學到什麼?讀書非玩樂,本就是條刻苦道路,若無堅忍意志,憑什麼在仕途上脫穎而出?」

        「我理解你的想法,所以師長們一面用懲罰逼迫孩子學習,一面用『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來畫大餅,但學習的目的僅僅是為了當官?」

        「不然呢?」誰家兒郎讀書,不是為著奔得一個好前程。

        「知識是力量,有足夠的內涵學識便有改造社會的力量,社會之所以進步,不完全靠權貴高官,更要仰仗平頭百姓將他們的經驗知識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育才幼兒園有十四位先生,我們都牢記一句話—— 『孩子,不是你學不會,是我沒找到把你教會的方法』。天底下沒有笨孩子,只有不懂得因材施教、把學習弄得滿地荊棘的蠢先生,是他們讓孩子覺得學習很辛苦,以至於許多人中途放棄。」

        「妳要挑戰天底下的先生?」

        「不,我只是堅持做正確的事,待孩子慢慢長大,他們會用成就來證明我的教育方法是對的。」

        聽著她侃侃而談,陸潯封近乎癡迷,她更美了,通透的、成熟的美麗在她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他無法轉開眼睛,甚至連呼吸都無法平順,心潮起伏、翻騰,酸甜苦辣各種滋味倒在一塊兒,讓他無法分辨。

        目光相對間,知書輕咬下唇,她刻意自信、刻意大方,刻意表現得自己未受任何人的影響。

        「為何教導番語?」陸潯封提問,因為迷戀上她講解時的自信。

        秦璋訝異,轉頭看他。阿封又沒孩子,幹麼問這麼仔細?

        「論肌肉、力量、速度……人遠遠比不上其他動物,既然如此,人為什麼能主宰天地萬物?」

        「因為人聰明?」陸潯封回答。

        「『聰明』很難衡量,你怎麼知道人比其他動物聰明?」她回答,視線卻下意識地避開他。

        「所以呢?」陸潯封偏要追著她的目光。

        「人有語言,其他動物沒有,學習語言能讓我們的頭腦更發達,所以我們為孩子安排第二語言。從現實的角度來看,現今朝堂正打算開放港口通商,但凡與他國商人交易,就需要更多這方面的語言人才。」

        「幼兒園為什麼不教孩子寫字?」

        「在小肌肉尚未發展成熟時,我不鼓勵習字……」

        陸潯封揚起嘴角,他沒有孩子,對教育漠不關心,可他不斷提問。

        理由?他想多聽她說話,想多看她的表情,想要今日的重逢不是擦身而過,於是寡言的陸潯封成為多話男子。

        知書無法拒絕他的提問,家長座談會本就是為了讓新生家長更瞭解幼兒園。

        終於,陸潯封對幼教的淺薄知識讓他再也無法提出更多問題後,知書道:「亞繼,把前三屆畢業生的名冊給家長們看看。」

        「好。」亞繼往辦公室尋資料。

        「如果家長有興趣,可以去問問這些孩子在各學堂的表現如何。」

        我懷疑那種「有趣」能學到什麼?

        哼!只要去問,就會知道她的學生們有多優秀。

        眼看家長們沒有其他問題,知書向家長們點頭示意,走出會議室。

        不久,一名二十幾歲的儒雅文人走進來,秦甯等人一眼認出,他是今春殿試的二甲傳臚,他怎會在這裡?

        盧華辛道:「各位家長,接下來我們到教具室參觀。目前育才幼兒園在外面有開三家鋪子,分別賣幼兒園裡使用的教具、童書以及點心,如果有興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12-7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1-22 08:25 PM 編輯

【第二章】 初戀情人再重逢

        送走學生和家長,今天是學期最後一天,女先生們忙著整理教室和行李,準備回家度假,接下來兩個月,幼兒園裡將會非常安靜。

        背靠在樹幹上,知書嘆口長到讓自己很憋的氣,世間如此之大,從沒想過會再遇見他。

        還以為將軍就該駐守邊關,還以為錯過那段擦身即永別,沒想到……

        是緣分?

        搬到京城多年,她從不管外頭大小事,不理朝堂風聲,不聽八卦,她卯足勁兒做一件事—— 把自己活出個人樣兒。

        不管前世或今生,這都是她汲汲營營勤勉上進的理由。

        前世她出身農家,家中卻沒有半畝田,窮一輩子、被鄙視一輩子,好不容易出社會,她一天兼三份工,別人往上爬,她偏要往上竄,一顆不服輸的心,讓她在三十五歲那年成為國際教育機構的副董事長。

        為這份風光,她捨棄愛情,與婚姻無緣,穿著LV笑看市場大媽時的優越感,讓她吐盡怨氣。

        沒想到,快樂一下子就結束—— 她死了,她穿越了。

        來到這時代,她遇上陸潯封,有過三日緣分……僅僅三日,再多的……沒啦。

        這些年她忙著應付大大小小狀況,蒙著頭咬牙一路往前衝,她沒有精力細看身邊風景,她能做的只有努力再努力。

        就這樣一年一年再一年,她幾乎要忘記他了,誰知,重逢猝不及防到來。

        人的記憶很奇怪,以為早已壞掉的機器,只能擺在一旁等待回收,沒想到電充飽,它竟再度開啟,過往的一幕幕被逼著重回到腦海。

        說不清是失而復得的快樂,還是驚懼大於一切,只曉得心臟跳得亂七八糟,讓她明知麻煩將至,卻沒有一腳將麻煩踹出家門的帥氣。

        她常認為,有本事的女人得學會玩弄生活,誰知想盡辦法讓自己有本事之後,她卻還總是被生活玩弄。

        呼……懊惱地敲敲太陽穴,身為女強人,「周旋」這種事信手拈來,她從不對人疾言厲色,但她就是與人槓上,她碰過太多不理解或不贊同這套教育的人,卻從未起過爭執,她習慣循循善誘、舉例說服,但是今天……

        因為陸潯封吧,他的出現終究教她亂了思緒、模糊掉節奏,這是相當糟糕的狀況,而這個無法掌控的狀況,勾出她的濃濃哀傷。

        彎下身,坐在樹根上,她弓起膝蓋,把頭埋進去。

        哀傷啊,讓她有喘不過氣的窒息感。

        不是沒有告訴自己,現在她需要的是充實的生活,而不是牽腸掛肚的感情。

        她一再把「拋卻」、「丟棄」、「失憶」這類辭彙抓進腦袋瓜裡,逼迫它不要再度想起,但那張曾令人魂縈夢繫的臉龐違反了她的意志力。

       「娘。」維維牽著妹妹走到知書跟前,憂心忡忡望著她,擰成團的眉心,讓他看起來像個大孩子。

       「娘累嗎?思思給娘垂肩。」思思肉肉的小拳頭,輕捶她肩頭。

        維維、思思是她的孩子,龍鳳胎,三歲多了,長得漂亮可愛,是她捧在掌心、千金不換的寶貝。

        他們七個月能認字卡,九個月時大人指著天空說:「太—— 」他們會接「陽」,一歲兩個月能接背九九乘法和〈琵琶行〉、〈長恨歌〉,一歲十一個月認得三百多個字,閱讀完人生的第一本書。

        在別人眼裡他們是天才,但她很清楚,並不是,前世她教出過無數個這樣的「天才」,用她的潛能開發法。

        「沒事,娘只是有點小傷心。」她從不用貓貓、狗狗、愛愛……等疊字詞與孩子說話,她習慣拿他們當大人,事事說清楚。

        「傷心嗎?吃點蛋糕會好一點。」思思道。她是女孩,圓圓的臉、深深的酒窩,甜得像糖,喜歡黏人、愛撒嬌,天生的小公主。

        「運動更好。」維維是男孩,不愛說話愛皺眉,不曉得在思考什麼人生大事,但他性子沉穩,從小到大不曾哭鬧,面對妹妹的哭鬧,他只會滿臉無奈,好像在懷疑天底下怎會有這種情緒性的低等生物。

        知書一手摟過一個,柔聲道:「沒事,媽媽只要試著喜歡上它們就好。」

        「喜歡傷心嗎?」思思問。「沒人會喜歡傷心的,娘說錯了?」

        「沒說錯,反正我喜歡的東西都會離開我。」所以只要夠喜歡,傷心就會自動Go away。

        她用自我解嘲的口氣說著,臉上笑容揚起,卻讓聞者心酸不已。

        「我不。」意思是娘喜歡他,他不會離開。維維輕聲說,表現得雲淡風輕。

        「我也不。」捧起娘的臉,送上熱吻一個,思思的表達,熱情度百分百。

        「真的嗎?說到要做到哦。」知書笑著,伸出小指。

        「說話算話。」維維、思思把小指頭勾上娘的。

        知書揉揉兩人頭髮。「你們快回家,湘姨說今兒個要給你們做布丁。」

        「布丁,好欸,我最喜歡了。」思思跳起來,拉起知書,想把她從「傷心」裡帶出來。「娘一起。」

        「娘還有事要忙,你們先回去。」

        思思噘嘴看向哥哥,她不想把娘留下,但早慧的維維搖頭,大人解決困難的方式和小孩不同,他們不能插手,他再抱一下娘親後,牽起妹妹往後走。

        小小的背影走遠了,知書還是不想動,因為心太重、腳步太沉。她仰頭看向樹稍,枝頭上掛著一顆顆青澀的小桃子,光看就牙酸,剛搬來那年,湘兒幫她敲下不少,那時孕吐得厲害,非得吃它才能舒坦,啃得都倒牙了還不肯歇嘴。

        那時她想啊,怎就戀上自虐了,心酸不夠、連腸胃也得一併酸著?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時過境遷,風雨催折,海棠如何依舊?那麼多年了啊……

        「不必試著喜歡,壓著壓著就會好轉。」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她一震,知書猛然轉頭,他……回來了?

        對,陸潯封折返,不在預期或計劃中的行動,這與他的習性不符合,但他做了,然後……然後因為她說「反正我喜歡的東西都會離開我」而心酸。

        知書呆呆看他,一瞬不瞬。

        再見初戀情人,妳會做什麼?

        提早一個月知道,她會去塑身;提早一天知道,她會去買套漂亮的衣裳再做做頭髮指甲;提早一個鐘頭,她會洗香香,畫上完美的妝。

        但是,他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除心跳亂序,她什麼都做不了。

        他走到她跟前,也是一瞬不瞬,只有相處三天的人、不會有什麼默契的,但他們有!他想試著講幾句話來解套她僵硬表情,但說話不是他的強項。

        她也覺得該做點事來解除尷尬,至少得擺出態度,讓他明白,離開,她並沒有過得不好。

        因為驕傲?

        驕傲這東西擺在男人身上還算值錢,至少能在前途上虛張聲勢、糊弄對手,但在女人身上恰恰相反,聰明女人更懂得用柔弱讓男人折腰。

        但她無法改變自己的驕傲,那是打出生時就烙在她靈魂上的東西,於是她落落大方問:「怎會參加座談會?你有小孩想要入學?」

        這是個公式化的安全話題,她很滿意自己找到了。

        「是,可惜沒名額,能幫我安插嗎?」

        他有兒子了?心被木杵狠撞一下,還以他這輩子都不會……在微微皺過眉頭後,她拉起笑靨,假裝不在意,假裝胸口那點「傷心」真的被自己喜歡了。

        「如果是你的孩子……當然能,咱們是什麼關係啊!」她彎起眉,歪著頭看他,滿得幾乎要溢出來的笑意搭在臉上,打死不讓它們失蹤。

        眉彎彎的,眼睛彎彎的,彎的弧度很漂亮,但他知道,笑意未達眼底,他知道她在假裝,卻沒揭她的底。因為連傷心都要逼迫自己喜歡的女人,他怎捨得讓她窘迫?

        只是不論是不是假裝,她的眼睛還是好圓好亮,還是多看幾眼就會讓人感到滿滿的幸福感,讓他胸口處靜止的某個區域出現動靜。

        「我們是什麼關係?」他追著她的話問。

        不想讓她窘迫的,她還是窘迫了,這問法根本是把天底下的窘迫全給網羅過來了。

        輕愣後,她回答:「還用問,自然是朋友關係。身為幼兒園東家,我有特權的,若你的孩子真想進來,提早說一聲,我讓先生們多備一份教材。」

        朋友關係……黯然在臉上現形,他悶聲道:「不是我兒子,是潯嘉的。」

        「潯嘉?那小子才幾歲就當爹了?」知書吃驚。

        「他和妳一樣大,妳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他很失望,雖然她被孩子心疼的畫面很溫馨,但……她已為人母。果真是個說話算話的女子,她說離開後會活得精彩、活得令人豔羨,她做到了。

        「潯嘉參加科考沒?」

        那是陸老夫人心心念念的事,陸老夫人很重視兒子的教養,窮得揭不開鍋的人家,她硬是用一雙手養出文武雙全的陸家兄弟,可見其性格多麼韌性堅強。

        「他是今科進士,在京城謀了個七品縣令。」

        他認為潯嘉到地方上任官能成長得更快,但母親希望他留下,身為威武侯,旁的不敢說,這點基礎人脈還是有的。

        「你母親肯定很驕傲。」想起那個護母愛母、有嚴重戀母情結的小男孩,知書抿了抿唇。

        「是,這些年妳過得很不錯?」

        她聳聳肩,指指四周。「勉強算得上成功人士,當然,比不上你。」

        她又不是男人,不能扛槍桿子上戰場……「何必和我比。」

        「對啊,比不了,你可是堂堂大將軍。」本就不在同一個水平上,拿來做比較很傷自己。

        「妳在嘲諷我?」

        「不對,是真心讚美,別把人往壞裡想。」她擠擠鼻子,笑得張揚,這一笑……知書突然發現,其實和前任重逢,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

        他答道:「妳很能幹。」

        「你在嘲諷我?」她用他的話回敬,但接下來道:「不過無所謂,我不愁吃穿,還被高門貴戶的夫人們吹捧,能混成這樣,我都忍不住為自己喝采。」

        說著,她朝他眨眨眼,她的輕鬆帶動他的愜意,好像幾句對談,他們已抹除陌生、回到過去。

        不過是真的應該喝采,他以為知書會靠著那點銀兩,在鄉下尋個地方生活。

        想起那對可愛的孩子,他不想問,卻還是忍不住問:「成親了?」

        表情凝滯一瞬,她迅速回答:「當然。」

        「妳的夫婿……」

        截下他的話,她飛快回答:「他很厲害的,是今年的傳臚。」

        「盧華辛?」他早該想到的。

        「嗯,方才是他領你們過去看教具。」

        教具賣得挺貴,隨便一組立方體拼圖都要價十兩銀子,更別說蒙特梭利教具、福祿貝爾恩物,但再貴都不乏錢多的家長搶,誰教「不讓孩子輸在起跑點」是天底下父母的共同希望。

        亞繼常說:哪是教具室,可以改名聚寶盆。

        「他確實有幾分本事。」本事到……秦甯想把他招攬到旗下。

        「本事?你指的是斂財?」說完她忍不住捧腹,誰想得到當年初見,他窮得連醫藥費都付不起。

        見她提起盧華辛時的輕鬆自在,所以他們……感情甚篤?「他對妳很好?」

        她鄭重搖頭。「我從不期待別人對我好,我更樂意學著對自己好。」

        「我以為女子都期待得到丈夫善待,一世相伴。」

        「我又不傻,怎能把期待放在別人身上?至於陪伴嘛,沒有光的時候,連影子都會離開,誰能陪誰一輩子?女人得自己立起來。」

        「我能把妳的話理解為—— 在盧華辛身邊,妳並不快樂?」

        快樂?知道控制「快樂」的物質是什麼?是腦內啡、血清素、多巴胺,當它們大量分泌,人就會感到快樂,所以吸食嗎啡容易上癮且戒除困難。

        盧華辛又不是她的腦內啡、血清素或多巴胺,沒有義務為她提供快樂。

        但這回答不恰當,於是她說:「他給我很大的支持鼓勵和幫助,沒有他,我無法活成現在這個樣子。」

        這是令人放心的話,他該為她欣慰,只是……他無法,醋汁在侵蝕他的五腑六臟,讓他和當年心酸還喜食酸桃的知書一樣,懷疑自己怎會戀上自虐。

        「下回來家裡吃飯,你們聊聊,會發現華辛厲害的不僅僅是斂財。」這是老王賣瓜了,但她深信華辛前途無量,他們若能處在一塊兒,是互助互利。

        他想大方應允,卻小氣得連頭都無法點,陸潯封垂眉,讓她感覺自己失言,氣氛頓時詭譎。

        就說吧,與前任相見,並非分分秒秒都令人期待。

        「我以為你駐守邊關。」乾巴巴地,她終於擠出一句。

        「妳不想見到我?」他問。

        這兩句話能接得上?他是怎麼推論出兩者之間的關聯性?

        「你誤會了,我只想知道,這情況是不是代表邊關無戰事、四海昇平?」

        她的解釋讓陸潯封稍稍輕鬆,所以她並不討厭看見他?「上個月剛回來,未來幾年確實沒什麼戰爭可打。」

        「你會一直待在京城?」

        「皇上讓我留任兵部。」奪嫡之爭日趨嚴重,兄弟間你踩我、我踢你,時不時發生一些找不到證據的意外,皇上惱怒,命他組織隱衛,供皇上驅使。

        「真好,陸老夫人肯定很高興,她身子還好嗎?」

        陸潯封抬眉,她說真好……是不是代表「能時常看見陸潯封,真好」?這個解釋讓他又添入些許快樂。

        「這幾年養得不錯,精神還可以。」只是太醫說不樂觀,他說母親早年熬得太過,怕是年壽不永。

        「那就好,兒子都在身邊,沒了煩心事兒,只等著含飴弄孫便是。」

        「母親很疼桓兒,妳確定他能入學?」

        「當然,我可是東家。」

        說到「東家」二字時,她傲驕地朝他揚揚眉,調皮模樣不像十九歲婦人,反倒像……那年哭著想回家的小姑娘。

        「我回去把這事兒說說,母親和弟妹肯定高興。之前她們為此事到處託人說項,但答案都是名額已滿。」

        「不是矯情,是真的無法,我最近常考慮是不是要擴大規模。」說項的人越來越多,背景一個比一個高,高到她都快扛不住了。

        「為什麼不?土地難尋?」京城地少人多,想辦大型幼兒園確實有困難,不過有他在,這點事算不上難。

        「土地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女先生難找,會認字的姑娘多半是名門千金,哪肯拋頭露面,所以要從頭慢慢教,教認字、教知識、教她們教育的基本理論,眼下著實沒有餘力增班。」

        一個女先生的培訓得數年功夫,幸好她運氣奇佳,當時京城有幾名罪臣犯事,家眷遭發賣,她從裡面挑選了十數人,才有了幼兒園的雛形。

        「需要我幫忙,儘管說。」

        這麼慷慨?未求上門就自動幫忙?不過……確實啊,他確實對她很慷慨。

        望向陸潯封,他的眼睛一樣深邃,雙眉一樣濃密,鼻子一樣筆挺,五官與她的記憶重疊,他仍然是那個矛盾物種—— 分明是冷冰冰的酷哥一枚,卻總在不經意間表現出暖男那面。

        只不過……還是有什麼地方不同,是眼角的風霜?是眉心川字書成的抑鬱?現在的他,看起來很不快樂。

        當年的意氣風發不再,他內斂沉穩得讓人既安全又心疼。

        見她久久不語,他又道:「我是認真的,不是客套。」

        「謝謝你的認真,如果有需要,一定請你幫忙。」

        「雖然把期待放在別人身上很傻,但能背靠大樹遮蔭也挺好。」他指指自己這棵大樹。

        「我知道,終歸……交情不同啊,我們可是『老』朋友。」她強調老字。

        他們之間確實不同!目色轉濃,帶上幾分篤定,他道:「什麼時候有空,我接妳去見我恩師,好嗎?」

        他的恩師……關她什麼事?

*             *             *

  京城南城桐木巷將軍府換上新牌匾,大大的「威武侯府」四字立在門上。

  闖出一片天了,他仰不愧於天、俯不忤於人,他榮耀祖上、無負百姓,只負了……她。

  靜靜站在門外,看著金色的匾額,好半晌陸潯封才走進大門。

  宅子是皇上賜下的,不大,只有三進,當初秦璋特地尋來兩處宅子讓他選,一處離皇宮近,比較小,一處離皇宮遠,卻是個七進大宅院,他選擇這裡,理由是……倘若皇宮出事,他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出現。

  皇上很滿意他的選擇及忠心,額外賞下不少金銀。

  府裡中饋本該由母親掌管,但母親身子始終不好,咳嗽斷斷續續,每到冬日總有大半時間下不了床,只好尋個管事來掌理。

  潯嘉成親後,他本打算讓弟媳掌家,沒想弟弟年紀小、志氣高、骨頭又硬,新婚夜裡不忙著行周公之禮,反倒是枕畔教妻。

  他說:「家業我會掙給你,哥哥已經用性命交換我的前程,我不能像隻血蛭,貼著巴著吸乾哥哥的血,哥哥的東西,咱們不能碰!」

        顏氏性子好,對丈夫這番話非但沒有反駁,還樂得附和。

  因此陸家盡管家大業大,生活卻過得很簡樸。

  「回來啦,快過來坐。」陸老夫人看見兒子,精神立馬好了不少。

  宋紫雯沏來一杯茶水,柔聲道:「大表哥,請用茶。」

  「多謝。」接過茶水,放在一旁,他問:「林太醫的藥還得用嗎?母親夜裡還咳嗎?」

  陸老夫人拉過他的手輕拍。「男兒志在四方,這種小事有紫雯操心著呢,你別老掛在心。」

        父親去世,母親支撐起整個家,她打理家中幾畝薄田,且日夜織布,不怕把眼睛給熬壞,只怕不能多掙點銀子。

  她自己吞粗糠,卻要兒子們吃飽,汗水濕透佝僂背脊,她也不願意他們放棄學業、共同承擔家務,一家人日子過得異常艱苦,母親卻非要他們念書。

  她常說:「我這輩子沒有旁的指望,就指望你們兄弟過得比我好,現在多學一點,將來就少求人一句。」

  這話時時掛在心底,於是他和陸潯嘉比誰家兒子都刻苦。

  他永遠忘不了那幕,那時他才六歲,潯嘉連走路都還不會,族裡叔伯心起貪念,密謀著想將父親的田地要回去。

  母親知道這消息,狠狠灌進一肚子水,她銳利了眉目,背起潯嘉、牽起自己,一手捧住父親牌位,一路哭進家祠。

  村人看見,尾隨著他們進到家祠,娘拉著他又跪又叩首,對著列祖列宗牌位放聲痛哭,哭訴長輩不慈、手足不義。

  母親出身官家,嫁給鄉下人多少有些不忿,族裡長輩常在背後罵她眼高於頂,母親性子極其固執,她堅韌、不畏辛苦,但凡要做的事,再累也會一路做到底,因此她認定的事很難轉圜。

  清高自傲的母親,卻為了他們兄弟當眾哭鬧撒潑,放棄平日形象,把自己變成潑婦,雖然最後留住那幾畝地和破房子,但事後娘再委屈不過,那是第一次他看見娘蒙在棉被裡放聲大哭。

  娘做的事,他一輩子不會忘懷。

  曾有人問他,「若你的幸福與母親意願相違背,你會選擇哪一個?」

  選擇幸福,母親的哀傷將會促使他一輩子罪惡,那麼再大的幸福也無法帶來快樂,所以母親的意願是他唯一的選擇,即使自己將因此一世抑鬱。

  因此他失去幸福,快樂遠離。

  他無數次催眠自己:沒關係,作為人就該無負父母、無負天地,快樂沒那麼重要,哀傷壓著壓著就能挺過去,這輩子就這樣吧。

  但是今天……他還是蠢蠢欲動了,追求幸福的念頭在心底洶湧,即使心知肚明,她已婚,他的幸福早已無法追求,但釐不清的快樂仍在腦中大量繁衍。

  「又去見甯王和八皇子?」陸老夫人問。今天休沐,她本想讓封兒陪著她們去上香。

  「是。」

  「孟不離焦、焦不離孟,怎地你們感情這麼好。」

  「是在戰場上養出來的過命交情。」

  他們是真真正正的生死之交,有一回他們被困在山坳裡等著援軍,整整十三天,他們都以為再也無法活著走出去,那十三天中,像要把一輩子的話全說光似的,秦甯被親兄長懷疑的委屈,秦璋有兄弟卻聊勝於無的哀凄,連不愛說話的他也說了很多話,說頑固而驕傲的母親,說溫和卻志高的弟弟。

  他們異口同聲說「我喜歡你的家庭」,他們說,他的家才是真正的錦繡窩。

  可沒有人會羨慕他的錦繡窩,只恨不得長在他們口中的荊棘叢裡。

  「封兒運氣好,能碰上這樣的朋友,若有機會提攜一下嘉兒。」

  「是。」陸潯封應下卻不會這麼做,他明白弟弟和自己一樣傲氣,他寧可撞得頭破血流,也不要哥哥為他鋪就康莊大道。

  「從邊關回來都大半個月了,你和紫雯的事打算什麼時候辦?」

  母親希望他娶表妹為妻,於是將人帶進京城,但四年過去,兩人尚未成事。

  陸潯封理解母親的心急,他年紀一大把,旁人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他的婚事仍無著落,換成誰家母親都要心急。只是……他皺起眉心,早已認定的事,此刻卻不想面對。

  「怎地?你想反悔?四年前你說戰事危險重重,怕回不來,耽誤紫雯終生,可她還是為你守了四年,這次回來,你必須給紫雯一個交代!」

  口氣轉硬,陸老夫人怒瞪兒子,深深的紋路刻在她老邁的臉上,她不能不擔心,紫雯已經十九歲,再耽擱不起。

  該應下的,紫雯進京,他沒堅決反對,便代表默認,可……他想當孝順兒子、他選擇順從母親,卻終究無法說服自己。

  「封兒,娘在跟你說話,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緊握拳頭,壓抑油然而生的怒火,片刻後他鬆開拳頭。「母親,兒子還有些公事,先回書房。」

  丟下話,他轉身離開,手邊的茶半口都沒喝。

  宋紫雯見狀臉色瞬變,垂下眉睫,滿腹委屈。

  陸老夫人目光轉深,她隱隱感覺,封兒的心與她遠了,他願意盡孝、願意聽話,只是……兩人中間成形的那堵牆,厚重得再也砸不掉。

  她做錯了嗎?片刻的猶豫之後,她正起身子,端起茶水慢慢喝掉。

  她當然沒做錯,是的,她從來都不會錯,她的所做所為全是為了兒子好。

  誰能像她養出兩個如此成功的兒子,若不是她一步一步走得穩、看得準,若不是她堅持到底,封兒、嘉兒不會是如今這番光景。

  「紫雯,你過來。」她向外甥女招手。

  宋紫雯憋住眼淚,輕輕坐到姨母腳邊,趴在她的膝蓋上,心亂得很。

  「封兒孝順,他會聽我的話,好生將你娶進門。他剛返京,又得皇帝看重,你瞧他成天早出晚歸,連頓飯都吃不安穩,這時候同他講婚事,他自然沒有心思,你多體諒封兒,等忙過這陣子咱們再提。」

  「姨母,會不會……」

  「會不會什麼?」

  「會不會大表哥在外頭有了人?」在京城久住,她再不是當年的小丫頭,她很清楚威武侯代表什麼,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往侯府裡鑽。

  「你把封兒想成什麼人了?」陸老夫人不滿意外甥女的臆測。

  「畢竟大表哥一個人在外,身邊有個伺候的也理所當然。」

  「陸家不會讓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進門。」

  陸老夫人斬釘截鐵的回答安撫了宋紫雯。

  她鬆口氣道:「不說這個,姨母該喝藥了,我去端過來。」

  望著外甥女背影,陸老夫人心道:多孝順懂事的孩子啊,這樣的孩子才配得上她的封兒。

  所以,當初……她沒錯!

*             *             *

  京城三傑Chapter3

        「殺!殺!殺!」

  隨著隊長喊話,小兵們拿起長刀往稻草人身上砍。

  陸潯封一刀將稻草人的頭給砍下,但是上頭喊的是三聲殺,為配合節奏,他只好砍頭、砍腰、砍腿,殺聲結束,他面前只剩下一小截木棍。

  秦甯刀子是舉起來了,但舉得非常優雅!三聲、三刀,他只來得及劃開緬著稻草人的粗繩,稻草散落一地。

  秦璋可絕了,殺聲未起他已先動上手,刷刷刷,不僅僅三刀,他的速度都可以刷新營區記錄,只不過力道不足,且每刀都沒落在點子上。

  殺聲停止,戚輝背著手,一路走一路觀,他怒瞪秦璋,問:「你在切魚膾嗎?飯都吃到哪裡去了?要不要改行去繡花?」

  秦璋縮縮脖子,乖乖回答:「報告將軍,下回會使力氣。」

  戚輝冷眼看著散落一地的稻草,嘲笑秦甯,「給姑娘脫衣服?還解帶子呢。」

  秦甯嘴賤,本想回答:給姑娘脫衣服使不上長刀。但想到晚飯,硬著頭皮把話憋回去。

  他走到陸潯封跟前,陸潯封看看左右,滿臉得意自信,挺直背,等著被誇。

  沒想到,戚輝一腳踹在木棍上,怒問:「砍一刀就死,幹麼砍三刀?你是力氣大到沒處使,還是沒腦子?」

  對哦,一刀能解決,幹麼使三次力。陸潯封老實回答,「稟將軍,是沒腦子。」

  他一喊,眾人哄堂大笑。

  「再一次!」戚輝大喊。

  眾人紛紛換上新的稻草人,高舉大刀。
 
 「殺殺殺!」同樣三聲。

  「啊、啊、啊——」秦璋閉眼猛砍,閉眼能使足勁兒卻抓不準方向。

  東一刀、西一刀,口令都停下了,他還在大叫亂砍。

  戚輝氣得一腳把他踢倒。「你是敵方派來的嗎?你想把自己人全砍死?」

  秦璋喘著大氣,他、他、他只是……想使勁兒啊……

  戚輝看著兩度散滿地的稻草,怒瞪秦甯。「這麼會脫衣服?幹脆派你去給敵國皇后吹枕頭風,讓她把國王給喀嚓,一勞永逸。」

  這回秦甯不忍了,他咬牙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若能以最少的兵力敗敵,秦甯任憑將軍吩咐。」

  啥?戚輝被頂嘴了?秦甯敢做他還不敢下令咧,讓皇太后的寶貝兒子去和親,不必等敵人來砍他的頭,皇太后就得先砍了他。

     忿忿轉身,他走到陸潯封跟前……人咧?定睛一看,三聲殺,他竟然一口氣將一整排十幾個稻草人的頭全給砍了?

  陸潯封快步奔回原位,這下子總該誇兩句了吧?「稟將軍,屬下用腦子了。」

  「你、你、你……」戚輝怒道:「你一口氣把頭全給砍掉,有沒有想過別人,你只管自己的功勞,不管同儕的自尊了?」

  這樣也能說?

  秦璋:「……」

  秦甯:「……」

  陸潯封:「……」

  啊啊啊——

  他們聽見烏鴉列隊飛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12-7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1-22 08:25 PM 編輯

【第三章】    甜言蜜語的前任

  宋紫雯讓伺候的丫頭退下,關起門,坐到銅鏡前。

  大表哥不樂意娶她?是另有意中人,還是……知道些什麼?莫非有多事者把話捅到他跟前?

  是「他」?不會,「他」人品端方,絕非三姑六婆之流。

  那麼會是誰?大表哥長年不在,連姨母都沒發現的事,大表哥不該知道。

  突地,她想起陸潯嘉的妻子顏氏,那一回……女子心思細膩,會不會真教她看出個子丑寅卯?

  沒錯,肯定是她,若非顏氏多舌,大表哥的態度不至於……她心急了。

  攬鏡自照,她不再年輕,宋紫雯很清楚自己身分卑微,除卻大表哥,她再找不到更好的對象。而大表哥身分高貴、前途無量,是京城淑媛趨之若鷲的選擇,更別說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公主,若非姨母心裡念著與母親那點情誼,哪輪得到自己?

  她不應該再多想的,只……重活一世,仍是相同結局,終究意難平。

  娘親死得早,父親是個八品縣丞,娘死後迎劉氏入府。

  在劉氏眼裡,自己是她養的雞,好好養大嫁給自己的傻弟弟,讓劉家留後。

  在記憶中,除姨母和表哥們,再沒有人對她好過,小時候她心心念念想嫁給大表哥,想遠離自己的家,但劉氏讓她死心,說大表哥這輩子都湊不足兩百兩。

  十五歲那年大表哥回來了,他成為大將軍,兩百兩銀子於他只是小事。

  所以她嫁給大表哥,相較起旁人,大表哥待她相當好了,讓她主持中饋、一生不曾納妾,即使她終生不曾為他生下子嗣。

  但大表哥性格冷酷,不懂溫言軟語、體貼小意,幾十年的婚姻,她受過不少委屈,卻無人能傾訴,她一抱怨,所有人都認為她不知足,都說身為女子能碰到這種男人,是上天賜福。

  倘若沒有比較,恐怕她也會這樣認定,可人是禁不起比較的。

  嫁給大表哥後,她認識「他」並且……愛上「他」。

  怎能不愛?那樣一個溫潤如水的男子呀,他善解人意,幾句對話就了解她的期待、所欲,他是那樣的斯文儒雅,他滿腹學問、一身才華,她崇拜他、愛他,她但願自己不曾出嫁。

  他待她極好,大表哥離京那些年,是他的支撐與安慰才教她不孤單害怕。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帶著遺憾走過前世,她想、倘若能重來一回,她必定要為自己更勇敢幾分。

  沒想,她真的重來一回!

  清醒時,發現自己再度回到十五歲,大表哥成為大將軍的消息傳來,她站在生命的轉折點。

  與前世相同,繼母興高采烈地收下銀票,轉身告訴她,姨母要帶她進京。

  那刻、她是有選擇的,她清楚姨母的心意,她可以拒絕一段無聊、委屈的婚姻,只是一旦拒絕,她便同時拒絕了與「他」再次相遇、相識。

  因此,她依舊整理行李,與姨母進京。

  與前世經歷相似,進京不久後,大表哥重回戰場,不在京城的這些年裡,「他」經常上門關照,不同的是……

  前世,一句弟妹,他待她如親妹,而今身分未定,孤男寡女不處一室,他對她保持距離。

  她明示暗示,她做過許多努力,可若干年過去,「他」的態度始終……

  便是心如磐石也會起懷疑,她開始猶豫了,不知該放棄夢想、回到前世軌道?還是堅持到底?

  淚珠滑落,她不甘心、猶豫,她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選擇。

  「小姐,二夫人過來送點心。」丫頭輕叩房門。

  宋紫雯冷笑,誰要她獻殷勤?佛口蛇心的女子,當她是傻的嗎?既要在背後射箭,又何必到她跟前演出溫良恭儉?

  她滿眼凌厲,咬牙懷恨,卻在門打開那刻,揚起笑眼,「表嫂怎麼來了?」

  「娘家送了點瓜果,帶些給表姑娘嚐嚐。」顏氏溫柔的嗓音響起。

*             *             *

  她笑著對他說:「謝謝你,祝福你。」

  他不知道自己做什麼值得她感謝、祝福的事,只知道自己對她充滿罪惡。

  臨行,他揚聲喊,「京城南城桐木巷將軍府。」

  她眼帶疑惑、滿頭霧水。

  他道:「有任何需要,上門尋我。」

  她笑了,回答:「我們不會再見面,你是個好人,日後仕途必會登峰造極,只一件事必須牢記,皇帝雖是個明君,但性格多疑、酷愛權力,上位多年來,他與文武百官大玩中央集權遊戲,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你聽過杯酒釋兵權的故事嗎?」

  「你希望我不爭?」

  「不爭是爭,蹲下是為了跳得更高更遠。」

  當時,他沒太在意這兩句話,他眼底心底滿滿裝著的——是她。

  馬車轆轆,漸行漸遠,瞬間發現,他的心被人惡狠狠地刨去一角。

  緊閉的雙眼陡然睜開,平穩的呼吸轉為急促,額頭全是汗水,陸潯封緩緩坐起身,轉頭看向窗外,天未亮……

  吁一口長氣,重新躺回床上,雙手壓在後腦勺,數息後嘴角上勾。

  她說得很好,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那幾年戰爭打出大名聲,皇帝最怕的不是秦甯,而是他們的師父戚輝。

  接母親進京後,他尋秦璋、秦甯去拜見師父,把姚知書的話給說了,之後師父進宮見皇上,交出兵符,功成身退。

  這一退,龍心大悅,皇上封師父為護國公,爵位世襲五代,他們更確定皇帝心中所想。

  於是秦甯不再堅持返回封地,待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乖乖受監視,他不理朝政轉而營商,把心力全耗在金錢上,於是秦璋不爭不鬧,在兄弟們出招頻頻的狀況下,一心為皇上辦差,不爭功勞、不搶目光。

  所有人當中,只有陸潯封的仕途平步青雲,恰恰因為他出身鄉野,沒有家世背景,讓皇帝用起來更加放心。

  幾句話改變三人的作法與未來,也讓他們轉危為安,他們都欠知書一份情。

  當時,師父道:「有機會,把那女子帶來我見見。」

  他沒回話,因為腦子滿滿的都是她那句——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他們不會再見面了」,陸潯封深深相信著,就算意外再見,他認為她對自己會有怒、有恨、有埋怨。

  因為推己及人,倘若角色易位,倘若她是自己的妹妹,有男人敢這樣對待她,他會二話不說拿刀把對方給砍了。

  所以不管是恨或埋怨,他都接受。

  可萬萬沒想到,再次見面,會是這樣的平和場面。

  彷彿,他們只是在很久以前認識的朋友,沒有太多的交集,擦身而過的兩人不過是二度擦身而過,所以可以平和,可以微笑相對,可以雲淡風輕。

  二度擦身而過……如果今天與秦甯、秦璋就此離開,肯定又是一次擦身而過,只是貪念起,他不願意結束,所以折返,企圖加入她的生活。

  沒意義?是啊,她已經成親、有夫有子,有一個和他沒有任何關聯的全新人生,他應該幾句對話,確定她過得好,然後罪惡感放下,然後順從母親心意迎娶表妹。

  但他沒做該做的事,卻做了不應該做的事。

  他想起兩人之間的最後一幕,想起師父的話,然後邀她去見師父。他以為她會拒絕,沒想到她居然點頭。

  沒錯,點頭不代表他們又連結上,不代表他們有任何的發展,但她輕輕一個點頭,讓他起了貪念,讓他迴避親事,也讓他無比快樂。

  他高興得像長出翅膀似的,好像腳一蹬就能飛上天。

  短短一頓晚飯,陸潯嘉問他兩、三次。「哥,你有事嗎?」

  他能有什麼事?僅僅是心情愉悅罷了。陸潯封不理解弟弟的疑問。

  陸潯嘉抓抓頭髮解釋,「哥笑得挺嚇人的。」

  是啊……他很少笑,自從父親去世後,再沒有什麼事能讓他扯出一張笑臉。

  陸潯封很難回答,只好轉移話題。「找時間讓弟妹領桓兒去育才報到。」

  「育才?早就沒名額了呀。」

  聞言,顏氏喜不自勝,天曉得她有多喜歡姚娘子,多希望能與她建立交情,多想親口問問,她是如何讓自己活得這麼精彩?

  看著顏氏的不敢置信,陸潯封很少得意的,尤其因為「位高權重」而得意,但這回他得意了,他抬高下巴,道:「我是誰?」

  短短三個字嚇壞陸潯嘉,他緊張兮兮地拉住顏氏問:「能不能請岳父幫大哥看看?大哥情況不對。」

  顏氏的父親是五品太醫。

  他確實不太對,知書一個點頭便把他的心給點到天空中下不來了,就這樣飄著飄著,讓他的眉角眼稍往上翹,他迫不及待,他不曉得為什麼天亮得這麼慢?

*             *             *

  知書也睡不著,怎會……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分手後還要當朋友?在二十一世紀都很難的事,她怎能拿到古代套用?她肯定瘋了,不是早就說過,永遠不會再見的嗎?

  從床上坐起身,她捧著臉,傻傻地看著被月光照出一片光暈的窗子,心跳速率比平時快上許多,那是雀躍、是快樂、是興奮,是……不該存在、天理不容的情緒。

  世事不會依舊,光陰不僅僅能彌平傷口,還能造就事過境遷的事實。

  他們不再是當年的兩個人,就算曾有過幾分情愫,也早在歲月中消磨殆盡。

  所以……憑什麼快樂?怎麼能夠快樂?不應該的啊!

  知書下床,從壺裡倒出一杯茶水。

  她推開窗戶、舉杯,不是想邀明月,而是要用澀了苦了的茶水清洗腦袋。

  「為什麼腦內啡、多巴胺、血清素大量分泌?因為最近吃太多果子、曬太多太陽、做太多運動,導至過度快樂,沒錯,我的快樂與他無關。」

  她試著說服自己,但……欲蓋彌彰的味道好強。

  既然無法說服,就只能轉移。

  她對自己說:「猜猜什麼動物最快樂?」

  「什麼動物?」

  突如其來的回應嚇呆了她。

  有鬼!某個平行空間的自己在和自己對話?她猛然抬頭,發現樹上蹲著一個黑影子。

  她沒有武功,視力沒有二點零,而且這種程度的月光還不足以照亮整個夜空,所以……砰地,她直覺關上窗。

  只是門關上之後……不對啊,維維、思思睡在隔壁,她沒有掩耳盜鈴、假裝天下太平的資格,她只好用力吸氣,鼓足勇氣,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打開窗戶。

  不管窗外是賊是鬼,身為親娘的她都不能躲避。

  樹上黑影跳下來,直到他走近……她終於看清楚了,是陸潯封?

  「是什麼動物?」他追問。

  「駱駝,你聽過這種動物嗎?」

  「聽過也見過,在邊關打仗時。為什麼牠最快樂?」

  「沒有足夠的快樂,牠怎能在沙漠那種惡劣環境生活,怎能一個月不吃不喝,依舊存活?」

  「所以越辛苦卻依然存活的人,代表他夠快樂?」

  「理論上是。」

  等等,她幹麼回答?她應該先問問的啊!問「為什麼這麼晚,你在這裡?」,或者問「你知不知道擅闖民宅不道德」。

  但她來不及開口,他又說:「你不認為駱駝能在苦難中生存是天命所賦?不認為人經歷磨難依舊傲立,是因為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她講的是科學,他說的是神學,科學確實有些霸道,但也解開許多人類未知的答案。

  「如果事事賴在老天爺頭上,老天爺會很冤狂。」她聳聳肩。

  冤狂?無所不能的老天爺如果知道自己被這樣形容,不知道有什麼感受?陸潯封失笑問。「你不信神佛,不信報應?」

  「我信,不管神佛帶給人的是恐懼或教化,都是勸人向善,我相信所有的善念都會讓這個世界更美好,但我不迷信。」

  「信與迷信的界線在哪裡?」

  她想了想後回答。「有個叫大明的國家,因上位者無德不仁、政策頻頻出錯,導致民生凋敝、叛賊四起,皇帝不反躬自省,卻去尋個算命的。

  「他在算命攤上測字,寫了個有沒有的『有』字欲測國事,算命先生說:『有字上面是大的一半,下面是明的一半,大明江山丟掉一半,非常不好啊。』

  「皇帝忙道:『不,我要測的是朋友的友。』算命先生說:『友是反字出了頭,反賊出頭,國家還會好?』

  「皇帝更著急,說道:『不,我要測酉時的酉。』算命先生無奈回答:『九五之尊,斷了頭、沒了腳,這國家……完啦。』」

  聽著她的故事,陸潯封的笑容斂不住,就這麼明晃晃的出來見人,若被陸潯嘉看到,肯定又要去請岳父出馬,幫自家哥哥好好瞧瞧。

  但怎斂得住?她這麼會說故事,說得生動有趣,一點一點綁架他的心情,讓他的意念隨著故事起伏不定。

  「所以最後大明江山斷了。」

  「斷了。」

  「這代表算命的很準,應該相信,怎能把它歸為迷信?」

  「首先,不問蒼生問鬼神,有這樣的皇帝,朝代豈能延續?再則,誰曉得算命先生是不是反賊喬裝改扮,刻意在皇帝心底埋刀,讓他相信王朝已斷,軍隊必敗。知道皇帝最後是怎麼死的嗎?」

  「怎麼死的?」

  「在煤山上吊而亡,他寫下一封血書,說自己之所以成為亡國之君,皆是臣下所誤,死後無顏見祖宗,唯有取下皇冠、披髮遮面,任你們分割屍身,只要別去傷害百姓。」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可老百姓更希望他在位時為善,別等到死前才說那麼幾句感動話語。」

  「也許更朝換代是天命所歸,上蒼注定大明該毀滅。」繞來繞去,話又繞回科學與神學的對立。

  知書笑道:「我總認為不努力一把,就將什麼事都歸諸於天命,既偷懶又不負責任。」

  「偷懶我懂,跟不負責任有什麼關係?」

  「假使不拼搏一場,待結果不如預期,就怨天尤人、恨世道不公,你不覺得這樣很不負責任?」

  她的話敲動他的心,說不出的感覺在胸口湧動,所以……他應該拼搏一場,不應該既偷懶又不負責任?

  陸潯封不懂得血清素、多巴胺和腦內啡,也沒有吃大量蔬菜水果或運動,但現在身體裡面正大量分泌著快樂激素。

  陸潯封很少因「位高權重」而得意,但他得意了。

  他是皇帝重用的威武侯,有權有地位、還有大本事,就算她有丈夫有孩子,就算她身上已是死局,他是不是能試著將局面盤活?

  知書皺眉,她在幹什麼啊?幹麼講故事、幹麼東拉西扯,說這麼一堆,她該質問他才對。

  拉回正題,她問:「你為什麼這麼晚過來?」

  「不晚,是很早,天快亮了。」

  「好吧,你為什麼這麼早過來?」

  「有件事,昨天太急,沒跟你講清楚。」

  正確的說法不是「太急」,而是「太亂」。

  那時他說:「你什麼時候有空?我來接你去見我恩師。」

  然後她點頭,然後他忙著快樂、她忙頭暈,兩人都沒有繼續下一句,就各歸各家、各找各媽,然後……

  「我想,我有必要把情況說清楚。」

  「你說。」

  「那天與你爭執不下的是秦甯。」

  知書意外,他就是秦甯?因深愛的妻兒早亡、終生不娶的寧王?他就是那個……死前的最後一抹溫柔?

  「秦甯是皇帝的親手足,自小早慧、聰明外露,傳言先帝過世前,有意將皇位傳給才七歲的他,這事是真是假沒人知道,但這成為皇帝的心病。」

  先帝的腦袋被冠狀病毒侵蝕了?否則誰會讓長子輔國卻讓小兒子繼承大統?這對現任皇帝傷害相當大啊!

  「當年皇帝讓秦甯上戰場,目的不是讓他立功,而是盼著他傷殘,之後再無出頭機會。」

  「木秀於林,身處魚目當中,珍珠必須得斂其光華。」

  「沒錯,當時許多官員看不過去,向皇上建言,與其讓甯王去打仗,更該讓皇子出京立威,皇帝同意了,這麼做可以證明他並非一味針對甯王。

  「然大臣們指的是皇帝喜歡的兒子們,沒想皇帝一口定下秦璋,他的生母出身低微,他的表現平庸,提到皇子時沒人會想到他。」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他們上戰場,被編到戚將軍旗下,與我在同一小隊,戚將軍是個油鹽不進的,身分並沒替他們爭取到任何好處。」

  陸潯封失笑,兩個愣頭青明明嚇得雙腿發軟,卻不得不拿提刀跟在自己身後亂砍一通,要不是老天爺善待,屢屢讓他闖出一條活路,然後意外意外再意外,他在意外中立下無數功勞……

  「戚將軍看中我,讓我拜他為師,秦甯、秦璋非要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磨得戚將軍不得不買一贈二,一口氣收下三個徒弟。

  「返京後,秦璋賭氣,非要為師父爭一個世襲爵位,但皇上遲遲不鬆口,之後我返鄉接母親,把你告訴我的話講給師父聽,師父考慮一晚上,決定將虎符呈給皇上,想要致仕歸鄉。

  「皇上不准師父致仕卻收下虎符,之後師父被封護國公。你的想法化解了師父的危機,他一直希望能見見你,明天我就去尋師父,把見面的時間敲定。」

        姚知書點點頭。「你特地來一趟,就是想告訴我這些?」

  「對。還有謝謝你,弟妹很高興你能讓桓兒入學,雖然潯嘉還是捨不得花錢。」但寵妻護妻的他,看妻子無比興奮雀躍,只好把不滿憋回肚子裡。

  陸潯嘉啊……那個恨不得把她拆吞入腹的男孩,不知道現在變成什麼樣?

  話到這裡可以結束了,但兩人都沒有結束的想法,然後一個人拉出新話題,另一個人順理成章地接下去。

  他們像對磁石,一靠近就會不由自主貼上,這種情況不合理,但人都有個本事——喜歡的事,再不合理也能把它合理化。

  就這樣一路說、一路對話,直到東方天空微微發亮。

*             *             *

  一壺酒、一桌菜,秦甯坐在「百味居」樓上,盯著對面的「琛寶童書屋」。

  不久前,姚知書走進去。

  他滿心混亂,因為他作夢了,過去幾年經常出現的、一模一樣的夢境。

  誰不作夢?什麼夢能讓堂堂甯王爺混亂?

  有關姚知書的夢。

  他夢見她裹著一身素白衣裳,她病了,病得非常嚴重,凄慘落魄的她躺在街頭,但即使生病她還是那樣的美麗,讓他一眼就驚心動魄,但她失去求生意志,她一心盼死。

  夢中的他問她,「活著不好嗎?」

  她沒回答,只留下一個微笑,然後死了,他為她建墳立塚,他告訴她,「下輩子,努力活著吧!」

  這個夢好奇怪,他想要什麼女人不行?多少女子想嫁他為妻,可偏偏一個將死的女人盤踞心底、深移不去,他不想解釋為一見鐘情,只是……他夢見七、八十歲的自己站在她墳前,輕問一句,「你的下輩子,會不會有我?」

  因為這個奇怪的夢,他命人徹查姚知書。

  她搬到京城四年,有一對龍鳳胎兒女,身邊還有姚亞初、姚亞繼、姚亞琛三個侄兒,她很有本事,不但開了間幼兒園,且在短短幾年內讓京城權貴官家富戶都曉得其存在。

  這兩年中,她又陸續開了「初見點心鋪」、「承繼教具坊」、「琛寶童書屋」,很明顯,這三間鋪子是為侄兒開的,許是憂心他們仕途上不順利,日後可以退而求其次。身為姑母,她為侄兒們可謂盡心盡力了。

  她很少參加高門大戶的邀宴,但為教學上的需要經常開座談會,將她對教育的看法傳達給每位家長。「育才」在京城立足的時間並不長,但能這麼快被接受,她的努力占了很大因素。

  這樣一個女子,是誰都會感到敬佩,因多數男人都無法做得比她更好。

  她性子開朗、為人圓融,從不與人結怨,但想在京城這塊地盤上立足,總會碰上幾根硬骨頭,尤其是她那套奇怪到讓人難以理解的教學方式以及貴得嚇人的束修,惹怒多少為學子啟蒙的師父。

  讀書人做法斯文,自然不會用下毒這種惡招,可擺平不了心頭妒忌怎麼辦?

  曾有先生領著學生上門挑釁,怒道她的教法不傳統,實屬妖言惑眾,然後讓自家五、六歲的孩子當場背三字經。

  她沒生氣,耐心地聽孩子背完後,問:「誰曉得人之初、性本善是什麼意思?」

  對方孩子說不出來,他們都篤信書讀百遍,其義自現。

  然後她讓自己的學生說了,不只說出其道理,還能講出一篇篇故事,聽得圍觀者津津有味,連不識字的老太太都說「原來讀書這麼有意思吶,我得回家攢錢給孫子上學」。

  由此可以知道,她性子雖圓融,卻不是可以任人欺負的。

  如果……他欺負上了呢?想起她張牙舞爪的模樣,他莫名地開心。

  陸潯封和秦璋推門進來,不需人招呼,他們自顧自坐下,拿起杯子就喝、舉箸就吃。離那些並肩作戰、幾天沒得吃喝的日子已經久遠,可直到現在他們仍然不會浪費半點食物,許是飢餓的記憶在他們心底太過深刻。

  陸潯封和秦璋把菜吃得七七八八才放下筷子。

  他們都在兵部辦差,而秦甯直到現在還在當閒散王爺,朝事半點不沾手。

  好兄弟們都曉得,一個有志男人啥都不能做,有多憋屈啊。

  就是太憋屈了,秦甯只能卯足勁兒與民爭利。起初,他真沒想過往錢簍子裡鑽的,是陸潯封問:「控制國家興衰的是什麼?」

  秦璋毫不猶豫回答:「兵力。」

  秦甯回答:「政治清明。」

  陸潯封似笑非笑、緩慢搖頭,低聲道:「糧食。」

  陸潯封不愛說話的,但短短兩個字就像當頭棒喝,一下子打醒秦甯。

  可不是嗎?民以食為天,百姓沒得吃就得造反,官兵沒得吃就無法打仗,從來戰爭燒的都是糧草。

  從那之後,他開始做糧食生意、茶葉生意,直到今日,他已能控制秦朝三成米糧,日後要是有個水澇旱災……恐怕皇帝都得求到他頭上。

  為感激陸潯封那兩個字,他每年提撥兩成利潤給陸潯封。

  陸潯封收下,在暗處沒少幫忙,若非如此他再有錢也甭想插手銅鐵、兵器生意。

  「找我們來做什麼?」秦璋放下筷子、擦擦嘴巴。

  「英雄救美。」秦甯笑道。

  他知道很無聊,又不是小少年,追求女子還要好朋友壯膽,但他就是這麼做了,誰讓他們有過命交情。

  「救什麼美?」秦璋剛問完,就聽見樓下一陣吵雜聲。

  陸潯封從窗戶望出去,看見一名男子揪著童書屋趙掌櫃的衣襟往外扯,非要把事情鬧大。

  下一刻,姚知書匆匆忙忙地從鋪子裡跑出來。

  陸潯封一見,半聲招呼沒打,丟下杯子,連門也不出,直接從窗子往下跳。

  秦甯怔住,他這是……搶著當英雄去了?莫非陸潯封也對姚娘子上心?是了,座談會那日不愛說話的陸潯封不停說話,變了個人似的。

  不行,兄弟之間什麼都可以不分,唯獨女人得分個清楚明白,他把錢袋子丟給秦璋,快速走到窗邊,呃……不行,太高,跳不了。

  有點慫,但秦甯只能衝出廂房,往樓下跑去。

  秦璋看著莫名消失的兩人,聳聳肩,打開荷包,狂歡吹起口哨,哇……厲害,隨手就是幾千兩,皇叔不是普通富裕啊!

  想想窮得口袋叮噹響的自己,他懷疑是不是該學學皇兄皇弟,專挑肥差做,把苦活累活推給別人,那麼很快他也能嘗嘗富得流油的感覺。

  這一刻他正樂著,但下一刻他無奈吐氣,拍拍自己的熊腦袋,哪那麼容易啊,他是最不受父皇待見的,他只有辛苦勤勉的分,沒有吃香喝辣的命,唉……他容易嗎!

  「……什麼人魚公主,根本是妖言惑眾,天底下哪有人魚?拿這種東西來教孩子,會把孩子給教壞,各位叔嬸姨婆說說,這種人是不是應該送官?」

  男人拿著一本人魚公主外地上一摔,扯起趙管事衣襟,把矮小的趙管事拉得雙腳離地,他往「百味居」瞥去,等著王爺快點過來。

  「放開趙掌櫃,我才是東家,要抓人得抓我。」

  男人目光微閃,他哪敢碰姚娘子半根汗毛,要真碰上,回去至少有二十杖等著。

  「我不打女人,可道理得辯明,今兒個非得到大人跟前說道說道。」吳景很清楚,民不與官鬥,只要提到官府,誰都要低頭。

  誰知陸潯封來得更快,他從窗裡一躍而下,手臂一格一擋就將趙掌櫃給救下。

  他不說廢話的,只寒聲道:「走開。」

  他認出來了,吳景是秦甯的人,這就是秦甯所謂的英雄救美?他不懂,秦甯怎就非得和知書槓上?

  陸潯封將知書拉到身後護著。

  知書仰頭,他寬寬的背像一堵牆,帶給人十足的安全感,好像往他身後一站,便是十級地震也有他給撐著,這感覺……真好。

  只是,哪能啊,她很清楚,這世間靠山靠海都不如靠自己來得實在。

  走開?事沒辦成,他哪裡敢走。吳景咬牙道:「不行,朝廷禁止百姓散播謠言,這書會讓孩子打心底相信謠言……」

  趙管事被陸潯封救下,知書再沒了顧忌。

  「謠言?大爺想興文字獄嗎?要不要再進去滿鋪子挑挑,看有沒有哪個字、哪個故事犯了朝廷忌諱?一次處理乾淨,免得往後天天來,擾了我們做生意。」

  他沒打算鬧這麼大啊,文字獄?好大頂帽子,他脖子不夠硬,戴不起。

  她從陸潯封身後走出來,問:「莫非,你想訛錢?」

  沒發現陸潯封猛給自己使眼色,讓他見好就收,吳景太緊張了,看著周圍的人對自己指指點點,慌亂中竟糊裡糊塗蹦出一句。「爺是缺錢的樣兒嗎?你別看不起大爺。」

  「既然不是缺錢,那就是想伸張正義囉?」

  吳景正想不到怎麼回答,知書竟遞來橄欖枝,他當然要接下。「沒錯,爺就是想伸張正義。」

  「既然如此,我便來與大爺論論。你說人魚公主是謠言,為啥是謠言?」

  「又沒有人見過人魚,自然是謠言。」這麼簡單的問題還用問。

  陸潯封聽到這裡,心知吳景跌進陷阱了,很快就會輸得慘不忍睹,抿唇一笑,輕扶知書細腰,他將她帶到自己身旁,與她並肩而立。

        他樂意看她出風頭。

  「沒見過的就是謠言?請問在場的叔嬸兄姊,有幾個人親眼見過神鬼?」

  當然……沒見過,鬼神這事,聽過的人多,見過的人少,眾人紛紛搖頭。

  「沒見過啊,所以神是謠言、鬼是謠言,所以祭祀神鬼是不必要的行為?」

  她這一問,吳景冷汗涔涔,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這時秦甯也到了,眼看局面無法挽回,他只能待在人群裡。他看著與知書並肩的陸潯封,兩人說不出的登對。

  他沒猜錯,陸潯封也對姚娘子上心了?那……要放手嗎?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他不能為衣服放棄手足,但胸口酸酸漲漲的,他有說不出的難受。

  「你可讀過《山海經,海內南經》,裡頭記載:氐國人在建木西,其為人人面而魚身,無足。《山海經,北次三經》說:又東北二百里,曰龍侯之山,無草木,多金玉。決決之水出焉,而東流注於河,其中多人魚,其狀如鮪魚,四足,其音如嬰兒。在古書當中,對於人魚的記載很多,不能因為沒見過就認定它不存在,對吧?」

  這話一出,吳景還有什麼話可說,只見百姓耳語紛紛,他赤紅了臉,看見王爺背身離去,他只好一拱手,低頭道:「是在下淺薄了。」

  吳景轉身便走,風波結束,人潮跟著散開。

  陸潯封轉身望向知書,目不轉睛。

  「幹麼這樣看人?」

  「你美。」

  他的話簡短到讓人抓狂,可偏是這麼簡短的話逼出她一臉緋紅。

  陸潯封一笑,拉起她的手往「知味樓」走去。

  「你做什麼?」知書沒弄明白。

  他說:「你瘦。」

  「我瘦我的,關你什麼事?」她甩開他的手。

  他停下腳步,迎上她的目光,片刻後他道:「我看不得。」

  這、這個前任……講這麼撩人的話,是想求復合?只是哪能啊?他們之間隔著一座山、一條河,一道任誰都無法跨越的鴻溝。

*             *             *

        京城三傑Chapter41

  河流旁,數名士兵拿著衣服搓搓洗洗,別人手邊都是三、兩件,但陸潯封手邊有一堆,因為是三人份的。

  秦甯坐在一旁欣賞著青青草原,一面吟著詩詞,雖然臉黑、手腳全黑了,少了那麼幾分儒雅斯文,但在這群目不識丁的粗魯漢子眼底,會吟詩作詞的就是天人了。

  於是一群人圍在他身邊,聽他講歷史典故,聽得如痴如醉。

  秦璋比較有良心,他坐在陸潯封身邊,討好道:「晚上,我的雞腿讓給你?」

  陸潯封:「……」

  「別這樣,我這不是沒辦法嗎?衣服洗不成還老弄破,將軍都罵我好幾次了。」

  陸潯封:「……」

  咬牙暴青筋,他是來當兵掙前程,不是來當保姆的。

  「你別不甘願,這天底下就沒個公平可言,你看,我父皇生那麼多兒子,幹麼非選我上戰場,不就因為我長得醜,醜哪是罪過?可我就得挨著對吧。

  「你是倒楣了些,沒事和我們分在同一小隊,每回將軍罵完我和皇叔也不會饒過你,咱們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我們不好,你也得不了好。」

  陸潯封:「……」

  他知道他們的身分了,也明白戚將軍發不出的火氣是為哪樁,真搞不懂啊,那麼尊貴的兩尊神,幹麼不乖乖蹲在廟裡,卻跑來跟凡夫俗子搶飯吃。

  「你那麼能幹,幫我們多做點事,免得我們老犯錯,牽連到你頭上,這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嗎?」

  陸潯封:「……」

  原來醜不是罪過,能幹才是。

  「秦璋、秦甯,你們在做什麼?」熟悉的吼叫聲出現。

  秦甯是來不及了,秦璋忙拿起衣服放進河水中搓,只不過……才搓兩下,衣服又破了,他苦著臉,迎接下一波吼叫。

  「連洗衣都不會,你們是豬嗎……」

  只見秦甯不疾不徐地走到戚輝跟前,溫文笑開,他的膽子隨著入營時間越長也越來越肥。「唯有知人善任方能人盡其才,分工是營裡最重要的事,屬下不善洗衣作飯,由陸潯封代勞有什麼不對?他從小生長在鄉間,這些事駕輕就熟。」

  不對!當然不對!他是來學打仗砍人的,不是來學做飯洗衣。

  陸潯封想反駁,但秦甯更快說道:「我自小勤習兵法,該做的不是操練,而是布兵列陣、沙盤推演,將軍卻讓我洗衣、砍稻草,這豈不是一種人才浪費?

     「皇兄讓我過來,是為著歷練而非當奴才,將軍要不要考慮一下對我的磨練方式是否合理?」

  口氣斯文、內容有條有理,臉上連半點火氣都不帶,這樣的說話方法缺少震撼力,但習慣吼叫的戚將軍竟然被鎮住,他問:「你會兵法布陣?」

  「將軍何不試試?」

  「跟我來。」

  秦甯朝秦璋、陸潯封揚揚眉,得意地朝將軍營帳走去。

  秦璋連忙追上前,拽住他的衣袖。「皇叔,你也把我撈出去吧?」

  可他沒有半點同情心,冷言冷語道:「親爹造的孽,你就受著吧。」

  看著遠去的兩人,秦璋垂頭喪氣,把衣服丟回給陸潯封。

  陸潯封抬頭、怒目相望,罵人的話尚未出口,只見正在火大的秦璋恨恨踢開石頭,怒道:「誰讓我是皇帝的兒子,你就受著吧!」

  一人鎮一人是嗎?

  陸潯封深深吸氣,拿起衣服狠狠蹂躪,他在心底對天發誓,倘若哪天功成名就,絕不用「位高權重」去壓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12-7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1-22 08:24 PM 編輯

【第四章】   青梅表妹另有所愛

  「起得這麼早?」

  盧華辛看見灶臺邊的知書有些意外,不過相處多年他明白,做菜是她舒解情緒的法子,不管是煩了氣了還是樂了,她喜歡借著切切煮煮讓自己恢復平靜。

  所以……她激動了?

  是的,她太激動,陸潯封回去後,她再也坐不住,滿腦子全是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他不擅長說故事,描述也不夠仔細,但已經足夠讓她了解他所有經歷,每每望見她驚訝的表情,他就說「沒事、小事」,但她明白,戰場上再小的事,都是足以殞命的大事。

  她欲蓋彌彰解釋,「要給你做早飯啊,今天吃地瓜稀飯。」

  「你這裡有事?」他繞到她面前細細審視,指指她胸口。

  「哈!除錢賺得不夠多之外,我心裡能裝什麼事?如果你太閒的話,同我講講朝廷局勢吧。」她想知道更多有關陸潯封的事。

  放下杓子,撥灰將炭火搗小些,蓋上鍋蓋讓細粥慢慢熬。

  姚知書遞給他一杯羊奶,與他碰杯,先乾為敬,她知道他痛恨羊奶,但羊奶是最好的天然補品,當然得喝。

  見她一口氣喝得乾脆,他不樂意,卻也在長嘆之後仰頭喝乾。

  看著他擠眉弄眼、一臉噁心的模樣,姚知書扶腰大笑。

  盧華辛儒雅斯文、有點稚氣,單眼皮、白皮膚,笑起來的時候很和氣,二十幾歲的男人看起來卻像十幾歲少年,長相讓他占盡便宜。

  她望著他的神情裡,總是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抱大腿」味道?

  當年初見,他是個一窮二白的小秀才,迎面而過,沒有人會多看他一眼,但她看了,還衝著他笑,於是他被她亮晶晶的眸子給閃花了眼。

  然後就……認識她、喜歡上她了。

  他問過自己,到底是喜歡她還是喜歡她那雙充滿敬佩的眼睛?是喜歡她的美麗開朗,還是更喜歡她帶給自己的驕傲與自尊心?

  盧華辛沒有答案,但無論如何,他喜歡她。

  在他只是個懷才不遇、到處吃閉門羹的落魄書生時,她毫不猶豫地告訴他,「你要相信自己,你這麼傑出,日後定會成為輔國大臣。」

  她的大話說得很認真、很篤定,以至於讓他相信了。

  從小到大耳濡目染,他知道越美麗的女人越危險,但他心甘情願一腳踩進她這個險坑。

  「朝廷局勢?我只是個六品小官,還沒臉大到能往皇帝眼前亮相,我哪裡知道什麼局勢?」參與黨爭?他還沒有站隊的身分。

  「別裝,誰不曉得你心繫天下,什麼消息能繞得過你?」

  她這態度……是真的想聽?盧華辛皺皺眉,繞著她轉一圈,上上下下打量過她一回後問:「你吃錯藥了?以前我想聊,你打死不聽。」

  當然不聽,陸潯封聲勢如日中天,十句討論與他相關的總會出現兩三回。

  她不是拿得起就能輕鬆放下的女人,所以選擇不聽不說、徹底逃避,但現在……她想知道更多,知道他有沒有被皇帝重用,有沒有與表妹鶼鰈情深。

  沒錯,這個「知道」很無聊,但是……人在某些時候,就是會身不由己,就是會做出傻決定。

  「不要這樣看我行不?」她被看得頭皮發麻。

  「行,但是要給我一個突然轉變的理由。」

  「因為……我昨天才曉得秦梓昱的爹是誰,你知道是誰嗎?」她笑彎兩道眉毛,刻意湊近他,說得神秘兮兮,好瞞過這個觀察力無比敏銳的男人。

        「知道,是八皇子。」他回答。

  「你居然知道,卻沒告訴我?」她誇張地往後跳開。

  「我早就提議,入學資料表格要增加一欄『父母背景』,是你堅持不要的。」

  「我擔心先生們知道後大小眼,對孩子有差別待遇。」

  這想法基本沒錯,女先生訓練再好,也難免有些旁的心思,差別待遇還算小事,萬一多了想法、勾引學生家長怎麼辦?這種烏煙瘴氣的事,還是避免的好。

  「好吧,你知道八皇子的孩子在我們這裡念書,然後呢?」盧華辛問。

  「你沒想過,要是未來皇帝出自育才,哇……」她用力吸大氣。

  「八皇子能不能當上皇帝還未知,你就想到秦梓昱身上?想太遠了吧。」

  支著下巴、笑出些許張揚,她篤定道:「我相信秦璋會成為最後的黑馬。」

  「為什麼?你能掐會算,就像認定我會成為輔國大臣那樣?」

  「對,就是能掐會算,我決定從現在開始培養自己的政治觀察力,你快說吧,先從……百姓最津津樂道的官員講起。」

  「真想聽?」

  「真想聽。」

  「不嫌我嘮叨?」

  「不嫌棄,快說、快說!」

  「好吧,最近被討論得最熱烈的自然是陸潯封,他剛平定南方蠻夷,打得他們伏首稱臣。班師回朝後,他直接將虎符送到皇帝案前,並且將功勞全記在『天子威儀、威震四方』上頭,於是龍心大悅,封他為威武侯。」

  他學戚將軍了?天子威儀……看不出那麼冷的人,也懂得拍上司馬屁。

  「既然如此,我們是不是要想方設法結交……」話沒說完,她發現盧華辛的目光很欠扁、很詭異,她連忙補充解釋。「嗯……以便爭取他的孩子來育才就讀。」

  想方設法結交?「你不是早就認識陸潯封?」

  吭?卡痰三秒鐘,她清清喉嚨口後,決定否認到底,於是她用最誠摯、最鄭重的態度說著謊話。

  「我哪有?怎麼可能認識?威武侯是多大號的人物啊,我算哪根蔥?」

  「你知道秦梓昱的父親是八皇子。」他提出證據一。

  「什麼神邏輯?我知道就認得威武侯,那你也知道,難道你認得皇帝?」

  盧華辛失笑,他當然認得,殿試時、鹿鳴宴時,皇帝對他青睞有加,還開口讓皇子們與自己親近,可是他不喜歡那些繡花枕頭。無妨,沒人規定下屬得喜歡頂頭上司,他只要持續用認真負責的態度辦差即可。

  他提出證據二。「你跟梁管事要求,幼幼班要增加一個名額。」

  「對啊,所以呢?」話脫口而出同時,她才想起,唉呀,那個名額與陸潯封有關,該死,她要怎麼把話給圓回來?

  「你不知道陸靖桓是陸潯封的侄子?你不是因為被他的權勢嚇著才決定增加名額?」

  呵呵……乾笑兩聲後她開始跳腳,演得極其賣力,只求說服盧華辛相信。「你是這樣看我的?我有那麼容易嚇著?我分明就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仰不愧於天、俯不忤於人的大女人,你怎能瞧不起我?」

  「所以你不曉得新生家長座談會那天,陸潯封和甯王、八皇子都到了?不知道和你爭執不下的人是甯王?」

  那天他流了一身冷汗。都說甯王斯文有禮,可他分明是隻老狐狸,是那種你被坑死了,還會感激他為你挖坑埋屍的家伙,那種人你只能順他而行,不能違逆,但知書卻咄咄逼人、一句接著一句,連個臺階都不給下。

  「那天來的家長那麼多,我怎麼知道誰是誰?」很好,謊話的雪球越滾越大,腦袋開始出現當機現象。

  盧華辛失笑,講這麼長一串?可見得她心虛,每回心虛,她就又說又演,搞得質疑她的人罪惡感深重,不好意思再往下探究。

  所以,確定了,他確定她和陸潯封相識。

  只是,為什麼怕自己知道?難道他們之間有不可說的秘密?

  看著她絞著裙襦的手指,這是另一個心虛表現,盧華辛輕笑,算了,放她一馬,每個人心中總有幾件說不得的事,何必非要探究到底。「好,你說不認得就不認得,聽說過『京城三傑』嗎?就是當天來的秦甯、秦璋和陸潯封,目前除秦璋成親有孩子,是值得我們爭取的對象之外,其他兩個都尚未婚配,沒必要為學生特意與他們結交。」

  「尚未婚配?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皇太后為秦甯的婚事傷透腦筋,到處挑人,而陸潯封……」

        知書立馬接話。「他有個青梅竹馬小表妹。」

  連人家有青梅竹馬小表妹都這麼清楚,還說不認識?他笑道:「沒聽說過什麼小表妹,但我確定威武侯沒成親,二十四歲的孤家寡人,膝下無子,所以你別指望能教出一個大將軍了。」

  沒成親、孤家寡人?姚知書震驚得說不出話,愣愣看著爐子,是哪裡銜接錯了?

  盧華辛眉頭微緊,這表情……他無法解讀。拿起碗筷,在鍋裡盛一碗稀飯,拉把椅子坐到灶前,就著剛炒好的兩道菜和花生米,呼嚕呼嚕地吃起來。

  湘兒抱著思思進灶房。「夫人把早飯做好了?」

  「沒事,我起得早。」知書回過神,看著思思在湘兒懷裡伸手求抱。

  她看一眼油油的雙手,還沒來得及說話,盧華辛三兩口把稀飯扒完,將孩子接過來。

  「娘髒,爹抱抱。」

  他順手把思思的碎髮塞到耳後,溫柔問:「怎起得那麼早,哥哥呢?」

  「哥哥在睡,思思睡不著。」

  「跟你娘一樣,有心事?」

  他說到後面時,還刻意瞄了知書一眼,瞄得她臉紅心跳,在心底OS不斷,這人怎麼就這麼……敏銳!

*             *             *

  車行轆轆,她的心也跟著轆轆轉動。

  講過千百次,這種喜悅是不對的行為,但是她控制不了。

  知書其實有點緊張,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把情況控制在安全範圍內,感情往往不受控,有時候再強大的理智也無法逼它就範,萬一……心出軌呢?萬一情況又回到當年?

  她擔心緊張,她怕到時自己無法背過他,不讓留戀出頭?

  所以……最後一次,真的最後一次了,過完今天,她再不要與他見面、不跟他出門,不再同他有任何關聯。

  陸潯封騎馬跟在馬車外,其實他更想坐在馬車裡。

  那天回去之後,他還是沒睡下,也沒去打拳練劍,多年習慣在那天亂掉。因為他滿腦子都在想著,自己的行為算什麼?難不成真能把死局給盤活?

  實話說,這並非不可能,他可以找上盧華辛,開誠布公,可以動之以情、誘之以利,不行的話再補上兩分威脅、四分恐嚇,只要說服盧華辛退讓,那麼自己就能理所當然把人搶回身邊。

  但輾轉思考、反覆分析過後,他知道……不可以!

  知書並非默默無名之輩,他不能為私欲逼她放棄多年經營。

  女人把名譽看得比性命還重,若她拋夫棄子、另擇幸福,事情一旦傳出,她必會遭人唾棄,誰願意把孩子交給一個失德婦人?

  何況她與盧華辛是共患難的情分,是從貧苦一路走來的夥伴,那份感情誰也取代不來。

  自己能夠吸引她的只有富貴權位,若她真在乎那些,當年就不會頭也不回的離開。

  他很清楚,恐怕她更願意當六品小官的妻子,也不願與一品大將結連理。

  換言之,他能做的只有守護,像個哥哥那樣,讓她想為所欲為時得以放大膽量。

  馬車停下,下一刻車簾從外頭掀起,陸潯封站在車外向她伸手。

  她沒有猶豫,直接避開他的掌心,自行扶著車廂下車,直到站在朱紅色的大門前時,才發現……

  「這裡是甯王府,我們不是要去見護國公?」

  「師父被師母念到耳朵受不了,就會到甯王府住上幾天,甯王府沒有女眷,正方便我們往來聚會,今天甯王,八皇子都會到,我們是師父的關門弟子。」

  他才是關門弟子,另外兩個是附贈的,不想要也不行,誰讓人家身分高貴。

  知書明白,這裡是另一種形勢的男人會館。

  門房看見陸潯封,沒有回報就將人給迎進去。

  甯王府離威武侯府很近,兩人往來不需花太多時間,許是黃金地段,因此占地並不寬廣,雖是五進宅子,但花園、院子都小小的。

  不等下人引領,陸潯封直接領知書往後院走去。他的步伐很大,她的腿不長,跟的有點吃力,但他後腦像長了雙眼睛似的,沒多久就發現問題,然後放慢腳步,等待她朝他靠近。

  冷冰冰的暖男啊,像裡頭包著熱芝麻的冰淇淋,一口咬下去,冷熱在嘴裡交流融彙,說不清的滋味、道不明白的香濃甜美,只是覺得想吃乾抹淨。

  吃乾抹淨……陸潯封?綺麗畫面跳進腦海中,害得她的雌激素蠢蠢欲動。

  突地,他停下腳步,正對他背影痴迷的知書沒注意,整個人撞上去。

  痛……他的背是鋼筋水泥做的?揉揉發紅的額頭,她剛想埋怨兩聲就被他拉住手臂、旋身,藏到大樹後頭。

*             *             *

  宋紫雯明白,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她必須在甯王跟前得到准信,否則……

  倘若甯王無心,她便不能錯失大表哥,他是自己最後一張王牌,雖然心生薄恨,但如果找不到比前世更好的出路,她也只能繞回原道。

  她以大表哥為藉口來到甯王府。

  大表哥不在京城時,她曾以姨母的名義來送過幾回東西,不是次次都能見到甯王,但她和府裡的大丫頭碧珠建立交情。

  她特意打扮過,月白的衣裳會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男人都喜歡這套,這也是繼母能在父親跟前盛寵不衰的原因。

  諷刺的是,這一套繼妹沒學起來,她卻學了個十足十,她本以為有此利器,自己能與繼母一樣無往不利,沒想到甯王……她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身邊沒有女人,已經二十六歲卻不願意婚配。

  他好男風嗎?應該不至於,他曾娶妻生子,只是妻兒不幸,那麼問題出在哪裡?

  宋紫雯不知道他的問題岀在哪裡,卻清楚自己的問題出在哪兒。她不甘心重活一世,卻活不出自己想要的樣子,不甘心夢中的男子離自己那麼近,她卻無法成為他的女人。

  為這份不甘,她鼓足勇氣,下定決定為自己拼搏一回,倘若終究無法心想事成,那麼……

  前世她對甯王心存幻想,幻想甯王有心、她無子,時機到來他們就會走在一起,所以她總喝避子湯,避掉可能的麻煩。

  她不是沒有考慮過,一個無子的女人會面臨什麼窘境,但她為了心中那點私欲堅持到底,而大表哥……終是自己虧欠了他,前世直到老死,他都沒有另尋女人孕育子嗣。如果歷經過兩世,幻想只能是幻想,那麼今生她會為大表哥生個兒子,死心塌地對待他,就當還報他兩世恩情。

  「宋姑娘?」秦甯低喚。他不解,都已經約阿封、阿璋和師父見面,阿封為何還讓宋姑娘來傳話?

  宋紫雯向秦甯請安。

  「不知道阿封讓宋姑娘傳什麼話?」

  她柳眉微蹙,抬眼相望、欲言又止,嬌柔可憐的模樣是男人都要動心。

  可惜秦甯並不,定眼回望宋紫雯,他不傻,對於她頻頻發送的秋波,怎會毫無所知?不捅破那層窗戶紙是為了阿封,為護著好友的面子。

  何況這種事得兩廂情願,不是人家看中他他就得點頭。

  咬唇,宋紫雯朝他走近,看著她誓死如歸的表情,秦甯一笑,這姑娘比他料想的更勇敢,他喜歡勇敢的女人,但不是她這種。

  「大表哥沒讓我來尋王爺。」

  「所以……」

  「是我自己想來找王爺,我有話想說。」

  「請說。」

  「我心悅王爺。」顫微微的雙手遞上一只荷包,上頭繡著鴛鴛,她的女紅極好,鴛鴛繡得活靈活現,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這不是第一回,所以往後還會有第三、第四回?

  秦甯嘆息,眉宇間閃過不耐,不想挑明,沒想她還是說出來。

  「朋友妻不可戲。」他拒絕得明明白白。

  宋紫雯急了。「我與大表哥不是王爺想的那種關係,他只當我是親妹妹,即使姨母有些想法,但大表哥心胸寬大,倘若知道我們有情有意,定會成全。」

  有情有意?什麼時候?是他給了錯覺還是她過度想像?

  秦甯失笑,「還請宋姑娘慎言。」

  慎言?意思是……「王爺不喜歡我嗎?是我哪裡做得不好,還是我長得不好、性情不好?我入不了爺的眼?」

  秦甯滿眼無奈,她做什麼、性情長相好不好與他有什麼關係?可他是戴著面具的老狐狸,從不與人交惡,何況還是和有可能成為弟妹的女人交惡,光是看在陸潯封份上,他都得給對方臺階下。「你很好,是我配不上姑娘。」

        他的口氣溫和,情緒不見起伏,好像剛才的對話不是拒絕,而是……「今天天氣很好」、「沒錯,很適合曬棉被」、「你想曬嗎」、「不必」這類日常。

  「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怎會不配?」宋紫雯見他要離開,心頭一急,不顧一切衝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避在樹後的知書大翻白眼,宋紫雯腦袋是不是長包?當然不是不配,那叫做客套話。她試著在腦海中搜尋宋紫雯的資訊,她溫柔可親、楚楚動人、乖巧聽話……記憶中所有的形容詞都是好的,怎麼也翻不出一個蠢字,既然如此,她的蠢是因為愛情泛濫還是因為秦寧太多糖?過多的糖會讓智商降低。

  「你值得更好的男人。」秦甯道。

        聞言,知書忍不住罵聲渣男。

  聽過渣男語錄沒?

  吃飯了嗎?早點睡。

  別生氣,多喝水。

  信沒回,是忙著賺錢。

  那女孩不是鴛鴛,純粹是妹妹。

  你很好,我不配。

  再見,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瞧,一口氣中兩句,她不想認定秦甯是渣男都好難。

  她的批評引得陸潯封低頭相望。

  為證明自己沒錯,她補充道:「喜歡便喜歡、不喜便不喜,說一半留一半,誤導別人的認知,很好玩嗎?」

  陸潯封一笑,在她耳邊替好友分辯兩句。「女人天生柔弱,男人若是連這點情面都不給,未免太傷人。」

  傷人?這恰恰是渣男的常備藉口啊,連他也這麼說,難道天底下的男人沒有不渣的,只有渣多或渣少之分?

  這時宋紫雯又開口。「紫雯盼王爺垂憐。」

  知書同情地看著陸潯封。

  陸潯封被同情得一頭霧水,輕問:「怎麼啦?」

  她安慰地拍拍他的後背,拿他當小狗拍了。原來是心有所屬,難怪表哥表妹、雙表婚姻遲遲未進行。

  但那是甯王,宋紫雯的爹不過是八品縣丞,雖然她來自民主自由不看階級的二十一世紀,問題……在這裡就是不合規矩啊。

  就算兩人真的情深似海,山無棱、天地合、方敢與君絕,皇太后那裡也過不了關,更別說眼下的狀況叫做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秦甯定定看她片刻,不打算回應,只是從她掌心中將自己的衣袖扯出來。

  這動作讓宋紫雯更急了,她咬牙道:「我不要更好的男人,我只想要王爺。」

  她面子裡子都不要了,才講得出這種沒臉沒皮的話,可不豁出去一試,夢想就要成空,她不願重蹈前世覆轍,就只能親手把臉皮撕去,她如此卑微,只為替自己求得一個微小機會。

  知書連思考也不曾,就幫秦甯接話。「可我想當更好的男人,就不能要你。」

  陸潯封聽見,噗地笑出聲響。

  幸好宋紫雯沒有內功,耳力普通,否則這笑聲會讓她無地自容。但知書聽見了,她懷疑抬頭。

  他在笑?沒有心疼、沒有憤怒,沒有感同身受的尷尬?難道是她錯解表哥表妹的青梅竹馬情?

  陸潯封用笑傷人,秦甯更狠,他直接用表情殺人。

  不是他樂意,而是宋紫雯非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他都已經退後一百步,她還非要追上來問個究竟。

  在這種情況下,客套發揮不了作用,他只能給一記當頭棒喝。

  他冷笑,親和轉為凌厲,目光中帶起殺氣,額頭青筋外露,這種情況……再蠢的女人也該曉得保命的重要性。

  宋紫雯當然不蠢,但眼下已是逆水行舟,不進只能退,在最後一搏中,她選擇奮力向前一撲。

  「難道王爺與先王妃情深意重,打算為她守身一輩子?」她用激將法,因為清楚甯王有多厭恨甯王妃。

  果然,聽到已逝妻子,他眼底浮上憎厭。「宋姑娘,交淺言深了。」

  「紫雯自知僭越,但王爺何不試試?也許相處過後,你會發現紫雯夠特殊、夠勇敢,值得你用心思。」

  勇敢?特殊?秦寧失笑,原來是自己多言惹禍啊。為拒絕皇太后安排,他搪塞過一句話,他說:「本王的王妃必須勇敢、特殊且與眾不同。」

  所以宋紫雯便來上這麼一場?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

  厭惡到達臨界點,耐心用罄,仰頭輕笑,譏諷在眼底張揚,她成功將他的怒氣挑起。

  扇子啪地甩開,他彎腰,猛地朝她的臉靠近。「說說,你想怎麼個試法?」

  他在生氣?可他問了,代表他也有心?宋紫雯緊盯他,好吧,就算是死胡同、牛角尖,她都要硬闖一回。

  硬起脖子,她咬牙回答。「只要王爺願意讓紫雯留在身邊,紫雯會盡所有努力……讓王爺離不開我。」

  好大的口氣,這會兒看起來還真有那麼幾分勇敢的味道。

  秦甯饒有興致地望著她,不知阿封曉不曉得自家的小青梅野心這麼大?

  秦甯揚眉。「既然如此,我便順了你的意,回頭簽下賣身契,我便將你留在身邊,試試你值不值得我花心思。」

  賣身契?意思是即便她用盡渾身解數博得歡心,她也只能是侍妾?意思是在他眼裡,她身分低下卑微,可以褻玩卻永遠無法與他並肩?

        心被扭成團,他對她非但無情,更無心。

  她錯了,最後一搏成為大笑話……瞬地她臉色蒼白,手腳冰冷,身子發顫。

  是哪裡出了錯?前世他不是這樣對她的呀?他的溫柔去了哪裡?他的體貼為什麼不見蹤影?

  她從沒想過,秦甯的親切溫和來自於對陸潯封的友誼。

  她始終認定自己值得他的真心,然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夢碎了,想像成空,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男人。

  終於明白了?秦甯淡淡一笑,啪地一聲,將扇子收回。

  客人將至,他沒心情與她周旋。

  「本王從不勉強任何人,宋姑娘回去後好好想想,倘若仍然一心想進寧王府大門,便捎來書信,屆時我會親口與阿封提起。」

  眼底浮上淚影,她無法相信,兩輩子的痴心竟換得他這樣一句。

  她有才有貌,是好人家的女兒,為配得上他,她盡力學習,重生後,她習字練女紅,學著執掌中饋人情往來,然而她的努力在他眼裡只能為奴為婢?

  秦甯看見她的掙扎,但關他什麼事,男人對不愛的女人本來就殘忍。「我還有事,宋姑娘請。」

  宋紫雯絕望搖頭,望著他溫柔的笑顏,還是那般牽動人心……頭痛、心亂,她的自尊全被踩成泥屑。

  她需要發洩,需要一個人承接她的怒氣,握緊雙手,任由指甲刺入掌心,任由椎心疼痛壓迫自己。

  碧珠上前領她出門,雖心中不忍,但主子有令,她只能送客。

*             *             *

        京城三傑Chapter43

  戰鼓震耳欲聾,殺聲四起。

  秦甯哀怨地跟在陸潯封身後,心裡把戚輝罵過千萬次。

  該死的戚老頭子,利用完他就一腳踢開,害他還以為可以從此高坐帳篷,不必參與這種不文明活動。

  咻!

  「一顆頭。」秦璋大喊,彎腰把右耳割下來,往後一拋。

  秦甯見狀,連忙舉箸接住血淋淋的耳朵,收進腰上的麻布袋裡。

  看過採棉花的婦女嗎?沒錯,這就是他現在的造型。

  「第二顆。」秦璋又喊,又割耳。

  秦甯又嫌棄地……用筷子夾住、丟進麻布袋,再這麼練習下去,以後就能夾蒼蠅了。

  第三、第四、第五、第六……陸潯封砍頭砍到刀子都鈍了,眼裡的光芒卻半點不消退,他興奮、他激情,彷彿站在眼前的不是敵人而是韭菜,還是昂貴的高價韭菜。

  他一面割一面換算成銀子,算算自己什麼時候能發家致富。

  眼看著蜂湧而至的敵軍,他心裡沒有恐慌,只有兩個字——豐收。

  深吸一口氣,他把肺葉撐得大大的,大喊一聲,「殺!」然後朝金山銀山飛奔而去。

  秦璋一面追一面削耳。「阿封,你殺太快了啦,我來不及割,可不可砍慢一點。」

  敵人甲乙丙丁:「……」

  「阿璋,你丟準一點,我的筷子夾不到。」秦甯狂吼。

  陸潯封:「……」

  這工作量……最重的不是他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12-7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1-22 08:22 PM 編輯

【第五章】   口才過人折服群雄

  「你是因為這樣,才遲遲不婚?」知書壓低聲音問。

  她沒等到陸潯封的回答,卻等到身後兩根芒刺,扎扎的、有些灼熱痛感,知書直覺轉身,對上宋紫雯青白交替的臉。

  唉,不能背後說人,瞧,被抓了。

  絕望將宋紫雯徹底籠罩,她驚恐地望向陸潯封,她想不透大表哥怎會在這裡?

  他看見了嗎?如果看到,他還會與自己成親?她本有兩條路,剛斷一條,現在又……她走投無路了?

  強烈的驚惶、恐懼、哀傷轉化為憤怒,在她認出知書那刻,理智那條筋崩裂!

  大步上前,她怒指知書。「你為什麼在這裡?誰允許你和大表哥在一起?這一切全是你的計謀對不對?是你害我的對不對?」

  哇咧,世界宇宙無敵聯想力,居然是她謀劃的?而她在這裡居然需要「被允許」?

  同為女人,原本她對宋紫雯有幾分同情,可沒想到她歪樓到這等程度,無理取鬧到淋漓盡致。

  姚家家訓——碰到瘋狗,只能躲不能對峙。

  所以知書直覺往後退,但這一退踩在凹凸不平的鵝卵石上,沒站穩差點兒摔倒,幸而陸潯封將她扶起。

  「還好嗎?」他關心問。

  「我沒事。」她給他一個安心笑容。

  宋紫雯觸目驚心,他們這樣親昵?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暗中往來,從沒斷了聯繫?

  換言之,不管有沒有這最後一搏,大表哥早就不是她的備選?

  看著隨後而至的甯王,再看看表哥,他們心裡都沒有自己?前世分明不是這樣的啊,甯王終生無妻,難道不是因為等不到自己?而大表哥待自己一世專心,難道不是因為疼惜?

  是什麼改變這一切?是姚知書嗎?

  為什麼甯王逼她、大表哥逼她,連老天爺都要逼迫她?前無進程、後無退路,她只能活生生被夾死在此處?

  她狂怒、怨妒,天地不公,世事欺凌,她的苦痛、怨恨該誰來承受?

  她承擔不了天崩地裂的壓力,只能朝姚知書盡情發洩。

  是她,如果不是姚知書出現,情況定會不同,如果不是姚知書勾引大表哥,她會回歸前世正軌,如果她不存在,那麼所有的壞事都不會發生。

  當她將所有錯誤全指向姚知書的同時,宋紫雯原諒自己了,她沒有做錯、沒有選錯,她本來就該嫁給大表哥——是姚知書的存在破壞這一切。

  她一把拽住知書,咄咄逼人。「不要臉的賤婦,竟然勾引大表哥,當自己長了張狐狸精臉,就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姚知書嘆氣,她只是不想吵架,不是不能吵啊。

  陸潯封一雙深目燃起兩簇火苗。這算什麼,惡人先告狀?

  陸潯封揮開宋紫雯的手,將姚知書護到身後,才要張口斥責,沒想到姚知書搶快一步。

  「長得好確實不是無所不能,但長得差卻真要處處碰壁的呀,知道男女為啥都偏愛俊男美女嗎?因為那是生物本能。」

  「一個人身體健康便雙目清澈、面泛紅光,心靈健康就會笑容滿面,自然就美得緊,健康之人能誕下健康子嗣,因此美醜在婚姻市場上占有絕對的優勢,與其嫉妒我的優勢,宋姑娘不如修身養性,試著養出一副慈眉善目,對吧?」

  姚知書絕對是在罵人,可她字字句句說得有理有據,像說教似的。

  噗地,秦甯和陸潯封同時笑開,兩人恨不得捧腹,卻還非得硬把勾起的嘴角往下壓,否則會太傷宋家表妹的玻璃心,萬一人家沒想開,跑去跳池塘……要救還是不救?

  「空有一張臉就能為所欲為?天底下沒有這麼好的事,你這個賤人別想離間姨母與大表哥,更別想害死姨母!」她句句提及姨母,因為清楚大表哥純孝,在孝道面前,任何人事物都得退位。

  「離間?你太高看我,別把這頂大帽子扣在我頭上,對不起,我不接。」

  「當初不是說永遠不見?沒了容身之處,又想賴上大表哥?怎麼,娘家不肯收留,還是你真把姚家人全給剋死了?就算姚家人全死光,大表哥也沒義務收破鞋,你這個污穢骯髒的下流賤婦,披著狐狸皮的禽獸,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很不想和缺乏理智的蠢女人對峙,這樣會顯得她跟對方一樣蠢昧,可人家非要提前塵舊事來刨她的心,過分了。

  「住嘴。」陸潯封聽不下去,揚高了手。

  「不要。」匆忙中,姚知書跳起來抓住他的手臂。

  可他太高,這一跳、一用力抓,她整個人竟然吊在半空中,滑稽的模樣看得秦甯發笑。

  陸潯封連忙放下手,怕把她給摔了,皺眉道:「做什麼,要是受傷怎麼辦?」

  當雙腳回到地面,她認真道:「男人打女人,勝之不武,你是大將軍,別壞了名聲。」

  都被罵成這樣了,她居然還顧慮他的名聲,眼一彎,散發出兩道甜得膩人的柔和光芒。

  「可是挨罵了,怎麼辦?」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用語彙傷人,我便用道理服人,方為聖人之道。」

  吵架也能與聖人之道牽扯在一起……秦甯扯住陸潯封,不讓他發言,他很想看看姚娘子如何發揮聖人之道。

  姚知書注意到秦甯的小動作,心裡不滿!女人對決,男人坐板凳看戲,還拿一把瓜子啃?!

  太過分。

  只是她與宋紫雯沒見過幾次面,怎就成了刨人祖墳的惡徒,遭她如此怨恨?姚知書想不出自己做了什麼,值得對方口口聲聲賤人罵不停,不過吵架不能弱了氣勢,既然宋紫雯喜歡拿她的容貌作文章,那就……

  「別告訴我紅顏白骨皆虛妄,青青翠竹盡是法身,若容貌沒有那麼重要,你怎會捨陸將軍喜歡上白臉大爺?」

  啥?他是白臉大爺?秦甯:「……」

  啥?他長得沒秦甯好看?陸潯封:「……」

  兩人心口都受了點小傷、需要OK繃,但姚知書沒時間理會,自顧自往下講。

        「既然追求美是天性,你喜歡白臉大爺也沒錯,可就錯在不該主動。你給什麼情詩和荷包,他又不喜歡,幹麼說你心悅於他?這種話先說的先輸。

  「更別說女人的天性是守護,男人的天性是掠奪,男人本就是婚姻市場上的主攻掠奪者,追求異性這種事是他該做的,可你替他做了,謀殺掉他的本性,就算你順利成為他的枕邊人,天性無法充分發揮的男人怎麼辦?他只好使了勁地折騰你。瞧,人家連讓你賣身為婢這種無恥話都說出口了。」

  無恥話?呵呵呵暗笑三聲。陸潯封揚眉,果然是聖人之道。

  守護掠奪?不知姚娘子接不接受他的掠奪。秦甯嗤笑,聖人之道啊……

  他們都搞不清楚這是吵架還是教導訓斥?女人吵架不是應該一口一句賤加上一句不要臉,然後扯衣服、拉頭髮,弄得狼狽不堪?

  「白臉大爺擺明喜歡活潑開朗、獨立自主的女子,你幹麼裝可憐,幹麼當朵深山小白花,那麼就算把你種到他的鼻子上,你還是只能孤芳自賞,想得到白臉大爺的喜愛?那就努力把自己搞成向日葵。」

  陸潯封:她怎知秦甯喜歡向日葵?

  秦甯:就是就是,小白花哪有向日葵可愛。

  「與其把力氣拿來忌妒我長得比你美、憤怒我活得比你吃香,不如把心思拿來在男人身上下錨,融入他的思考,跟他說相同的話、喜歡相同的東西,讓他把你留在心頭,讓他看不見你就心癢,讓他就算再不樂意,也要把你留在身旁。」

  陸潯封笑出兩道彎月眉。她在他心底下錨了?

  秦甯朝她散發魅力誘惑。她的錨,他接了!

  姚知書說個不停,讓宋紫雯確定,大表哥全都聽見看見,知道她對甯王的心意了……

  這事要是傳到姨母耳裡會怎樣?她將被送回老家,再無人管她死活,她會被迫與繼母的痴呆弟弟成親?

  不要啊……雙腿發軟,宋紫雯態度瞬變,跪地放聲大哭,拽住陸潯封衣角。

  「大表哥我錯了,求你別告訴姨母!我不能回家,那裡是地獄,我一回去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大表哥,求求你……」

  冷眼望向宋紫雯,長年在外,他對她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她十歲之前,那時他未參軍,表妹經常往來家裡。

  那年姨母未過世,份外疼愛這顆掌上明珠,而她知道自己家裡窮,經常偷拿饅頭給自己和弟弟,那時的她是個好心姑娘。

  只是她對姚知書的責難、對秦甯的厚顏,令陸潯封心涼,表妹幾時變成這模樣?

  但不論她變成什麼模樣,他也不會把她送回去,因為清楚那個家於她而言確實是座地獄。

  陸潯封嘆道:「放心,我不會告訴母親,你先回去吧。」

  她明白大表哥的性子,他說一不二,所以……鬆口氣,她不必擔心了。

  「多謝大表哥。」

  在碧珠的攪扶下,宋紫雯緩緩起身,向秦甯和陸潯封屈膝為禮後準備往外走去,只是這時碧珠看她的眼神已經不如過去。

  「今天的事,一句都別傳到母親耳裡。」陸潯封道。

  宋紫雯和姚知書都明白,他指的不是宋紫雯與秦甯的事,而是姚知書與陸潯封。

  確實,不想節外生枝的話,半句都別提起。

  宋紫雯離去後,秦甯和陸潯封同時看向姚知書,同時發難。

  「你怎麼知道他喜歡向日葵?」陸潯封指著秦甯。

  「我不叫白臉大爺!」秦甯反駁。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下一刻,兩人又同時發話。

  「你幾時融入他的思考,跟他說相同的話、喜歡相同的東西?」陸潯封質問。

  「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情詩和荷包?你打聽我、喜歡我?」

  咄咄逼人啊?這年代的男人一個個都這麼自我膨脹?

  她退後兩步,先指向陸潯封,「我不知道他喜歡向日葵。」再指秦甯,「你臉那麼白,不叫你白臉大爺難不成叫黑臉小弟?」又指陸潯封,「我跟他的思考是兩條線,我喜歡的東西絕對和他不相同。」又指秦甯,「做人可以驕傲,但別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打聽你、喜歡你?哈哈!」她翻白眼,滿臉鄙夷。

  見陸潯封又要開口,秦甯給陸潯封一拐子,搶在前頭。「沒關係,過去就算了,你可以從現在開始喜歡我。」

  「喜歡你?你誰啊?有車有房有事業嗎?一個月收入多少?」

  「我叫秦甯,是甯王府的主人,車駕有七八輛,房子莊園有十六個,每年收入至少幾十萬兩。好了,輪到你介紹自己。」他君子風度地朝她伸手。

        她哪會不知?他是名滿天下,與陸潯封、秦璋並列京城三傑的主角,這樣的男人很吸睛,很值得心動,莫怪宋紫雯寧可蠢死,也要瞎拼一回。

  但她不傻不蠢,她的意識清楚,明白烏龜找王八,臭魚配爛蝦,是兩性世界永恒不變的定律,馬配鞍、狗拴繩,只有幾兩重的女人別妄想幾百斤的男人,會給活活壓死的。

  「我是朝廷一級擡槓員,是特級閉門羹藝術表演者,是枕頭山登山組織的貴賓會員,以及美食好酒一等品鑒師。」

  陸潯封臉上的冰層瞬間融化,這樣的拒絕法……他喜歡。

  「你有工作嗎?」她問。

  「有,逛青樓、看美女、賺賺錢、花花錢,吃吃喝喝,正往美食好酒一等品鑒師努力。你呢?嗜好興趣、平日裡做什麼?」

  他當然知道她開幼兒園,還打著潛能開發的旗子,張揚得很,可是女人……幹麼工作?就該讓男人豢養。

  「我嗜好數銀子,興趣發呆,平日裡沒事就愛折騰人,我想我們不合適。」

  「怎不合適?我有一大堆銀子讓你天天數,我有舒服的房宅和軟床,你愛睡覺就睡覺、愛發呆就發呆,折騰人?更容易了,王府上下有一兩百號人,閒著沒事幹,恰好讓你來折騰。怎樣,小娘子要不要跟了爺?」

  他說一句往前進一步,逼得她不得不頻頻後退。

  陸潯封臉黑,心卻雀躍,因為她躲得很明確,她擺明不與秦甯建立連結。

  「不要。」

  話出口的同時,陸潯封扯了姚知書一把,她順勢躲到他身後,然後軟軟的手心貼在他的腰際,這讓他的黑臉白了兩分,開心……

  「為什麼不要?」秦甯不輕易放棄。

  「因為髒!」她說得好白哦,因為她不是渣女,喜歡便喜歡,不喜便不喜,不會說一半留一半,誤導別人的認知。

  秦甯上下打量自己一遍,這衣服分明剛上身。「哪裡髒?」

  「被太多女人用過。」雖然王爺很大,但身前盾牌也挺厲害,所以她不怕死。

  「天底下男人都這樣。」

  「哈哈哈,男人有搞小妾的魄力,女人就要有換掉男人的實力。」

  「什麼鬼話,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經地義。」

  「若你妻子包小館、賞帥哥、四處品鑒風流、三夫四相公是什麼?」

  「男人和女人不一樣。」

  「是不一樣,女人偷看男人叫花痴,男人偷看女人叫猥褻,女人碰男人叫挑逗,男人碰女人叫流氓,女人打男人是撒嬌,男人打女人叫混蛋,女人流淚是柔弱,男人流淚是懦弱,結論——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陸潯封皺眉,她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是因為不喜歡?因為受傷太深?於是她獨立自主不依靠男人?那盧華辛呢?他是唯一的例外?

  開心變成不開心,陸潯封的心門被她砰地一聲給關上。

  這時,拍拍拍,一陣拍手聲響起,三人同時轉頭,望向月亮門。

  秦璋跟在戚輝身後,兩人眉開眼笑。

  「說得極好。」戚輝朝知書點頭,滿眼的欣賞。

  極好?這位不是女扮男裝吧?這時代居然有男人同意她的話?難以想像,她被誇得頭暈眼花。

  「下回給你下帖子,你到府裡來講講這道理。」

  什麼道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男人有魄力、女人就要有實力?她一頭霧水,求助地望向陸潯封。

  秦甯搶到她身旁,解釋道:「師父有個老來女,已經及笄卻挑不到一個好女婿,這陣子脾氣壞得緊。」

  不久,他們走到涼亭裡,裡面早已布置好茶水點心。

  方才宋紫雯就在這邊,他竟連口水都沒讓人喝?這個男人看起來溫柔多情,其實再薄情不過。

  陸潯封在後面,見秦甯靠知書很近,相交多年,他知道秦甯對知書起了興趣。

  姚知書坐在戚輝身邊,秦甯快手快腳就要往她另一邊坐去,陸潯封眉頭皺出川字型,不滿極了,用冰眼逼退他。

  秦甯動作一滯,正要分析陸潯封態度的同時,秦璋順勢坐下。

  很典型的漁蚌相爭,漁翁得利。

  姚知書沒發現三人之間的小動作,她正認真聽戚輝說話。

  「……滿京城上下找過一輪,雖然不樂意,卻無法否認,他們兩個是老了點,但比起其他男人,勉強上得了檯面,小娘子,你幫我瞧瞧,該挑誰當女婿?」戚輝指向秦甯和陸潯封。

  挑女婿啊……姚知書望向兩人,只見他們擠眉弄眼,搖頭蹶嘴、頻頻暗示。

  護國公府的姑娘還不想娶?太挑剔了吧?不提人家老爹身分高、地位崇高,光是為師徒情誼這項,就值得他們捨身相報。

  不過一個王爺加一個侯爺,若讓他們承了自己的情,好處應該不小。

  俏皮地朝兩人眨眨眼,知書道:「不好說,這得看你的需求。」

  「需求?怎麼講?」

  「若你要個省心的女婿,就別挑甯王。」

  「他不省心?」

  「瞧他一雙桃花眼,不惹風流便枉擔風流,若哪天風流債上門非要他認下,到時不管怎麼做,你女兒都得受委屈。讓人進門共事一夫,委屈,不讓進門留下善妒名聲,更委屈。戚將軍是招女婿,又不是招財神爺,幹麼弄尊大神往家裡擺?」

  姚知書一句「戚將軍」喊得他心情愉悅,他就愛人家喊他戚將軍,可惜所有人都想巴結他,一句句國公爺喊不停。啐!國公爺哪有大將軍來得威風。

  「你是對的,這尊大神咱不要,那一個呢?」他指向陸潯封。

  「他啊……」知書搖搖頭,擠擠鼻子。「性格不好。」

  「性格不好?怎麼說?」

  「他年紀越大越沉默,不是因為他天生話少、不愛嘮嗑,而是因為身邊的人都在依靠他,他卻沒有人可以依靠,只能默默承受。

  「雖然這不是他的錯,但也因為長期的不合理承受,造就他沉悶、無趣的性格,也因為他承受得太多,再沒有多餘心力付出,身為他的女人會很辛苦。但凡女人都期待被愛、被哄、被寵,戚將軍的女兒也是吧?可他做不來這事。」

  一串話,前半串深深地說中了陸潯封的心情。

  沒錯,他習慣被依賴,習慣承擔,習慣疼痛疲憊都只能往心底埋,但他是人,偶爾也有脆弱的時候,他也想有個人可以依靠,讓自己能暫且休息、安心。

  望向知書,感動在眼底閃過,從來都是、一直都是……她是最懂他的那個人。

  而後半串卻深深打動戚輝。她說得半句沒錯,陸潯封卓越傑出,是個難得的人才,可他沉悶無趣冷酷也是辯駁不來的事實,女兒是被自己寵大的,要是沒人接手寵著,他哪捨得?

  「連他們都不行,哪裡還有好男人?」

  「師父,我啊,我啊。」秦璋連忙指指自己,小師妹挺可愛的,雖然有點小脾氣,但哪個女人沒有?

  「把你那骯髒心思給我收回去,都有老婆的人了,還敢妄想?」

  他能有兩個側妃的啊,而且他家皇子妃性情平和、溫良柔順,肯定不會搞出雞飛狗跳的糟心事。

  看著師父臉色像打雷前、閃電劃過的天空,不要命的話,他倒是可以繼續往下說。

  四年的惡毒操練,導至他心底有一塊名叫「師父」的陰影區。

  「戚將軍,有句話在我心頭琢磨著,你要不要聽聽?」姚知書道。

  「你說說。」

  「小時候呢,我喜歡誰便拼命對他好,直到長大方才明白,誰拼命對我好,我才應該喜歡誰。所謂的好丈夫,不是多能耐聰明、允文允武或有權有勢,而是他賺一文錢,就想用一文錢讓妻子幸福,賺一萬兩,就想用一萬兩帶給妻子快樂,他把所有心思全用在妻子身上,妻子的快樂是他最大的滿足。」

  知書篤定的話讓陸潯封心頭卡住,盧華辛就是那樣的男人?他付出所有,換得她的快樂,即使他只能賺一文錢?所以當年她頭也不回的離開,是心知肚明他給不了自己的全部?

  「天底下有這種男人嗎?」

  「有的,只待機緣成熟,戚姑娘就會碰上。」她堅定的口吻給陸潯封眉頭打上死結,卻解開戚輝心口的愁眉。

  「但願如你吉言。潯封說,杯酒釋兵權是你提點他的?」他回歸正題。

  「是。」

  「你怎會認識那小子。」

  她沒有太多思慮,便回答:「同村人。」

  三個字,心口一抽,結痂的傷口被狠狠撕擄開來,疼得他直皺眉。

  他們只是同村人?

  他以為失去一個人,最疼的是剛開始那種波濤洶湧的痛,只要壓著忍著就會過去,他始終相信,時間能夠治癒一切,可後來他才發現,那種以為自己已經沒事,卻隔三差五的想起,猝不及防的疼痛更教人難受。

  姚知書雖與戚將軍侃侃而談,卻也注意到陸潯封神色黯然。

  怎麼了,不開心?不希望她與戚輝相談甚歡?

  心頭感覺很奇怪,好像東邊下雨西邊晴,所有人全在西邊論風月,他卻獨自在東邊讓雨淋。

  說不清楚是同情還是不捨,她走到陸潯封身邊,在戚輝的對面位置坐下,將棋盤擺好,順口道:「聽說戚將軍下一手好棋,我們來一盤?」

  下一手好棋?戚輝愕然,自己分明就是個臭棋簍子,哪次不是逼著罵著恐嚇著,三個徒弟不得已,只好猜拳決定誰當那個倒楣鬼,她居然……

  這小娘子太對他的胃口了,可惜自家兒子全都有主兒了,要不然他肯定要把她變成戚家人。

  「誰告訴你本將軍下一手好棋?」戚輝笑問。

  一雙妙目在陸潯封身上掃過,她並非回答問題,而是對被雨淋的陸潯封發送同情,但戚輝誤會了。

  自家徒弟竟然說他下一手好棋,唉……他不但生了好兒子、好女兒,還收了個好徒弟,天底下還有誰比他更幸運。

  陸潯封的傷心因她的動作而消彌,他高興知書注意到他的黯然,高興她主動坐到自己身邊。

  他幫她倒一杯茶,將核桃糕推到她手邊。

  「試試,馬廚子的糕點做得不錯。」陸潯封道。

  這句話乍聽之下沒什麼,但……那種棉花糖似的討好口吻,出自阿封嘴裡?不會吧,秦甯瞪他、秦璋青他,今天的陸潯封完全不對勁。

  「我廚藝平平,卻很愛吃。」她接納陸潯封的好意,拿起糕點咬一口。

  甜、酥卻不膩口,味道恰恰好。她打起小算盤,不知可不可以挖甯王府的牆角,把馬廚子送到「初見點心鋪」。

  「廚藝平平?那可不行,姚娘子得好好學學,不會做菜、女紅是女人最大的缺陷。」秦甯挑釁,等著她來接自己的話。

  沒錯,這就是他的劣根性,對於感興趣的人,就是會忍不住想欺負,對姚亞繼是,對姚知書也是。

  「不必學。」陸潯封搶道。

  「為什麼不必?」秦璋莫名地加入話題中。

  「想吃美饌玉食,去杜康樓訂,要穿美服華裳,去雲針坊做,只要男人的口袋夠深,女人就沒有缺陷。」

  心口咚地一跳,這話說得多好啊!姚知書沒打算笑的,但眉毛自己彎了,眼角自己柔了,兩人對上視線,說不出的暖和甜。

  這天姚知書與戚將軍下棋,旁觀者才曉得,原來臭棋簍子不止一個,原來姚知書的缺陷不只在女紅、廚藝上頭。

  不過觀棋雖然痛苦,但她滿口的故事讓三個男人聽痴了。

  她講很厲害的故事,都是未來的世界名著,故事吸引他們所有注意力,讓他們忘記兩個臭棋簍子能讓人多抓狂。

  送走心情愉悅的戚將軍,姚知書想告辭卻被秦甯攔下。

  「甯王爺還有事?」

  像在解釋似的,他說:「我沒有那麼多桃花,也不愛招惹風流債。」

  「你知不知道什麼是渣男?」

  「不知道。」

  「像煤炭般的男人,對人很好很溫柔很留情面,表面上像帶給女人溫暖,卻不會一直停留,並且在溫暖過後,剩下一堆渣。」

  懂了,她在批評他對宋紫雯的態度。「你意思是,對女人不該留有分寸?」

  「你給的是分寸還是希望?」知書一笑。「既然無心,就別過度溫柔,自以為是風采奪人,卻是處處留情、誤導人心。」

  「你這話真讓人委屈,怎不是女人自作多情,卻是男人誤導女人的感情?」

  因為她是女人啊,女人就該為女人發聲。姚知書回答:「覺得委屈?」

  「對。」

  「那你一定不知道,男人的胸襟是被委屈撐大的,受著吧!」

  拋下話,她坐上陸潯封的馬車。

  再次車行轆轆,心裡仍然掛著事,今天很精彩,卻精彩得讓她心頭紛亂。

  她不知該如何界定自己和陸潯封的關係,不知該如何看待重逢這件事,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這是最後一次?

  到家,陸潯封再度伸手,想牽她下車。

  她又猶豫了,卻在猶豫間聽見他說:「我沒有你想像的沉悶、無趣、冷酷,只要是我喜歡的女人,我願意竭盡全力為她付出,不教她為難辛苦。」

  心,又被他給甜了。

  看著陸潯封,很會說話的姚知書突然無言以對……

*             *             *

        京城三傑Chapter44

  身上蓋著厚毯子,手捧熱水,秦璋全身發抖。「我殺人了……」

  「我知道,不是你的錯。」秦甯耐著性子安慰。

  「我殺人了。」他很傷心。

  「戰場無情,你不殺他,他就會殺你。」秦甯苦口婆心。

        「我殺人了。」看著沾血的掌心,他茫然。

  「來到戰場上,這種事無法避免。」秦甯絞盡腦汁找勸人說詞。

  「我殺人了。」眼眶紅紅的,他想哭。

  「……」秦甯口乾舌燥。

  咻地一聲,帳篷簾子被掀起,陸潯封剛洗掉一身血腥,身上還冒著水氣。

  秦璋抬頭看著他,滿臉無辜、像隻被丟棄的小狗……不,是小熊,用帶著哽咽的鼻音道:「我殺人了。」

  陸潯封看著他,片刻後點頭。「很好,你升官了,以後跟著我砍頭,割耳朵的事交給阿甯。」

  秦璋一愣,然後雙眉慢慢彎起、嘴角緩緩拉開,浮上一抹笑容,好像有人朝他迷茫的目光裡丟進驚喜。「我升官了?」

  「對,你升官了。」

  丟掉熱茶,撥開毯子,大熊突然跳起來,抱著陸潯封大喊,「我升官了、我升官了、我升官了……」

  烏鴉飛過、黑雲罩頂,啊傷心咧?啊茫然咧?這隻笨熊……

  秦甯不滿,「不公平,為什麼我要做兩個人的事?」

  陸潯封面無表情,淡淡覷他一眼。「蹭功勞的人,沒有說話權。」

  秦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12-7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1-22 08:22 PM 編輯

【第六章】    拒絕甯王的提議

  哥哥討厭,一直看書都不理人,思思蹶著肉嘟嘟的小嘴,扶著門框,小小的頭顱猛往大街上探。

  還沒有……她愁了細細的彎月眉,雙手背在身後,低著頭在門口走過來、走過去,圓圓的小肉掌又摸胸又摸腹,嘴巴低低叨念著,「思思想你了,思思難受了,快回來啦……」

  小丫頭抿著嘴想笑,小小姐嘴巴這麼甜,難怪少爺們會被哄得團團轉。

  不知道是不是真感應到什麼,她突然停下腳步,跑到門邊看向遠方,下一瞬,招呼不打一聲,她邁起兩條小短腿就飛快往外奔去。

  小丫頭一驚,連忙追上去,直到看到街道那頭的人,輕輕一笑,鬆口氣,轉身忙事去了。

  「哥哥……哥哥……」

  看見小小的身影朝自己奔來,亞繼想也不想蹲下身,展開雙臂。

  亞琛、亞初互視一眼,不認輸,他們一左一右蹲在亞繼身邊,也朝思思展臂。

  毫無懸念的,思思衝進「正確」的懷抱裡,亞繼一把將她抱起來,高高舉起,轉兩個大圈圈,聽見她清脆的笑聲,瞬間,兩人都滿足了。

  「哥哥,我的……」她熟門熟路地把亞繼的玉珮從懷裡拉出來,貼在臉上,微微的溫,還帶著繼哥哥身上的香味,她用力吸一口氣。

  這動作成了兩人之間某種不成文的儀式,就像朋友見面要先問一句,「你好嗎」、「吃飯沒」,然後才能接下來的事。

  至於這種儀式是怎麼形成的?也許是小時候亞繼常拿玉珮逗思思吧,每次他掏出玉珮,思思就會屁顛屁顛地朝他爬過來,任由他抱、他親、他玩。

  亞初、亞琛很吃味,常酸溜溜說:「思思不喜歡你,是喜歡你的玉珮。」

  亞繼無所謂啊,上頭刻著他的名字,玉珮就是他、他就是玉珮,不管思思喜歡什麼,都是喜歡「姚亞繼」。

  「想哥哥不?」亞繼問,順手把玉珮塞回懷裡。

  「老想了,想得頭都痛了。」

  亞初戳她一額頭。「馬屁精。」

  思思撒嬌地咯咯笑開,胖手圈著亞繼脖子,把頭埋進去,甕聲甕氣說:「思思愛哥哥,哥哥愛思思。」

  「愛琛哥哥不?想琛哥哥不?」亞琛捏住她下巴,把她的頭給拔出來。

  「愛一點點,不想琛哥哥。」

  「小沒良心的,以後不給你買糖,只給維維買。」亞琛道。

  「繼哥哥買。」

  「好,繼哥哥買。」

  「買糖還要買糕糕。」

  「再給思思買漂亮手鏈好不好?」

  「好。」

  「亞繼荷包都被臭丫頭掏光,這個敗家娘兒們。」亞初掐掐她的小圓臉。

  「思思不是敗家娘兒們。」

  她鼓起腮幫子,軟軟地反駁,甜萌的模樣讓人胸口都跟著甜了,亞繼忍不住親她一口。

  思思捧起他的臉,也還親一口,這時,她發現亞繼身後跟著一個漂亮叔叔,她想也不想接著朝漂亮叔叔張開手臂。

  「哈哈,思思變心了。」亞初、亞琛看著亞繼的臭臉,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們家丫頭習慣很壞啊,做啥都只瞧臉,碰到好看的就瞅著不放,要不,怎會尿片洗最多、飯喂最多的是他們倆,可她最喜歡的卻是亞繼?

        在她身上,「有奶便是娘」這個規則不成立。

  對女人,秦甯避之唯恐不及,但被這麼漂亮的小女娃熱烈歡迎,突然間莫名的優越感升起,他把思思抱過來。

  軟萌的小身子在懷裡,像往懷裡揣了塊糖似的,一下子把他的心給融了。

  他沒想要成親的,因為麻煩。

  沒錯,女人就是個麻煩包,讓女人做事,只會幫倒忙,不讓她做事,她就到處生事,如果能像養狗那樣簡單,他不介意養一窩女人,可惜……以為帶回來的是溫馴小狗,誰知道養著養著就會養成大灰狼。

  所以成親這事,別找他!

  只是最近這樣的想法有點鬆動,因為碰上了根硬骨頭——一個會跟他爭辯、會嘲諷他,會說女人依靠男人是天經地義,男人依靠女人是天理不容,總結出男人不是個好東西的女人。

  知書夠特殊、夠勇敢、也夠與眾不同,一句塘塞母后的話,卻讓他在真實生活中撿到這個女人,於是他來了,來將這個女人納入自己的羽翼下。

  「小丫頭,你娘呢?」他打聽得很清楚,關於所有的「姚知書」。

  「娘在畫繪本啊。」

  微訝,這點他沒打探清楚,原來「琛寶童書屋」裡的繪本是她畫的?

  不管是繪本、教具或點心,知書鋪子裡的東西,他全搬了一套回府,那些繪本故事簡單卻很有意思,和知書一樣令人想要探究。

  他知道知書和陸潯封有舊,也猜得出陸潯封對她有些想法,但這並不防礙他想對知書拋出善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誰能抱得美人歸,得憑真本事,不能依賴交情,靠朋友退讓得來的女人多沒意思,你說對吧?

  當然他的自信來自於經驗,比起冷酷的陸潯封,他的親切溫柔更容易被喜歡,要不小青梅怎會琵琶別抱,愛上花狐狸、拋棄大灰狼?

  「繪本啊,你最喜歡哪一本?」秦甯討起小姑娘歡心,擒賊先擒王,把兒子女兒、小侄子全攏到手裡,還怕抓不到偷心賊?

  「灰姑娘。」

  「為什麼?灰姑娘很可憐欸。」

  「娘說生活苦不算苦,心苦才叫苦,灰姑娘雖然工作累,但是很快樂。」

  也對,成天被欺凌,不怨天恨地還能幻想仙女和南瓜馬車,這個灰姑娘夠奇葩。

  「你不覺得王子很傻?要一家一家試玻璃鞋,要是碰到腳一樣大的,不就認錯人了?」

  認腳哪有認臉來的準確。

  「不會。」

  「為什麼不會?」

  「因為有魔法啊。」娘說愛情就是一種魔法,等她長大,仙女就會拿著魔棒往身上輕輕一點,她就有了魔力。

  這麼單純的相信?好可愛哦,他越來越想了,想把思思納為己有,想天天抱她在懷裡,聽她嬌嬌軟軟的聲音。

  他不是個好父親,因為不喜歡妻子、厭屋及烏,他從不曾耐心對待過兒子,直到兒子死去,他才感到罪惡、才厭恨自己。

  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抱女娃的感覺太溫馨,他的後悔在此刻瞬間飆漲。

  秦甯和思思聊上了,一面聊一面往裡走,跟在身後的亞繼不滿、臉臭,他很想一腳把對方踹開。

  前幾日,寧王找到書院裡,對他說:「我想認你當義子。」

  他冷冷回應,「我不缺爹。」

  寧王鍥而不捨。「但你缺錢、缺身分,本王膝下無子,只要你願意改姓,日後王位、財產全給你繼承。」

  他輕哼一聲。「莫欺少年窮,錢和身分我可以自己掙。」

  寧王說:「年幼無知是真理,卻非好事,只有傻子才會相信未來可能無限。」

  他道:「對不起,我喜歡當傻子、熱愛當傻子,當傻子是我人生最大夢想。」

  話說得這麼白,總該知難而退了吧?沒想到甯王爺很難纏,纏完自己又去纏先生,讓先生將利益缺弊對他分析一便後……亞繼仍然堅持己見。

  然後,今兒個登堂入室來了。

  知書把最後一筆畫上,繪本賣得貴不是沒有原因的,古代印刷術不進步,只能印出單色畫,但這樣的故事書引不起幼兒興趣,所以得雇工將顏料一筆筆添上,高度手工製作的繪本,賣上一、二十兩真的不過分。

  「刮目相看,繪本竟然是出自姚娘子之手。」

  看見抱著女兒的秦甯,知書直覺皺眉。

  女兒的顏控又發作,不知這是好事還壞事,從小培養審美觀是正確的,但萬一培養著培養著,培養出一朵痴花,該怪誰?

        知書起身接過女兒,交給亞繼,道︰「這樣就刮目相看?不知道在王爺眼底,民婦是有多膚淺無能?」

        秦甯一笑。就說吧,是根硬骨頭,在嘗遍軟糕後,牙口不壞的他想換個滋味。「小娘子不好奇,本王今日上門有何事?」

        是懷疑啊,不會也想托關係弄名額吧?「王爺請說。」

        秦甯覷一眼亞繼,看得他頭皮發麻。「我打算收亞繼為義子。」

        這念頭,打從座談會那天就落地生根、日漸茁壯,他也不明白哪來的執拗,可想法形成就非做到底不可。

        「我不要!」亞繼毫不猶豫反駁。

        「聽到亞繼的意見了嗎?」不管對大人小孩,她採取一貫的民主態度。

        「十歲小兒,連點小事都幹不了,能有什麼意見?只要姚娘子同意即可。」

        「十歲小兒是幹不了什麼大事,但肯定能讓你什麼都幹不了。你敢不把他們的話當話,我保證,他們創造力不一定驚人,但破壞力肯定驚人,所以我習慣做任何決定之前,先徵求孩子們的同意。」

        「你認為讓他們用任性態度去否決未來是正確的?」

        「不管任不任性,未來都會擺在那裡等待他們前進,沒有被否決的問題。」

        「明眼人都曉得,當本王義子有多少好處。」

        「好處嗎?請說。」

        「比起你,我能給他更完美的人生。」

        聽起來不錯,可惜亞繼不買單,若他缺義女,她倒是可以將就。

        知書笑答︰「對於完美,一千個人有一千個定義,請問,誰認定的完美才是真正的完美?」

        「這種事不需要認定,我有錢有權有勢力,當我的兒子,他不必夙夜匪懈、積極努力,就能得到別人想要卻得不到的生活。」

        「你的話預設了亞繼不喜歡夙夜匪懈、不熱愛積極努力,你認為他更喜歡怠惰懶散、不勞而獲的人生,但我想,你不太了解亞繼。在你眼中的完美,他視如糞土,他甚至會認為你正企圖剝奪他上進的機會。」

        「沒有人會這樣想,除非他蠢。」

        她看著他,眼底帶著無奈和同情。「跟你想的不同就是蠢?或者說跟多數人想法不同就叫蠢?大錯特錯,想法一致者往往是通才,與眾不同者才叫做天才。何況王爺想過一件事沒有?」

        「什麼事?」

        「其實孤獨和空虛恰恰是完美人生的宿命。」

        「你在胡說什麼?」

        「完美的人生需要有完美的父母、完美的朋友、完美的同儕,但這世間能有幾個完美的人,沒有這樣的人為師為母為子為友,他的人生得有多孤單?再說了,完美人生不允許犯錯,但人生當中最深刻的記憶,往往是犯錯那刻,因為犯錯所以失意、所以朋友相伴互吐苦水,所以患難見真情,所以完整了生命。」

       「你屈解我的意思,我沒有不允許他犯錯,也沒有讓他只交完美的朋友,我只是要給他一條比別人更好的康莊大道。」

       「可那條路終究是你給的、你指的、你要的,不是嗎?」

       「有多少人希望我給、我指、我要的路。」

       「你就是想他照你的安排過一生,只要他照著走,就會優秀傑出、出類拔萃?」

       「沒錯,就是這樣。」

        「或許亞繼照著你的指示,真的能長成人人羨慕的那番模樣,可是他的自由呢、他的想慾呢、他的遺憾呢?那些他想做卻沒辦法做的,那些他想要任性縱情的經歷、他丟失的快樂怎麼辦?王爺,對不起,我拒絕你偷走亞繼的人生。」

        「你見不得亞繼好,自私地想把他留在身邊。」

        「我確實想把他留在身邊,不過我比王爺更有底氣,因為這是亞繼的選擇。」

        「當他長大、因為年幼無知做出的決定而後悔時,誰負責?」

        「我負責。」亞繼抱著思思站出來回答。

        「沒錯,男子漢就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陸潯封進門,輕拍亞繼肩膀。

        陸潯封在門外待很久了,聽著兩人對話聯想到自己,每句都重重地打上心頭。

        他是個好孩子,他努力追著母親的期待往前跑,他爭氣、他上進,他為了母親放棄無數喜欲,他很清楚母親為他們兄弟付出多少,所以他不允許自己快樂、不允許自己自由與任性。

        為符合母親的期待,他不斷壓縮自己的心,於是他遺憾痛苦、他求而不得,他一年比一年沉默……他終於成為母親生命中的榮光,卻從來沒有人在乎他是不是快樂。

        他的沮喪,知書看在眼裡,她學教育、她了解他,所以明白他的辛苦,輕抿雙唇,對他輕輕一點頭。

        說真的,他們並沒有太熟悉,可是一個輕點頭,他得到安慰了。

        陸潯封對秦寧道︰「追求完美是人生至苦,因為總有求之不得的時候,只有放馬去追你真正想要的,你才能放下那些你追求不到的。」

        說得真好!知書走到陸潯封身邊,與他站在同一陣線。「我的孩子不必優秀、不必完美,他們或許無法享受榮華富貴,但他們可以盡情地享受自己的人生。」

        沒有刻意聯合陣線,但兩人站在一起,說著相同的理論,有意外中的和諧,好像兩人本來就同心、同意念,本來就是再相配不過的一對。

        這個念頭讓秦甯不舒服,他朝亞繼看過去,只見思思在他身上扭來扭去,又親又抱,他呵呵笑不停。

        只抱孩子就可以這麼開心?這就是他要的恣意任性?秦甯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罵他沒出息嗎?

        他以為權衡利弊是人人都會做的事,偏偏他看上、欣賞的人,都對此嗤之以鼻,難道就是因為這樣,多年前他才會與陸潯封成為莫逆?

        突然,他有輸的感覺,好像就要成為陸潯封的手下敗將。

        皺緊眉頭,秦甯走到知書跟前,道︰「亞繼不想成為我的義子,那你呢?」

        「你真需要義女?」知書失笑,她只是胡思亂想的呀。

        「我需要一個妻子。」

        陸潯封冷下眉眼,危機感讓他直起兩道濃眉。

        知書被他弄懵了,陸潯封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外走,冷冷丟下一句話,「她不感興趣。」

        陸潯封和知書離開,亞繼抱著思思從秦甯身邊走過,他停下腳步。

        「姑姑常說,婚姻是男女彼此需要的過程,我不知道你需要姑姑什麼,但我很確定,你給得起的,姑姑都不需要。」說完,他驕傲地撅起屁股也走掉。

        原來他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受歡迎?淡淡一笑,他不會輕易認輸的,路遙知馬力,他擁有的、不僅僅是知書了解的那個部分。

*             *             *

        被陸潯封拉著快步離開,踉踉蹌蹌的,他的背影說話了——他在生氣。

        生氣?為什麼?她不懂,但他的掌心大大的、暖暖的,也粗粗的,是練武者的手掌,她沒感到不適,反而覺得被他牽著……很自在、很輕鬆。

        他停下腳步,倏地轉身,這一轉,她整個人撞進他懷裡。

        他傻了,她也傻了,他想多抱她一會兒,她想多待在他懷裡一會兒,只是理智同時阻止兩人。

        他們同時退後一步,同時抬頭,同時望向對方。

        她還想著要如何化解尷尬,沒想到他握住她的肩膀,認真道︰「不要對甯王心存想法。」

        微怔片刻,她一笑,明白了,他是在計較秦甯那句話。

        「當然,別忘記我可是有丈夫、有事業有家底的人,不會發傻搞壞名聲,即使甯王看起來軟嫩可口。」

        她只是在開玩笑,企圖讓氣氛輕鬆,沒想到他表情更嚴肅了。

        秦甯軟嫩可口?意思是他剛硬難咽?她牙口不好嗎,怎就喜歡軟嫩的?一個秦甯、一個盧華辛,她挑男人的眼光怎地這麼差,再怎樣男人都要挑剛強有擔當的才對啊,就像他……

        又生氣?是她說錯話?手指輕戳他手臂,知書問︰「你還好嗎?有心事?」

        對,他有心事,但見不得人的心思不能說,「沒,只是覺得你說的很對。」

        「哪裡說對了?」

        「有關完美人生那段。」

        點點頭、嘆嘆氣,確實沒人比她更清楚,他為母親的期待付出多少。

        她正起神色。「你已經長大,已經掙回陸老夫人想要的光榮,倘若是孝順二字,你已經比多數人都做得好,雖然那個歷程很累很傷,但過去的無法計較,你可以計較未來,認真看待自己的快樂、所欲,為自己的人生添上幾筆光彩,你還年輕呢,還有長長的幾十年要過,你可以試著把被偷走的快樂找回來。」

        望著她,他自問,可以嗎?被偷走的快樂,真的能夠找回來?

*             *             *

        幾個日夜反覆思索,宋紫雯打定主意了。

        得不到甯王,她必須爭取大表哥,她不怕見風轉舵、改弦易轍,她只怕被打回原形,又成為軟弱無助的孤女,所以她必須牢牢拽住表哥。

        她必須先下手為強,必須在姚知書動搖大表哥意志之前斬斷他們的關係。

        所以這幾天她花了錢,將姚知書過去幾年查個清楚。

        這一查,她驚呆了,還以為離開後姚知書會生不如死,會被賈姨娘凌虐逼迫,沒想到她竟然混得風生水起,如日中天。

        她是育才幼兒園的東家?她名下有好幾間鋪子,還每間生意都好得很,她發達了,她要身分有身分、要人脈有人脈,不是自己可以輕易動搖的,所以……

        宋紫雯心事重重地走到陸潯嘉的院子裡。顏氏正在教兒子認字,她手裡拿著一疊字卡,飛快刷著,一面刷一面念,速度很快,十張卡很快就刷完。

        「桓兒很專心呢,真棒。」她抱起兒子又親又摟,桓兒被她逗得略咯笑。

        隨便看兩下就能認得字?有鬼吧,大人都做不到,何況是兩歲小孩。

        宋紫雯心底不屑,臉上卻掛起溫柔笑臉,「表嫂在做什麼?」

        顏氏回頭,發現宋紫雯,淡淡一笑。「桓兒馬上要進學,我去買點教具、字卡,先回來自己教教看,免得跟不上。掌櫃的告訴我法子,試過兩天,桓兒挺喜歡的。」

        是女人的第六感吧,雖說宋紫雯總是溫柔體貼,對誰都滿臉笑靨,可她總認為這個表姑娘不簡單。

        要不怎能一邊攏著婆母、一邊推遲婚事,卻沒教人發覺不對之處,可惜這想法誰也不能說,不管婆婆或相公都認定她會是陸家主母,連大哥也不置可否。

        在這種情況下,她也不想跳出來當惡人,許是大哥成親後就要分家了呢。

        打進京後,滿京城上下都曉得皇帝看重大哥,因此不時有人送拜帖上門。

        婆婆總說自己寡居,再加上身子不好,不適合出門,因此一家人低調地在京城生活,可宋紫雯就是有本事說服婆婆,說大哥性格冷僻,若身為女眷必須幫忙建立人脈,免得日後大哥被朝臣孤立尚不自知。

        於是婆婆請教養嬤嬤入府,教導媳婦和外甥女禮儀,凡是外頭的宴會應酬都由她們兩人出面。

        「是育才幼兒園對吧?聽說那間私塾束脩不便宜。」宋紫雯問。

        「是。」顏氏皺眉,她什麼時候這麼關心他們?

        「之前二表哥不是覺得太貴?」

        「束脩是大哥付的。」

        她想還錢,可大哥說什麼都不收,她明白相公的骨氣、卻拗不過大哥。

        一家子,錢推來推去的,面上不好看,相公只好說︰「把銀子攢著,待大哥成親時給嫂子送禮。」

        果然,大表哥對他們這一房還是依然慷慨大氣。

        前世也是這樣,陸潯嘉一家人住在侯府裡,吃穿用度全靠自家供給,姨母死後,陸潯嘉想要分家搬出去,她當然舉雙手同意,哪有當哥哥一輩子養弟弟的?

        沒想大表哥竟說︰「分什麼家?我膝下無子,日後侯府還不是得弟弟和侄子來繼承。」就這樣,兩家同在一個屋簷住上幾十年。

        可憑什麼啊!前世她為著心裡那點念想,不願為大表哥生子,可今生不同,她已然想通,她會有自己的子嗣,侯府的一根針,一張紙都不該落在二房頭上。

        「說到底,還是兄弟感情深厚。當年為讓二表哥順利念書,大表哥放棄學業去參軍,拿性命換銀子養活二表哥和姨母,外人都說樹大分枝,如今二表哥都已經長大娶妻,一家人還是你我不分、牢牢綑在一起,不知羨煞多少人家。」

        這話表面上聽起來沒問題,可往深裡想去,字字句句都在指責當弟弟的坐享其成。

        這根本是指著她的臉罵︰都養到當官娶妻了,還要住大哥的、吃大哥的,讓大哥幫著養兒子。

        顏氏臉龐浮上一層赧色,心道︰尋個機會讓相公跟婆母提提分家的事吧。

        見她臉紅,宋紫雯輕笑,是個聰明人總該聽懂了。

        不再追著這個話題繼續,她說︰「楊尚書府的花宴裡,我聽了一耳朵,聽說育才幼兒園學費雖貴,卻是與平常的私塾不一樣。」

        「對,聽說孩子們都很喜歡上學,放寒暑假待在家裡都嫌無聊,天天扳著手指數著什麼時候可以上學。」

        相公說起自己小時候不愛讀書,被婆婆打得傷痕累累的陳年往事,每聽一回便心酸一次,雖知婆母是為兒子好,若沒有她的嚴厲教養,哪有相公今日前程,只是……如果兒子也像相公那樣,她怎打得下手?

       「有這麼厲害?」吹噓誇大吧?她半句都不信,卻表現出興致勃勃樣子。

       「陳大人的妻子說,孩子兩歲入學,沒多久功夫,回來就能自己吃飯。」

        兩歲孩子,誰不是讓奶娘、奴婢捧著碗喂,能乖乖坐著吃已經不簡單,還肯自己動手,裡頭的女先生肯定有一套。

        「我聽說的倒不是這些。」

        「表姑娘聽說了什麼?」

        「聽說他們的桌椅鞋櫃、碗筷連恭桶都是照孩子身量打造的,可愛極了,還有連聽都沒聽過的溜滑梯、平衡木等等,我真想知道那些長什麼模樣?」

        「真的嗎?」可惜她沒參加新生家長座談會,不然就能親眼目睹。

        「我也就是聽說,表嫂也沒看過?」

        「是。」

        「王夫人說育才七、八月分放暑假,家長可以隨時參觀,要不咱們找一天,帶姨母過去看看?」

        這話說動顏氏了,她很好奇,在婦女圈裡傳得沸沸揚揚的幼兒園到底與一般的啟蒙私塾有什麼不同,當然她更好奇的是姚娘子,那個獨自勇闖京城地界、打下一份家業的女人,如果能與之結交……

        只是她對表姑娘的性子有幾分明白,此人向來無利不起早,不做無用功夫,她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顏氏側眼望她,燦亮的目光裡帶著一絲懷疑。

        「表嫂何必這樣看我,我不過是……」她害羞低頭,聲音越發小了。「姨母說,年前就把我和大表哥的婚禮辦了,大表哥年歲不小,我們總得加緊……」

        要為孩子打聽學堂,這個說法能通。

        顏氏點頭道︰「明白了,我問過相公、婆婆後,再邀表姑娘一起吧。」

        「多謝表嫂。」勾起眉眼,她眼底充滿算計。

*             *             *

        京城三傑Chapter45

        咻……羽箭朝著秦甯胸口飛來,他眼睜睜看著箭朝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的腦袋浮上來的竟然是皇兄的笑容。

        皇上坐在龍椅上、指著他大笑。「呵呵呵,就不信作不死你!」

        這時小腿一個疼痛,他整個往後倒去,屁股著地,還顧不到疼痛,只見羽箭……咻……落下,射進別人的胸膛——那個已經死到不能再死、耳朵被割了一隻的「別人」身上。

        陸潯封瞪秦甯一眼,這家伙不僅蹭功勞,還是個拖累。

        秦甯回看,那是千般清楚、萬分明白的……鄙夷,突如其來的火氣大爆發,他無比迅速地從地上跳起來,怒指前方吼叫。「你們瞎了嗎?不射砍人的,竟射割耳的,是耳朵比命重要,還是柿子光挑軟的吃?」

        陸潯封︰「……」

        秦璋︰「……」

        敵方軍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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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全面入侵她的生活

        說著說著,姚知書老是分神,目光一轉就轉向院子裡的陸潯封。

        說好了的,那是最後一次見面,結果一次一次又一次,現在……他們好像每天都會見上一回。

        她真心覺得這樣不好,可他非要來,她也無法拒絕。

        原因一︰權勢身分很壓人。

        原因二︰七、八月本來就是讓家長參觀幼兒園的時間。

        原因三︰慾望啊……慾望催促情感與理智對壘,偏偏每次輸的都是後者。

        然後他正在院子裡帶著維維、思思在玩。

        不難理解,維維、思思本就是容易與人親近的孩子,難理解的是他,一個高冷孤傲男,怎能和孩子玩得那麼熱烈?

        暑假兩個月,教職員工一樣要上工,行政人員得安排時間造訪學生家長,談談孩子的情況,並與家長溝通需要配合的地方,女先生們要開會、編寫教案、製作教具,阿姨們要研發新口味點心與餐食,並且將園區做一番改造打理。

        當然,新教具或餐點很快就會送到鋪子裡,然後九月分就會有新品開賣。

        後面這部分是盧華辛的點子,除了當官,他行商腦袋也很厲害,否則短短四年,知書無法這麼快就在京城佔有一席之地。

        「東家,下學期的繪本什麼時候到?」張先生問。

        「快了,再三、五天吧。」姚知書回答。

        童書部分是她一手張羅的,新繪本會在新學期裡使用,但新繪本會延遲一個學期才在鋪子裡開賣,免得家長提早買回去,孩子聽過故事,上課缺少新鮮感。

       「我有試著寫故事,不知道能不能作成繪本。」林先生將幾頁紙交出去。

       「我回去看看,再給你——」

        正說話時,維維笑聲傳了進來,他笑得很誇張,引得女先生們紛紛回頭。

        轉頭一看,知書跟著笑了。

維維身子打平,陸潯封的頭頂著他的肚子、抓住他兩隻手,陸潯封先是快跑,迎著風,維維不害怕,然後他施展輕功開始上竄下跳,像坐雲霄飛車似的,維維開始尖叫大笑。

        見哥哥玩得那麼樂,思思跟在陸潯封身後追,一面跑一面笑,笑得沒節制。

        有陸潯封帶著玩,短短幾天相處,感情深了,夜裡孩子們上床都要問上一句,「陸叔叔明兒個還來嗎?」

        姚知書說「來」,兩人便交頭接耳,計劃明天要玩什麼?說「不來」,兩人愁眉苦臉,連床前故事都聽不進去。

        到後來,她只能聳肩回答︰「誰知道呢。」

        可不就是「誰知道呢」?

        堂堂兵部尚書、皇帝看重的大將軍,怎會這麼閒,閒到天天往幼兒園裡來陪孩子玩,這現象不合理對吧?問題是這種不合理現象,正天天上演。

        回過頭,知書問︰「各位先生,還有沒有其他問題要討論?」

        「沒有了。」大夥兒紛紛搖頭。

        「那就先散會,請盡快把下學期的教案交上來。」

        收好冊子,梁秋喜將東西接過來。

        梁秋喜是幼兒園的第一個員工,她被丈夫毒打,趕出門,離開夫家後她無處可去,幸好遇見姚知書。

        那時候姚知書懷著孩子,她把維維、思思當成自己的孩子疼,這一路走來,姚知書得她諸多幫助,待幼兒園情況穩定後,她就不再上課,成了姚知書最好的助手。

        思思哭了,她坐在地上耍賴,蹭得滿身泥土。

        姚知害走到她身邊,輕聲問︰「思思為什麼哭?」

        「哥哥都不下來,他不讓我,都、不、讓。」她加重口氣,把自己搞得很可憐。

        「為什麼哥哥一定要讓思思?」

        「思思小。」

        「意思是,以後思思什麼事都別做,等哥哥讓給你就好,對不對?」

        「對。」她理直氣壯點頭。

        「晚上湘姨捏湯糯子,思思別捏哦,等哥哥捏好再讓給你吃。哥哥讓思思先洗澡,思思不能耍賴,哥哥讓思思先喝藥,思思也要乖乖……」

        思思一聽緊張了。「不要讓!」

        「不要哥哥讓啦?可是思思想玩啊,怎麼辦?」姚知書用手指敲敲她的小腦袋,說︰「想想啊,想想有沒有好法子。」

        不久,她笑道︰「要溝通、爭取。」

        維維和思思都是粉妝玉琢的漂亮孩子,但長得不一樣,連個性也是南轅北轍,維維像個標準的大哥哥,一張臉老是苦民所苦、若有所思的模樣,他有身為哥哥的優越和責任感,吃飯穿衣總讓爹娘先照顧妹妹,自己在一旁試著動手。

        思思完全不同,她鬼靈精怪,愛笑、愛撒嬌、愛耍賴,她很清楚只要嗯哼兩聲,不光維維,所有的哥哥們都會跑過來哄她、讓她。

        這是習慣,她不願意思思仗著這點吃定維維。

        「很好,快去吧。」

        她扶起思思,看著她一面拍屁股,一面朝陸潯封跑去。

        他們在不遠處接了頭,陸潯封剛要將維維放下,就聽維維說︰「再一圈就好。」

        姚知書失笑,這孩子很少為自己爭取什麼,所以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

        思思大聲說︰「不要再一圈,妹妹想玩。」

        「妹妹讓哥哥一回,好不?」

        「不好,妹妹想玩。」

        「哥哥也想玩。」兩個溝通不良的小孩一上一下瞪著眼,不知道怎麼解決。

        「要不?一起?」雙胞胎的默契異口同聲,講完,兩人同時看向陸潯封。

       她以為陸潯封會直接抱起兩個孩子,沒想到他將維維放回地面上,看看兩人,片刻後問︰「你們想不想自己飛?」

       「要,要自己飛。」又是異口同聲。

        思思眼底閃著興奮,而習慣多想的維維眼底有幾分不確定,又問︰「怎麼飛?」

        「練武功就能飛,以後陸叔叔每天來來教你們武功,好不?」

        「好啊。」思思毫不猶豫地點頭。

        維維則望向母親,等待回應。

        比起思思,維維永遠多想一點。

        姚知書走過來,一手拉一個,認真說︰「學武功很辛苦的,你們要不要考慮長大一點才學?」

        「不要,現在就學。」思思想也不想就拒絕。

        維維還是老樣子,少年早慧的他低頭、皺眉,思考人生大道理似的。

        「要不,思思先學,維維等大一點再學,維維先跟爹爹學畫畫?」

        她知道自己這話說得很挑撥,她就是想用維維牽制思思的意願,因為不管兩人性格有再大的不同,但凡維維做什麼,思思就會跟隨。

        他聽出來了,心頭不舒服,因為明白知書的意圖,也因為「爹爹」兩個字。

        他一直刻意忽略這個問題,刻意忘記知書早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家庭,他只想不管不顧地留在看得到她的地方……守護。

        往常只要姚知書這麼說,維維都會點頭,因為他喜歡畫畫。

        三歲幼兒細肌肉尚未充分發展,而這時代的繪畫偏向工筆畫,需要大量的專注與肌肉協調,為避免孩子受挫折,損了對畫畫的興趣,她一再拒絕盧華辛的提議,可是為了拒絕陸潯封的好意,她讓步了。

        沒想到維維竟然扯扯她的衣角,道︰「娘,我想跟陸叔叔學武功。」

        她拋出這麼好的條件,維維還……「你不是一直很想學畫畫?」

        見哥哥和她站在同一陣線,思思樂啦,抱住哥哥代替他回答。「我們想當大英雄,跟陸叔叔一樣。」

        大英雄?他已經在孩子心底烙下形象?離間失敗,從來不勉強孩子的知書敗下陣來。

        她很沮喪,陸潯封卻很快樂。

        他一手一個把兩個孩子同時抱起來,這是下意識、自然而然動作,他沒想過要炫耀些什麼——這種事只有鋼鐵男才辦得到,軟嫩男無法。

        「知道怎樣才能當英雄?」陸潯封問。

        「要會飛。」維維回答。

        「會咻咻咻。」思思做了個拿刀砍人的動作。

        「不對,將軍上戰場殺敵,是為了保護百姓不被敵軍欺辱,江湖人行俠仗義、為弱勢百姓主持公道,因此當英雄最重要的工作是「保護」,想要保護別人的第一步,是必須讓自己變得強大。」

        「學武功就能變得強大嗎?」

        「對,這是最基本的。」

        維維和思思互看一眼後,同時對陸潯封說︰「我們要學武功。」

        「學武功必須不怕苦、不怕累,不能受到一點點挫折就喊停。」

        「我不會。」兩人同聲。

        他們的態度擺明,這件事她無法阻止,只能樂觀其成。知書嘆氣,不再說話。

        他知道她妥協了,陸潯封很開心,以後自己有足夠藉口待在看得到她的地方。

        揚起濃眉,他對孩子們說︰「走吧,咱們去飛。」

        他從腰間抽出一條長鞭,牢牢地把維維綁在背上,再將思思頂在頭頂,在兩個響亮輕脆稚嫩的「出發」聲後,他們「飛」走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她無奈搖頭,維維是個不愛笑的孩子,他少年老成,很少看見他這樣開心,光是為了他的快樂,身為母親就不該阻止。

        只是……能嗎?可以嗎?不會出事嗎?她愁了眉心。

*             *             *

        亞琛、亞初、亞繼下學,滿身是汗的思思遠遠看見,大聲喊哥哥,然後扭著身子從陸潯封身上滑下來,一路跑到他們跟前。

        亞繼彎腰將她抱起,他掏出帕子細細為她拭汗,柔聲問︰「好玩嗎?」

        「好玩。」她用力搖頭,把汗甩到他臉上,然後把亞繼的玉珮拉出來貼在臉上,深吸氣,聞個過癮。

        「累嗎?」他好笑問。也不曉得他的玉珮到底有什麼魔力,讓她這麼喜歡。

        「看到哥哥就不累。」她的嘴抹了糖似的。

        另一邊,亞初、亞琛走到知書跟前道︰「先生想讓我們住到書院裡。」

        陸潯封看著三個少年,落落大方、態度端正,一看就是個聰明人,知書真的很會教孩子,難怪秦甯會對亞繼念念不忘。

        「為什麼?」

        「先生想讓我們考縣試。」

        「會不會太早?」

        「沒考過也沒關係,先練練手。」

        「如果只是練練手,要不我給你們包車子,在路上不會耽擱太多時間,和住在書院裡差不了太多。」這年紀的孩子正在長身子、準備進入青春期,吃睡很重要,書院裡的環境不是太好。

        亞繼沒回答,亞初、亞琛確實只是練練,可他就沒打算練手,明年二月縣試、四月府試、考完院試就可以接著考明年八月鄉試,再參加會試、殿試,他想一舉成功,想證明不需要依靠別人,他也能自己創造出完美人生。

        對,他就是自傲!

        「不行嗎?如果非要住在書院裡,可不可以問問先生,我們自備三餐點心,讓小晴每天給你們送過去。」只是這樣做太出格,她擔心他們被同儕排擠。

        思思看看娘、再看看亞繼,捧著他的臉,她撒嬌道︰「不要哥哥住書院,要哥哥抱抱,哥哥說故事,要和哥哥一起睡覺。」

        她這一說,亞繼失笑,不堅持了。
  
        見狀,亞初笑說︰「我們還是住家里吧,聽說書院住處夜裡有蟲子會咬人。」

        亞琛道︰「太好了,我都打算要勒緊褲腰帶呢。」

        亞初說︰「對啊,要是住幾個月卻沒考上縣試,肯定被姓劉的給活活笑死。」

        「那就這麼定了,你們先帶這兩隻小家伙回去洗澡,順道把事情告訴湘姨,車子的事她會處理。」

        「知道了。」

        三人抱著思思、維維,一路說話一路往後院家裡走去。

        這會兒剩下陸潯封和姚知書眼對眼、眉對眉,偏偏陸潯封沒有離開的打算,這讓姚知書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你不高興我教維維思思武功?」

        不是不高興,是擔心啊……擔心後續發展越來越難掌控。

        「你知道對孩子的承諾要說到做到嗎?」

        「我知道。」

        「我不認為你這麼閒。」

        「我並不閒,但我承諾的事就會做到。」

        「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喜歡孩子。」尤其是維維、思思,別問他理由或原因,他就是喜歡。

        「那就盡快成親,盡快擁有自己的孩子。」

        「不是每個孩子都像他們這麼聰明懂事。」

        「兩歲後把他們送過來,我幫你教得聰明懂事。」

        她這是想甩掉自己這個「麻煩」,但……他不想讓。

        「你說過,開辦幼兒園是為了把學習變得簡單有趣,讓孩子們樂在其中?」他很清楚,怎樣的話題能引發她侃侃而談。

        「對。」

        「但苦讀是讀書必要的過程,科考這件事除天生智慧之外,拚的就是誰更能夠捱得住苦。」

        「這是多數人的認知,我無法反對,但總有辦法讓學習變得有趣些。」

        「怎麼做?」

        「讓孩子對念書上癮。」

        「不是玩樂,怎能上癮?」他像聽到什麼趣事似的,忍俊不住。

        「可以的,上癮要有幾個條件,第一,環境。在軍營長大的孩子會武功,在商家長大的孩子會敲算盤,什麼環境會造就什麼樣的人,你同意嗎?」

        「我同意環境造就人。」堅韌的母親造就堅韌的他們,讓他們在人生這一路上,對吞下的每個苦頭都甘之如飴。

         所以他學會了,他必須給她一個環境——一個不管走到哪裡都會看見他,都會得到發自他心中善意,都會因為他的存在而感到快樂安全的環境。

        「第二是綁架。」

        「我聽錯了?」陸潯封反問。

        「沒。女子最喜歡衣服、首飾這些話題,因為你有我也有,在她們認識的階級圈裡,人人都在做同樣的事,倘若不做就會被排擠,於是她們都被綁架了。

        「幼兒園裡的孩子,人人都在認字、學番文、做算學,他們因共同學習建立友誼,也因為共同學習綁架了彼此,當大家都做同樣的事,就會把事情做得熱烈、做得有趣、做得欲罷不能。」

        要不一個人的棒球賽,會讓人感到群情激奮嗎?

        綁架嗎?陸潯封點點頭,又學會了,學會讓她的朋友屬下都同意他、喜歡他、支持他、以他作為共同話題,好讓她對自己上癮。

        從明兒個開始,讓五味齋給她的屬下們送吃的喝的來吧。

        「第三?」

        「階梯。把一個宏大的目標切碎了,變成無數個小目標,像階梯似的,只要一層一層爬,就能爬到頂端,當然每個階梯不能太難也不能太簡單,太難容易產生挫折而放棄,太簡單也會覺得無聊而放棄。

        「這也是為什麼許多孩子最後會選擇放棄學業,因為對他們而言,進學的目標只有一個——走入仕途、當上大官。可那多難啊,每年的童試、鄉試、會試、殿試只錄取那麼一點點人,看著遙不可及的目標,很難不放棄。

        「所以我們按照年齡、按照程度分班,我們必須經常開會討論孩子的情況,不斷修改教案,讓孩子願意一步一步往上爬,達到目標。」

        這點他懂,慢慢來、緩緩進行,對於她,他打開始就沒想要一步登頂。

        把目標切碎了是嗎?可以,就從維維思思喜歡自己開始做起,他要一點一點融入她的生活,一點一點佔據她的生命,即使她有丈夫有家庭、即使他能得到的只有友情。

       「最後是給予回饋,所有的人都是被回饋喂養出來的,成就與贊美是孩子卯足勁、奔向成功的重大原因……」

        兩人正說得起勁時,一個突兀尖銳的聲音出現。

        「梁秋喜,你給我滾出來!」

        聽見這嗓聲,知書嘆氣,教室里正在與先生們說話的梁秋喜蹙眉,放下手上的木盒走出來。

        那是個五十來歲的婦人,臉寬耳大、身材短胖,穿著粗陋,卻塗著厚厚的粉,臉上還有顆大疣子。

        她是梁秋喜的婆婆,自從知道被趕出門的媳婦在育才做事,已經來鬧過兩回,過去她挑孩子們上課時間來鬧,一方面擔心孩子受驚嚇,一方面實在是大夥兒都忙,沒時間同她吵,所以姚知書選擇給錢了事,沒想一回兩回,把她的胃口給養大了。

        姚知書迎上前,似笑非笑道︰「滾?她不會,要不請你先示範。」

        孫婆子一愣,這次的態度怎麼不同,這姚東家不是怕事嗎?只要聲嗓大些,她就會趕忙安撫,然後塞銀子……

        她不敢針對姚知書,只敢衝著梁秋喜喊,「爺兒們不管你,你就膽子肥啦,到處拋頭露面,有沒有想過孫家的面子要往哪兒擱?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姚知書挪挪腳,把梁秋喜護在身後。

        多年折磨變成制約反應,梁秋喜一看到婆婆就會變得膽怯。

        「臉?她不要了,送給你吧,恰恰好你沒有。」

        惡婆婆又被知書堵上,卡了兩下後道︰「姚東家,這可是我們孫家的家務事,你一個外人還是別插手得了,免得惹來一身腥,還要怨我不會做人。」

        「什麼,你會做人?我還以為你只會做畜生。」

        「你……」孫婆子氣得彈起來,像顆球似的。

         姚知書又道︰「我都插手兩回了,這會兒你竟讓我別插手,行啊,把前頭的二十兩銀子還我,我就撒手。」

         姚知書沒有發怒,卻一句句堵得對方無話可說。

         聰明人聽到這裡,會知道今天這情況得不了好,該消停了,可是哪能呢?一但消停哪還有好處可拿?

        當初兒子被狐狸精迷得暈頭轉向,狐狸精哭鬧不休,兒子連忙寫下休書要趕梁秋喜出家門,幸好她腦子清楚,把休書給搶下撕爛。

        她心頭盤算著,好歹是娶回來的,就算不做媳婦平日裡也可當奴婢使喚,日後缺銀短兩還能賣幾兩銀子,沒想到兒子竟連夜把人給打跑。

        不過幸好休書沒給成,梁秋喜還是孫家的人。

        「二十兩是我家媳婦在這裡幹活的錢,媳婦賺錢上交婆婆有什麼不對?我都沒怪她拋夫棄子、不侍奉家翁了,她還敢有話說。」

        「你這般信口胡說好嗎?就不怕舉頭三尺有神明,日後讓你下十八層地獄?」梁秋喜身後的林先生聽不下去,張口便罵。

        「到底是拋夫棄子還是被趕出家門,這事可得好好釐清。」王先生道。

        「我孫家的事與你們小姑娘何干?嘴巴這麼厲害,就不怕嫁不出門。」

        「她們當然能嫁得出去,一個月月銀十幾兩的姑娘,想求娶的哥兒滿街跑,倒是孫家秀……小妾把家裡細軟給卷跑了,怎麼,想把秋娘給求回去?」

        一個月十幾兩?天,那梁秋喜在這裡幹四年的活兒,豈不是存下好幾百兩?

        兒子在私整裡教書,每月也不過一兩銀子,要是有這筆銀子,她就能買地修屋,成了村子裡人人羨慕的富戶,想想王大媽、李大娘羨慕的眼光,想她們追著自己拍馬屁的模樣,心臟怦怦跳得厲害,簡直就要長翅膀飛了。

        唉,自己真是眼皮子淺吶,之前那二十兩算什麼?人家是在打發叫花子。

        想到這裡,她底氣足了,對姚知書再不客氣。

        粗大的手指往知書跟前一指,孫婆子揚聲道︰「什麼叫做求回去?她嫁到孫家,生是孫家人,死是孫家鬼,名字要上孫家的牌位,這些年來,她上不敬公婆,下不伺候夫婿,成天在外頭鬼混,孫家寬厚大度能容得了她,別人家裡能容得下?

        「行了,娶都娶了,計較那些也沒啥用,終歸是一家人,過去的事不算,你快去把行李整整,跟著娘回家裡去。」說著,她動手就扯起梁秋喜。

        「我不回去!」梁秋喜哭喊,她寧可死在外頭也不肯回到狼窩,和一群噁心的人生活。

        孫家文確實有幾分本領再加上一點運氣,讓他年紀輕輕就考上秀才。

        當年爹爹看重她,家裡不算富裕,卻砸鍋賣鐵給大筆嫁妝隨她出嫁,沒想剛嫁進夫家,婆婆就將嫁妝納為己有,丈夫婆婆嫌棄她目不識丁,嫌棄她娘家上不了檯面,連正眼也不肯多瞧,全家上下拿她當下人使。

        新婚夜裡,婆婆就躺在她與相公中間,成親多年她仍是處子之身,婆婆卻到處說她肚子不爭氣。

        後來孫家文連考兩回,鄉試沒過卻染嫖賭之習,見識過青樓的嬌媚後,他更看她不上眼了,從此打罵交加,天天不間斷。

        她不是沒回娘家哭訴過,可婆婆那股鬧騰勁兒,到最後吃虧的仍是娘家,最後她連娘家也不敢回了。

         「不回去?為啥?」孫婆子一雙三角眼朝人群瞄去,最後定在陸潯封身上,她猥瑣笑開。「原來是有了相好的,難怪不回家呢,家文說你淫蕩成性我還不信,沒想真是這麼一回事。可惜,由不得你,你想回得回,不想回也得回!」

        才說著,手臂一伸一縮,揪住梁秋喜的頭髮直往外拽。

        孫婆子做慣農活,梁秋喜哪敵得過她那把力氣,整個人就被拽得直往外走。

        幾個女先生看不過眼,連忙湧上來,又打又推,要逼孫婆子放手,可她哪肯放啊,這一放手,幾百兩銀子就成煮熟的鴨子了,因此她死命拽,非要把梁秋喜給帶走。

        眼前一團混亂,知書剛要加入戰局就讓陸潯封阻下,他揚聲喊。「停手!」

        他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一張口就是氣勢,誰敢不聽。

        孫婆子喘著大氣看著陸潯封,再瞎她也看得出此人不同一般,怎麼可能瞧上梁秋喜?

        只不過是覺得穿鞋的怕光腳的,她一個鄉下老婆子,嚎個幾嗓子,說不定人家為了面子就把錢給擠出來了。

        沒想……他那副表情,是沒要給錢的意思嗎?

        他上前兩步、矗在孫婆子跟前,像根大梁似的,瞬地她成了顆傻豆丁,蔫得厲害。

        幾個女先生乖乖鬆手,看著滿身狼狽的梁秋喜,心裡有兔死狐悲的哀淒。她們有些是讓家人為幾兩銀子給賣了的,若非碰到好主子,如今都不曉得淪落到哪裡。

        陸潯封的目光與知書對上,啥話都沒說,只是一個輕點頭,她的心便安了。

        陸潯封望向梁秋喜,寒聲道︰「你去收拾收拾,回去吧!」

        啥?東家肯放人?太好了,就說光腳的啥都別怕吧。

        孫婆子鬆開手,諂媚的話忙出口,「就說大爺是個通情達理的,斷不會做那壞人姻緣的事兒……」

        沒等婆婆說完,梁秋喜全身一冷,心酸得厲害,可她也知道自己給東家帶來多大麻煩。

        輕咬下唇,她朝知書屈膝道︰「這些年勞煩東家照顧,大恩——」

        銳利目光在老婆子身上繞過一圈,陸潯封截下梁秋喜的話,寒聲道︰「三日之內,把欠銀送過來。」

        哪來的欠銀?所有人都聽得滿頭霧水,只聽陸潯封又道——

        「你是孫家媳婦,這筆錢自該落在孫家頭上。」他冷冷看孫婆子一眼,未出聲孫婆子就感到重大威脅。「聽說你兒子是秀才,倘若不趕緊把錢給湊齊還上……等著吧,府衙相見,他的秀才名頭就能給摘了。」

        孫婆子聞言一驚,欠債?不對啊,分明是賺錢。

        聞弦歌而知雅意,知書懂了,梁秋喜也明白了,忙道︰「秋喜會把事情轉告相公的。」

         「等等,為什麼欠錢?你的月銀呢?一個月有十幾兩,你做那麼多年了,錢呢?」孫婆子一把揪住梁秋喜衣襟,怒氣大發,恨不得將她給撕了。

        姚知書扯開她的爪子,道︰「你這人好沒道理,秋喜在這裡不必吃喝花用?之前她生病不必請大夫?這都得花錢啊,我也沒給她算利息,光讓她還本金,你還有什麼不滿?」

        梁秋喜低頭愁眉,接話。「我欠東家八十幾兩藥錢,再加上婆婆從東家那裡拿走的二十兩,本打算幹活抵扣,既然婆婆要我回去,這筆債自然該由相公來還。」

        讓她兒子還?憑什麼!更別說家裡要是有錢,她幹麼來這裡打秋風?

        可剛才她信誓旦旦說……這會兒左右為難了,轉眼功夫,梁秋喜從香脖脖變成燙手山芋,她連忙把人往前推。「那你別回去,就留在這裡幹活抵債。」

        「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天底下哪有這麼簡單的事?」

        陸潯封冷冷一笑,臉上分明是笑著的,孫婆子卻覺得自己被冰刀子給射穿了。

        知書道︰「當初見她被打得體無完膚,人又燒得昏昏沉沉的,我才把她給留下來,她有幾分本事,當婆婆的不會不知道,若她真有能耐,不必到我這裡,也能給婆家賺得缽滿盆溢,是吧?

        「留下她,只是因為一時善心,可這點善心哪兒禁得起你這個當婆婆的來磨,你一次兩次過來,鬧得學生雞飛狗跳,秋喜雖然善良,可我也實在是不敢再用,你還是把人給領走吧,備好銀子,過兩天自會有人上你家裡去取。」說完知書直接往後頭走。

        陸潯封大步跟上,兩人看也不看孫婆子一眼,只是在臨行前知書給了女先生們眼神示意。

        大夥兒一笑,也不看熱鬧了,紛紛轉身回教室。

        這下子,孫婆子的老臉給生生逼白。

        梁秋喜二話不說,道︰「婆婆等我一會兒,我收拾幾件衣服就隨你回去。」

        孫婆子一急,甩開她的手,怒道︰「想都別想,你這個喪門星,沒掙半毛錢還想回家享福,作夢吧你!孫家的門不是你可以高攀的,我兒子可是秀才,你這鄉下賤婦哪能匹配我兒子。」

        「再不匹配,我都是孫家媳婦了呀,生是孫家人,死是孫家鬼。」她含笑將婆婆給的話如數奉還。

        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美夢破碎又迎來滿頭債,孫婆子後悔死了,要是別來這一趟就好,無預警地,她放聲大哭。「我好倒楣啊,人家娶妻是娶回來賺錢養家生兒子的,孫家偏娶這種沒出息的女人,啥事都幹不了,還欠一屁股債要拖倒我老孫家,老天爺禰開開眼啊……」

        她拉起嗓子號啕大哭,可大家連圍著她看好戲的心思都沒有了。

        梁秋喜看著賴在地上的婆婆,失笑道︰「算了,那幾件衣服我也不要了,我們快走,免得在這裡丟人現眼。」

        「誰跟你是我們,走開,不要碰我!」她用力甩開梁秋喜,眼看沒有人阻止,孫婆子麻利起身,一溜煙飛快跑了。

        她一離開,陸潯封、知書和女先生們立刻圍了回來。

        姚知書問︰「你打算怎麼辦?想要和離嗎?」

        這幾年梁秋喜像鴕鳥似的,從不敢正視這個問題,如今婆婆已找上門……「我回去一趟吧,許點銀子,看孫家願不願意寫休書。」

        「你不想同孫家文過了?」姚知書問。

        「不想。」梁秋喜斬釘截鐵。

        她的答案讓姚知書滿意,她轉身對著女先生們說︰「男人有迎妾納外室的魄力,女人就要有換了他的實力,別老指望男人給你幸福,身為女人該提升自己,讓自己有自信、魅力,別一哭二鬧三上吊,別做一個需要男人的女人,而要做一個被男人需要的女人。知道嗎?」

       「知道。」女先生們同聲應和,這個想法大家都耳熟能詳了。

       精神訓話結束,陸潯封笑著對姚知書比出三根手指頭。

        「什麼意思?」

        「三天。」

        當下沒有人聽懂他的意思,直到三天後他用一張假借條加一頓暴打,從孫家文手上拿到和離書後,大家才明白這個不多話的男人做了什麼。

*             *             *

        京城三傑Chapter54

        在秦甯運薄維幄、陸潯封誘敵制勝之下,秦璋順利燒掉敵軍最後的糧草,當熊熊大火在燃起時,他們完成任務。

        兩股兵力聚在一起後,本該潛返營中,沒想敵軍大將發現他們的蹤跡,親自帶領五百人攆截。

        糧草本就匱乏,好不容易等到後方送來補給,高興還不到六個時辰,誰知道一夜被燒光,敵方大將怒氣沖天,誓言將燒糧小人全數殲滅。

        眼看對方兵力是自己的五倍,任陸潯封再勇猛也不敢認為自己能以少勝多。

        因此他帶著手下闖進密林裡,利用地勢之利到處伏擊,東邊殺二十個、西邊痛宰十個,就這樣,陸潯封帶出來的一百人已經死到只剩下十七人,當中還有八個受傷,當然,敵方也沒有得了個好,目前他們也剩下不到五十人。

        正常人在這種情況下就該退兵了,但敵軍越打怒火越高漲,他們知道沒了糧草,此仗必敗,因此心頭恨極,非要將陸潯封等人殺到一個不剩。

        躲在山坳裡已經三天三夜了,秦甯的傷口潰爛,發著低燒,陸潯封綁在身上的止血布條已經變成黑色,心裡都想著這次回不去了,他們靠在大熊身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他們才發現,不管是看起來光鮮亮麗的王爺、皇子,還是單純的鄉下泥腿子,這輩子都活得不容易。

        「不是說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騙人!」秦甯說。

        「不是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騙人!」秦璋說。

        「苦後還有更苦、又苦、最苦,我們剛走到中段要堅持下去。」陸潯封道。

        「可是我們就要死了。」秦甯說。

        「戚將軍不會放棄我們,他馬上就帶人來了。」陸潯封有氣無力道。

        在一陣沉默後,秦璋說︰「阿封,我怕死。」

        陸潯封喘過幾息後,回答︰「我也怕,所以不能死。」

        秦甯對著陸潯封笑了,他是自己見過意志力最強的人,第一次,他對陸潯封服氣。

        像是同意這話似的,秦璋喃喃自語,重複著,「我怕死、我不死、我怕死、我不死……」

        就這樣,在第四天黎明時,他們聽見戚將軍嘶啞的吼叫聲。

        「阿封、阿璋、阿甯……沒死的話就喊一聲……」

        他們聽見了,秦璋猛地跳起來,大叫,「我們沒死、我們在這裡。」

        他餓極了,早就沒有力氣,但是這會兒腎上腺素激發他的力氣,他又叫又跳又吼,像……發春的大熊。

        秦甯勾勾嘴角。「戚將軍真親切啊……」

        陸潯封彎了眉眼。「可以不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12-7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1-22 08:20 PM 編輯

【第八章】    穿成炮灰女配角

        「東家,有新生家長想參觀學校。」王先生道。

        這個新生很特殊,幼幼班只收五個孩子,東家卻為他破例多收一個,東家從來沒做過這種事,為此還找上幼幼班的老師和助教談。

        「哪位新生?」

        「陸靖桓。」

        是他啊,知書放下筆,她猜陸潯封肯定沒告訴他,育才東家是哪位,她有點好奇,要是陸潯嘉知道會是什麼態度?

        已經很久不見,那個與母親同仇敵愾的男孩長大,不知道長大的他,遇見自己會是什麼態度?會當場決定替兒子辦退學,還是為孩子低頭?

        想到這裡,她覺得有趣了。知書道︰「我親自去接待。」

        這間私塾確實不一樣,陸潯嘉心道︰連階梯都是為孩子設計的,每一階都不高,就算兩歲的孩子也能自己爬上去。

        「我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些可愛的小桌椅了。」顏氏接話。

        陸老夫人滿眼笑,她身子不好,已經很久沒出門,但為了孫子的教育,怎樣也要親自走這一趟。

        桓兒有沒有需要讀這麼貴的私塾不好說,但過府說話的婦人們,一講起「育才」就滔滔不絕,有孩子在裡頭念書的更是驕傲張揚。

        陸家吃虧在家境貧窮、丈夫早逝,即便如此她依舊親手將兩個兒子帶大,並教導得傑出優秀,他們之所以能贏別人,沒有旁的原因,就是她把所有心力都投資在他們的學習上頭。

        如今封兒、嘉兒成材,家境大有改善,自然得一代比一代更好,於是進育才成了她的心病,打聽說過這間私塾後,她就不斷託人想把桓兒給弄進去,沒想到名額有限,誰都幫不了忙。

還是封兒有辦法,他對侄兒上心,硬是給弄到名額,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很滿意封兒對待弟弟的態度。

        她笑出滿臉褶子,拍拍宋紫雯的手背道︰「咱們陸家什麼都可以輸,就是代代子孫不能輸,日後你嫁進來,也得學學顏氏,她教養孩子很上心。」

        宋紫雯害羞低頭,道︰「我明白,我會同表嫂好好學。」

        聽見這話,顏氏皺眉,心道︰如今,她想嫁給大哥了?

        姚知書領著梁秋喜和王先生從裡面匆匆走出,直到站在門前,看見陸老夫人時愣住了。怎麼會……她不是身子不好,多年未出府門?

        陸老夫人一看到她,激動地甩開宋紫雯,顫微微地上前幾步,怒指她的鼻子,問︰「你怎麼在這裡?」

        她為什麼在這裡?知書苦笑,因為生存啊……

*             *             *

        四年前。

        支起下巴,手指不停地劃著那顆乳白色石頭,石頭不大也不珍貴,只是一顆隨處可見的鵝卵石,但是造型特殊,像顆愛心似的。

        那是姚知書前幾天在河邊撿到的,那時她為穿越心煩,卻無處發洩,只好到河邊走來走去,藉著走路平抑心情。

        撿到石頭時,她寬慰自己,愛心、愛情,說不準穿越的目的是為了讓她在這個時空中找到前世無緣的愛情。

        石頭表面被水沖磨得光滑,握在掌心裡一陣沁涼。

        這幾天心煩了、困惑了,對處境難以接受了,她就摸著石頭,以微涼的觸感讓自己心平。

        沒錯,她穿越了。

        為什麼有穿越這回事?因為地球即將毀滅,人類即將面臨末日,神愛世人,因此把人類送回古代,藉以保存人類千百年努力創造出來的文明?

        其實對於末日,她有過幾個想像。

        某男坐在電腦前激動地玩著遊戲……餓了渴了,輸送管送來維生之物,想便便了,按下鈕,座椅會出現一個承接廢料的洞口,男人可以終生不必離開那張椅子。

        他始終沉迷遊戲中,突地電腦上方出現一行字——地球最後一名雌性人類死亡。

        男人提起眼皮、淡淡看一眼,繼續打遊戲,等他死在電腦前時,人類滅亡。

        又星系運行混亂,核電廠、火力發電場……所有發電系統一夕間被毀滅。

        失去電力,所有電器產品都不能使用,網路停擺、手機失能,三分之一的人類因為心靈枯涸而亡,三分之一的人受不了極端氣候死亡。

        手機不能刷食物,提款機不能領錢,商店的食物被搶一空,剩下的三分之一因饑餓逐漸走向死亡。

        她常自問,末日來臨時,自己會扮演什麼角色?是對抗到最後一秒鐘的主角英雄,還是躲在地下室等死的無能配角,沒想到她是被上帝遣送的穿越姑娘。

        其實同樣是選項,穿越絕對比面對末日好,這真的不算悲劇,悲劇是……她穿到一本書裡面,而更大的悲劇是,姚知書這個角色是完完全全的炮灰。

        因此,一筆一筆接收完原主的記憶之後,她有嚴重的崩潰感。

        她穿越到一本名為《京城三傑》的書裡,這是本百萬字的大部頭,愛情的成分稀少,多半插述男人在事業前途上的努力,從社會底層一步一腳印、拼手膽足慢慢向前邁進,最後到成功簡峰,算得上心靈勵志書,雖然以小說形態呈現。

        書中的男主角有三人,一個是斯文儒雅、被傳有斷袖之癖的甯王,他是被皇帝所喜又妒嫉的親弟弟;一個八皇子,其貌不揚、身材壯碩,外人都以為他性格豪邁、不擅心機,殊不知他只是不戀棧權位,故而表現的平庸無害;最後一個就是姚知書的丈夫陸潯封,他是高冷男,父親死得早,孤兒寡母被族人欺負著長大,幸好母親性格堅忍,將孩子悉心養大。

        陸潯封參軍,與甯王、八皇子成為同袍,他們是戰場上可以把後背交付給彼此的知己,後來軍功累積,他成為大將軍、侯爺,最後最後還變成皇帝跟前的當紅炸子雞——那個皇帝叫做秦璋,奪嫡之爭中的大黑馬。

        而他的弟弟陸潯嘉也從七品縣令盡心盡力往上爬,到書的最後章節,陸潯嘉成了尚書大人,這對兄弟自始至終都沒有辜負母親的期望。

        作者把陸老夫人形容成聖母,她寧可吞糠咽菜也要送兩個孩子習文學武,她下田作農活,回家織布,一天工作十個時辰,人生唯一目標是要兒子出人頭地。

        這樣的中國女性確實值得敬佩,不過身為幼兒教育機構的負責人,接觸過太多這類家長,這種母親的代號是恐龍,他們性格驕傲,想要事事掌控,掌控孩子的人生,掌控孩子的喜好意願……孩子的個舉動都要握在掌心中。

        她應付過太多這種家長,你無法指責他們,望子成龍有什麼錯?千百年來,家長都在做這種事啊,所以只能……頭痛。

        至於姚知書,她啊,說可憐很可憐,說倒楣也倒楣,硬要分析她的性格的話……製造她人生痛苦的是仇恨,而緊抱住仇恨不肯鬆手的姚知書,最後只能抱著仇恨死去。

        心理變態嗎?這形容不算太過分,相對的還有幾分貼切。

        十歲那年,她的牙尖嘴利讓賈姨娘恨得咬牙切齒,買通所謂的大師說服親爹,將她嫁進陸家做童養媳。

        賈姨娘之所以挑選陸潯封,理由一,陸潯封即將參軍,古代打仗,十個出征九個回不來,打的全是肉搏戰,賈姨娘打定主意要她當寡婦。

        理由二,陸家窮得響叮噹,為治陸老夫人惡疾,家裡的地全賣了。

        年幼小叔、重病婆婆,就算嫁進門的是個大人也很難撐起門庭,更何況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十歲小女童,再加上姚知書頂著一張美艷無雙的臉龐,早晚被生吞活剝、受盡欺凌。

        真真是最毒婦人心吶!

        懷抱對賈姨娘的恨、對命運的怨,世間所有的一切都讓她深感不滿。

        因此她對婆母不恭、對小叔不敬,雖然心是軟的,她也同情那對孤兒寡母,也願意拿錢出來養家,可就吃虧在嘴皮子太鋒利,每回掏錢都像在施捨乞丐似的,這種態度嚴重打擊陸家母子倆高高在上的驕傲與自尊。

        因此母子倆嘴巴吃她的,卻打心眼裡當她是惡敵,於是陸潯封在前線打仗,他們在家裡掀起另一波戰爭。

        她口口聲不想當陸家人,言言句句都要和離,只不過當初媳婦是兒子自己找的,陸老夫人不想做這個惡人,事情便這樣拖著。

        是不是覺得姚知書蠢?好處給盡卻讓人痛惡恨絕,再找不到比她更笨的人了。

        書中,姚知書十五歲那年,陸潯封成功返鄉,他成了英勇大將軍,深受皇帝喜愛,然他是個有責任感、有肩膀、有擔當、頭戴主角光環的絕優男子,即使親人都希望他和離,希望他迎娶宋紫雯,他仍然堅持姚知書是自己的妻子。

        只是為了孝順母親,最後他還是迎娶表妹宋紫雯為妾。

        然而原本不想與陸潯封一生一世的姚知書,在知道丈夫搖身一變成為大將軍之後,認為上天總算願意對自己公平,態度立馬大轉變,不再談和離,想方設法將丈夫攏在身邊。

        接下來就是各種陰謀詭計、後院齷齪的宅鬥劇情,再然後,依照小說的「好人幸福、壞人作死」原則,短短時間內,姚知書一作二作把自己給作死了。

        許是作者覺得自己對姚知書這個可憐變態太絕情,因此讓她在死前遇見秦甯,讓他為她的容貌驚艷、動心,最終為她收拾屍骸,葬在南山。

        場面慘烈,卻帶上幾顆粉紅泡泡,那一幕在她腦海裡面轉過無數遍。

        看書時她常想著,如果自己是姚知書,會怎樣挽回頹勢?

        誰知道想著想著,慘死街頭的變成自己——誰說美國車耐撞,她還不是把自己撞成靈魂出竅——然後想著想著,她變成姚知書。

        現在的她不必想,只能做,只能一步步把姚知書的人生走完。

        她知道陸潯封成為大將軍,知道他是個重道義的優質男,這種男人不攏在手裡,對不起人生,更對不起自己。

        只是她這人理智重於情感,很清楚自己在外奮鬥拚搏沒問題,在家裡搞宅鬥無能為力,裝羞扮可憐從來都不是她的強項,再加上陸老夫人和宋紫雯聯手雙打,她沒有招架本事,只有下場淒涼的份。

        於是在縝密思考十八天之後,她鄭重決定退出陸家的一敢三分地,決定不讓自己加入{京城三傑}。

        倘若上帝給出指令——她必得穿書,必得待在小說裡,那麼她寧可為自己轟轟烈烈寫出另一本名著,她不當京城三傑的炮灰,要當京城三姝的女主!

        聽起來有沒有很厲害?用自己的人生來完成一本巨著?偉人啊,聖賢啊,她不是普通厲害,她越來越佩服自己。

        「小姐。」湘兒怯怯地走到知書身邊,手裡端著鍋熱粥。

        湘兒是賈姨娘替她挑選的陪嫁,十歲新娘、八歲陪嫁,賈姨娘是真心希望她把日子往死裡過啊,假使身邊有個得用的老人耐心勸著,手中有錢的姚知書能把生活搞得這麼慘淡嗎?

        「老夫人和二爺說……」湘兒性子溫順,素來不批評他人,可這會兒也忍不住皺鼻子,輕聲道︰「狗咬呂洞賓。」

        熱臉又貼上人家冷屁股?輕淺一笑,理所當然的呀,陸氏母子對「姚知書」深惡痛絕,怎能因為一鍋粥低了眉頭。

        既然不想待在陸家這一畝三分地,又何必處處討好?可姚知書偏這麼做了,因為她的商人特質在驅使。

        她清楚未來走向,陸潯封必將成為秦朝的頂梁柱,尤其在希望最渺茫、機率最小的秦璋取得最後勝利、當上皇帝之後,朝堂將成為陸潯封和秦甯呼風喚雨的舞臺。

        她不確定在這個朝代,自己能不能像前世般混得風生水起,但與陸家人好聚好散是替自己埋下一顆善的種子,因為陸潯封是個好人,他懂得感恩。

        「拿碗來,咱們吃了吧。」戰爭剛結束,這年頭糧米昂貴得很。

        陸老夫人和陸潯嘉天生骨氣,自從幾個月前大夫宣布陸老夫人的身體痊癒,不必依賴昂貴藥材續命之後,他們再不肯接受姚知書的接濟。

        不再從姚知書身上得到好處,也不必再聽她犀利刻薄的難聽話語之後,她成為陸家房客,兩方人馬互不往來。

        湘兒點點頭臉上透出笑意,取來碗筷道︰「這粥我照小姐說的法子去做,味道可好啦,不識好心人,就讓他們沒這份口福。」

        姚知書失笑。「你喜歡做菜嗎?以後我教你。」

        她偏過頭看了主子半晌後,嫣然一笑,彎彎的眉毛多出兩分生動。「小姐醒來之後,什麼都會做了。」

        姚知書沒有解釋,這憨丫頭也不問,湘兒雖傻氣,可心眼裡就一個主子,只要是主子說的做的,全都無條件支持。

        醒來啊……知書額頭傷口還沒好全,是陸老夫人給砸的。

        陸老夫人性子執拗,只要認定的事,旁人再怎麼解釋她都很難聽進去。

        她雖然討厭姚知書,但只要她一天是陸家媳婦,就不能給陸家沒臉。

        那次姚知書不過與村裡的張獵戶多說幾句話,陸老夫人便認定她不守婦道,無論姚知書、湘兒怎麼解釋,她都只相信自己認定的,相信所有反駁的話都是藉口,然後一個碗把知書的額頭給砸出一個血洞。

        事情鬧出去,張獵戶的婆娘親自上門解釋,說姚知書只是想多買幾張皮子,讓她家男人留意有沒有好貨,沒別的事兒,可即便事情已經說清楚,陸老夫人仍每見一回就痛罵知書一遍,不守婦道、有娘生沒娘教的賤婦。

        這話也沒說錯,如果知書有娘親教導,就會知道情緒不能輕易外露,壞只能壞在沒人看到的地方,當著人面巧言令色才是王道。這樣的話,她又怎會過得這麼悲慘?

        「往後不管陸老夫人說什麼,你都別頂。」知書勸道。

        「我沒頂啊,可聽她越罵越過分,心裡就是不平。」湘兒不平道。

        也不想想老夫人生病的時候自己是怎麼伺候的,小姐的錢像水那樣嘩啦嘩啦往外流,眉頭皺都沒皺一下,這人就算不感恩也得知恩啊。

        「由著她罵,罵久就沒勁兒啦。乖,聽你家小姐的準沒錯。」

        「知道了。」湘兒悶聲道,圓圓的小臉鼓成肉包子,可愛得很。

        見她一臉的不情願,知書笑道︰「吃過飯後再教你做點心。」

        丫頭旁的不行,廚藝上頭卻是一點就通,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真的嗎?太好了,謝謝小姐。」她連忙大口大口把稀飯給吞進肚子。

        吃過飯後,知書和湘兒到廚房裡做龍鬚糖。

        她的廚藝好嗎?不算差,因為日常生活壓力大,因為碰到恐龍家長、暴龍老師的機率遂年加,因為一個人獨自生活,再苦再難都只能往肚裡吞。

        因此她學會用廚藝來解除壓力,一年年下來,雖不敢自比五星廚師,但做出來的菜肴甜品都能贏得周遭人稱贊。

        「糖塊很燙,你要小心,做龍鬚糖最重要的是掌控溫度和濕度,必須在糖塊乾掉之前把它拉開,別太用力,要平均使力,否則會斷掉……」

        還沒講完呢,湘兒手上那團糖已經斷成兩半。

        「小姐……」她皺眉,又氣又無辜。

        「沒事,再拿一塊,重新來。」她一面解說一面示範,將熬好的半冷卻糖飴小心地在糯米粉中按揉成圓圈,糖塊不能冷卻過度,必須在外面硬、裡面軟的時候製作。

        當圈圈拉大之後疊成兩個圓,沾上炒過的糯米粉,以免黏在一塊兒,之後不斷重複這個步驟,直到每根都細如髮絲,就能切成一段段,又鬆又軟的龍鬚糖就完成了。

        「小姐,我又失敗了。」

        「沒事,哪有第一次學就成功的,慢慢來,別急。」她像帶孩子似的教導著,見湘兒的動作從拙到巧,從失敗到成功,整個教學的過程讓知書很愉快,也許她天生就該吃這行飯。

        湘兒在旁邊嘗試的時候,知書起油鍋做炸雞。

        泡過腌料的雞肉再加上一層脆皮,那味道會讓肯德基爺爺都愛上自己。

        她捧著滿滿的一盆炸雞薯條,沒有食材做蕃茄醬,她只好灑上昂貴的胡椒粉和細鹽。

        穿越成為姚知書後,她做的第一事就是改變吃食。

        她進城買許多調料和食材,她不想自己沉溺在穿越的哀傷裡太久,而吃往往是解決悲傷的好方法。

        一個轉身,她發現陸潯嘉站在廚房門口,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嘴角帶著可疑的液體。

        他是來做晚飯的,陸家的廚房他們輪流用,就跟房東房客似的。

        陸潯嘉這號表情她看過很多次了,他的骨氣正在和食慾戰鬥,一個在理智圈、一個在情感圈,沒有硝煙的戰鬥卻打得無比激烈。

        淺笑,她把大部分的龍須糖和雞塊薯條放在桌上,說道︰「這些東西得趁熱吃,否則味道就不好了,今天做得太多,怕是吃不完,能不能麻煩小叔幫我送給鄰居?」

        說完,也不等對方回應,她取走小部分雞塊薯條,往自己屋裡走。

        「等等。」陸潯嘉喊住她。

        知書轉身,發現今年他身子抽得飛快,陳舊的衣服掛在身上,手腳露出一大截。

        在府試之前,姚知書請人給他做一套長衫,他本不想收的,尤其是姚知書冷笑說︰「先敬羅衫後敬人,若你渴望讓考官留下印象,穿著滿是補丁的衣服去應考,也是個彰顯骨氣的好法子。」

        瞧瞧,分明是好心好意,但幾句話下去,陸潯嘉只會記得自己被羞辱,只會把姚知書給恨進骨子裡,哪還看得見她的恩惠?

        姚知書真是個可憐的傻瓜!

        後來陸潯嘉考過童試成為秀才,聽起來似乎很厲害,可說到底也就是個沒見過什麼世面、傻里傻氣的國中生。

        「有事?」知書問。

        「你變了。」

        「是啊。」

        「為什麼?」

        「因為累了,不想吵了。」結善緣嘛,她不想讓陸家人記恨姚知書一輩子。

        「不對,你是因為我哥哥要回來,想演戲給哥哥看。」

        演戲?她想笑,卻硬是收斂起表情,免得又刺激到小哥哥的自尊心,讓他的恨意更上一層樓。

        她聳肩道︰「你要這麼想的話,就當我是吧。」

        「不管你怎麼演,這次哥哥回來都會休了你。」

        「嗯嗯,那你得想個好理由哦。」知書不打算同小屁孩置氣,捧著雞塊往回走。

        邊走邊想,她也希望啊,希望陸家母子的意願能凌駕在陸潯封之上,順利讓兩人和離,因為她不想當炮灰配角,她喜歡爭取當主角。

        盯著她的背影,陸潯嘉的眉毛夾得死緊。她竟然沒有反駁、沒有尖酸刻薄?也沒用高高在上的口氣說︰「你不吃就倒給狗吃,哼,養條狗還懂得感恩,養你就是浪費。」

        她永遠都在生氣,對誰都感到憤怒,好像天底下的人都對不起她,若不是如此……她剛進陸家大門那天,他也想好好待她的。

        奇怪,她怎會突然變得平和溫良,不再逮著人就猛扎?難道娘那一下子把她的良知道德品性全給砸出來?

        不對不對,姚知書哪有品性道德,肯定是娘那一手讓她看清楚,他們母子不是可以隨意欺負的,而且前方戰事已休,哥哥馬上要回來了,她害怕哥哥算帳。

        沒錯,人就是這樣,得學會以牙還牙,才能得到尊重與敬畏,不能永遠當老好人。

        看著桌上的糖塊炸雞,他舔舔口水,反正是要送人的……他捻起一塊放進嘴裡,太好吃了!

*             *             *

        夜色籠罩大地,陸潯封放慢馬蹄,看著熟悉的村子,嘴角微微勾起。

        他是個孝順兒子,他一直想成為母親的榮耀,如今功成名就,他願意將所有的成就與母親分享。

        深吸氣,村裡和記憶中一模一樣,五年過去沒什麼太大的改變,李叔家的狗還是喜歡窩在王家的大門口,張大嬸還是老在院子裡曬魚乾,風一吹,連空氣都帶著腥臭味兒,不知道大娘會不會又咧咧罵上,想著想著,眉毛微彎。

        弟弟在家書中報喜,說他考上秀才、娘身體痊癒,而對姚知書的描述仍然帶著責備與惡意,弟弟說︰「娘堅持哥哥回家後要立刻與姚知書和離。」

        說,他與姚知書尚未圓房,欠債可以還錢,而陸家並不欠她情分,所以不休棄,只和離,已是對姚知書最大的寬容。

        話說得理直氣壯,但母親弟弟可以忽略,他卻不能視而不見。

        他很清楚,若沒有姚知書的嫁妝,母親無法延醫買藥、身體不會順利康復,而弟弟恐怕早就無法念書,這就是恩、是情,是無法用銀子一筆抹滅的部分。

        他懂得知恩圖報,因此弟弟、母親再討厭姚知書,他也不做忘恩負義之人。

        何況那一年、那一眼……眼底浮上一抹溫柔,笑在他平板的臉龐漸漸擴大。

        姚知書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女人,他喜歡她的眼睛、喜歡她的傲氣,也喜歡她因為不滿所以挑釁。

        那年她才十歲啊,十歲的女娃兒,不懼比自己高上兩顆頭的大男人,小小的、白白的手指頭用力戳上他的胸口,用最篤定的口吻說︰「我不喜歡你,我不要你當我丈夫!」

        他很想笑,不管她的口氣再篤定,她都已經是他的媳婦了啊……童養媳。

        他不清楚姚家為何會挑上自己,為什麼女兒年紀那麼輕,非要將她嫁出門去,但陸潯封覺得自己很幸運。

        她的美麗會讓所有男人怦然心動,而她的固執讓他時時想起。

        不知道經過五年,她的固執有沒有被歲月硬生生磨去?不知道十五歲的她會出落成什麼模樣?

        心跳加快,他在家門前下馬,將馬拴在籬笆上,他沒有敲門,手一撐一跳,翻進屋裡。

        姚知書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拿著筆,每想到什麼就提筆記下,偶爾皺眉、偶爾用筆頭敲敲腦袋瓜,昏黃的燭光照在她的臉上,帶出甜美溫柔。

        她比記憶中更美麗,一雙燦亮的眼睛看起來很聰明,而專注的模樣……說不清地,深深吸引他的心。

        這是他的妻子,而這句話莫名地讓他有了無比的驕傲。

        大步一跨,他走進屋子,知書聽見聲音抬眉,對上他的眼睛。

        她先是一驚,緊接著聯想到張獵戶,額頭的傷口突突地抽痛起來,她下意識抓起筆指著他,步步往後退。

        陸潯封一笑,她以為手上的是是刀嗎?

        「你是誰?我警告你,你不要再靠近哦!」

        她不敢太大聲,因為湘兒一沾枕就是七級地震也晃不醒她,倘若喊來的是陸家母子,他們非但不會幫忙,還會落井下石,直接把淫蕩罪名扣在她的頭頂上,也許再抓個硬碗往她的右額上也砸出個血洞。

        如果她是穿越在奇幻小說中,或許左右兩個血洞會迅速冒出兩隻角,好好的一個鐵扇公主立刻變成牛魔王。

        陸潯封哪會聽她的話,再往前兩步,他把她逼到牆邊。

        姚知書用力吞下口水,一雙眼睛睜得比誰都大,只是眼珠子骨碌碌轉著,試著在小小的房找到其他武器。

        「不記得我了嗎?」他輕聲問。

        她應該記得他嗎?所以他是姚知書的青梅竹馬?所以當年沒嫁成,如今新人未歸舊人至,他是來帶她脫離苦海的?

        「不記得。」她實話實說,眼看兩人的距離不到五十公分,她急道︰「停!不要亂動。」

        這次他果真停下,她瞪著他,背慢慢移動,從牆挪到櫃子上、挪到床邊,他沒有阻止,她的手伸到枕頭底下摸索,下一刻她抓起匕首指向他。

       匕首?他皺起眉頭,這會兒才發現她額頭上未癒合的血洞。

        應該包紮起來的,但她懷疑赤腳大夫的藥會污染傷口,因此選擇讓它自動癒合,至於會不會留下疤?能不留嗎?這裡又沒有整型醫院,也沒有零八零除疤軟膏,再傷心也改變不了現狀,幸好銅鏡效果不好,不會天天看著、時時揪心。

        「為什麼在枕頭底下藏匕首?誰讓你感到危險?」

        很難理解嗎?不就是對付壞人,像他這種的!

        不過在他出現之前,她想對付的人是陸老夫人,她嚴重懷疑陸老夫人有被害妄想癥加躁鬱癥,因此藏著刀子預防下一波危險。

        他越走越近,近到……她閉起眼睛、鼓起勇氣,抓起匕首往他胸口一刺。

        但是,手被抓住了,下一刻匕首被奪,他的目光教人害怕。

        所以躲不掉了嗎?她害怕得緊,但驕傲不允許自己示弱,她死命瞪他,並且開始考慮枕頭棉被的殺傷力有多強。「不要再過來,如果、如果再靠近……」

        一樣啊……隱在大鬍子底下的嘴揚起,她還是一樣勇敢,一樣美得讓他怦然心動。「如果我再靠近,你打算怎麼樣?」

        他在她耳邊說話,暖暖氣體噴上她的耳窩,帶動一陣心悸,她臉紅了……

        「我警告你,我有武功,如果你再靠近,我會、我會……讓你不死即殘……」

        不死即殘?哈哈!對不起,他真的很想笑,在這麼「危急」的情況下,他的笑有傷人尊嚴之虞,但她的威脅真的很可愛。

        不玩了,他退開兩步,說道︰「娘子,你家相公回來了,去幫我燒點熱水。」

        相公?他是……陸潯封,京城三傑的男主出現?

        迷糊片刻後,她猛地抬頭,對上他的眼睛,努力在「姚知書」的記憶中尋陸潯封的身影。

        原主記憶中的陸潯封沒有這麼高、這麼壯啊,當年離家時,他的身子還稱得上單薄,不過……那雙濃眉深目,和記憶中的他慢慢疊合起。

       「不早了,輕點兒聲,別吵到娘和潯嘉,快去吧。」他又催促她一聲。

        姚知書點點頭,傻乎乎地走到灶間燒水。

        陸潯封尋來銅鏡,拿她的匕首刮掉滿臉鬍子。

        留大鬍子是秦甯的建議,說長得太美,無法教敵人膽顫心驚,雖然秦璋沒有這方面的困擾,但什麼叫死黨?就是「你做什麼我也得做」的關係,於是三人同時蓄起大鬍子。

        不久她提熱水進屋,倒進屏風後頭的大浴桶中,浴桶是姚知書嫁進來後添加的,倒完水後,—起空木桶折返廚房。

        剛清醒時,看湘兒煮飯、灑掃、伺候自己,她有虐待童工的罪惡感,於是跟著學習燒水做飯、打掃裡外,她本質就是個農家女,學這種事沒有太大困難。

        看她來回倒水添水,陸潯封眼底出現幾分微澀,弟弟總在信裡說,姚知書千金小姐的習性半分沒改,甚至變本加厲,讓人煩不勝煩。

        但哪裡沒變?連燒水提水這種粗活都做了,一個千金小姐活成鄉下婦人,無人憐惜還批判連連……男人無用,女人就得能幹,是自己無用,才教她受盡委屈。

        抱歉的感覺更甚,他大步走進廚房,接手她的事兒。

        捧著小臉,耳裡聽著屏風後的水聲,心跳得急促,從陸潯封進去沐浴後,知書就滿腦子想著要怎麼開口提和離。

        她不想撕破臉,她明白男人自尊不能輕易踐踏,所以該如何委婉道出所求?她想得很認真,連陸潯封走出來都一無所覺,於是他又看見她專注的神情,眉心微蹙,被什麼事困擾了似的。

        「在想什麼?」

        陸潯封走近,淡淡的皂角香飄進鼻息,知書猛然回神,一抬眼,天……這位小哥哥長得真的好帥氣,濃眉大眼,深邃的五官有幾分混血兒的味道,硬要歸類,可以把他歸到金城武那個區塊。

        他灼熱的眼神帶著侵略意味,讓人的心臟不自覺地加重了節奏,不知道在白天陽光下的他會是什麼模樣,但在跳躍的燭光裡,他帶著炫惑人的魅力。

        她並非視覺型動物,對於美男的需求遠比不上務實男,她看人真的真的不看臉(咽口水)。

        可是他靠近……心臟速率亂得一塌糊塗,是二尖瓣脫垂?她呼吸喘得厲害,是肺葉發炎?她的血液集體往頭頂衝,她的血壓不正常狂飆,她的腦袋一片混沌,原主罹患代謝癥候群?

        「對不起,這些年你辛苦了。」

        他的聲音低啞醇厚,他的眼神專注撩人,他的唇……軟得像她擅長的龍鬚糖,又綿又軟,甜得讓人想吞下肚。

        怎麼了?是腦內啡大量分泌,是催產素不正常運作?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機能在做什麼重大變革,她只知道……好餓……

        看她傻成這副模樣還能這麼美麗、這麼動人心魄,怎能怨他為她迷醉?

        所以他故意提早回來,故意把夫妻關係落實,他想,只要做到這一步,娘對知書再不滿,也不會逼迫他們和離。

        只是……她還會不會像五年前那樣,用小小的指頭戳上他的胸口,滿臉倨傲地對他說︰「我不喜歡你,我不要你當我的丈夫!」

        應該……不會吧,看她沒喝酒卻一臉的微醺,他的小妻子長大懂事了。

        姚知書最討厭心口不一的人,但她心口不一了,她說︰「你不要碰我。」身體卻向前傾三十度角,靠近他兩寸。

        他決定接收她的肢體邀請,忽略她的言語拒絕,他伸出手貼上她的臉。

        粗粗的掌心在她細細的臉頰上磨蹭,磨出她一陣陣……慾求不滿。

        死定了,她喘不過氣,不是因為鼻塞,但必須張開小嘴用力吐氣,然後他想也不想,把她柔嫩的嘴唇含進嘴裡。

        轟!血清素也好、荷爾蒙也罷,不管是什麼東西泛濫了,都已經迅速地把她的理智給淹沒,他打橫抱起她,走向床邊,他的吻帶著侵略,不斷攻城掠地。

        在戰場上,他是個成功的大將軍,在床上他也不輸人,沒錯,他這個人有強烈的好勝心。

        於是她被他吻出獸性,她不服輸地圈上他的脖子,不服輸地回吻他的唇。

        他哪是能夠被挑釁的角色,於是更加激烈的反攻出現,一波接著一波……

        她的衣服不見了,他們裸裎相對了,他在她身上烙下無數印子,勾起她的情慾,他強行進入她的身體,在疼痛初初佔據時,他立馬改變戰術,用溫柔逼回她的眼淚。

        這種事對她而言很陌生,不管是前世今生,她都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兩分迷茫、三分恍惚,她氣喘吁吁地看著完事的男人,一看又入迷了。

        她其實不太認同一見鐘情,如果一夜情代表的是生理上的紆解,那麼一見鐘情應該界定為心理上的發洩。只是紓解、發洩,只是生物本能的某個活動,不必太認真看待的,但是她認真了……

        因為心理加上身理的雙重認證?因為憋在身體裡面的「瘀塞」獲得疏解?因為心口突然湧上的東西得不到正解……所以她認真了?

        她試著用混沌腦袋尋找答案,很可惜,許是混沌得太厲害,因此當視覺接上他的臉,心……再度淪陷。

        不知道欽,他明明是個大將軍,她偏偏覺得他好可憐,他明明是個高冷酷哥,她偏偏認為他是得不到母愛的小男孩。

        泛濫成災的母愛讓她很想立刻下床,為他做個鬆軟香甜的大蛋糕,迅速將他心裡的苦澀給通通排除掉,讓她很想把腦袋裡面那個跟「京城三姝」有關的大計劃丟掉,專心玩起宅鬥,讓她與這個自己想要認真的男人來個一生一世、天荒地老、永垂不朽。

        輕易改變主意並非好事,她很清楚,只是……手指輕輕撫上他的疤痕,莫名地疼痛襲上,分明傷在他胸口,怎地疼在她胸口?

        古代醫學不精進,沒有美容膠和整型醫院,由著傷疤一條條爬滿他全身,猙獰的、扭曲地爬著,真是可惜了他的人魚線和六塊肌,現在他只能當臉部潘安,當不了大衛雕像。

        他一把握住輕觸自己舊疤的小手。

        她抬眉迎上他迫人的視線,不禁皺眉,忍不住發問︰「很痛,對嗎?」

        四個字,耳朵不好的一下子就閃過去了,可是他的耳朵很好,他聽到了,他……不痛,是酸,他的心臟酸澀得很厲害。

        從來沒人問他痛嗎?好像他的人生本該承受無數疼痛,讓他以為苦才是人生正確的組成因素,他相信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是一條每個人都該經歷的道路,從小到大、每天每刻他都是這樣相信的。

        他沒想過向誰撒嬌,他甚至認定這是宿命,所以他習慣吞苦咽痛,習慣用刻板的表情掩飾疼痛。

        可是……她在乎了,在乎他痛不痛?

        他不說話,只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懷裡的妻子,他把氣氛給弄僵了,但她喜歡圓融、不愛僵化,所以她來說話。

        「軍隊裡沒有好軍醫對不?你的傷沒有好好養對不?你怎麼這麼傻,打仗時別一個勁兒往前衝啊,能躲就躲、能閃就閃,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閃躲立不了大功。」

        「立功做什麼,會比命重要嗎?沒了命什麼都是假的。」

        「不想我替你爭個誥命?不想要榮華加身?」

        「我要誥命做什麼?是能讓別人羨慕還是讓人尊重?如果是羨慕,不必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如果是尊重,我寧可別人尊重的是我的品德而不是名頭。

        「至於榮華富貴,你不在時,礙於名聲,我什麼都不能做,可你回來了,夫妻同心其利斷金,你信不信我能親自把榮華富貴給掙到手?」

        她這樣自信、這樣篤定,這樣的……讓他心動……

        激動在心頭翻湧,不愛笑的他控制不住地拉出一個大笑容。

        粗粗的掌心撫上她的臉,她不要呢,不要他當人上人、不要他利祿加身,她說沒了命什麼都是假的,她在乎他的性命甚於他給的光榮。

       「除了砍人,我什麼都不會,你希望我吃軟飯?」

        當她是傻子啊,又不是沒讀過《京城三傑》,那麼有野心的男人,日後還要把秦璋捧成皇帝的呢。

        「如果你不嫌棄軟飯口感不好,我供得起,你好好活著,慢慢吃……」

        霸氣的話沒說完,他一抱住她,翻身覆上。

        這個晚上,一次兩次無數次的對戰,他越戰越勇,而她節節落敗,卻不能不硬著頭皮上戰場。

        當兵兩三年母豬賽貂蟬,可他身下的女子比貂蟬更貂蟬啊,怎能怪他想要直搗核心、全面佔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12-7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1-22 10:53 PM 編輯

【第九章】  那年他們曾相愛

        天剛濛濛亮起,陸老夫人就忙起床,今兒個嘉兒學堂休沐,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她打算殺一隻雞給嘉兒補補身子,上回姚知書做炸雞……嘉兒喜歡就做,又不是吃不起,封兒托人帶回來的俸銀一次比一次多,可見他立下不少汗馬功勞。

        眼看戰事已歇,待封兒返家,她有的是福氣可享,哪還缺姚知書那口吃的。

        她先進廚房燒一鍋熱水,準備給雞拔毛,卻發現大鍋子裡只剩了一些水。昨天晚上那個攪家精又燒水洗澡了?

        真是個敗家貨,不知道雇人提水、買柴火都要銀子嗎?仗著姚家有幾文錢就恣意揮霍,哼,等她被趕出陸家,倒要看看姚家還能不能對她這麼慷慨!

        走到院子裡,她打算挑一隻又肥又嫩的大母雞……咦?陸老夫人看著拴在籬笆上的馬,誰家的馬怎會拴在自家門口,莫非是……

        倏地,她瞪大眼睛,飛快轉身往姚知書屋裡跑去,用力將房簾一掀,看見……她倒抽氣,死死地盯著床上男人的裸背……

        不要臉的狐狸精,成天在外頭勾搭,一個張獵戶不夠,這會兒連男人都招進門了。賤人,她就曉得姚知書連骨頭都帶騷,一天沒有男人還活不下去啦。

        胸口起伏不定,她左右看看後,衝進廳裡找到一把掃帚,再往知書房裡跑。

        「不要臉的賤蹄子,我打死你這個騷貨,奸夫淫婦……趁我兒子不在……」她一面吼罵,一面舉起掃把往床上砸去。

        陸潯封被打懵了,卻沒忘記用身子護住知書,他急喊,「娘,是我、是封兒!」

        瞬間,陸老夫人停下動作,她傻傻地看著轉過頭的陸潯封。「封兒,你回來了?」

        「是,封兒回來了,娘讓我先起來好嗎?」

        陸潯封溫和的聲音像極了他爹,聽得陸老夫人眼底蓄滿淚水,她抹去眼淚道︰「好,娘到外頭等你,你快一點。」

        知書也醒了,呆呆地看著床頭,心想……自己真是傻了,傻到不顧後果、胡作非為。

        接下來怎麼辦,要待在京城三傑、還是創作京城三妹?是留下來當炮灰還是出門當主角兒?如果她努力一點,把做事業的精力用在宅鬥上頭,會不會有機會大逆轉,有機會把主角踹下臺?

        可是書裡男女主角情深義重,即使宋紫雯一生無子,他也不曾動過納妾念頭,她憑什麼和這對甜得冒泡的青梅竹馬對抗?重點是,宋紫雯不僅僅實力堅強,還有最給力的隊友——陸潯嘉和陸老夫人。

        只是經驗多美好,那麼好看、好用的好男人,說丟就丟,嚴重浪費,誰曉得她的京城三妹裡面出現的會不會全是拐瓜劣棗?

        要不,拚一回?趁著時機尚好,把所有可能扼殺在襁褓內,用盡心機、想盡辦法不讓宋紫雯踏進陸家大門?

        只要她堅持到底,只要她別像「姚知書」犯傻,誤以為寬厚賢慧就能到男人心,那麼她的勝算會不會更大一點?

        望著怔忡的知書,陸潯封嘆氣,這就是她與母親的日常?「在想什麼?」

        知書搖搖頭,低聲說︰「沒事,先起床吧,娘在等著。」

        「你累的話,再多睡一會兒?」

        他打定主意先將家事擺平,因此讓隨從在鎮上多待兩天,娘與知書間的問題,必須在上京之前解決。

        她苦笑,搖頭。「怎麼可以,別說笑了。」

        是啊,說笑,如果她真敢多睡一會兒,娘那裡……心疼地摸摸她的頭。「辛苦你了。」

        知書扶著床,奮力起身,只是全身酸痛,重點部位像被火燒過般,縱慾過度的下場她收到了,真的很傷身吶。

        見她這樣,陸潯封不捨,他快手快腳打理好自己,柔聲道︰「你慢慢來,別著急,我去給你燒水。」

        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知書輕聲笑開,因為他說要去燒水,因為這是鋼鐵男的溫柔……她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會變成花痴,花痴到……穿越而來、反覆修定的計劃,她想親手撕掉。

        所以決定了對嗎?決定待在京城三傑當中冒一回險?反正計劃趕不上變化是真理、是常態,就算在最後關頭改變主意,也沒有關係對吧?

        深吸氣、深吐氣,好吧,就這樣做,為了他的溫柔、為了自己的花痴,勇敢嘗試一回,就算失敗也不過是退回原點。

        說不定自己有千分之一的機會打勝,說不定作者突然改變思緒,讓她成為陸潯封的唯一。

        為鼓吹自己,知書握緊拳頭,對自己說︰「不戰而降太軟弱,雖然裝備不夠、武力未升級,可或許命運願意眷顧自己。」

        說一次不夠肯定,她重複再重複,直到心情慢慢堅定後……揚眉,笑開。

        陸潯封提著水進來,看見她的笑,問︰「你……很高興?」

        這話問得多曖昧,隨隨便便都會讓人聯想到昨兒個的激烈,她紅了臉,卻硬是逼出一句。「那也得一直高興下去,才有意義。」

        他沒想到她膽子這麼大,竟敢接下話,還接得比他更曖昧。

        然後他也高興了,並且認定將會一直高興下去。

        對啊,這至少證明「姚知書天天喊著要和離」是虛構事件。

        他握起她的手,認真而篤定地說︰「不要怕,一切有我。」

        知書回望他,眉軟了、眼彎了,他肯定不知道,這句話比任何的撩妹金句都更有力量,她回答︰「有你,我便不害怕。」

        看著封兒進進出出的身影,陸老夫人胸口悶得說不出話。

        兒子就這樣灰溜溜回來?所以這些年,他混得不怎樣?

        還以為他托人送回來的銀子越來越多,代表他掙出一份能夠光宗耀祖、榮嫌門庭的功名,沒想到……是她期望過高?

        十幾年了,自從丈夫死去,所有人都看不起她,嘲笑、諷刺、酸言酸語,沒人相信她有本事把兒子養成人中龍鳳,她日夜都盼著封兒建功立業,盼著嘉兒考上功名,沒想到……

        算了,再辛苦幾年吧,讓封兒重拾書本,過兩年和嘉兒一起參加鄉試。

        陸潯封又提著水桶經過母親跟前時,他笑道︰「娘,我們馬上就好。」

        封兒……在笑?

        陸老夫人被他的笑給閃了眼,封兒早慧,丈夫活著的時候還有幾分童稚模樣,丈夫死去後,他像一夜間長大般,懂事成熟得讓人心疼,好像是從那時候起就再沒見他笑過,現在卻……難道是姚知書入了他的眼?

        不行,她不能要這個媳婦!

        這五年她受夠了,受夠姚知書的牙尖嘴利、狠刻薄毒,受夠姚知書高高在上的睥睨目光,日子過得再辛苦她都不曾向人俯首,可是一場惡疾,為了續命,她不得不向姚知書的嫁妝低頭,那是她這輩子無法向人啟齒的污點。

        何況就算不為自己打算,她也得為紫雯著想,紫雯的模樣遠遠比不上姚知書,如果她在,紫雯哪還有戲可唱?

        自己與妹妹從小相依為命,妹妹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這個女兒,紫雯是個好孩子,溫柔乖巧性格平和,丈夫剛過世那時生活艱難,那孩子常往家裡來,把憤的銀子偷偷塞在自己枕頭底下,這份恩情,她得還。

        再加上妹婿平庸、耳根子軟,續娶的女人精明厲害,這些年紫雯沒少吃過苦頭,她就盼著封兒早點回來,早點迎娶紫雯入門。

        可千算萬算沒算到昨晚……封兒沾了姚知書的身子,這可怎麼辦才好?

        她能理解,封兒年輕氣盛又在軍中憋那麼多年,回家看見美貌嬌妻怎能不心急,讓她懷疑的是,姚知書怎沒鬧起來,她不是天天把和離給掛在嘴邊的嗎?

        只要她喊一嗓子,自己就能阻止這件事,可是……這一沾身,封兒還能捨得鬆開口?

        百密一疏啊,怎就讓姚知書給鑽到漏洞?

        封兒那裡肯定不會好說話了,倘若他不願和離,難道真要委屈紫雯做小?

        不!她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就算逼迫她也要逼出自己想要的結果,陸家的大兒媳婦只能是紫雯,姚知書想都別想,她不是想和離?那就遂了她的願。

*             *             *

        「兒子不孝,不能承歡母親膝下。」陸潯封向母親確三個響頭。

        看著跪在身前的陸潯封,陸老夫人心酸酸的,當時若不是活不下去了,封兒怎會跑去參軍,又怎會在姚家找上門後,想也不想就點頭同意這門親事。

        當時她恨極姚家,既然有心想嫁,為什麼不早幾天出現,那麼封兒就不必為幾兩銀子遠鄉,就能繼續念書,或許現在早就考上進士、當上官。她打從骨子憎恨姚家。

        怒目橫上跪在封兒身旁的姚知書,她冷冷一笑,這會兒倒是知道裝乖扮巧了?

        「快點起來,回來就好,往後咱們一家團聚,和和美美過日子。」

        「是。」他扶著知書站起身,坐到母親身旁的長凳。

        知書乖覺地立在他身後,保持沉默。

        「嘉兒已經考過童試,秀才名頭能掛一百畝免稅田,那一百畝地的三成租子夠咱們家嚼用,他還能幫人抄書掙錢,過去你供著弟弟,往後弟弟也能供你讀書,你好好拾起書本,娘相信你也能考上進士,娘這輩子沒別的盼頭,就想你們兄弟都能當官,讓那些看不起咱們陸家的人自打嘴巴,你們兄弟要為娘親爭個誥命,那娘這輩子便也值了……」她叨叨說著,心心念念的全是兒子的前途與自己的面子。

        陸潯封能夠理解這是母親長年的心結,只是聽在耳裡,心頭難免落寞。

        她沒問問過去五年自己過得怎樣?沒有問問出生入死的他,有沒有哪裡受傷?只一心一意計劃著自己的仕途。

        知書垂下眼,在書裡看到這場對話時,她記憶深刻,他想要的是母親的溫柔關愛,可惜陸老夫人更在乎的是現實未來。他在心底掙扎著、壓抑著,不敢透露半分痛苦,因為孝順這頂大帽子。

        陸老夫人還不知道他已經是個二品大將,一心一意計劃著他的未來。

        突然間覺得他好可憐,知書下意識地把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膀上。

        軟軟的掌心、微微的溫度,她並沒有做得更多,但他被安慰到了。

        他想起她問「很痛,對嗎」,想起她要他「打仗時別一個勁兒往前衝,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想起她說「夫妻同心其利斷金」,更重要的是……她供得起軟飯。

        微酸的心,因為她的「軟飯」變甜,她不在乎誥命,不在乎他是不是人上人,她只盼他活著,恍惚間,母親的叨念遠離、落寞遠離,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肩膀上的手掌心。

        陸老夫人發現了,目光一凜,不要臉的女人,竟敢當著自己的面勾引封兒,出身商戶的下賤女子就是沒家教。

        突地,她一把搧開姚知書的手,沒想到角度沒抓好,她竟搧上兒子臉頰。

        啪!輕脆的一聲,陸潯封驚訝地望向母親。

        陸老夫人知道自己失手了,但天底下沒有當母親跟兒子道歉的,她仰起下巴,寒聲道︰「姚氏,你不是想和離?封兒已經回來,這件事我幫你做主了。」

        終於提到這件事,知書清楚,現在正是一搏的時機,成不成全看這回。

        她深吸一口氣,走到陸老夫人跟前跪下,哽咽道︰「知書錯了,請婆婆給媳婦一個機會,媳婦保證以後再也不任性,會好好聽從婆婆教導。」

        啥?姚知書這是演哪一齣啊?沒有一口氣應下,也沒有尖叫怒罵,更沒有刻薄道︰「沒有我,你們一家全要餓死了,怎地,過河拆橋?那也得問問我這座橋樂不樂意……」

        那才是她的作風啊,所以她後悔了?她喜歡上封兒、想賴在陸家不走了?

        「教導你?我哪裡敢?你可是姚家的千金小姐,隨便拿一錠銀子都能把我們母子給生生砸死的人物,我可沒那個膽子。」陸老夫人冷笑道。

        「知書十歲嫁進陸家,無人教導,不懂為人媳婦的本分,媳婦性子嬌慣,言語上對婆母與小叔多有冒犯,還望婆婆大人大量,原諒媳婦之過,往後媳婦會好好孝順婆婆、尊敬小叔。」

        這話明裡暗裡都把劍指向陸老夫人。

        她本就是千金小姐,進門的時候都還沒長開呢,十歲孩童能懂得什麼?突然來到截然不同的陌生環境,能不慌亂恐懼、憤怒焦心?

        在這種情況下,最需要的是體貼溫暖和疼惜,可陸老夫人這種人只會用嚴苛語氣逼人上進、用嘲諷指貴過錯,體貼、溫暖、疼惜不是她的強項。

        長年下來,姚知書怎會知道如何為人媳婦,如何與婆婆、小叔相處?

        「我還想多活幾年呢,不要被你活活氣死就好了,哪受得你的孝順,我們陸家門楣低,高攀不上姚家,你還是把行李整整,帶著你的丫頭離開吧。」

        「當年家中姨娘為知書挑選陸家為親,明知她心存惡意,想看我從雲端掉進泥淖裡,是我心性驕傲,不願順了姨娘心意,這些年言行雖有諸多不是,卻也明白身為陸家媳婦,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陸家不好,媳婦也不會好。

        「這些年相公雖不曾捎回書信,媳婦卻也明白,相公最放心不下的是婆母的身體與小叔課業,因此媳婦做得再不好,卻也不敢落下這兩點,如今……所有的錯,媳婦都認,只求婆婆再給我一個機會,媳婦保證有過必改,再不犯錯。」

        這話說得更明白了。明知道陸家是坑,可十歲女童鬥不過姨娘,再委屈也不得不入門,心情不爽,講兩句爛話又如何?何況人家還曉得一損俱損的道理,從沒忘記拿嫁妝填陸家的坑。

        再說了,五年前不說高攀,如今喊高攀,這是拿她當吸管呢,吸飽喝足了就丟?天底下可沒有這樣的道理。

        陸潯封聽著兩人對話,笑意裡帶上兩分淒涼,這就是「姚知書生性刻薄」、「不孝婆母、不敬小叔」?到底誰才刻薄?婆婆不賢,媳婦如何孝順?

        拉起知書,陸潯封問︰「你沒收到我的信?」

        啥?她只是隨口說說,沒想……他真給姚知書寫過信?這下子,她的勝算又多了兩分,但她臉上未露喜意,只是茫然搖頭。

        「娘……」他轉頭詢問母親。

        「她又認不得字。」陸老夫人道。

        以前的姚知書認不認得字不敢說,但對不起,現在的姚知書就是認得,帶著三分驚惶,她急辯,「我認得的。」

        姚知書剛開口,就被刀子眼給射上,她假裝害怕地垂下頭。「就算不懂,求求小叔,他一定也願意幫忙。」

        意思就是說︰認不認得字,不是沒收人家書信的理由啦。「別再說這些都沒用的,封兒,快給她寫一封休書,這種媳婦娘不要、嘉兒也不要,她不適合當咱們陸家人。」

        「媳婦是我的,我要!」

        第一次,他對母親說出硬話,這讓陸老夫人一怔,懷疑地看向陸潯封,怎麼會這樣?他從來沒違逆過自己,怎麼出門五年就變了?

        不對,不是出門五年變了,是姚知書勾得他改變,對封兒來說,姚知書就是塊剛咬上口的肥肉,他肯定捨不得吐出來。

        看著兒子的堅定目光,陸老夫人慌了,拽住他的衣袖道︰「你不休了她,紫雯怎麼辦?難道你要讓她當妾?」

        萬一兒子對姚知書死心塌地……得不到身分又沒有寵愛,紫雯得受多大委屈?

        「讓表妹當妾室?太委屈她了。」陸潯封道。

        「沒錯,就是委屈,你還記不記得那孩子在我們家最艱困的時候,非但沒有落井下石,還雪中送炭,這樣的品格不能委屈為妾,所以你打算抬她為平妻?」

        如果兒子這樣決定,倒是可以退讓一步,待事成定局……婆婆折磨媳婦天經地義,有自己相助,紫雯遲早能把封兒的心給撤上,到時再一腳將姚知書踢走,行,就這麼定了。

        一邊妻子、一邊母親,孝順的陸潯封能夠選擇的折衷辦法,就是迎娶宋紫雯,不管是平妻或妾室,書中就是以此作結的。

        如果這是她拼搏一場的結果,那麼這場拚搏超沒意思的。

        知書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盯著他,要是他點一下頭、說一聲好,她立刻撤退,她不打必輸的仗,更不想把丈夫推出去讓人分享。

        陸潯封知道知書正在看著自己,她和母親一樣在等待自己的答案。

        他可以點頭,反正三妻四妾的男子多得是,何況他現在的身分地位,有足夠的條件做這件事,但……他不想她受委屈。

        深吸氣,他道︰「母親,我在戰場上立下大功,班師回朝後,皇帝封我為二品大將,並賜下將軍府一幢,今日返鄉是要把母親、媳婦和弟弟接回京城同住。」

        這是母親最在乎的點,他想以此轉移母親的注意力,別再逼迫自己。

        知書聽明白了,她理解他的想法,可惜陸老夫人不是小孩子,她想要一塊糖,你給她一塊餅,她不會輕易妥協。

        果然陸老夫人聽到這個消息,高興得連話都不會回了,老半天才結巴道︰「你、你、你是二、二品將軍?」

        這麼大的官,她連作夢都不敢想呀。

        「對,兒子光宗耀祖了,往後陸家改頭換面,再不是農戶而是官家。」

        「好!很好,咱們得去給你爹上墳,還要開祠堂,把這件事稟告給祖宗知道,讓祖宗知道咱們這一支……」她沒忘記當年在祠堂裡那幕,為幾畝薄田,她把臉面全都丟盡,如今,在哪兒丟掉的臉,她就要在哪兒撿回來。

        「好,下午咱們去給爹上墳,也請族老開祠堂,我還想給爹修墳,再捐點銀子把祠堂也給修修。」

        「就這麼辦,讓他們看看我們孤兒寡母活出什麼樣兒了!」一文錢逼死英雄漢的事,再不會在她身上發生。

        「明兒個我的隨從會過來接人,娘抓緊時間把要帶走的東西整理整理,不重要的就別帶了,到京裡再添置。」

        「那行,你跑一趟宋家,把紫雯接過來,婚禮咱們到京城後再大辦。」

        見母親還糾結這此事,陸潯封皺眉道︰「娘,我不娶表妹也不帶她離開,我會請姨父為她尋一門好親。」

        「什麼?你怎麼可以不娶紫雯?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伙!當年嘉兒發燒,要不是你姨母偷塞的幾兩銀子,嘉兒就要燒沒了。受人點滴當湧泉相報,你就是這樣對待恩人的?」

        知書輕嘆,宋紫雯的娘給了「點滴」就要湧泉以報,相較起來,這幾年姚知書給的可是「湧泉」啊,怎就得到一張休書作為回報?

        陸潯封咬牙道︰「陸家用宋家幾兩銀子,我便還上百兩、千兩。」

        「錢好還,恩情呢,你要用什麼還?」

        「那知書對陸家的恩情,我要用什麼還?」陸潯封反問。

        這話真熨貼人心,知書很高興他不是過河拆橋的人,更高興他與書中描述的反應不同,這一搏真的讓她搏出幾分生機。

        「你現在是二品大將軍,讓她一個商戶女當正妻,已經是厚待她了,難不成她還敢阻止你娶紫雯為平妻?」

        「我不會娶紫雯、不會納妾,這輩子我只會有一個妻子,像爹對娘那樣。」

        「你!」陸老夫人氣急敗壞,他居然拿自己和姚知書比……可這樣的比較,她沒話反駁,道理說不成,只能哭了,她顫抖的手怒指陸潯封。「很好,你翅膀硬了,娘的話再也聽不進去?枉我多年教導,你的孝順呢?被狗吞到肚子裡了嗎?你不記得當年咱們家有多苦多窮……」

        知書看著陸老夫人又哭又鬧,開始長篇敘述起過去的不幸史,這是道德綁架啊。她現在明白,孝順這頂大帽子,造就出多少人的痛苦。

        「兒子什麼都聽娘的,唯有這件事請娘寬容。」他不鬆口。

        「我沒要你聽別的事,就要這一件,給你兩個選擇,娶紫雯為平妻,不然就休了姚知書、迎紫雯為正室。」

        陸潯封驟下決定,道︰「娘確定,只要兒子聽這件,其他的事全由我作主?」

        「沒錯,你做決定吧。」

        「好,我選擇娶紫雯為平妻。」

        陸潯封的回答讓知書心口一冷,他終究還是……

        唉……她怎鬥得過作者?也好,輸就輸了,至少不是不戰而降,至少她為自己努力過一把。

        姚知書抬眸,正要發表退出宣言,沒想到陸潯封接著道——

        「不過這件事得等我先進京一趟,向皇帝辭官之後再回來操辦。」

        「你要辭官?」陸老夫人大喊,他這是在用前途威脅自己就範?

        「對,娘說過我可以作主其他所有事。」他硬著頭皮回答。

        豆大的淚水從眼角滑下,陸老夫人心疼得厲害,她那個乖巧聽話、懂事孝頗的兒子昵?她那個只會點頭、同意自己每個決定的兒子呢?她的封兒到底發生什麼事,怎會變得這麼陌生?

        「你為了姚知書打算和娘死磕到底?」

        陸潯封雙膝跪地。「求娘成全。」

        「我怎麼成全?你姨母死前是怎麼求我的,你有沒有想過我的為難?你為了一個姚知書,連孝順都忘記?她有什麼好?那張臉皮子就讓你迷了心志?

         「枉費我多年教養……如果你不喜歡紫雯,當年為什麼要吞下人家的一斗米,為什麼要收下人家的兩斤麵,為什麼要對她好,讓紫雯心底存了念頭?你這樣出爾反爾,多傷人知道嗎?」

        陸老夫人一面哭一面捶打陸潯封,拳頭打不夠,還找來掃帚,知書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激烈畫面,他們是母子啊!

        姚知書無法忍耐,一把抱住他的頭,護著他不挨打。「夠了,他是你的兒子,不是你養的狗,你不能作主他的人生……」

        「給我閉嘴,要不是你這隻狐狸精,我好好的兒子豈會會變成這樣?都是你!你怎麼不去死……」陸老夫人手下不留情,掃帚狠狠地往她背上打去,力氣之大,讓她一個沒站穩雙膝跪地。

        陸潯封見狀,連忙一把將她護在懷裡。

        看見兒子這樣,她急怒攻心,頭一暈,往後仰倒。

        這時,早已站在門外、發呆老半晌的陸潯嘉衝進來,他接住陸老夫人,急道︰「娘,你怎麼了?不要急,咱們好好說、慢慢講,大哥能明白道理的。」

        陸老夫人看見陸潯嘉,放聲大哭。「你大哥不要娘了,嘉兒,娘只剩下你這個兒子。」

        「不會的,哥只是一時糊塗,他會想清楚的。」他扶起母親,轉頭怒瞪姚知書,如果沒有她就好了!「娘,我扶你進去躺躺。」

        母子倆進屋,廳裡剩下跪在地上的小夫妻。

        男兒有淚不輕彈,在戰場上,受再大的傷,陸潯封也沒掉一滴淚,可是現在他哭了。

        姚知書捧起他的臉,一點一點抹掉他的淚,她很清楚他有多難過,也清楚如果沒有陸老夫人這樣的母親,就沒有麼今天的他,只是親情愛情太兩難,難到讓他窒息。

        「沒事,情況會好轉的,婆婆疼愛你,她會想清楚,會試著理解你,我也會好努力、好好努力,努力讓她喜歡上我,放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孤軍奮鬥……」

        她的話很普通,卻往他心底注入一股暖流,他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裡,半句話都沒說,卻讓她心疼到不行。

        昨夜激戰,再加上背脊挨的那兩下,知書全身上下都疼,但她說話算話,說不讓他孤軍就會卯足全力、用盡方法幫忙贏得這場家庭戰爭。

        她和湘兒一起進廚房,做出滿滿的一桌子菜,還烤了一個蛋糕,軟軟鬆鬆的蛋糕,未出爐已香氣滿溢。

        她去敲門,請婆婆和小叔出來用飯,得到的回應是一連串的冗罵。

        她夾了點菜,和湘兒帶回房吃,讓陸潯封去叫婆婆和陸潯嘉,一家人吃個團圓飯,屋內一陣沉默。

        她讓陸潯嘉把菜送進婆婆屋裡,她盼著美食能安撫人心,然而下一刻,傳來碗盤砸地聲。

        坐在餐桌前,陸潯封沒了胃口,她笑一笑,輕聲道︰「沒關係的,來日方長,石頭都能焐熱,何況人心?」她握緊兩個拳頭,放到他跟前,問︰「看到了嗎?」

        陸潯封失笑,問︰「看到什麼?」

        「力氣,把鐵杵磨成繡花針的力氣。」

        一笑,他將她抱進懷裡,用大拳頭裹住她的小拳頭,說︰「鐵件磨成繡花針靠的不是力氣,而是耐心。」

       「耐心嗎?我也有。」說著,她捏一塊蛋糕塞進他嘴裡。

        很甜、很軟、很綿……是他從沒有吃過的味道,是他會記在心裡一輩子的滋味。

        陸老夫人睡下,陸潯嘉在哥哥的催促下準備返回書院,打包私物一起上京。

        「大哥,你就不能順順娘的心意嗎?一次就好。」陸潯嘉苦口婆心,他不願意一家人鬧得這麼僵。

        「從小到大,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我沒有順娘的心意去做。」

        就像當年參軍,娘只提了一嘴,他便義無反顧,不是因為他天生有英雄夢,而是他很清楚,那是娘衡量利弊之後的決定。

        家裡已經沒有田地可以賣,他不參軍,娘沒錢治病,潯嘉無法繼續念書,倘若戰事擴大,朝廷早晚要徵兵,每家得派出一人,早晚他還是得去,到時拿到的銀錢恐怕只會剩下一半。

        十五歲的他離鄉背井會不會害怕?當然,但他不能讓害怕說出口,因為他是大兒子、是長兄,扛起這個家是他的責任。

        陸潯嘉被噎了,他低頭道︰「表妹很好,娘也好,大哥也好,不好的……是姚知書。哥,她不敬婆母、不愛小叔,她沒有身為媳婦的自覺,這種媳婦就該下堂。」

        他定眼看向弟弟,緩聲問︰「假設,十歲被逼出嫁的是你,假設從千金小姐墮落成村婦的是你,假設被丟到一個舉目無親、無人友善環境裡的是你,告訴我,你能不憤怒、不偏激,不怨慰?你會一貫地親切溫和,無條件接受別人的惡意?」

        「我……沒有對她惡意。」

        「沒有嗎?當初是誰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罵她鳩佔鵲巢?是誰對她冷嘲熱諷,說她連一頓飯都做不好,有什麼資格當陸家媳婦?我明白你和娘一樣,都希望我娶紫雯為妻,也都不滿知書成為我的妻子。但當時她多大?十歲,跟你一樣,她甚至比你晚七個月才出生。」

        他咬唇。「是姚家硬要把她嫁給哥哥,我們一家人原本過得很好。」

        「對,是姚家主動提起這門親事,但如果我不點頭,她怎麼嫁?潯嘉,你讀聖賢書,得明白世間道理,她縱有千百個不好,但……摸摸良心回答我,如果不是她拿錢出來,娘的病花錢如流水,能否治好?」

        啞了,就算沒有摸著良心,陸潯嘉也無法違心回答一句「可以」。

        「如果不是她,我離家後,你能否繼續順利進學?」

        「我……」

        「不談錢,若非她在母親床前侍疾,你能安心求學?」

        「是湘兒在母親床前——」

        「湘兒是她的陪嫁,若知書不進陸家大門,哪來的湘兒?」

        「哥現在是大將軍了,當年她拿出來的,可以十倍百倍還給她,不必非要讓她做陸家媳婦。」

        「你的意思是用錢還恩?那我為什麼不能用銀錢還報姨母和紫雯的恩情?」

        「紫雯是我們的表妹,親疏遠近,哥哥難道分不出?」

        「換言之,知書的錯不在她驕縱任性,不在她是否對夫家人恭敬,而是因為她和我沒有血緣關係?」搖頭,他眼底滿是對弟弟的失望。

        「哥哥……」哥哥的目光讓他心虛了、罪惡了。

        長嘆,他再說一遍,「我絕對不會娶表妹的。」

        「就是納妾也不行嗎?」如果不將她從宋家那灘泥裡救出來,會毀掉她一輩子。

        「不行。」

        「為什麼?」

        「因為……」他勾起嘴角,坦誠了自己的心。「我喜歡知書。」

        喜歡姚知書?為什麼?她有哪點值得哥哥喜歡?

        送走陸潯嘉,回到屋裡,他看著忙碌的知書,她和湘兒正在打包行李。

        陸潯封說︰「重要的收一收,其他的上京再添置。」

        「我知道。」五年下來,姚知書的嫁妝用掉不少,能帶走的還真的不多。「小叔回書院了?」

        「對,明天我們順道過去接他。」

        知書對湘兒說︰「你去廚房整理一下食材,待會兒我過去做飯。」

        陸潯封輕笑,誰說她沒有身為媳婦的自覺?那年連一頓飯都做不好的小姑娘,現在都能做出滿桌好菜了。

        「是,小姐。」

        湘兒離開後,她朝陸潯封走近,食指撫上他雙眉中間,企圖撫平上頭的川字。

        「不要擔心,娘不會有事的。」

        「她固執了一輩子。」陸潯封黯然道。

        姚知書同意,陸老夫人無比堅毅與韌性,這樣的性情能讓她咬牙撐過困境,也能讓她反對的事無法成形。

        她說︰「你知道嗎?母親和孩子的戰爭,母親是永遠的輸家。」

        「為什麼?」他失笑,哪有這種事,他才是那個從小到大一路輸到底的。

        「因為愛。因為懷胎十月,在她還沒看見你、聽見你的時候,她已經愛上你,你和她血脈相迎,為了成長,你吸取她的鮮血,她不但不會生氣,還義無反顧地為你付出,母愛是女人的天性與本能,母子之間有任何抵觸,最終她都會因為愛而妥協。」

        這話多動人心弦,因為愛嗎?所以母親再憤怒,終究會為了愛他而低頭?

        知書掐上他被太陽曬成古銅色的臉龐。「你在笑,不相信我的話?你該對我有點信心的,我是女人,我懂女人。快問我!」

         「問什麼?」

         「如果你和兒子掉進水裡,我會救誰?」

        兒子……下意識地,目光落在她的腹間。

         「嘖,看什麼?仔細聽我說話。」她捧起他的臉,對上他的視線。

         「好,我仔細聽。」他低下頭、額頭貼上她的,她的額頭光滑細緻,她身上的香氣淡雅迷人,他喜歡靠近她、喜歡這樣的親昵。

         「告訴你,我會救兒子,因為你夠強,能夠護好自己。」

         「我也會護好你和兒子。」

         「我知道。以現實作為考量,你是我一生的依靠,如果救回你,我的下半輩子一定會更輕鬆舒服,至於兒子?再生就有,對不對?」

        「對,是這個道理。」

        「但是對不起,我會選擇救兒子,即使那意謂著我將會變成寡婦,意謂著未來的每一天,我必須汲汲營營、辛辛苦苦,因為生活頓失依靠,我再不會輕鬆愜意,也許我還會面對許多人的惡意與攻擊,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會選擇救兒子。」

        「為什麼?」

        「因為那條臍帶早就將我們的生命聯在一起,他活了,我才有勇氣活下去。

        「母親可以為孩子犧牲一切,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取代母愛,我寧願自己痛也不願意讓他痛,我寧願自己受苦也不願意他傷心,所以我敢保證,婆婆對你再生氣,最後都會為你妥協。」

        這麼信誓旦旦的說詞?他幾乎要被她說服了,一笑,他擁她入懷。

        很奇妙的感覺,他不知道自己可以這樣喜歡一個女人,在昨晚、在進家門之前,他還無法想像這種事。

        無法想像光是看著她,所有的不安都會轉為安定,無法想像光是聽著她,心就會發軟變一甜,但他碰到了,他喜歡上愛上,再也割捨不下。

        「好。」輕輕一個字,他信了她。

        「不擔心了?」

        「不擔心了。」有她在,他什麼都不擔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12-7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1-23 01:45 PM 編輯

【第十章】    以死相逼棒打鴛鴦

        再置滿桌子的菜,她還做了布丁,她有充分的經驗,相信甜食能讓人放鬆心情,她企圖用好廚藝收服陸老夫人的心。

        擺好飯菜,她把陸潯封推到陸老夫人房前,催促他喊人。

        他輕敲房門,低聲喚,「娘,吃飯了。」

        沒有聲音?她又敲敲門。

         陸潯封再喊一聲,「娘,你在休息嗎?」

         這時,屋裡傳來一陣乒乓聲,兩人互看一眼,陸潯封連忙踹開木門。

         心臟被人狠捏一把,知書痛得喘不過氣,陸老夫人竟然……把自己掛在樑上?

         「娘!」陸潯封大喊。

        他衝上前,一個飛身,用匕首割斷棉布,將母親從樑上救下來。

        這一刻,知書明白,她輸了……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悄悄滑落。

        她真狠!對兒子狠,對自己更狠,面對這麼狠的人,只有舉雙手投降的份。

        陸老夫人被救下來,不斷咳嗽,眼淚鼻涕齊流,陸潯封抱住虛弱的母親,咬緊牙根,青筋在額頭突突跳著。

        「娘為什麼要這樣逼我?為什麼?」

        不是說母親可以為孩子犧牲一切?不是說母親寧願自己痛也不願意讓孩子疼,寧願自己受苦也不願意孩子傷心?可為什麼,她是他親生的娘啊,為什麼要拿刀子戳他的心?

        陸老夫人啞著嗓子,一面推打他一面嚎哭︰「是你逼我,是你不要娘……」

        「我沒有不要娘!」

        「你變了,你再不是我的兒子,讓我死算了,不要救我……」說著,她推開陸潯封又要去撞牆。

        「娘……不要……你這是在戳我的心……」

        母子倆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知書苦笑轉身,用這麼決絕的方式,有哪個孩子能夠拒絕、能夠不退讓?

        「小姐……」湘兒怯怯地拉著她的衣袖,她也被嚇到了。

        「走吧,回房去,把東西整理好,我們今晚就走。」

        「那姑爺呢?」

        她沒回答,走到桌邊,輕輕研起墨,墨在硯池中輕輕畫圓。

        她很清楚,不管是他還是她,面對陸老夫人這種不顧一切的賭徒,他們都不敢再往下賭了。

        他會點頭的,她相信,所以繞過一圈,他終究還是會回到書中正軌。

        那她呢?也要在正軌當中求生存?不要,那真的不是她的強項,她不願意爭爭鬧鬧,把兩人中間那一點情意給消磨殆盡之後再分離,與其水火不容,不如和諧告終。

        算了,寫一本京城三妹會更容易些。

        提筆,她寫下和離書。

        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怨家,故來相對。

        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不如各還本道。

        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小姐,你在寫什麼?」湘兒低聲問。

        「和離書啊。」簽下姚知書三個字,她試著對湘兒一展笑顏。

        她知道小姐不願意留在陸家,五年了,她每天都夢想能從這裡飛出去,不管自己怎麼勸都勸不回小姐的心,幸好姑爺回來,幸好姑爺留住小姐的心,小姐說「咱們不走了」。

        這句話讓她開心極啦,這世道沒有男人庇護的女子很難生存,可現在……

        「小姐不是說不想和離了嗎?為什麼又改變主意?」

        「因為婆婆不喜歡我呀,她有更喜歡的媳婦人選。」

        好奇怪哦,早就知道的事情,怎地這會兒說出來會教人這麼心酸?

        「要是小姐能早點放下身段,對老夫人婉順些就好了。」湘兒道。

        小姐受傷後清醒,性子變得不同,說話不再諷刺尖銳,對老夫人和二爺客氣許多,倘若能夠一開始就這樣,多好。

        「放下身段啊?可是那個時候不行啊。」

        那個「姚知書」的所做所為與自己無關,但佔據人家身體,她只能將過往的劣跡斑斑照單全收。

        她知道往後只能與湘兒相依為命了,她必須說服她自己為何性格大變?說服她與自己齊心合力,湘兒將是她在這個世代裡的唯一助力。

        「什麼意思?湘兒不懂。」

        「因為陸潯封是個好人。」她清楚故事走向,知道後來姚家岳父給陸潯封帶來多大的麻煩。

        「姑爺是好人,所以小姐要對婆婆、小叔無禮?這話不通。」

        「知道姚家那麼有錢,為什麼捨得讓女兒當童養媳?」

        「不知道。」她也懷疑,童養媳是窮人家女兒才做。

        「因為大師說我八字不好,注定八歲剋母、十歲剋父,除非出嫁,右是強留在府裡,將會為娘家帶來災禍。後來他們找到相公,大師說沒見過這麼相合的八字,說倘若我們成親,相公日後將會飛黃騰達。」

        「姑爺變成大將軍了,大師說的話倒也沒錯。」

        「是啊,是挺準的。」

        「這與小姐對待老夫人和二爺有什麼關係?」

        「我記得成親第一天,相公面對我的無理取鬧非但沒有生氣,還軟聲相慰,我知道他是個好人,我不能連累這樣一個好人。」

        「怎麼會是連累?大師明明說你們成親後,姑爺會飛黃騰達。」

        「我爹是販賣私鹽的,並且一年年生意越做越大,倘若相公平庸便罷,要是真的有權有勢,他能不想盡辦法攀上?過去因為戰爭,朝廷沒有多餘心力徹查私鹽,如今戰事暫歇,必定要騰出手抓私鹽販子。」

        這件事書上交代得很清楚,最後差事落到秦璋頭上,秦甯暗中出主意相幫,在到陸潯封岳父頭上時,他們徇私了,偷偷放姚家一馬,沒想到若干年後,此事成為政敵攻詰陸潯封的主要說詞。

        「意思是老爺會害到姑爺?」

        「對,成親第一天,他為我端洗腳水,告訴我不要害怕,他會好好待我,那刻起我便打定主意要與他和離,要離得遠遠的,千萬不要害到他。我都剋父剋母了,要是再因為父親剋了這麼一個大好人,良心難安啊。」

        「小姐故意裝得凶巴巴的,故意讓老夫人和二爺討厭你,就是為了想和離?」

        「對,我本打算等相公回來,與他談和離一事,他是個孝順兒子,還是個好哥哥,他肯定會在乎親人的感覺放我走,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昨兒個夜裡……」淡淡一笑卻重重嘆息,知書道︰「這就是女人的弱點,一旦……就會死心塌地,相公是個暖男呢,我本以為可以不喜歡上,本以為可以順利離開,沒想到……哪能每件事都被掌控在安全範圍內?」

        「所以小姐喜歡上姑爺了?喜歡到不怕老爺拖累姑爺?」

        「對啊,不顧一切的喜歡,喜歡到想要逃避現實、逃避可能發生的狀況。」

        「既然喜歡上了就留下啊,幹麼非要和離?」

        「現在不離,以後也會離,早點離開,心痛會少一點,恢復得快一點。」

        「因為表小姐嗎?她讓小姐傷心了?可她……只會是一個妾啊。」

        「宋姑娘不只是個妾,她將會是「平妻」,還是一個讓婆婆疼愛、小叔敬重,與相公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表小姐」。面對這樣強勁的對手,我不是坐以待斃的人,我定會用盡手段把相公留在身邊,日後我將會在不斷爭寵的過程中變得面目猙獰。

        「再說了,我是那種會為維護孩子而不顧一切的母親,我不想變成壞人,不想傷害表小姐或她的孩子,因此在所有狀況發生之前,我要終止這一切……」

        「不會的,不會面目猙獰,我會護著你。」陸潯封大步走進來。

        護著你……所以,他真的妥協了?

        她能理解,在母親以性命相脅的情況下,他沒有第二條路,只是啊……心怎麼痛得那麼厲害?仰頭看他,她試著笑開,但淚水不爭氣,自顧自流下來。

        湘兒見狀,悄悄走出房間。

        陸潯封一把將她抱進懷裡,啞聲道︰「岳父的事不會為難到我,我會處理好,你不會剋我,你只會蔭我,紫雯不會是強勁的對手……」

        她捂住他的嘴,輕輕地對他搖頭。「聽我說。」

        他搖頭,不聽,只要是有關和離的,他一句話都不要聽。

        「聽一下下就好,行不行?」她扳正他的臉,對他撒嬌。

        撒嬌明明是粉紅色泡泡,可是眼淚淌得好嚴重,失控了啊……眼淚失控,心也失控……其實只是兩天的感情,認真歸類都能說成一夜情,身為二十一世紀的女強人,一夜情哪有什麼,只是……「哪有什麼」的事,怎地讓她這樣傷心。

        吞下哽咽,用力抹掉淚水,她說︰「你是男人,你不懂女人有多可怕,為了孕育子嗣,女人會想盡辦法把所有可能會發生的危機一舉掃除。都說後宅齷齪陰私,但那只不過是女人為保障子嗣得到最好資源的手段。

        「而婚姻中的第三者,恰恰是女人婚姻中最大的危機,我和宋姑娘都是好人,但把我們擺在同一個婚姻中,我們將互為對方的危機,我們將傷害對方,進而傷害你、傷害婆婆,甚至把我們的情誼弄得傷痕累累。

        「所以……放棄好嗎?讓我們把所有壞事都杜絕在萌芽階段,我們留取今日,留下最美好的回憶。」

        搖頭,他不要,他要實實在在的她,不要她只留在空蕩蕩的回憶裡。

        「婆婆的態度已經夠明確,倘若日後我們的愛情讓宋姑娘受傷,婆婆會怎麼做?再次傷害自己?再次以命相逼?今天我們好幸運哦,能夠及時救下婆婆,要是下回來不及呢?你我夠承擔這樣的迫憾?」

        他想搖頭卻無法,因為……沒錯,他無法承擔,倘若今日母親……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他無法開口、無法說話,他找不到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理由來反駁她。

        捧著他的臉,她仔仔細細地說︰「真的沒有關係,有的人就是有緣無分,我很高興五年前娶我的人是你,很高興我們曾經是夫妻,很高興能夠愛上你。陸潯封,真的,愛上你是很美好的記憶。」

        她投入他懷抱裡,最後一次傾聽他的心跳,最後一次濡染他的體溫,最後一次在情深緣淺的男人懷裡,悄悄地告訴他︰我愛你……

        哽咽凝在喉間,他拒絕這是最後一次。「你不在了,要是我想你,怎麼辦?」

        不知道,因為她也不曉得,想他了,自己怎麼辦?

        她只能推開他,認真看他的眉眼,認真說︰「牢牢記住我。」

        然後,她把那顆心型的白色鵝卵石給了他。

        他們搶到一夜,一個瘋狂纏綿的夜晚,他在她身上汲取、她在他身上索取,他們像即將死亡的魚,鼓著腮、竭盡全力吸取最後一分空氣。

        隔天,他的人來了,將和離書送到府衙用印。

        他為她燒滿滿一大桶水,他幫她洗澡、幫她換衣服、擦乾頭髮,她像洋娃娃般任由他擺布,只是一逮到機會,她就親他一下。

        因為過了今天,就什麼都沒有了。

        他親自下廚,他把她抱在懷裡,一口一口喂她吃飯。

        很難吃,簡直令人難以下咽,但她笑著把飯吃完。

        她笑得很開心,可老是啊……老是有淚水滑過頰邊,落進他的衣襟裡。

        最後,他把她抱進馬車裡,離開陸家村時,天空正在下雨。

        她沒有說再見,因為知道,再也不會相見,她從頭到尾都是笑著的,雖然還是有失控的淚珠,但她順利地說了謝謝和祝福,並且提醒他杯酒釋兵權的故事。

        馬車遠行,她打開車簾,用力吸一口氣,濕濕的空氣浸潤了肺葉,她在綿綿細雨裡面聞到思念。

        車隊在荒郊野外停下,扎紮好帳篷、燃起火,奴僕們拿起鍋鏟準備晚餐。

        陸老夫人心滿意足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就知道,把兒子教養好,總有一天能過上奴僕伺候、金饌玉食的生活。

        想起離開老家時左鄰右舍奉承巴結的嘴臉,想起陸家族長唯唯諾諾的應答,多年抑鬱被治癒。

        「姨母,喝口薑湯法寒。」宋紫雯將湯碗端到姨母跟前,小心翼翼地。

        她很清楚自己能夠擺脫繼母,該感激大表哥和姨母,也知道做為人要懂得報恩,只是與大表哥……她的眉心微蹙。

        「盛上一碗、給你大表哥送過去。」陸老夫人朝陸潯封的方向努努嘴。

        一路上,姨母老把她往大表哥身邊推,她低眉,最終還是應下。「好。」

        她向廚子要了碗薑湯,慢慢走到陸潯封身邊。「大表哥,喝碗薑湯祛寒。」

        他沒有接過碗、沒有回應,只是面無表情地從她身邊走過。

        宋紫雯身子微僵,被羞辱了,又一次熱臉貼上冷屁股,抬起白皙的手腕,她悄悄地拭去淚水,重新走回姨母身邊。

        陸老夫人從頭到尾都看見了,她拉過宋紫雯道︰「哼,他這是在同我置氣呢,別理他,我自己生的兒子還能不明白,他臉上倔強,心卻再柔軟不過,他氣不了太久。

        「等進京後,姨母立刻將你們的婚事籌辦起來,男人嘛,都是有了新人忘舊人,你再爭氣些,給他生幾個小子丫頭,就能攏住他一輩子。」

        婚事?宋紫雯忙道︰「姨母,人不能逼狠了,狗急都還要跳牆呢,這當頭千萬別折騰這事兒,多給大表哥一點時間吧,等他淡忘表嫂之後,咱們再說這事兒。」

        「你傻啊,打鐵要趁熱。」嘴巴雖是這麼說,但見外甥女能夠體諒兒子,她也是滿意的。

        「紫雯不想姨母為我與大表哥生分,這次大表哥回來,我發覺他和以前不同了。」

        陸老夫人嘆道︰「是不同了,不孝順、不聽話,再也不體恤我這做娘的心了。」

        「不會的,姨母別多想,進京後表哥肯定有得忙,到時很快就會忘記表嫂。」

        「還叫什麼表嫂,姚知書和陸家早就沒有關係。」

        姨甥的對話斷斷續續傳進陸潯封耳裡,他對自己嘲諷一笑。

        忘不掉的,她已經在他心底深深劃刀,那個傷會伴隨他一輩子,再也抹除不去。

        陸潯封大步走進林子裡,尋了棵大樹三下兩下飛竄上去,他躺在樹幹上仰望星空,他從懷裡掏出鵝卵石,放在掌心中細細撫摸。

        她對他說︰「每段美好的記憶都會變成星星留在夜空裡,人活得越精彩,星星越多,等我們老到動不了了,抬頭看看璀璨星空、細數每段記憶,多好啊。」

        可是……怎麼辦呢?他的夜空裡只有一顆叫做姚知書的星星,她不見了,他的星空一片晦暗……

*             *             *

        陸潯封是個百分百的暖男。

        在包袱裡找到五千兩銀票時,知書知道他有多體貼細心,只是啊難免心酸,他本想以百倍金銀還報宋紫雯恩情,沒想到最後用金錢還報的人會是自己。

        沒關係,人生輸輸贏贏,輸給養他的娘親不算真輸,終歸是三天交情,哪比得上十幾年的生養恩惠。

        沒事的,她輸得理所當然。

        湘兒看見主子又偷偷抹淚,她知道小姐傷心,卻又倔強地否認自己難過,猶豫片刻後,她握上小姐的手,說︰「如果小姐後悔,京城南城桐木巷將軍府,湘兒記住了。」

        知書失笑,開弓哪有回頭箭?何況都和離了,這會兒回頭,正妻不當當侍妾,她有那麼賤?

        輕撫湘兒臉龐,她柔聲道︰「把將軍府忘掉,從現在起,我們的生活再不會出現一個陸潯封。」

        湘兒想說什麼卻沒說,她抿了嘴,乖巧點點頭。

        「姚娘子,到了。」和馬夫同坐在前頭的人牙子出聲道。

        她只讓陸潯封的侍衛送自己到姚府前,把人給打發之後,她尋了輛馬車,一路往京城飛奔。

        決定到京城,是因為那裡人多錢多,賺錢機會多,當然她也考慮過會不會遇見陸潯封?她記得書上說過,再過不久他將會離京打仗,一打就是好幾年。

        幾年時間夠她賺得第一桶金,到時她可以捧著那桶金,找個安逸的地方度過下半生。

        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買宅子,京城宅子貴,隨便一幢都要數千兩,遠遠超過預算,看過幾天房後,牙子決定帶她來看看這個鬼屋。

        聽說過去這裡住著一名御史大夫,許是得罪了哪位權貴,夫妻倆竟被殺死在床上。一方面家人害怕被報復,一方面宅子裡傳出鬧鬼事跡,幾番合計後,他們打包行李,返回老家安居。

        知書走下馬車,看著眼前的宅子,斑駁的牆面、被頑童刻上字的朱紅大門,多年沒人居住,樹枝都伸到牆外了,看起來有幾分陰森,靠近時還會有幾分涼意。

         牙子打開門上大鎖時,說︰「姚娘子,我們把話講在前頭,鬧鬼是實實在在的事兒可不是傳聞,有人看見門在半夜自動打開,還有人聽見裡頭有小孩笑鬧聲,可要不是因為這樣子,這幢宅子至少值三千兩,不會只賣一千二百兩。」

        「我明白。」世間沒有平白無故的便宜可以撿。

        「我身子陰,常會撞上那些個不該撞的,就不陪你進去看屋子了。」

        「行,我自己進去。」知書推開門往裡面走。

        野草長得異盛茂盛,花圃裡的花雖沒人整理,也開得很漂亮,足以見得整幢建築採光良好,牙子說宅子有五進,她走得飛快,打算迅速逛一圈。

       「小姐,會不會有鬼啊?」湘兒緊張兮兮地四下探看。

        姚知書莞爾。「有啊,疑心生暗鬼。」

        「可牙子說得信誓旦旦。」

        「不說被殺的是一對夫婦?就算真有鬼也只會是大鬼,哪來的小鬼?」

        「對哦……」

        「放心,天地有正氣,咱們一身正氣,鬼奈何不了我們的。」

        她繼續大步往前走,把每處院子都粗略看過一便,只是……

        吱吱吱……細碎的聲音出現。

        她站定,分辨片刻後循聲找去。

        湘兒嚇得雙腿發抖,卻硬著頭皮跟在小姐身後,不久,她們走到一間屋子前,知書推開門四下搜尋,最終在角落處找到一個用雜草圍成的小窩,兩、三隻小雞在里頭叫得正歡。

       「怎麼會有雞崽?」

        知書了然一笑,說道︰「這宅子咱們買了。」

        當初這家人走的急,鍋碗瓢盆、床櫃桌椅全給留下,因此她們上街只買了床被枕頭和柴米油鹽。

        但這宅子太大了,她們花大半天時間也只整理出廚房和一間屋子。

        吃過飯、洗過澡,知書看看四周道︰「今晚先應付過去,明兒個再雇人過來整理。」

        「就怕沒人敢來幫忙。」她嘟嘟嘴,看著屋外高聳樹木,老覺得陰森森的。

        「多給一點銀子便得了。」

        「小姐,咱們明兒個還是買點香和紙來祭祭。」

        「好,就照我們湘兒說的辦,上快床吧。」

        知書催著湘兒上床後,吹熄蠟燭,自己也跟著躺上去,拉過鬆軟的新棉被,看著屋樑,終算在這個古代,她也有了自己的根。

        她沒睡,只是瞇著眼睛、拉起耳朵,像在傾聽什麼似的,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於……

        喀喀,她聽到門板踫撞聲。

        來了!她坐起身。

        「小——」湘兒剛開口,就被她摀住嘴巴。

        姚知書在她耳邊輕聲道︰「不要發出聲音,我去抓鬼。」

        小姐會抓鬼?湘兒抖抖抖……抖落一地雞皮疙瘩,眼睜睜看小姐摸索著下床,她真的很害怕啊,可是她答應過姑爺要好好照顧小姐的。

        用力一咬牙,就算快要嚇死了她也得跟著小姐。

        兩個人放輕腳步,偷偷摸摸走到廚房,在月光的照耀下,她們看見桌前有幾個小小的人影,正在啃著晚上沒吃完的雞肉和饅頭。

        湘兒鬆口氣,是人啊……恍然大悟,難怪小姐故意多做了些饅頭,小姐早就知道這宅子裡鬧的不是鬼,是人?

        「好吃嗎?」知書問。

        裡頭的人警覺地跳下椅子,準備往外逃。

        「如果跑掉,可就吃不到香甜好吃的布丁哦,我特地留在蒸籠裡的。」

        聽到香甜好吃,幾個小影子停下腳步。

        湘兒這會兒才進廚房,點燃蠟燭。

        只見三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瘦巴巴、髒兮兮的,頭髮都黏成團了,當中有一個還掛著兩條鼻涕,六隻滿布驚惶的眼睛看著兩人。

        「是你們故意弄出聲音,嚇附近行人對吧?」知書問。

        男孩們垂下頭,默不作聲。

        真聰明啊,年紀輕輕就曉得裝鬼嚇人,這宅子一天沒賣出,他們就能在這裡住一天,要不是看見那窩小雞,要不是又多開兩間屋門,發現幾床棉被有人睡過的痕跡,還真會被傳說給騙了。

        「好啦,沒事,你們都餓壞了吧。湘兒,給他們打水洗手。」

        湘兒去打來幾盆水,知書燃起柴火,煮一鍋熱騰騰的湯麵後開始燒水。

        沒有太多的質問,兩主僕一下子給他們添湯加麵、一下子給他們夾肉送菜,每個動作都帶著令人放心的安全感。

        眼底警戒慢慢鬆開,他們看看彼此,開始大口大口吃起來。

        身上的泥垢整整用掉八盆水才清洗乾淨,乾乾淨淨的小男娃兒排排睡在她們的新被子上頭,滿足地吁了口氣。

        三個小孩都長得很清秀,漂亮得讓人想親親抱抱,尤其為首的那個,他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黑得發亮,像泡在油裡的龍眼籽。

        姚知書和湘兒摸摸這個再碰碰那個,簡直是愛不釋手了。

        「姨……」為首的男孩開口。

        「不早了,先睡,有什麼話明天再講。」知書阻止他們,早睡早起精神好,幼兒不適合熬夜,會長不高的。

        三人點點頭,乖乖閉上眼睛,只是心裡裝了事,再加上沒人管,他們已經熬夜熬出習慣,躺在床上卻輯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

        「姨……」男孩又喊人。

        姚知書一笑,明白了。

        「好吧,如果講清楚才睡得著,那就起來說話吧。」

        聞言,三個人一骨碌翻起身,盤腿坐在知書面前,只是坐定好半晌後,卻找不到要從哪裡開口,只能我看看你、你看看我。

        「要不我來問吧,你們的家人呢?」

        三人回答︰「不見了。」

        「你們是被壞人拐走的?」

        兩人點點頭。

        為首的那個聲音裡帶著哽咽道︰「壞人殺死我娘,把我搶走。」

        天……才多大的孩子,那麼殘忍的一幕,會在他心底留下多大的陰影。

        姚知書俯身向前,將他抱在懷裡,親親他的額頭,柔聲道︰「沒事的,已經過去了,以後姨照顧你,你什麼都不必想、不必做,只要努力長大就好。」

        突如其來的溫暖讓他紅起眼眶,憋了很久很久、始終不敢掉落的眼淚翻下來,他哭了,他一哭,其他兩個也跟著哭,抽抽答答的,哭成小花貓。

        等他們哭過一場,湘兒再去擰來帕子,把小花貓重新變回小正太。

        「你們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娘喚我初兒。」

        「我是阿琛。」

        兩人回答過後,知書懷裡那個抬頭,清楚明白回答︰「我叫做秦繼。」

        有名有姓,就能找回家人吧。「還記得家住在哪裡嗎?」

        這個問題沒人能答得清楚,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年,別說答不上家鄉位置,便是父母親的長相都已經在腦海中模糊。

        他們只記得被抓之後,坐了很久的車子,醒醒睡睡間來到京城,他們被賣到一處地方。

        他們形容那裡有很多漂亮的大哥哥,每到晚上就特別熱鬧,穿著綾羅綢緞的男人到那裡飲酒作樂,他們抱著大哥哥,還讓大哥哥唱歌、跳舞,而最可怕的是,夜深了,大哥哥和客人進屋後,有時會傳來大哥哥尖叫痛哭聲。

        他們實在太害怕了,於是連袂逃跑,他們運氣很好,找到這間鬼屋藏身。

        白天,他們把自己弄得又髒又臭,跑到外頭當小乞丐向路人乞食,晚上再回到這裡睡覺。

        有一回他們討到糖塊,高興得睡不著覺,玩鬧到很晚,幾天後在路上聽見有人在討論這幢鬼屋。

        他們還說︰「鬧鬼鬧得這麼厲害,恐怕沒有人敢買。」

        三人年紀雖小,卻也聽明白了,那不是鬧鬼,而是他們的玩鬧聲。

        但這也讓他們聯想到,倘若這屋子一直鬧鬼,他們就能住在這裡不會被趕走,因此合計過後他們決定扮鬼,把靠近的人給嚇走。

        他們說了很多,許多畫面都是斷斷續續的、無法連貫,但知書不介意,她認真傾聽,孩子們說著說著累了,她讓他們躺下來,準備給他們講床邊故事。

        這時秦繼拉拉她的衣袖道︰「姨,我有一塊玉珮,藏在雞窩裡。」

        為了保住它,他曾將玉珮藏在腳底下、嘴巴裡,也挖過洞埋進去,連打算逃跑時都沒忘記先將它刨出來。

        他這麼堅持,是因為迷迷糊糊的記憶中,有個很好看的男人,親手將它掛在自己的脖子上。

       「已經不早了,明天再去拿吧,找到後,姨給你編條繩子,戴在脖子可好?」

       「好。」秦繼滿足地點點頭。

        心事吐盡,三個孩子放鬆地閉上眼睛,在知書的故事中慢慢進入夢鄉。

        這時姚知書還沒想到,自己會因為想要教育他們重操舊業、開辦育才幼兒園,因為現在她滿腦子想的全是陸潯封,想著那個意外的男人、那段意外的戀曲。

        隔天,她帶他們去衙門,用銀子疏通,給了他們新身分,從此他們成為知書的侄子,姚亞繼、姚亞琛、姚亞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12-7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1-23 11:52 PM 編輯

【第十一章】  他才是小包子生父

        搖搖頭,知書從記憶中返回,望著陸老夫人,她還是一貫的強勢,一貫的傲慢。

        光陰在陸老夫人身上烙下深刻痕跡,她更老了,臉上溝渠交錯,可見得優渥的生活並沒有讓她過得更輕鬆,大概她這種事事掌控、事事操心的性子,很難輕鬆?!

       這世間,總是計較多的人更辛苦。

       「陸老夫人好,育才幼兒園是我開辦的。」因此她在這裡。

        陸老夫人看著姚知書,臉上有著掩不住的厭惡與嫌棄,她的出現提醒了陸老夫人過去那段自卑與狼狽,那是她極力抹除卻依舊深刻的存在。

        姚知書褪去當年的青澀,原本就美艷嬌柔的臉龐變得更加動人,尤其她通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度與自信,像磁石似的牢牢地吸引旁人目光,這樣的她不必說話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一股壓迫人的氣勢。

        姚知書沒打算與陸老夫人敘舊,淺笑,用公事化的口吻道︰「各位家長是來參觀幼兒園的嗎?請進,我請梁管事為你們做解說。」

        陸老夫人哪還有心情聽解說,她滿腦子想著,這名額是封兒弄來的,所以兒子又同這個妖女接上頭了,該死,她為什麼不肯放過她兒子,陸家祖上是造了什麼孽才會躲不開這段孽緣。

        眼看母親脾氣就要爆發,陸潯嘉一面向妻子使眼色,一面扶起母親道︰「娘身體不適,要不改天咱們再來。」

        陸老夫人激動,一把揮掉陸潯嘉的手,她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到知書跟前,凝聲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對不起,我聽不懂。」

        「你故意隨我們進京,故意想方設法在封兒跟前出現,你想要破鏡重圓,想成為威武侯府的女主人,從頭到尾都是你以退為進、策劃出來的戲。」

        這話說得……唉,三個女人一臺戲,不需要小說家的文筆,她們也能自動描補出一百集的長壽劇。

        她認真看著陸老夫人,她眼白泛黃,嘴唇黑紫,她的心臟和肝臟都有問題,書上寫著,在陸潯封二度返京不久陸老夫人便死於心疾,她沒必要和一個將死之人爭執,只是對方的指責與想像力真的很狗眼看人低。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口氣更和緩。「陸老夫人,這件事我只解釋一次,請你仔細聽清楚,過了今天,我不希望重複為這種事浪費口舌。

        「第一,我不需要以退為進,不需要繞大圈圈來為難自己,如果我願意的話,當初不會主動離開,那麼不需要任何謀劃,我現在就是侯府夫人。

        「爾之蜜糖,吾之砒霜,你認為的珍貴在我眼裡只是一塊石頭,簽下和離書那刻,我就打定主意不要陸府後院那一畝三分地,我會親手給自己掙下百畝千畝地,我姚知書不需男人也能榮耀自己。

        「第二,我並沒有故意跟著你們進京,之所以選擇在京城落腳,是因為這裡人多好營生,因為這裡的大戶權貴多,他們願意花大把金錢,供孩子上學。

        「請不要用陰謀論來忖度我,若你不想讓孫子進幼兒園,我可以理解,也願意全額退費,若你還是決定將孫子送過來,請把我當成幼兒園的東家,我很樂意回答你所有關於幼兒教育的問題,至於陸府的私事,請別帶到這裡。」

        顏氏眼睛看著、耳朵聽著,很快就串起姚知書與陸家的關係,所以她就是前任嫂子,那個傳說中尖酸惡毒的敗家女?

        天啊,婆婆與相公的眼睛被紙糊了嗎?這樣的人物,宋紫雯就拍死兩百匹馬也追不上的呀!看著姚知書不疾不徐、自信自若的神態,顏氏對她的崇拜更上一層樓,什麼樣的女子才能讓自己活得如此傲氣、如此鐵骨錚錚?!

        目光轉向宋紫雯,她臉上有著描寫不清的激動與興奮,顏氏瞬間明白,自己被人拿來當槍使了,雖不知她怎會知大哥與姚娘子聯繫上,但她擺明是害怕了,害怕大哥瞧她不上眼,更怕大哥想要破鏡重圓。

        視線重新轉到姚知書身上,看著明眸皓齒,氣度非凡的她,顏氏很難想像她如何在短短四年當中從棄婦搖身一變成為京城貴婦口中人人稱贊的姚東家,這當中她耗費多少心血、做了多少事?

        同時她也不明白,婆母明晃晃的憎恨從何而來?不論容貌才華、本事或待人處事,宋紫雯完全無法與姚知書相比呀!

        「既然不屑陸家的一軟三分地,不想摻和陸家事,為什麼要與大表哥在一起。」宋紫雯柔柔弱弱反問。

        這話一針見血,狠狠戳上姚知書,是啊,她也時常自問︰為什麼要一次兩次無數次與陸潯封見面,為什麼不義正辭嚴拒絕與他往來,為什麼明知道分手後不可能當朋友,還非要和他成為朋友。

        姚知書明白,自己做錯了,但那不是宋紫雯可以置喙的。

        一個三心二意的女人,得不到最想要的便立刻易弦改轍、退而求其次,可是憑什麼?憑什麼陸潯封是她的退而求其次?

        她的目光對上宋紫雯,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宋姑娘的意思是……「見面」就是「在一起」?可幼兒園進進出出的家長多了,那得有多少個「在一起」啊。再說了,若以此推論,宋姑娘是不是更在意甯王府的一畝三分地?」

        答應不在陸老夫人跟前拆穿此事的是陸潯封,不是她,陸潯封與宋紫雯有舊恩舊義,舊感情,可對不起,她沒有,因此保密這件事……她沒有義務。

        姚娘子也曉得宋紫雯覬覦甯王?太有意思了,人家沒挑破宋紫雯的膿,她還想想割人家的肉?這會兒,宋紫雯眼底的興奮爬上顏氏眼中。

        「你在胡說什麼?你怎麼能往我身上潑髒水?」說完,宋紫雯掩面抽抽答答哭了起來,可憐無助委屈的白蓮花再現江湖。

        見狀,陸潯嘉不滿,他護到母親和表妹身前,冷面對上姚知書。「姚娘子慎言,女人名譽至關重要,請別信口開河。」

        這家伙啊……姚知書嘆氣,他不是壞人,只是標準不一、過度偏心。

        姚知書道︰「陸公子說的沒錯,女人名譽至關重要,還請宋姑娘慎言,別隨口將「在一起」這種髒水往別人身上潑。」

        宋紫雯一哭,陸老夫人心火更甚,她指著姚知書的鼻子,手指抖得厲害。「你死心吧,就算我死了也不允許你進陸家大門。」

        姚知書更無奈了,她壓根不想在這種無聊事情上頭周旋,可她們一人一句,非要逼她對應。

        深吸氣,她鄭重道︰「不管陸老夫人想死或想活都與我無關,我確實不會再進陸家大門,人一輩子做錯一回,就足夠吸取教訓,不需要一次兩次沉淪,來證明自己的腦袋有多差勁。我猜,各位家長恐怕是沒有心情參觀幼兒園了,不如改天再來。」

        丟下話,她轉身往門裡走,但尖銳的怒吼聲發出,暫停了她的腳步。

        「姚知書,你給我聽楚,去照照鏡子,看看你有什麼臉與封兒牽扯?封兒現在已經是堂堂的威武侯,四年前你配不上他,四年後你更配不上他。」

        深吸氣,翻白眼,怎麼一個個都耳聾了嗎?她都說了,不屑陸家、不進陸家、不要陸家,為什麼就沒有人聽得懂?

        這會兒她衝動了,轉身,大步走到陸老夫人跟前,她問︰「請問陸老夫人,你到底是討厭我還是討厭自己的自卑?你是厭惡我,還是害怕我的出現讓你聯想起那段不堪過往?自卑本身沒有錯,但是請你不要以自卑為箭,朝無辜的人射,好嗎?」

        聽見姚娘子的說詞,顏氏簡直想向她跪地膜拜了,沒錯,就是這樣,嫁進陸家多年,婆母的驕傲、敏感、尖銳……全是因為自卑啊!

        常常自己隨口一句無心話,就會踩到婆婆的痛處,可她的痛處多到讓人防不甚防,然後一回兩回三回,她被生氣、被指責、被罰得莫名其妙,她真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

        同樣的話深深刺入陸潯嘉心底,這些年他也曾經這樣自問,為何如此討厭姚知書?大哥沒有說錯,如果不是她,自己無法繼續求學,娘親的身體不會痊癒,嚴格來講她是陸家的恩人呀。

        所以……也是因為自己的自卑?自卑促使他牢記姚知書掏錢時的嘴臉,卻忘記拿到銀子後的得益?

        「姚知書,你這個賤女人!」陸老夫人衝上前推她。

        姚知書沒想到眾目睽睽之下她會動手,一個踉蹌,她往後仰摔,但視線從頭到尾都黏在姚知書身上的顏氏發現了,搶快一步將她扶住。

        「多謝。」姚知書反射道,轉頭,發現那雙發亮的眼睛、正傳達著「我超級喜歡你」,然而這時候她沒有多餘的心思回應。

         站直身後,她鐵青了臉色,寒簡︰「陸老夫人,我已經不是陸家媳婦,難道你還想再弄死我一回?」

         弄死?多嚴重的指控,顏氏連忙看著婆母,發現婆婆目光閃爍,連相公也……難道這是真的?他們曾經對姚娘子做過分的事?

        刻意遺忘的過往跳出來。

        陸老夫人臉色慘白,那次自己盛怒之下,抓起碗朝姚知書砸下去,當下她就昏迷倒地,嘉兒找來大夫,大夫讓他們直接辦喪事,母子倆嚇死了,看著抱住屍身哭個不停的湘兒,她手足無措。

        天曉得當姚知書活轉過來時她有多慶幸。

        陸潯嘉的愧色更甚,他記起來了,當年她似乎並沒向大哥告狀,母親上吊,她退讓,她簽下和離書,直到離開陸家,她都沒有提這件事,沒讓大哥為她主持公道。

        看向她額頭,疤痕已經淡到看不清,但額頭傷漸癒,心底的傷還在,對嗎?

        陸老夫人眼前一黑,往後倒去。

        宋紫雯失聲大喊,「二表哥快來,姨母昏倒了。」

*             *             *

        陸潯封被堵在宮門前。

        秦甯態度鄭重,板著臉問︰「咱們是兄弟,你說清楚,你對姚娘子是怎麼個想法?」

        他只想護她周全,讓她快樂,只想在她的生活當中插進一個角色,除此之外……他還能有多餘想法?苦笑,他嘲笑自己的無能為力。

        「沒有想法。」酷酷地,陸潯封撂下話往前走。

        沒有想法?太好了!就等他這句話,秦甯樂歪了,他不想為女人鬧一齣兄弟鬩牆。

        接下來他要去求皇上賜婚,皇帝肯定很高興自己娶個沒背景的女人,他越是對朝堂事不在乎,皇上對他就越放心。很可憐對吧,這算什麼兄弟,虧他們還是同母所出。

        「上半年的帳冊清算好了,今年盈餘七十幾萬兩,你什麼時候有空,我讓老張給你送銀子。」

        「明兒個下午吧,約在『知味樓』。」

        他不缺錢,卻也不想讓母親知道自己有這筆額外收入,因為他想要自主,不想事事都經過母親眼皮底下。

        可悲嗎?當然可悲,都當了侯爺還在擔心自主問題。

        「行,上回你同我說的那幾處山頭怎麼樣?」

        「遠是遠了點,若你能找到可用的人就去買下來。」

        「那山頭真有溫泉?你確定?」

        「我確定。」辰州是他去年剛打下來的新疆域,秦國人對那裡尚不熟悉。「如果能在城裡多買些屋宅土地更好。」

        「不只買幾座山頭,還要買土地屋宅?」秦甯反問,他想幹什麼啊?

        「山頭能蓋溫泉莊園,而土地可以蓋客棧、房子。」

        「蓋那麼多客棧、房子做什麼,有人租嗎?」若只是幾處山頭,便宜嘛,就算沒溫泉也無所謂,可是買地蓋房就得好好考慮了。

        「辰州本就富裕,是交通要塞,南北往來商人多,但這幾年烽火四起,民生寥落,一副頹敗現象,但戰事結束不久後就開始有商隊去探路,我猜要不了幾年,那裡必能恢復過去繁榮景象,趁現在人少地多,能買盡量買。」

        「你確定?」這話是白問了,過去幾年陸潯封的眼光有哪次出錯。

        「對,我打算尋路子把潯嘉送到那裡,重劃地域、修築道路、開通運河,這幾件事情一旦做下去,很快就能看到成績,屆時他返京述職便能謀得好前程。買地的事,我要佔五成。」

        如果有自己人在那裡當官……秦甯看到商機,何況從不開口的陸潯封都想佔五成股利,代表他非常看好那裡。

        「行,我們各出二十萬兩,到時不夠再說。我手下有幾個能幹的,可以給潯嘉當幕僚,有他們相助,潯嘉行事會更順利。」

        陸潯封同意,他也打算給潯嘉一隊人馬,既能護他平安,也能敲打那些個不長眼的,畢竟過去那裡不屬於秦朝國域。

        眼光一閃,陸潯封看見盧華辛,他跟個姑娘拉拉扯扯地走進巷子裡?兩人似乎有些親密?!

        眉心擰緊,他丟下秦甯,施展輕功,往盧華辛的方向奔去。

        莫名被丟下,半句交代也沒說,秦甯想追上去,但一個轉頭就不見人影了,他在忙什麼?

        盧華辛正想著「初見點心鋪」的事,湘兒姑娘帶的幾個手下都能出師了,這回他打算在榆縣、臨縣開分店,若新店能在過年前開張,就能趁年節賺上一筆。

        他想得很認真,直到發現被擋路時,都差點兒要撞上人了。

        「戚姑娘?」

        她是戚輝的老來女,捧在掌心養大的明珠,他們之所以相識是因為戚柔珊喜甜食,幾度上門想買方子,方子是點心鋪的靈魂,事關重大,怎能輕易賣出。

        方子買不到,她便喬裝打扮跑到鋪子裡想應聘廚娘,盧華辛又不是個傻子,自然一眼就認出來。

        他無奈點頭,但附加條件。「想到點心鋪上工沒問題,但必須簽死契。」

        讓國公爺女兒簽死契,誰這麼不要命?

        最後她把身分亮出來,想以權逼人,可盧華辛理也不理,於是一纏二纏,把他給纏得暈頭轉向。

        「盧公子、盧大爺、盧大人,你就行行好,把泡芙的方子賣給我,我保證絕對不外傳。」她軟求硬磨,非要磨得盧華辛點頭。

        他轉身就想走,可戚柔珊是誰啊,這輩子還沒有她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他越不肯她越是擰,她就不相信對方的意志力能強得過自己。

        她拽住他的衣袖,道︰「求求你嘛,我旁的不要,就要泡芙方子。」

        盧華辛忙得暈頭轉向,朝堂的事已經夠忙的,再加上想開的新鋪面,對了,他還得去教具鋪子和童書屋看看,新學期就要開始,總不能學生到了,上課用的東西還沒做好。

        這一想,他腳步加快,直覺將手臂往後一甩。

        戚柔珊打死都沒想到,有人敢對自己這麼粗暴,她沒站穩,直往後摔去。

        啊……伴隨尖叫聲,疼痛隨即而至。

        盧華辛轉頭,看見跌坐在地的戚柔珊,她嘟著嘴巴、鼓起腮幫子,一副可憐兮兮的傻模樣。

        真頭痛啊,誰不曉得戚國公有多疼女兒,他上前將她扶起來。

        腳一貼地,她痛得五官絞在一起。

        「我腳崴了。」她吸吸鼻子、眼淚嘩啦啦流下來。

        盧華辛咬牙,暗道一聲麻煩,卻不得不將她打橫抱起。「我送你去醫館。」

        「不要,我爹要是知道,肯定會……」把他打成肉泥。

        她不想惹麻煩?很好,他也不想,戚國公要是知道這事,在公事上敲打自己便罷,要是搞到幼兒園或鋪子頭上,他就太對不起知書了。

       「那……先回我家?」

       「好啊。」她甜甜回答,像嘴裡塞滿泡芙似的。

        她……竟然笑逐顏開?這丫頭腦子有病嗎?

        抱著戚柔珊走過幾步,卻被一個高壯的身軀堵在巷子口,盧華辛往左邊跨一步想繞開對方,沒想對方也往左跨一步,他往右,對方也往右,很好,對方擺明尋事。

        封哥哥怎麼在這裡?戚柔珊心底猛打鼓,想也不想就把頭往人家懷裡鑽。

        「陸侯爺尋下官?」盧華辛問。

        「是。」
  
        戚柔珊怕被認出來,想盡辦法在盧華辛懷裡裝死,可這樣就認不出來,當他傻嗎?只是,兩人怎麼會攪在一塊兒?

        「陸侯爺有事?」

        「盧大人背著妻子在外……」他瞄一眼戚柔珊,問︰「這樣做好嗎?」

        「你在說什麼?我哪來的妻子?」盧華辛滿頭霧水。

        為戚家丫頭,這會兒連妻子都不認?因為戚丫頭家世好、出身高,他想要琵琶別抱?

        隱隱的火氣從胸口冒出,他寒聲道︰「姚知書。」

        「知書是我義妹,誰說她是我的妻子?」

        是知書說的,天……他被騙了?如果他們不是夫妻,那維維、思思是誰的孩子?和亞初幾人一樣,只是萍水相逢、好心收留?不對,思思那張臉和知書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們不是夫妻?「維維、思思是誰所出?」

        「我為什麼要告訴侯爺?」

        「事關緊要。」

        這答案跟沒答一樣,白講。不過陸潯封緊繃的神情讓盧華辛做出若千聯想,維維、思思會不會是……

        「若下官據實以告,侯爺是否也能老實回答下官的問題?」

        「成交。」

        「孩子是知書前夫留下的遺腹子。」

        前夫?遺腹子?他死了嗎?不對,那不是重點,重點是……「維維和思思的生辰是什麼時候?」

        「建元二十三年四月初八。」

        建元二十三年四月初八……是他的孩子,那是他的孩子!不會錯的,所以知書沒有嫁給別人,沒有組另一個家庭,她守著他的孩子,想要這樣過一生,就像他守著石頭,也想這樣過一生?!

       陸潯封沒有練功、沒有走火入魔,但他的頭暈乎乎的,身子輕飄飄的,像吞了毒藥似的。

        「知書為何認你為兄?」

        「四年前,下官窮困僚倒,為醫治病重的母親接下抄書工作,當時知書剛進京不久,帶著亞初、亞繼、亞深三個孩子去鋪子買紙筆墨,她想親自為他們啟蒙。書鋪老闆心善,向她舉薦我,她同意了,只是她不只讓我教孩子們念書,還讓我幫她經營鋪子,相處久了,處出感情,我便認下她為義妹。」

        有知書的資助,他不再阮囊羞澀,延醫買藥,他在母親身上花大把大把金錢,但即便如此,母親仍然病重不治,勉強支撐一年多之後撒手人寰。

        後來知書即將生產,身邊人手不足,湘兒又是個膽小的,於是他義無反顧搬進姚家宅子,成為姚家一員。

        他並不知道,在掌櫃的替兩人引薦時,知書一聽到他的名字當下心中大喜,她記得書中描述,日後盧華辛將會成為新帝的輔國大臣,而他最大的本領是攢錢,說白了,他就是皇帝的錢袋子。

        在秦璋尚未坐上龍椅之前,這錢袋子無妨讓自己先用用,就當充實經歷。

        後來證明,她果然是慧眼識英雄,在盧華辛的經營下,點心鋪子的收入都快拚過大酒樓了,而教具鋪子、童書鋪子的收入也很可觀,誰不樂意當這只錢鼠的義妹啊,光是想像,作夢都能笑醒。

        「可是孩子們喊你爹。」

        「孩子漸長,多少會奇怪,為什麼別人有他們卻沒有爹爹,而知書身邊只有我一個男的,我理所當然成為他們的義父。」

        原來如此,所以……心魔盡除,他不必只待在看得到她的地方,他可以大方入主她的生活,為她遮風避雨,為她建立一個新天地。

        拳頭突地砸在盧華辛肩膀上,陸潯封笑道︰「謝了,兄弟。」

        兄弟?他什麼時候和陸潯封變成兄弟?盧華辛滿頭霧水,不知道他在樂什麼,只是平日裡彷彿戴著人皮面具的他,突然笑得春風得意……

        喔……他全身興起一陣惡寒。

        只見他邁著輕快腳步往前走,神情愉快,只差沒吹哨子、唱曲兒。

        「喂,我還沒問問題!」盧華辛抱著戚柔珊跑了幾步,但人家有輕功的,他沒有,又負重物,哪裡追得上?

        幸好陸潯封守信,在他跑出巷子後,想到什麼似的,突然折身返回,笑容可掬道︰「知書是我的前妻,維維、思思是我的孩子,我們全家人很快就會團聚。」

        盧華辛傻了,半天說不出話。

        維維、思思是兩顆小太陽,怎麼可能是這顆大冰塊的孩子?

        這想法很實在,但他忘記小太陽就是專門用來溶化大冰塊的,很快地冰塊將會被暖化融化,成為一灘柔水。

*             *             *

        揉過藥酒,戚柔珊的腳好多了,她咬唇,看看盧華辛,再看看知書。

        那眼神、那態度……知書輕笑出聲。

        「姑娘是戚將軍的小女兒嗎?」

        「是。」

        「我是姚知書,不知道令尊有沒有向你提過我?」

        她打量戚柔珊,臉圓圓的、甜甜嫩嫩像團丸子似的小姑娘,人長得可愛,性情也可愛,是個被父母悉心保護長大的姑娘,沒有太多心眼,這種人適合往來。

       「你就是姚娘子!父親說你很聰明,說要邀你過府赴宴,父親想同你下棋。」戚柔珊一笑,眉目瞬間生動起來。

        烏鴉自盧華辛額頭群飛,居然有人願意和知書下棋?偉大!聖賢!戚將軍果然是非凡人物,盧華辛對他充滿敬佩。

        「戚姑娘誇獎了,你喜歡什麼,等我上門時帶過去?」

        「喊我阿珊吧,我喜歡甜食。」她大方回答。

        「所以你就非搶點心方子不可?」盧華辛沒好氣覷她一眼。

        「哪有搶?我就是想學、想吃嘛。」她鼓起腮幫子偷眼瞄他,模樣太可愛。

        姚知書心底哀嘆,一根笨木頭,還以為他會做生意,目光肯定比誰都敏銳,哪知道……若人家姑娘只是愛吃,天天差僕婢上鋪子買就行,幹麼非要方子?

        開鋪子?荒謬!人家是護國公府的嫡千金,這輩子不必賺就能躺金床、食玉饌、著雲錦、住豪宅,幹麼同他們爭這點蠅頭小利,如果不是瞧上眼了,誰會吃飽沒事同他磨嘰?

        「行了,你先出去,該幹麼幹麼去,我陪戚姑娘說說話。」

        姚知書把盧華辛推出房門,端來茶水遞到戚柔珊跟前,她笑兮兮地盯著對方看,看得戚柔珊滿身不自在。

        姚知書道︰「我不同你繞圈圈,實話說了吧,你喜歡他對不對?」

        「你……」戚柔珊倒抽氣,與她對視片刻後低下頭,緋紅從臉龐蔓延到頸後。

        「如果我猜錯,你便搖頭,之後的話我就不多說了,如果我沒猜錯,你點點頭,然後認真地把我接下來的話給聽清楚。」

        說完,她等過一會兒,只見她用力吸氣、點了頭後,抬眼望向知書。

        「你確定嗎?」

        她咬唇,臉上帶著倔強,又用力點頭。「我喜歡他,我老是在心惱記著他。」

        「你知不知道什麼是愛情?」

        這回戚柔珊沒有回答,她愣愣地看著知書。「是詩詞上說的……那些?」

        「愛情就是你在紙上列下很多標準,那標準可能是你爹娘的,也可能是你的,比方他必須優秀博學、富有溫柔,比方他必須風流倜儻、貌似潘安,但是有一天,你遇見一個和標準截然不同的人,可你就是對他動心,就是情不自禁了。

        「然後你忘記標準,毫不猶豫地把那張紙撕掉,你說︰博學不重要,我又不想當學生。你說︰金銀滿庫不重要,我自己可以創造財富。你不是為了那些條件選擇他,也不會為了條件而離開他、鞭策他。」

        「嫁給又窮又笨的男人也沒關係嗎?」

        「只要他願意待你好,願意賺一文錢便帶給你一文錢的快樂,賺一兩銀子便帶給你一兩銀子的幸福,又窮又笨也沒關係的。告訴我,對你而言,盧華辛是這樣的存在嗎?」

        她沉默,認真思索,最終還是點了頭。「對,我喜歡他,我想嫁給他。」

        「婚姻是一種選擇,而當中最珍貴的不是在眾多選擇當中選擇彼此,而是無論經過多久、歷過多少磨難,你們會在眾多選擇當中仍然選擇彼此。

        「婚姻並不簡單,除了欣賞、喜歡,它還必須有肝膽相照的義氣,不離不棄的默契,和刻骨銘心的愛情。這些東西說來容易做來難,才會有大難來時各分飛的說詞,當你做出這個決定同時,你也必須決定為他傾盡所有。你能做到嗎?」

        「我……我會!可是他不喜歡我。」

        「這點不擔心,我可以教你啊,教你怎麼讓他喜歡上。」

        「你有法子?」她纏盧華辛已經纏到令人髮指的地步,連她都快受不了自己,每回被無情拒絕,心底就好似被掏了個洞,難過難受偏又無處申冤,現在她的心已經被自己掏得坑坑疤疤,找不到一處完整。「快教教我吧!」

        「首先,你得融入他的思考,跟他說相同的話、喜歡相同的東西、對同樣的事感覺有趣。」身為教育者的本能跳出來,教導她繞過男人的意識,與他的潛意識做連結。

        「這樣他就會喜歡我嗎?」

        「人會不知不覺喜歡與自己頻率相同的人。你和小姊妹聊到彼此都喜歡的話題時會不會很興奮?會不會一起笑、一起憤怒、一起批判或贊美,而當聚會結束時,會不會忍不住期待起下次見面?」

        「會。」

        「對,對男人也是一樣的,所以你要與他做出連結。」

        「連結?什麼意思。」

        「假設他愛吃,你就給他做菜,往後他看到某道菜時就會下意識想到你,假設他愛詩詞,你就老給他念詩,那麼他讀詩的時候就會想到你,你總是做著他喜歡的事,哪天你不在身旁了,他自然會提心抓頭、全身不適。懂嗎?」

        「懂……」接下來兩個女人吱吱喳喳說個沒完,她們有了共同的話題,並且期待下次再聚。

        姚知書走出房間,微訝,盧華辛竟然站在門外沒離去?

        換言之,他對戚柔珊也不是想像中那樣無情無緒?

        她調皮地撞撞他的手肘,問︰「有個女孩兒,為了與你肝膽相照、與你刻骨銘心,為了讓你在眾多選擇當中選擇自己而努力學習,有沒有很感動?」

        這話讓他斯文的白臉悄悄泛起紅絲……

        姚知書莞爾,自己得不到愛情,但身邊人能夠幸福,那就很好了。

*             *             *

        陸潯封心情愉悅,很多年了,他沒有這般快活過。

        盧華辛的答案讓他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幸福感,機會重新回到自己手上,他有機會彌補、有機會不再遺憾,所以他快馬返家,他要帶上一匣子「星星」去尋找他的愛情。

        但他不知道,陸家雞飛狗跳了。

        宋紫雯朝他迎面走來,輕泣著將今日的事說出。

        「大表哥,我們只是想去看看私塾,誰曉得姚知書竟是幼兒園的東家。姚知書本就氣性大,她定是記恨過去的事,這才刻意激怒姨母,將姨母給生生氣暈倒……」

        她言裡言外每句話全是對知書的指責,陸潯封看著她,半句話不說。

        她說得口乾舌燥,卻不見大表哥有半分回應,吶吶地她閉上嘴。

        「大表哥,你快去看看姨母吧。」

        陸潯封還是沒應聲,但抬腳往母親屋裡走去。

        大夫針灸過後,陸老夫人已幽幽醒轉,顏氏在床邊伺候,陸潯嘉聽著大夫醫囑。

        送走大夫、命小廝抓藥之後,兩兄弟走到母親床邊。

        看見長子,陸老夫人虛弱地拉住他,斷斷續續道︰「我寧可死,也不讓姚氏進門。」

        又一次……又一次以命相逼……陸潯封垂下眉睫,他該誇獎知書的先知灼見嗎?他們確實賭不起。可她說錯了,誰說父母與孩子的相爭是永遠的輸家,不對,母親分明一路贏到底。

        「大夫說母親不能情緒過激,先休息吧!」

        「不,你要親口答應娘,絕不再見姚氏。」

        他咬住牙關,神色凝重卻一語不發。

        見他如此倔強,陸老夫人心一沉……還是放不下?那麼多年過去,姚氏仍然在他心底佔據重要地位?

        「你非要她不可?」

        「母親好生休養,萬事等身子養好再說。」

        「好,娘把身子養好,養好後立刻操辦你和紫雯的婚事。」她一雙老眼牢牢地鎖在兒子身上,就算她要死了,她也要安排好所有的事,絕對不給姚知書半點機會。

        他了解母親的堅定,她一直都是這樣,想將自己控制在掌心,好像非要這麼做才能證明自己有能力養出孝順兒子。

        「娘別想太多,身子要緊。」陸潯封彎腰,為母親拉好被子,不再多說一句就轉身走出房間。

        宋紫雯站在門口,委屈無辜地望著他。姨母都病了,大表哥還不肯鬆口,這是不是代表自己不再有勝算?

        後悔莫及呀,當年一進京她就該立刻嫁給大表哥,不該心存希冀,為一個盼不到的男人浪費四年青春,錯選道路,只是……她還回得去嗎?

        「大表哥……」她跟在陸潯封身後走進園子。

        陸潯封停下腳步,轉身看她。

        她是個好女孩,小時候的記憶仍然存在,即使她對秦甯說出那些話,他也不覺得她壞,只認為她夠勇敢,敢於追求自己所欲,但她不該遷怒、不該對知書無禮。事後他沒計較,不是因不在乎。而是心存感激——對過去那個表妹。

        「大表哥,大夫說姨母油盡燈枯,怕是不行了。」她掩面啜泣,低下頭想靠上他的肩膀,但陸潯封身子一閃,避開。

        宋紫雯錯愕,大表哥連碰都不願意讓自己碰上?抬眉,她對上一雙冷然的目光。

        「大表哥……」

        「你好好照料母親,我托人尋廖御醫進府。」廖御醫是專給皇太后調養身子的御醫。

        說完,他抬腳離開。

        「大表哥。」她大喊一聲,快步繞到他身前。「我求你了,我們完成姨母最後的心願吧,她這輩子過得比任何人都辛苦,別讓她連離開都無法放心,行不?」

        陸潯封冷冷看她,一語不發。

        她被看得頭皮發麻,卻也心知肚明,倘若姨母真有個萬一,她這輩子都別想嫁給大表哥。

        沒了甯王、失去大表哥,以她現在的年歲,還有好人家可以嫁?

        她不願紆尊降貴,不願意將就低門,重來一世,她非要活得比上輩子好!

        「我知道大表哥惱了我,我知道說這種話不知羞,我也知道娶我是大表哥受委屈,但是為了姨母,求大表哥點頭吧,如果沒有姨母,哪有今曰的大表哥,身為兒子當報親恩不是嗎?」

        她的話像針,一下一下往他胸口戳,他是只被困在名為孝順牢籠中的野獸,不斷撞擊著柵擱、撞得頭破血流,卻依然掙脫不得。

        「大表哥,百善孝為先,這道理你比我還清楚,難道你真捨得讓姨母死不瞑目?我知道自已不夠好,但我發誓會善盡媳婦的責任,好好侍奉婆母、照顧小叔,我會心無旁騖地當你的好妻子,讓大表哥無後顧之憂,更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回報大表哥,行不?」

        她口氣溫柔,每句話都無比動聽,陸潯封卻像吞下毒藥似的覺得痛苦噁心。

        「大哥、表姑娘。」

        顏氏及時出現,逼得宋紫雯不得不將話吞回肚子。

        宋紫雯暗恨,看一眼顏氏和陸潯嘉後,柔聲道︰「我先去伺候姨母。」

        直到她走遠了,陸潯嘉才道︰「大哥,今日我們碰見姚知書了,你們……」他深吸口氣後接著說︰「大哥真的放不下她嗎?」

        「是。」冷厲目光迎向弟弟,第一次,他向家人坦誠心意。

        陸潯嘉被噎著,顏氏卻雙眼放光。真的嗎?如果真是這樣就太好,她喜歡姚娘子,非常喜歡!

        「可是當年她……大哥不能怪娘,她確實不是一個好媳婦,她對母親態度不遜、言語刻薄……」

        未說竟,陸潯封就將話截下。「那正是她宅心仁厚之處。」

        宅心仁厚?陸潯嘉不敢置信,他是喜歡姚知書喜歡到是非不分了嗎?她說話尖酸惡毒,她高高在上的施捨態度連自己都無法接受,何況是驕傲的娘親。

        「大哥,你不能——」

        「知書的父親販賣私鹽,此事只要朝廷騰得出手,定會大力整頓。她的母親早亡,又有無良術士說她八字凶剋,知書擔心波及陸家,成親後便打定主意和離。試問,她除了言語惡毒、態度不遜之外,對你和母親做過什麼惡事?」

        沒有,她出錢出力,性格雖潑辣驕縱,卻不曾對陸家的困境冷眼旁觀。

        所以她竟是為此……「她是外嫁女,姚家的私鹽與陸家……」

        「外嫁女就不會受波及?想想楠州陳家、暨縣吳家,拔出蘿蔔帶出泥,若沒有那紙和離書,你還記得前年的私鹽案拉下多少百官朝臣?」

        是啊,如果沒有和離,大哥多少會受到波及。陸潯嘉垂眉,他錯了,錯將姚知書的好意當成驢肝肺,分明好處佔盡卻還要將她踩進泥裡,如今看來,不厚道的人是自己。

        「大哥打算怎麼做?」

        「我要將知書娶回來。」

        「不行!」陸潯嘉直覺反對。

        「為什麼不行?」

        「如果這麼做,娘怎麼辦?表妹怎麼辦?大哥不能只考慮自己啊!」

        「所以我應該對知書的恩惠視而不見,應該讓我的兒女流落在外?」

        什麼?兒女?這個訊息量太大,姚娘子有孩子了嗎,是大哥的骨肉?如果是的話……

        太好、太好了,顏氏想要跳起來歡呼。

        「大哥能不能讓姚知書做妾?」陸潯嘉吶吶說道。

        不等陸潯封怒責,顏氏已忍不住叉腰開罵。「陸潯嘉,你在說什麼鬼話?以姚娘子現在的身份……與人為妾?你這是在污辱誰啊?她要錢有錢、要才有才,還長得一張逆天的仙女臉,別妾,有多少男人想要排隊給姚娘子的兒女當爹?相信不信你敢往外遞這話兒,她就敢拿把刀砍過來。

        「枉費你讀聖賢書,竟分不遠近親疏,那孩子才是與你真正有血緣關係的人!我不懂你怎麼能夠抓小放大,只牢牢記住表姑娘的饅頭恩,卻將姚娘子的千兩惠置之腦後,原來恩惠這種事,還得看心情的,你覺得是恩就當恩還,覺得是仇就做仇報?

        「再說了,這些年來為你,為婆母、為整個陸家,大哥拿性命去搏前程,讓我們不愁吃穿住行,安逸生活,他有為自己要求過什麼嗎?沒有!一點點、一分分都沒有,你非但不感激,竟還好意思轉頭逼大哥委屈求全,好讓所有人好過?

        「你那雙眼睛是長在哪裡啊,怎看不出來大哥一點都不快樂?難道是他天生臉臭、不愛說話?錯!是生活沒有能讓他感到快樂的事。好不容易有個他想要、想追求、能帶給他幸福的女人,你竟然好意思要求他放手?陸潯嘉,你真是我見過最自私的男人!」

        陸潯封驚訝地耵著滔滔不絕、講個沒完的顏氏,這、這位……是他的弟媳婦?怎麼會……完全不像?平日的她溫良恭儉,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肯說,在婆母面前永遠低頭微笑,好像打出生就只有那麼一號表情,現在卻……

        不過,他喜歡,陸潯嘉挑長嫂的目光極差,但挑媳婦的眼光奇準無比。

        陸潯嘉嚇壞了,懷疑是不是有髒東西附在妻子身上。

        顏氏也嚇到,她實在是太激動了。

        為自己的偶像而激動,這不該是為人妻、為人媳的正確表現,她低下頭,滿臉慚色,想把話通通收回來,假裝沒有剛才那幕。

        但陸潯封滿意極了,他不善長言語,而弟媳說的每句話都熨貼上他的心思。

        「繼續。」陸潯封淡淡地丟下兩個字。

        什麼?繼續?意思是……剛剛的表現讓大哥很滿意?太好了,那她可以繼續為偶像發聲?

        拿到大哥的指令,深吸口氣,她又道︰「我不知道相公為什麼看不見姚娘子的好,如果有機會,我很樂意把她這四年來做的每件事都告訴相公,你會知道,她不是普通女人,她是值得所有女人模仿的對象。

        「看不見姚娘子好在哪裡,那是因為你對她不夠認識、不了解,沒關係我明白,但同處在一個屋簷底下,相公為什麼看不見表姑娘的壞?

        「你只看到她溫柔羸弱,卻不曉得那只是她的面具,她以此博得所有人的同情與憐惜,卻沒看到她踩低拜高、心機用盡,她在貴人面前卑躬屈膝、企圖獲得青睞,卻一個轉頭就將從貴人身上得來的怒氣發洩在奴僕身上。

        「你們都以為表姑娘對大哥情深意重、真心可鑒,卻不曉得大哥離京打仗的這些年,她想盡辦法要得到甯王的歡喜,若非攀不上甯王府那條大船,你以為她會將就侯府這艘小舟?與其說她對大哥情深意重,不如說她對財富利祿不離不棄。」

        「怎能背後說表妹壞話,婦人不該逞口舌之快、道人是非——」陸潯嘉惱了。

        「甯王之事,是我親眼所見。」陸潯封冷冷阻止。

        親眼所見……陸潯嘉倒抽氣,不敢置信。

        顏氏卻覺得滿腹委屈,丈夫竟相信宋紫雯卻不相信自己,莫非在他心裡,表妹與他更親?

        「今日之事,是我被表姑娘當槍使,是她說服我帶婆婆去參觀幼兒園的。」丟下話,她瞪陸潯嘉一眼,轉身就走。

        「你要去哪裡?」陸潯嘉抓住她。

        「回娘家。」成親多年,她第一次任性,甩開丈夫,走得飛快。

        「好端端的,回娘家做什麼?」陸潯嘉追上前。

        「表姑娘那麼委屈可憐,對陸家又有大恩惠,既然大哥不想娶,相公可以娶啊,我回娘家給表姑娘騰位置,不正好?」但就算她願意騰位置,宋紫雯就能看上一個七品芝麻官嗎?

        「別胡鬧。」

        「我哪敢啊……」

        兩夫妻一路走一路鬥嘴,直到走遠了,陸潯封緊繃的臉頰才露出一絲笑意。

        他很高興,自己不再是孤立無援,這個弟媳婦娶得真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12-7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1-25 12:00 AM 編輯

【第十二章 】   找回他失落的星星

        陸潯封吃閉門羹了!

        接待他的是梁秋喜,陸潯封於她有恩,所以讓她來送閉門羹,她深感羞愧,這是恩將仇報啊。「對不住,主子心情不好。」

        「她說什麼?」

        「她說知錯能改,人之大善,她已錯過一回,不會再讓自己跳同一個坑,希望侯爺往後別過來了。」她越說越小聲,頭越低,想直接把頭埋進泥土裡。

        「你也這麼想?」

        啥?梁秋喜抬頭,這是在問她的意見?她一笑。「我、我覺得侯爺很好。」

        「我是坑嗎?」

        這是在尋求認同?早上那齣,把主子不肯講的過往給翻出來了,原來侯爺就是那個「前夫」,是思思、維維的親爹,難怪他們相處得自然融洽,難怪老是覺得維維的眉眼有幾分侯爺的味道,而侯爺和主子站在一起也是說不出的登對,這麼好的一對夫妻,若非惡婆婆從中作梗,應該可以幸福的吧。

        她嘆道︰「侯爺不是坑,但侯爺的家是個大坑啊。若一般女子便罷,就算是坑也只能忍氣吞聲,反正沒本事爬出來,就算在坑裡腐爛生蛆也別無選擇,但主子不同啊,她不只能爬坑,還能築屋蓋樓,真的沒有必要委屈自己。」

        她們都不能委屈自己,最終能夠被委屈的只有他?他對自己冷嘲一聲。

        「我知道了。」通常接在「我知道」後面的是離開,但陸潯封沒離開,反而長腿一伸往後宅走去。

        梁秋喜連忙擋在他面前。「主子說不見侯爺的。」

        「嗯。」

        「那……侯爺請回。」

        「我不會回去,你不讓我走過去,我就飛過去。」

        這話說得真實在,人家有輕功的,她憑什麼擋?既然都能過去,擋或不擋似乎沒有太大意義,輕哂,她退開兩步。

        「多謝。」陸潯封拱手。

        「娘,陸叔叔怎麼還沒來?」思思問。

        「陸叔叔忙,他得吃過飯才能來。」維維回答。沒吃飯就沒有力氣帶他們飛高高,所以要有耐心才成。

        看著兒女臉上滿滿的期待,他們已經習慣了,習慣每天下午陸潯封定時出現,這個習慣養成得這麼容易,如果要戒除的話,她得花多少心力?

        抱起思思,貼上她軟軟的小臉,知書問︰「就這麼喜歡陸叔叔?」

        「喜歡。」兩個小家伙異口同聲。

        「比爹爹還喜歡?」這個問句下去,兩人都沉默了。

        因為說更喜歡太傷人,爹爹常給他們帶好吃好玩的回來,如果說沒有更喜歡,又覺得是說謊,娘說小孩子不能說謊……兩人皺著包子臉,左右為難。

        姚知書明白,不該折騰孩子的。

        終究是她的錯,早在他第一次出現,她就該端正態度、明令禁止,他不能出現在自己身邊半徑十尺的區塊內,因為糖是合法毒藥,安全感又何嘗不是,都是讓人難以戒除的東西,別說維維、思思,就是她也會……情不自禁。

        真的,陸潯封不是安非他命,但是待在他身邊會讓人上癮。

        「娘,我想……」維維猶豫片刻後道。

        「想怎樣?」

        「想喊陸叔叔爹,小孩能有兩個爹嗎?」陸叔叔是他心目中的偉人、巨人,是沒有人可以取代的英雄。

        「一個小孩只能有一個爹,維維已經有爹了,不可以貪心。」知書道。

        「等爹爹跟漂亮阿姨成親,就不能跟我們住在一起,那時我們家就沒有爹啦。」思思說完,捏哥哥的臉,笑說︰「笨哥哥,這種事幹麼問娘,到時候我們叫陸叔叔搬進來,就可以喊他爹啦。」

        「那爹爹呢?改成叔叔嗎?」維維問。

        爹可以這樣改來改去的嗎?不是喜歡的男人都可以喊爹的呀!知書苦惱,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她深吸口氣道︰「坐好,娘有事情要宣布。」

        她拍拍軟榻,維維思思把手上的玩具和書放在一旁,盤腿坐到娘身前。

        「陸叔叔不會再來了,我知道你們會有點傷心難過,但很快就會好起來,以後你們還會踫到張叔叔、陳叔叔、王叔叔……很多喜歡你們的叔叔。」

        「不要,我就要陸叔叔。」維維說。

        思思也跟進︰「我也是,我想要陸叔叔抱我飛高高。」

        「我要跟陸叔叔學武功。」

        「我要陸叔叔抱我。」

        「我要陸叔叔……」一個人說一句,像接龍似的。

        姚知書說︰「但陸叔叔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娘不是說過,大人在忙,小孩子要乖乖的別吵鬧。」

        「什麼更重要的事?」

        「他要去拯救地球、拯救整個銀河系。」好爭取下輩子有更好的機運,不會碰到一個想把兒子捏在掌心,讓他無法喘氣的母親。

        「等我學好武功,我跟他一起去拯救。」維維道。

        「那個時候,地球和銀河系就被小灰人給佔領了。」

        「娘……你叫陸叔叔別去好不好?我不想要陸叔叔離開。」

        思思直接哭給她看,這招比辯駁更狠,讓知書無法招架。

        「思思不要這樣,娘也沒辦法控制陸叔叔……」

        「你可以。」一句話,阻斷她的說詞。

        陸潯封大步走進屋裡,把匣子放在桌上,認真對她說︰「只要你叫我不走,我就永遠留下。」

        他是來拆臺的嗎?等不及她罵人,維維、思思在榻上跳起來,他們展開雙臂,熱情大喊。

        「抱我、抱我、抱我。」

        他上前,一手抱一個,把兩個孩子抱起來。

        失而復得的喜悅讓思思一口親上他的臉頰,軟軟的、濕濕的、麻麻的……他傻了,這是種陌生卻令人喜悅的感覺。

        所以每回見著就捨不得分開,所以總是不自覺地想起他們、笑得莫名其妙,所以懷裡揣著銀子,腦袋就會不受控地想著他們喜歡什麼。

        終於明白,這就是血脈相連啊!

        「陸叔叔,你真要去拯救銀河系嗎?」

        陸潯封不知道什麼叫做銀河系,但他問︰「你想我去嗎?」

        「想,但是可不可以等我長大,帶我一起?」

        「好,等你長大,我們一起去。」

        「耶!陸叔叔不去了!」兩個孩子在他胸前抱成一團,為自己親手爭取而來的勝利歡呼到姚知書的白眼快翻到後腦勺,她無能為力阻止事情的發展,只能瞪陸潯封洩恨。

        陸潯封注意到了,他對孩子們說︰「你們先出去玩,我跟你們娘親談談。」

        「談什麼?」維維問。

        「談怎麼搬到你們家、當你們爹爹的事。」

        「可以嗎?」

        「你們娘親很固執的,我需要試試。」

        「好,叔叔要努力哦,我們相信你能做到。」思思把娘平日對他們精神喊話的詞兒都用上了。

        陸潯封覺得好笑,她都是這樣哄孩子勇往直前?這方法……真溫柔,如果小時候也有人這樣對自己說,不知道有多好。

        他把孩子們放回軟榻上,彎下腰,拿起小鞋子要幫他們穿。

        沒想到他們接過鞋子,滿臉傲驕說︰「我會自己穿鞋子。」

        連穿個鞋都能這麼得意驕傲,被她教出來的孩子,肯定充滿自信。

        維維思思出去了,他關上門、把門閂帶上,大步回到知書跟前,「我們談談。」

        「不必了,沒有你想像的那種可能。」她拒絕對話。

        「我還沒開口。」

        「四年前就寫下定局的事,不必多說。」

        連話都不讓講?沮喪在陸潯封臉上滑過,他深吸氣,將懷裡的木匣子拿出來,當著她的面打開。

        她愛錢,如果是金銀珠寶也許能讓視線暫留片刻,但……那不是,可她的目光卻轟地鎖定。

        他竟然……

        她不由自主伸出手,裡頭滿滿的一匣子鵝卵石,全是白色的、大小相似,重點是每顆都是心型。

        很多很多年前,她穿越而來,曾撿到過一顆相似的石頭,他問她,「我想你時怎麼辦?」

        她把石頭給了他,告訴他「牢牢記住我」。

        「你從哪裡撿——」

        「不是撿,是磨的。想你的時候,我就磨著石頭,磨成一顆心,把你的模樣在腦海裡刻一遍,我害怕忘記你,因為你是我夜空中唯一的一顆星星,你消失了,我的夜空會很黑、很寂寞。」

        怎麼辦,又心疼了,分明是昂藏偉岸的大將軍,可她老覺得他是既委屈又無辜的黃金金獵犬。眼前的他,像若干年前那個衝動夜晚的衝動男人,那個衝動到讓她改變計劃的感覺回籠……

        於是拒絕溝通的她,拒絕不了他的哀求。

        「我生命的前十五年裡,母親佔據十之八九,她上吊對我衝擊太大,我一時無法接受,才會讓你鑽了空子,離開我的世界,現在你已經沒有辦法用同樣的話來說服我。

        「這些年,我每天都在後悔,為什麼要在和離書上簽字,為什麼輕易讓你從我生命中消失。對不起,你說的對,知錯能改,人之大善,我已經錯過一回,不會允許自己犯同樣的錯誤。知書,我要把你重新娶回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宋紫雯才是你該成親的對象。」

        「紫雯並不喜歡我,選擇我只是想要榮華富貴,她不是我想要的妻子,我想要的妻子是你,一個待我很好,好到讓我無法捨棄的女子。」

        「我沒有待你很好。」

        「有,你會問我痛嗎,你在乎我的安全,叫我不要一個勁兒衝鋒陷陣。這四年裡,大大小小無數場戰役開打時,我都會想起你的話,是你的話讓我別躁進,讓我在危難中全身而退。你在乎我的感覺,你知道我苦、給我做蛋糕,那是我這輩子都無法忘懷的滋味。」

        「你要吃蛋糕,點心鋪子裡有得賣。」

        避重就輕的女人,重點分明是前面那些句子,她非要把蛋糕提出來當重點。

        「這四年,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我告訴自己,這輩子再不會娶妻,我要找到你、看著你,如果你過得好,我就安靜待著,如果你不幸,我就挺身拯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拯救銀河系,但我會拼命往上爬、不斷建功立業,我只有一個目的,在你需要我的時候,有足夠能力維護你。」

        「可……我、我……我已經把你忘記了。」她頻頻後退,言不由衷。

        「沒關係,再想起來就好。」

        「我再不是可以安分於後院的女人。」

        「我從來沒要求過你安分於後院。」

        「別欺騙自己,你的母親無法接納我。」

        「是你騙我。」他突如其來道。

        「什麼?」她有聽錯嗎?他說……

        「你告訴我,母親能為孩子犧牲一切,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取代母愛,母親寧願自己痛也不願意讓孩子痛,你敢保證,母親再生氣,最後都會為我妥協。可是……」他指指心口。「我這裡,整整痛了四年。」

        「我、我……」她吶吶地說不出完整的話。

        「你對不起我!」他又指控。

        「我對不起……你?」她做了什麼壞事情,為什麼這會兒想都想不起來?

        「你說不會讓我孤軍奮鬥,可你卻臨陣脫逃,丟下我一個人面對困境,你說你有鐵杵磨成繡花針的力氣和耐性,可你連磨石都還沒有拿出來就放棄。」

       明白了,他是討債來了?垂下頭,她無力道︰「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一點都不想改」

       「改變是上進的動力。」

       「我現在不那麼想上進了。」

       「好,沒有關係,上進的事交給我去做,你只需要待在我身邊。」

       他怎麼能這麼會說話……

       「是誰說你不擅長言詞的?」作者欺騙社會大眾啊。

       「如果善言才能留住你,我願意學習。」

        搖頭,她凝視他的臉,上面寫著誠摯也寫著委屈,女人們的戰爭,男人是永遠的炮灰,她覺得自己好對不起……於是她低頭了、妥協了,她閉上眼睛靠進他懷裡,就這樣吧,再試一次,不要臨陣脫逃地再試一次。

*             *             *

        剛下馬車,亞繼就看見等在門口的維維和思思。

        一見到他,思思就張開雙臂朝他飛撲而來,維維穩重得多,許是因為他是男孩吧,維維從小就比妹妹早慧成熟。

        他彎腰接過思思,將她抱高,轉幾圈。

        呵呵呵……思思的笑聲,有魔力似的,聽得亞繼、亞琛、亞初都笑開。

        亞繼低頭,在她額上磨蹭,她一面抱住他的脖子一面笑,大眼睛變成彎彎的月眉,讓人忍不住想往她臉上狠親幾下。

        維維走過來,亞琛將他抱起來.問︰「姑姑呢?」

        「娘在挖坑兒。」維維回答。是挖真的坑,不是坑人的坑。

        「爹和爹在喝酒說話。」思思接話。

        是真的「爹和爹」,不是她年紀小、滿腦子糊涂的「爹和爹」。

        三個亞嘆氣,互看對方,這話正常人絕對聽不懂的。

        姑姑把孩子糊弄得很徹底,那天她把大家全叫到跟前,指著陸潯封對維維、思思說︰「你們還想把陸叔叔變成爹嗎?」

        兩個孩子不約而同點頭,然後姑姑拿起桌上的毛筆,像僧人畫符似的,在他身前身後亂畫一通,再念幾句沒人聽得懂的咒語,最後大喊一聲,「變!」喊完,她對維維、思思說︰「以後他就是你們的爹了,是親爹。」

        然後兩個孩子上前,一人坐一隻手臂,然後他施展輕功帶他們在院子裡飛幾圈,然後陸潯封就理所當然變成爹爹,還是親爹。

        她仗恃著維維、思思對她的信任,才敢這麼亂搞一通。

        想當年,盧叔叔想要他們喊一聲爹,求過姑姑大半年,好不容易得到首肯,之後再花上好幾個月的討好巴結,勉強才從兩個小家伙嘴裡哄出一個爹。

        這位陸叔叔……勝之不武。

        但不管是否勝之不武,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姑姑很快樂,不經意的傻笑,不經意的目光暫留,不經意的溫柔總是襲上她的眉頭。

        她是真的很喜歡陸叔叔啊!

        「我們進去吧。」亞琛道。

        亞繼點頭,思思又將玉珮從他衣襟裡拉出來,往臉上貼,用力吸味兒。

        這時另一輛馬車也在幼兒園門口停下,下車的是秦甯。

        他不死心,上回提出想要領養被拒之後,他仍然三不五時過來,硬的不行就用軟功,亞繼不明白,他怎麼就對自己那麼上心?

        至於姑姑那邊,他肯定是沒機會了,因為非常明顯地,陸潯封對於當姑姑的男人和當維維思思的爹,都一樣勢在必得。

        「王爺。」三個亞向他問安。

        「姚娘子在嗎?」

        「在。」亞初回答。

        他點點頭,對身後的僕人抬手示意,他們立刻將車上的紙筆書冊往裡頭抬。

        亞繼想起來了,姑姑答應他要將秦朝的歷史以繪本方式畫出來,除了三千兩銀子的酬勞之外,還能將育才幼兒園的名字印在繪本後面,作為交換條件。

        「那我們進去吧。」秦甯朝思思伸手,果然,沒節操的熊孩子,一看到顏值高的,想也不想就撲過去。

        可玉珮還拽在她手上,這一抱,把亞繼也給拽過來。

        秦甯哄著她,拿出她握在掌心裡的玉珮出來,只是……震驚!他猛然倒抽一口氣,抓著玉珮,目光順著上頭的線滑到亞繼臉上。

        他試圖從記憶裡扣出一道身影,他看他看得仔仔細細。

        亞繼不喜歡他的眼光,將玉珮抽回來塞進懷裡。

        「你為什麼會有這個玉珮?」秦甯扣住亞繼肩膀,聲音轉為粗啞。

        「這是我的。」

        「是你的?你還記得你爹娘嗎?」

        突然間,他不想回答,但秦甯灼烈的目光燒著他,他不甘不願的回答︰「死了。」

        「怎麼死的?」他的手抖了起來。

*             *             *

        姚知書很忙,就快開學了,下學期的教案繪本、教具已經完成,全校的先生投入環境布置,知書打算做一片攀爬牆和挖個沙坑,現在正在外頭盯著工匠做事。

        那些全是陸潯封的屬下,早習慣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不需要人看也能把事情完善。

        而正巧休沐沒事幹的陸潯封和盧華辛待在會議室裡,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為啥,湘兒就是覺得他們會打起來,因此做了幾道菜、幾個甜點,再弄來一壇酒,她想吃飽喝足後人會變得和氣些,以至於搞得陸潯封像蹭吃的似的。

        盧華辛道︰「知書進京剛買下房子,就多出三個莫名其妙的侄子,起初她沒想過要開幼兒園,只想教好亞初他們三個。你知道嗎?她那個程度簡直就是在糟蹋孩子,她講解的四書錯誤連篇,讓人不忍卒睹,書鋪子的掌櫃看不下去,就推薦我教……

       「我上門教孩子,她在旁邊聽著,問題比誰都多,她一面問一面記,然後把「香九齡,能溫席」的故事畫出來……

       「她用數塔教孩子算學,用一根針教孩子表面張力,用四方盒、長方盒教體積、面積……然後教著教著,有一天她告訴我,想開一家幼兒園。

        「窮人送不起孩子上學,有錢人家哪捨得把兩三歲的孩子往外送?幼兒園開幕的第一天,只有亞初、亞繼、亞琛和我家附近兩個孩子,再加上剛滿月的維維、思思,鄰居小孩沒收學費,因為繳不起。

        「明擺著沒錢可賺的事,她卻卯足勁兒做,連生病、喉嚨啞了,她灌下湯藥、漱漱鹽水繼續上課,我沒見過比她更勤奮的女子。知道什麼時候學生才開始變多?」

        「什麼時候?」

        「維維、思思九個月的時候,那時候他們還不會走、不會指,就會認字。」

        「怎會知道他們認得?」

        「你拿兩張字卡放在他們面前,念出其中一張,他們會不約而同把頭轉向正確的字卡。那時我們常帶著兩個孩子到酒樓飯館做示範,許多當爹娘的很驚訝,直呼天才,知書卻說︰「只要是健康、正常的孩子,都能教成這樣。」

        「然後我們就收到七個孩子了,多數是商戶家的孩子,當中有六個都是庶子,沒人捨得把嫡子拿來試,接下來招生狀況一個學期比一個學期好。」

        陸潯封嘆氣,這就是在一起三天和四年的差別,盧華辛知道有關她的事是他的千百倍。

        他想吃醋,因為最辛苦的時候他不在她身邊,但是才短短三天,連醋都釀不成。

        「然後你們陸續開了‘ 『初見點心鋪』、『承繼教具坊』、『琛功童書屋』?」

        「點心鋪是最早開的,湘兒手藝不錯,她手握配方,帶出好幾個人。」

        「她一直都很忙嗎?」忙得沒有時間想起他?

        「對,忙碌對她而言,是藥……」

        「藥?」

        「她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堅強,她也有情緒低落的時候,有一回她想要買醉,我們去了『露凝香』,那裡的酒很貴,隨便一壺都要十兩銀子以上,我嘲笑她,「你確定兜裡的錢,夠咱們買醉?」她說︰「錢不夠才好,才不會醉到被撿屍。」然後她撞撞我的胸口,說︰『節制點,別喝到下不了臺。』」

        都決定買醉了,還想要節制?陸潯封苦笑。「她總是讓理智跑在前頭。」

        「嗯,她的腦袋比多數女人清楚,不哭不鬧不使小性子,我常嘲笑她是男的,偏又生得一副嬌滴滴的小模樣,撓得人心癢。」盧華辛端起酒杯,衝著它笑,說道︰「她討厭喝酒。」

        「為什麼?」

        「她討厭不受控的感覺,她說除了喝酒,還有一件事無法受控。」

        「什麼事?」

        「喜歡一個人、一見鐘情。知書說原本都打算要離開了,可偏偏一見鐘情、喜歡上了,讓她把計劃拋到九霄雲外,讓她自我膨脹,以為有機會一搏,沒想最終得了個落荒而逃的下場。她哭著說︰『愛情就是犯賤的過程。』

        「我刻意裝醉,因為醉才有勇氣把不敢說的話丟出口。我罵她,『沒錯,真是犯賤,那家伙的娘討厭你,你還非得巴上,又跪又求饒,自尊呢?骨氣呢?我娘又體貼又溫順,把你當成親女兒看待,你卻看不上她兒子,唉,人生啊、天地啊……不仁不義啊…… 』

「她咯咯笑著,捶著胸口說︰『我沒辦法呀,是它不受控,又不是我喊喜歡它就會乖乖喜歡。』我扳正她的身子,衝著她胸口哼哼兩聲說︰『你給我等著,等我功成名就、等我高高在上,我看你對不對我動心?』她聽完哈哈大笑,說︰『我的心沒那麼功利,不會因為你功成名就便改變態度。』

         「陸潯封,你說說,天底下怎會有這麼固執的心臟?」

        陸潯封心花怒放,笑容滿了、溢了,因為她再忙,還是……把他放在心上。

        望向窗外,他看著正指揮手下做事的知書。

        是心有靈犀?不知道,但知書突然轉頭,衝著他笑。

        他朝她招手,她指指自己,他點點頭,然後她朝他跑來。

        「別盯了,你交代的,他們不敢沒做好。」陸潯封從懷裡掏出帕子,拭去她額頭汗水。

        帕子在身上帶久了,染上他的氣息,味道襲上,胸口輕撞,臉色微紅,說不清的曖昧縈繞在兩人當中。

        她和思思有相同的毛病,喜歡聞味兒,聞喜歡的人的味道。「我知道,就是喜歡瞎操心。」

        「以後操心的事,有我!」

        包括陸老夫人嗎?她苦苦一笑,竟然連問都不敢。

        能用錢解決的事情最容易,但只要碰到情感就會特別難纏,一個有生恩養恩的母親,一個走過患難的竹馬青梅,她不敢碰,只能縮頭當烏龜。

        但她不問,不代表他不曉得。

        「你不相信我。」他擰了眉毛,那年,她也是這樣笑著離開他。

        「哪有什麼不相信,就是……」

        「把你的「就是」丟掉,等幼兒園開學、你不忙了,我就帶你回家。」

        說得多理直氣壯,是因為年紀漸長,手上籌碼更多?還是因為陸老夫人年邁,再無法動搖他的意志?

        她不知道,卻不敢想得太遠,只得胡亂點頭,說︰「我渴了。」

        他給她倒來茶水,說︰「差不多就進來,別太累。」

        「好。」丟下話,她又轉身去盯人。

        看著兩人互動,盧華辛笑道︰「當年,你不該讓她走的。」

        「是。」他這樣回答,但其實當年……他並不打算讓她走,他的打算是拖。

        他派人送知書回娘家,他以為她會乖乖待在娘家,他打算回京後捎信給姚生財,信裡透露幾句恐嚇,令姚家待她如上賓。

        沒想到她沒回姚家,他失去她的消息,然後皇上又派他南征……

        他派人四處尋她,他認定弱女子只會待在熟悉的地方,誰曉得車船路程一個月,她竟有勇氣離家千里,更沒想到她會搞出一番事業,他終是錯估了她。

       「姚知書!」

        一聲震耳大喊,盧華辛和陸潯封同時起身,遠遠看見秦甯邁開大步,滿面激動地朝知書走去。

        他們不明所以,快步走到知書身邊,然後一左一右,門神似的護著她。

        秦甯很急很生氣,卻沒放下思思,幸好思思沒被嚇哭,只是睜著大眼睛巴巴地看著陸潯封,討好似的。

        盧華辛見狀,心又酸了一溜溜,這小丫頭,是誰給她把屎把尿的,竟三兩下就投奔敵營?

        但能怎樣?誰讓人家是血脈相連。

        沒錯,就是血脈相連,陸潯封被女兒一個可憐眼神扯痛心臟,手指一伸往秦甯穴道戳去,迫得秦甯手軟、沒法兒抱緊孩子,下一瞬思思讓陸潯封搶回去。

        回到親爹懷裡,思思的頭猛往他懷裡塞,像蚌殼得窩進泥沙裡才得安全感。

        陸潯封沒好氣地瞪秦甯一眼,低頭對女兒說︰「有沒有學到教訓?以後要記住,不是所有好看的男子都是好人。」

        姚知書︰「……」

        秦甯︰「……」

        姚知書並不明白秦甯突如其來的急怒,他是「姚知書」死前最後一抹溫柔,這個橋段她反覆看過幾次,心想著,如果姚知書在作死之前先遇到秦甯,會不會從炮灰搖身一變成為人生勝利組?

        可惜作者不這麼安排,她只能為姚知書悲慘人生終結前的小浪漫心酸。

        板起臉孔,姚知書問︰「不知小女做了什麼惹怒王爺?」

        在陸潯封朝自己動手時,秦甯就警覺到自己錯了,他沒想欺負思思,只是心急、只是……「對不起,請告訴我,你在哪裡找到亞繼的?」

        「買房附贈的唄。」她不滿他的態度,便吊兒郎當應付。

        秦甯用力抓住她的肩膀,鄭重道︰「不要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陸潯封發現不對勁了,秦甯出身皇家,最擅長的就是隱忍,更別說他是隻名符其實的老狐狸,笑是怒,怒極反笑,他從不透露真表情,相交近十年,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秦甯。

        陸潯封將思思塞給盧華辛,一推一格,撥掉秦甯的掌控,他將知書護在身後。

        他先對秦甯道︰「有事好好講。」再對姚知書說,「把你收留亞繼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他。」

        姚知書也發覺不對了,於是她從一開始的鬧鬼事件講起。

        故事結束,他問亞繼,「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嗎?」

        多年過去,記憶已然模糊,他只有少許的片斷記憶。「我住在很遠的地方,家很大、腿跑斷了也跑不完,爹不在家,娘老生氣,常有人在耳邊叫我要乖,別惹娘傷心。」

        沒錯,他們原本住在京城,但妻子蠢笨,老被人設套,一次兩次拖自己的後腿,而唯恐天下不亂的皇上總往自己身邊塞人,塞得王府後院變成一團混水。

        他並不喜歡她們,卻為掩人耳目,不得不弄出一副風流多情、熱愛溫柔鄉的姿態,為此妻子憤怒不已、手段凌厲,那時京城甯王府的後院是女人最多也是女人死得最快的地方。

        後來皇上強迫他出征,他順勢將妻兒送回封地,那兒的甯王府不精緻卻大到不行,可是他沒想到,班師回朝後,迎接他的竟是妻兒的死訊。

        望著秦甯凝重的目光,姚知書猜出幾分。

        作者並未在書裡提到亞繼、亞初、亞琛,她以為自己創造了另一本書,裡面的人物與京城三傑並不重疊,但作者提過秦甯悲慘的後院,他的妻兒在蜀州被匪賊所害,從那之後他再沒回過蜀州。

        姚知書問︰「亞繼,你還記得你和娘親碰到什麼事嗎?」

        過去不問,是擔心亞繼心靈傷口難以復原,現在必須問,是因為秦甯的激動,她猜,他懷疑亞繼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娘帶我去廟裡,半路碰到壞人,他們把娘半邊身子給砍掉,亮晃晃的大刀就要朝我頭上落下,但一個土匪出手阻止,他們吵架吵得很凶,有人堅持殺我,有人講道︰『就說他掉進山谷、屍體找不到…… 』最後我被賣掉,坐很久的車……」

        這段始終是他心底的陰影,再次回想,有說不出口的厭惡和恐懼。

        但在知書的引導下,他還是慢慢說了,說他被帶到京城、被賣進小倌院,最後淪為乞丐。

        滿腔怒火升起,秦甯咬牙切齒,小倌院嗎?他銳利了目光,京城就那麼一家,很好找的,人人都道他性情溫和,殊不知以德報怨從來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他們不是土匪,是買凶殺人。」姚知書道。

        此話一出,所有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姚知書皺眉,暗罵自己愚蠢。

        她沒有證據啊,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為作者寫得清清楚楚,甯王的妻兒之禍源自於混亂的王府後院。

        見她遲遲不語,秦甯追問︰「你怎麼知道的?」

        她……無法回答。

        陸潯封見不得她被逼迫,代她開口,「匪徒之間的爭執。」

        爭執?是了,「就說他掉進山谷、屍體找不到」,為什麼要「說」?要向誰「說」?是誰買凶殺人,是……

        姚知書舔舔嘴唇,她知道不該多嘴,卻又捨不得亞繼遭此橫禍,於是不顧一切道︰「王爺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後院?」

        秦甯目光冷冽,他也想到了,那並非王妃第一次遭侍妾毒手。「我會清楚。」

        這一便出遠在蜀州的袁側妃,她腹中胎兒曾被王妃弄掉,因而生恨。

        結果出爐時,姚知書意有所指地看著陸潯封。

        他被看笑了,說︰「我們家不會有這個問題。」

        然後訂出陸家家訓——陸家男子不得納妾,終生只能娶一妻。此為後話。

        「你怎能確定亞繼是你兒子?」陸潯封問。

        他並不喜歡妻子,她的手段令他厭惡,但對於唯一的兒子,已嘗過後悔滋味的他相當重視。

        「他叫做秦繼,這名字是我取的,我找玉、雕玉,把他的名字刻在玉珮上。」秦甯問︰「亞繼,你的後背靠近肩胛處,可有顆朱砂痣?」

        亞繼沒說話,姚知書替他回答了。「他有。」

        不會錯了,當時三個孩子當中,只有他清清楚楚告訴自己,他叫做秦繼,再加上玉珮的「繼」字,她方為他取名亞繼。

        莫怪秦甯見過一回便對亞繼上心,那是父子之間無法形容的聯繫吧。

        「亞繼……」

         她還沒說話,就聽見他賭氣道︰「我不走,我要留在這裡。」

         「為什麼不?」秦甯不幹了,過去不知道血緣關係便罷,如今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他還鬧。

        亞繼望著知書,他對娘的印象淡薄,只記得她總是忿忿不平,對於爹更是不存半點記憶。

        他是來到知書身邊後才曉得原來母親可以為孩子做這麼多事情,姑姑與他無血緣關係,卻讓他了解何謂母愛,他不想離開,不想回到一整天也跑不完的偌大府邸。

        伸手,他把思思抱進懷裡,再說一遍。「我不走。」

        思思緊緊圈住他的頸項,也學著說︰「哥哥不走。」

        被親兒子拒絕很損顏面,但生得兒身生不了兒心,打孩子出生,自己不曾盡到父親的責任,反而是知書為他做得更多。

        捺下性子,他安撫。「捨不得姚娘子?放心,她很快就會搬來跟我們住。」

        吭?有這種事,她怎麼不知道?姚知書滿頭霧水,懷疑秦甯沒睡醒。

        刷地,陸潯封對秦甯怒目相向。「你想都別想!」

        「我立刻進宮求皇上賜婚。」

        什麼?強買強賣啊?太超過。「我不嫁。」姚知書堅定反對。

        「由不得你。」是阿封親口說他對姚娘子沒想法的,既然好兄弟沒意願,他樂得出手。

        亞繼曾說︰「姑姑說婚姻是男女彼此需要的過程,我不知道你需要姑姑什麼,但我很確定,你能給的姑姑都不需要。」

        這話令他非常火大,他就不信甯王妃這名頭吸引不了她。

        姚知書不愛名,他便施之以利,他積攢的財富足以把幾百個女人砸暈,更別說他本就是女子心目中的乘龍快婿,他不信這樣的自己無法贏得她的心。

        更重要的是……莫名其妙的紛亂、莫名其妙的感覺,他就是莫名其妙的認定自己才應該是陪她走過人生最後旅程的那個男人。

        因為那些奇怪的夢境,因為那些奇怪的認定,他堅持把這件事做到底。

        「錯,由得了她,也由得了我。」

        陸潯封二話不說就朝秦甯出手,他險險躲過臉上那拳,卻躲不掉胸口那掌,痛覺襲擊同時,他愕然!

        「阿封,你在做什麼?難道我們多年友誼,要為一個女人破壞殆盡?」

        「知書不僅僅是一個女人!」

        他不歇手,一掌一拳一腳……秦甯左閃右躲狼狽到不行。

        「不然呢,難不成她還是個男人、是你的哥兒們?」

        「她是我的妻子,是我兒女的親娘。」

        「啥?」秦甯愣住,動作一滯,中拳了,他撫胸道︰「別胡說八道。」

        一擊得手,陸潯封立刻停手,他鄭重道︰「知書十歲就嫁給我,是我陸潯封唯一的妻子,維維、思思是我的孩子,沒有人可以當他們的便宜爹。」

        這話說得耀武揚威、氣勢十足,他沒忘記瞥一眼「便宜爹一號」盧華辛,然後風光地丟下哥兒們,他左手抱思思、肩膀上坐著維維,右手攬起知書,在經過亞繼身邊時丟下話。

        「回甯王府不是你的選項,是你的責任義務,是你這輩子非做不可的事。」

        這話斬釘截鐵、不容置疑,亞繼傻了,看著他們的背影,心酸酸的。

        突地,他揚聲大喊,「思思,跟哥哥回王府……」



【第十三章】  老夫人接納知書

        崇拜升高再升高,顏氏把姚知書當成一輩子一定要追的偶像。

        這些天,她經常找藉口出門,一出陸家大門便直接跑向幼兒園,桓兒和思思、維維玩得開心,而她與知書攀談得高興,每回都得下人一催再催才肯回到侯府。

        她打定主意要把知書變成自家嫂子,因此該使的力沒少使過。

        而陸潯嘉被妻子狠狠罵過一回後,不免自省,越想越覺得兄長可憐,至少在選妻子上頭,他能依照自己的意願。

        再加上枕邊風夜夜吹拂,他漸漸改變態度,又與妻子去過幾回幼兒園後,他對知書改觀。

        陸老夫人身子慢慢恢復了,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們能做的只有拖延時間。

        其實這話早在十年前大夫就說過,但那時候兩個兒子未有所成,家境貧困,她不能死,因此憑堅韌的意志支撐下來了。

        進京後,日子過得舒坦,反倒每個月裡都有那麼幾日倒在床上昏睡,但大夫們都說她能撐到今日子孫賢孝、照顧妥當。

        陸潯嘉一下衙門就在母親膝下陪著說話,他了解母親性子過激,不能一口氣把話說到底,於是他從姚生財的私鹽販賣開始說起。

        「私鹽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娘還記得當時楠州陳家、暨縣吳家嗎?那麼大的家族一夕之間全毀了,不只本家人,有不少外嫁女的婆家也受到牽連,因此成親第一天,娘的溫言軟語、大哥的善待,讓姚知書打定主意和離。

         「我們兄弟是母親唯一的希望,她不能讓陸家毀在自己手裡,所以她故意刻薄惡毒,她的嘴巴從不饒人,姚知書想讓我們厭棄她,想順利從陸家脫身。母親想想,她是不是從沒在銀錢上苛待我們?若不是她,我哪能順利就學,母親的病哪得醫治,不也是有湘兒在旁耐心伺候,兒子才能放心回學堂念書?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三年前八皇子查私鹽案,整個姚家都賠進去了,連與姚家庶女聯姻的林家也損傷慘重。她料想到此事,因此和離後沒有回娘家,卻千里迢迢來到京城立足。」

        這些話,說一次兩次,陸老夫人慢慢聽進去了,但卻沒有多做表示。

        滴水穿石,陸潯嘉點到為止,之後就是顏氏的工作。

        至於陸潯封,他在床前侍疾,卻半句話都不說,將酷冷將軍形象發揮到淋灕盡至。

        顏氏今天說一段、明天聊兩句,一點一滴把幼兒園創辦的艱辛當成故事說。

        「姚娘子心善啊,要不扮鬼嚇人的三個小子,當然要扭了膀子往官府送,哪還能塞銀子給他們新身分,當成自家侄兒養大?

        「娘常說好人有好報,這話真沒錯,三個侄兒當中,竟然有一個是甯王丟失的兒子。甯王身邊沒人、膝下猶虛,找回兒子就有了傳承香火的子嗣。

        「甯王對她滿心感激,既然她是亞繼的姑姑,便認了她當義妹,姚娘子成為皇家恩人,皇太后為此召她入宮,大大賞賜一番,還下令讓三個小皇孫進幼兒園進學。

        「臨時多出三名新生,這幾天她可忙慘了,訓練老師、整理新教室,忙得連飯都沒得吃,整個人瘦上一圈。」

        她心知婆母最好面子不過,若是有個能給自家增光的媳婦,會更樂意幾分。

        「甯王、八皇子和大哥並稱京城三傑,可他們都有了子嗣.,唯獨大哥沒有,要是姚娘子肯點頭,讓大哥把維維、思思給接回咱家,大哥就不輸他們了。」

        「什麼維維、思思?」陸老夫人終於有了反應。

        「姚娘子給大哥生的龍鳳胎啊,維維那雙眉毛眼睛,簡直就是照大哥模樣刻的。尤其是性子和大哥一模一樣,年紀小小就沉穩得不像個孩子,不愛說話,老板著一張臉,勤勉刻苦,聽說他才念小班程度就不輸中班的孩子,若不是思思耍賴,非要和哥哥在一處,姚娘子本想讓維維往上提一個班。

       「思思這小丫頭倒是肖極姚娘子,愛笑愛玩,與誰都能說得上話,甜甜嬌嬌的,模樣長得極好,幼兒園裡人人都喜歡她。」

        聽到這裡,陸老夫人迫不及待了,拄起柺杖就要往外走。

        「婆婆,你要去哪裡?」

        「去把孩子要回來。」

        「哪能呢?雖說明眼人一瞧就曉得他們是誰的骨血,可當年是姚娘子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一個人把孩子扶養長大,重點是他們都姓姚啊!更別說姚娘子可不是普通人,她是甯王的義妹,又有皇太后撐腰……婆婆,你知道有多少人排隊上門求娶嗎?」

        若姚知書別嫁,她的孫兒豈不是要易姓?柺杖重重落地,陸老夫人道︰「陸家的骨血絕不能流落在外!」

        「唉,是這個道理,可這事由不得咱們。」

        陸老夫人心急道︰「走,我去見她。」

        婆母打算低頭?眼看有戲,顏氏道︰「婆婆怎能去見她?要見也得是她來見你,你才是長輩啊。」

        這話說得合人心,陸老夫人拍拍顏氏手背。

        其實她並不滿意這個媳婦,當年娶她進門時封兒已是二品將軍,陸家再怎樣也能與三、四品官員聯姻,顏氏不過是個五品太醫的女兒。

        只是她慣會溫柔小意,面對婆婆,即使挨罵受罰,從來只會笑臉相迎,再加上她懂得一點醫術,常幫著調理這副破敗身子,自己能撐到今日,繞不開這媳婦的功勞,當初姚知書的表現要是像顏氏這樣,她何至於和陸潯封走到這田地?

        當天下午,陸潯封、陸潯嘉到母親跟前請安。

        陸老夫人鬆口道︰「封兒,若你非要姚知書,那就娶吧,娘只有一個條件,你得納紫雯為妾。」

        能為外甥女做的最後一件事了,紫雯的繼母不是個好相與的,要是沒有侯府照應,她一定會賣了紫雯。

        陸潯封聞言,臉色倏變。

        顏氏見狀,心裡暗道一聲︰壞了!若是大哥倔強起來,肯定要壞事,因此她搶在陸潯封開口之前,軟聲道︰「婆婆,這件事情萬萬不行吶。」

        果然,陸老夫人硬了聲嗓。「為什麼不行?」

        「表姑娘心儀甯王,事情都擺上檯面了,倘若大哥納表姑娘為妾,往後大哥要如何與甯王相處?

        「婆婆,咱們侯府不是普通人家,不但得顧慮名聲,還得顧慮交情、前途,倘若日後八皇子當了皇帝,輔佐他的甯王和大哥有心結,這、這……我是個婦道人家,說不出大道理,可媳婦真覺得不妥呀。」

        顏氏哪裡懂得朝廷事,她不知道八皇子不受皇帝所喜,更不曉得日後秦璋真能登基為帝,她純粹是胡說一通。若干年後,想起今天這齣,顏氏不免得意,枕邊她問︰「相公,你說我是不是未卜先知?」

        陸老夫人雖然出身低,卻也曉得大戶人家規矩多、極重名譽,未婚女子怎能心儀男人?又怎能擺上檯面?

        「你敢給紫雯潑髒水?」陸老夫人大怒。

        「冤枉啊婆婆,要不你請表姑娘過來問問,我真沒胡說。」一急,她直接跪在地上,心想︰要裝可憐嗎?她也會呀!

*             *             *

        宋紫雯心亂不已,事情不如預期,她以為姨母會大怒、會逼著大表哥立刻娶自己,可是眼看十幾天過去,什麼事都沒發生。

        她每天在姨母床邊侍疾,姨母半句都不說,她失卻耐心,暗示地問上兩句,姨母卻嘆道︰「再等一段時日吧,封兒性子倔強,若是再強逼他,說不準又會把他逼到戰場上。」

        可是怎麼能等?她已經十九歲了,哪還等得起?倘若最後表哥堅持不娶自己,她要怎麼辦?

        數年前,姨母一條白綾讓大表哥讓步,如今她可以故技重施啊,她就不信孝順的大表哥打死不低頭。
      
        就算他對姨母已不如過去,但皇帝崇尚孝道,就算為仕途他都該順從。

        所以……為什麼姨母變了?

        在旁研墨的婢女被她盯得心慌意亂,驚慌間手腕施力過度,墨汁從硯臺噴出來,白色的紙張噴上幾點漬。

        宋紫雯大怒,啪啪啪幾個巴掌狠狠攛上丫頭臉頰,她在發洩、她使盡全身力氣,瞬間婢女雙頰一片紅腫。

        婢女跪地求饒。「姑娘恕罪,奴婢錯了。」

        看著她可憐狼狽的模樣,宋紫雯彷彿看到自己,她痛恨卑微、痛恨下賤,因而抓起硯臺往婢女頭上恨恨砸去,其實她想砸的不是婢女,而是自己不願承認的低下身分。

        砰地一聲,鮮紅的血和著墨汁從婢女額頭上流下。

        「滾!給我滾得遠遠的,不要讓我看見你!」宋紫雯失控大吼。

        婢女強忍著恐懼與暈眩,踉踉蹌蹌地躲出去。

        下一刻,她抓起染上墨汁的紙用力撕成兩半、四塊……她不停地撕,彷彿撕碎的不是白紙,而是自己的恐懼與憤怒,頃刻間,碎片飄落,滿桌滿地點點雪白。

        她頹然地撐住桌面,淚光閃閃,像走投無路的困獸,砸壺摔杯,在屋裡來來回回,不停咒罵……

        「小姐……老夫人請小姐過去。」

        小丫頭不敢進門,怯怯地站在門口輕喚。

        宋紫雯猛然回頭,姨母要見她?莫非……大表哥低頭了?

        顏抖的嘴角輕扯,喘息間,臉上透出一抹詭譎笑意。

*             *             *

        雙膝跪地,緊握拳頭,她的指甲深陷掌心,慌亂襲心。

        是大表哥出賣她?不會,大表哥重諾,承諾過的事絕不改變,那麼……姨母怎會知道甯王?

        目光掃過一圈,陸潯封面無表情,垂眉坐立,陸潯嘉面帶同情地望向自己,只有顏氏……她嘴角含笑,看好戲般地望著自己。

        所以……是她!凌厲目光對上,她深吸口氣,如果是顏氏,她不怕,顏氏沒有證據,而姨母相信自己更甚於她。

        「姨母,事關女子名譽,你不能偏聽偏信一面之詞便誣賴外甥女與甯王有私。」宋紫雯喊冤,眼淚滑下臉頰、點點滴滴,看起來楚楚可憐,教人動心。

        「你真的沒有?」

        「我願以性命為證,若有人信口雌黃想毀我名譽,紫雯願以死證明清白,但死後魂魄不散,我要害我之人得到報應。」宋紫雯目露凶光。

        顏氏報唇一笑,這人……事情還沒過去呢,就已經在盤算著秋後算帳?

        「好,顏氏,你來說說,為什麼誣指紫雯心儀甯王?」陸老夫人道。

        果然是她!宋紫雯咬牙相望,那眼光像蛇淬了毒的銳牙。

        「崇親王府老夫人生辰宴,婆婆讓媳婦陪表姑娘同去,那時不知打哪兒來的傳言,說甯王在尋一名白衫女子,那段時間白錦、雲緞突然在京城盛行。

        「那天早上,表姑娘便是穿上一襲素色衣服,媳婦還記得婆婆訓表姑娘說︰「生辰是喜事,怎能著一身素白。」硬是讓表姑娘下去換裝。」

        「這件事我記得,那日紫雯是把衣服換了才出門的。」

        「沒錯,但那日宴席上表姑娘不小心弄翻酒水,崇親王府的婢女引她下去換衣服,換上的正是那襲新裁的雲鍛白衫。

        「媳婦本想陪著表姑娘,可表姑娘堅持不需我陪,媳婦心下納悶,再加上席間等得太久,都未見表姑娘返回,這才藉口更衣,到外頭尋人,然後……媳婦在花園裡,看見表姑娘與甯王說話。」

        宋紫雯連忙辯解,「當時大表哥遲遲未給家裡寫信,我不過是向甯王多問了兩句戰場上的情形,你就這樣捕風捉影,想陷我於不義?顏氏,你居心何在?我素日裡待你不薄,便是日後與大表哥成親,我也打算養著二房一家,讓二房沾侯府之光,可你竟然如此恩將仇報!」

        果然,話不能說太多,一多就會出錯,心急之下,宋紫雯的話惹得陸潯嘉直皺眉。

        即使住在侯府,他也沒讓大哥供養,更沒想過沾侯府之光,表妹這樣說話,是認定他們一家是侯府蠹蟲,專門吸食大哥的血?!

        「若只是說幾句話便罷,可當時表姑娘塞了什麼給甯王,要不要我說說?」

        「我沒有,你怎能無中生有?我根本沒有……」說到後來,她哽咽不已,哭得一整個梨花帶雨。

        她當然有!陸潯封心知肚明,那日的鴛鴦荷包、那日的心悅表白,所有事全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過。

        他不提,是因為當時沒有留下證據,就算捅到母親跟前她也會偏聽偏信,也因為感激表妹這些年在母親膝下承歡,彌捕了自己無法在身邊盡孝的遺憾,更因為童年時受過的那幾點恩、幾分情,可他沒想到她可以睜眼說瞎話、理直氣壯到這等程度。

        回想那日她對知書的咒罵,陸潯封皺起濃眉,宋紫雯變了,她再不是多年前那個天真清純的小表妹。

        顏氏搖頭嘆道︰「表姑娘不知道,隔天甯王便將你繡的荷包給送回來,王爺許是想把東西送到婆婆跟前,讓婆婆私底下與表姑娘說說,可當時婆婆病著,媳婦便將此事給掩了下來。本以為這樣能保住表姑娘顏面,卻不料……」未竟的話,她用一聲嘆息表達。

        她從侍女手上接過木盒打開,取出一個繡著並蒂蓮的荷包,交給陸老夫人。

        陸老夫人一眼便認出荷包是出自宋紫雯之手,她看過那個荷包,還以為荷包是要連同衣褲託人送給在前線打仗的封兒,沒想竟是……

        看見荷包,宋紫雯全身發軟、癱倒,甯王竟然沒有收下?

        她一直以為……以為他收下、他有心、有幾分情意,只是對大表哥顧忌,這才遲遲不敢表達心意,沒想到竟是……

        如若不是這個誤會,她怎會再送一回,再書情詩一首,再試探一遍?她正是想催出他的勇敢,想逼他面對自己啊!

        誰知一片痴心化為灰,第二個荷包表哥當場撞見,給了姚知書嘲笑自己的機會,逼得她前進無路、後退無門。

        甯王,你真狠!用這般手段對付一個女子,算什麼男人!

        陸老夫人打開荷包,倒出一顆玲瓏骰子,裡面還付上兩句詩︰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不會錯了,是紫雯的筆跡……這不是心儀,什麼是心儀?

        陸老夫人大怒,封兒是她的兒子吶,是最優秀傑出的孩子,哪能容得她挑挑揀揀,若不是在乎與妹妹的姊妹情誼,若不是記掛著舊時點恩,她的兒子配誰不能?

        忿忿將荷包往地上一摔,她滿眼失望。「我這樣待你,你卻別有心思,倘若如此你便早些說開,難道我還會逼你?」

        「姨母……」

        「不想嫁就別嫁吧,既然你無心、封兒無意,我便也不當這個惡人。封兒,你的婚事我不管了,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宋紫雯大驚,她膝行到姨母跟前痛哭流涕。

        「不要……姨母別不管我,你不管我還能活嗎?我錯了,我不該被甯王迷惑,不該墮入他的溫柔陷阱,可我只是太寂寞了呀,大表哥不在身邊,我好慌、好怕,我只想抓住一塊浮木、牢牢抱緊。

        「我錯了,我真心認錯,求求姨母再給紫雯一個機會,我想嫁給大表哥,我發誓會盡力當個好媳婦,努力孝順婆婆,為表哥繁衍子嗣,光大陸家門楣。」

        前輩子她不肯做的事,這一世她願意加倍彌補。

        陸潯封濃眉緊皺,直到這時候她怪的仍然是別人,是秦甯迷惑她,為她布下溫柔陷講,而不是她想要攀附榮華、野心太大,是他不在身邊,她心慌寂寞……

        那知書呢?她只有一個人和一個沒有主意的傻丫頭,帶著五個孩子在陌生的城市裡生活,難道她不寂寞、不恐慌害怕、不需要抱緊浮木?

        陸潯封聽不下去了,他走到宋紫雯跟前,凝聲道︰「我不會娶你,不是因為你心儀秦甯,而是從來我只當你是表妹,其他的就沒有了。

       「如果你想回家,我會備下兩千兩銀票,作為這些年你照顧母親的報酬,若你想進甯王府,就簽下身契,我會通知王府來接你。

       「如果你有中意的人家,侯府也能為你備嫁,不管你決定怎麼做,身為表哥,我都會助你一把,但前提是不准再去招惹知書。」

        他很少說這麼長一串話,除非是布兵打仗,但他必須讓宋紫雯清楚自己的底線在哪裡。

        丟下話,陸潯封快步往外走去,他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知書,明日就帶她和維維、思思回家吧!

        宋紫雯惱羞成怒,抹掉眼淚鼻涕,恨恨地看著地上的玲瓏骰子與荷包,她知道自己丟掉最後的機會了,她與大表哥之間再也不能挽回。

        可憑什麼?她得不到的,姚知書怎能得到,她好歹是官家千金,姚知書不過是商人之女,更何況姚家早就滅了,她沒有權利更沒有資格過得比自己好。

        她不懂,輸的人應該是姚知書啊,前世雖然她是正妻,自己是平妻,但執掌中饋的是自己,外人眼裡的將軍夫人也是自己,姚知書甚至連認識秦甯的機會都沒有,為什麼今生她竟然成為秦甯的義妹?到底是哪個環節出錯了?

        她不服氣啊……憑什麼?憑什麼!

        她發誓,她得不到的,也不允許旁人奪走!

*             *             *

        人與人的相處,重點不在於緣分,而是在於「願意」。願意寬厚、願意接納、願意對他的缺點視若無睹,只願看見他的優點。

        所以陸老夫人的「不願意」變成「願意」,所以知書在她眼裡不再十惡不赦。

        「多笑笑,人不老,祖母要多笑,生病才會好。」

        思思坐在陸老夫人膝上,軟軟胖胖的小手臂圈住她的脖子,笑得像蜜,左臉親一下,右臉親一下,親得陸老夫人滿臉口水,也親得她心花朵朵開。

        她沒生過女兒,不曉得女娃兒可以這麼甜,這麼貼人心。

        抱著小肉糰子,她笑個不停。「祖母老。」

        「不老、不老,祖母很漂亮。」思思捧著老人家的臉,左看看、右看看,看得認真無比。「祖母眼睛漂亮,鼻子漂亮,嘴巴也漂亮,我家祖母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祖母!」

        這個小馬屁精!知書對顏氏搖頭示意,這不是她教的,也不是女先生教的,她的諂媚來自天生基因。

        「別吵祖母。」維維道。

        陸老夫人摸摸維維的頭。顏氏沒說錯,這孩子性子和封兒一模一樣,從小就像個大人似的。「祖母不覺得吵,祖母喜歡。」

        「祖母喜歡嗎,那思思給祖母說故事好不好?」

        「好啊,說什麼故事?」

        「說聚寶盆,從前從前有個叫阿牛的年輕人,他最喜歡作白日夢了,他每天拉著家裡的牛上山吃草時,他就尋棵大樹,躺在樹下作白日夢……」

        思思說著聽過無數遍的故事,動作表情俱佳,很有女先生的架勢。

        男孩女孩就是有先天上的不同,思思語匯佳,維維邏輯好、武功學得更好,兩人雖是同胞生,性格卻是天南地北截然不同。

        比起來桓兒更喜歡思思,現在就坐在思思身邊,和陸老夫人一起聽故事。

        知書看著眼前一幕,眼角微潤,她記得書上寫的,陸老夫人在陸潯封進兵部不久後就過世了……陸老夫人沒有太多時間了嗎?

        她曾經因為陸老夫人而傷心無奈,但……並不怨恨。

        她理解身為寡婦得承擔多少壓力,控制孩子是因為不安,她擔心孩子不成材、不優秀,擔心陸家門庭就此沒落,她是那麼驕傲的女人,怎能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

        所以當母親的辛苦,當兒子的可憐,只待飛黃騰達日,揚眉吐氣時,才能放下心中桎梏。

        玩著玩著,陸老夫人累了,顏氏刻意留下知書,把三個孩子帶走。

        姚知書明白顏氏的意思,她與婢女扶陸老夫人回房間,擰來帕子為她淨臉、擦拭手足,最後攏上被子。

        她坐在床邊,輕輕為陸老夫人打扇子。

        只剩下兩人,氣氛有點奇怪,但知書笑容不墜,刻意忽略尷尬。

        陸老夫人嘆息道︰「你把孩子教得很好。」

        「孩子七分天性、三分教,若不是像足親爹,我也沒本事把他們教好。」

        姚知書把顏氏的話記牢了,陸老夫人旁的不愛,就愛聽軟話,就愛聽人誇她的兒子,沒了丈夫的老母親,兒子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亮點。

        姚知書的話說進陸老夫人心底,在她眼里裡,沒有比自己兒子更好的了。

        「也得當娘的願意教。那年封兒、嘉兒的爹爹過世,族人都勸我改嫁,說我年紀尚輕,別把生命賠在他們身上,可若我真那麼做了,封兒、嘉兒哪有今日。」

        姚知書點頭同意。「他們能有今日,老夫人厥功至偉。」

        「我也不求他們如何,只希望他們別走我們這一代的老路子,當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泥腿子,每年為那幾斗米糧費盡思量,卻填不飽肚子。」

        「他們比老夫人所求的更好,陸家的子子孫孫必會一代比一代好。」

        「沒錯,就算我現在立刻死了,也有臉面去見陸家祖宗。」

        「老夫人是好媳婦,陸家祖宗明白的,不過為潯封、潯嘉好,還得保養身子、長命百歲,親眼看他們成長、發達,看他們建立不朽功業,也看陸家改頭換面,一躍成為功勛世家。」

        姚知書每句全踩在她心頭上,倘若那時她願意這樣說話,哪有後來的怨恨與隔閡?

        陸老夫人嘆道︰「嘉兒告訴我,那幾年你刻意而為的驕縱與任性,是為了顧全陸家,這份情我承了。」

        姚知書赧顏,當時這篇話只是為了給湘兒一個說法,讓她接受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姚知書,沒想陸潯封聽見,還當真了。

        低眉,她柔聲道︰「陸家上下都是好人,本不該受我拖累。」

        「聽說姚家沒了?你有沒有託人尋找幸存親人?」

        「沒有,我自私,擔心受波及。」

        「你那不叫自私,而是顧全大局,如果你入獄,維維、思思和亞琛那幾個孩子怎麼辦?更何況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姚家旁的沒有,錢多,倘若你爹在意你,怎捨得讓你到陸家當童養媳?」

        她再瞎也無法遮掩自家當年的窘境,如果當年她沒熬過來,封兒不在,她和嘉兒兩個小孩要怎麼過日子,族人一個個比虎狼更狠毒,他們會被撕吞入腹。

        「為善者得善因,為惡者得惡果,天地循環,報應不爽,我不想怨恨姚家,終究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罷了。」

        聞言,陸老夫人鬆眉,這孩子……心善吶,連父親都能原諒,當年她對自己那番行徑……

        她信了,相信這孩子年紀小,想事情不周全,只能用最差的法子來解決問題。念頭一轉,她看知書,怎麼看怎麼順眼了。「問你一件事。」

        「老夫人請說。」

        「既然當時你已經決定離開陸家,為何封兒回來後你又改變主意?」她還忘不了當日知書是怎麼跪在自己跟前求取諒解的。

        這話問得她臉紅心跳,赧色浮上。「因為他太好、太溫柔、太……讓我以為也許可以拚一回,搏一次,也許夫妻同心能讓禍殃遠離。老夫人,都是你的錯,你把孩子教得太好,好到讓人情不自禁。」

        好個情不自禁,她的埋怨埋怨得陸老夫人滿心舒坦,她拉過知書的手背輕拍幾下。

        「我這身子不行了,可婚禮還得大辦,要辦得風風光光、鮮鮮亮亮的,陸家要重新將你娶回來。」

        知書終於化解「姚知書」與陸老夫人之間的怨恨,她微笑說︰「那你得養好身子,操辦婚禮很累的,何況以後你還得幫忙帶維維和思思,把他們教養成像潯嘉、潯封那樣的好人。」

       「行,從明兒個起,我把藥當飯吃,怎麼也得讓自己多活幾年,不只帶思思、維維,還得帶他們的弟弟妹妹。」

       「一言為定!」

*             *             *

        陸潯封回到家,聽下人稟報說知書帶著孩子到府裡,他連忙加快腳步往母親院子走來。

        進屋時,知書左手捧書,右手為母親打扇子,和諧的氣氛中帶著溫馨。

        姚知書聞聲抬眉,衝著他笑。

        「還好嗎?」他輕聲問。

        「嗯,我們到外面說話,別吵醒老夫人。」

        「好。」陸潯封為母親攏攏被子,拉起知書往外,兩人停在小花廳說話。

        他們不知道陸潯封一進門,陸老夫人就醒來了,兩人離開時她張開眼睛,她第一次後悔反省,那年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老夫人很喜歡思思和維維,有他們陪著說話,精神好上許多,我想問問,府裡有沒有足夠的人手?如果有的話,就讓他們住在這裡,你說好嗎?」

        她竟然願意?陸潯封笑彎濃眉、笑彎大眼,連心情都是彎彎的,他一把抱她入懷,在她耳邊說︰「謝謝你。」

        陸潯封的快樂染上陸老夫人的眉心,她也聽見知書的話了,她比兒子更開心,因為知書不介意前塵舊事,願意讓孫兒陪伴自己,更高興陸潯封仍然在意自己的心情。似乎……與兒子之間曾經拉遠的距離,近了。

        聽著他不斷道謝,姚知書輕嘆。不必謝的,陸老夫人時日無多,前世宋紫雯始終沒為大房誕下子嗣,她直到死亡仍無法安心閉眼,今生就讓她多享享含飴弄孫之樂吧。

        「今天,你和娘還好嗎?」

        「很好,你不必為這種事擔心。」他要忙國家大事,忙前程與未來,男人嘛,老讓他把心敢在後院裡也未免太辛苦。

        順順他的眉毛,她認真道︰「過去的事不會再發生,那天是我太衝動,我沒想到會在那種情況下重逢,一分激動、兩分惶恐,我把話說得太重,將老夫人給氣昏,是我的錯,以後我會注意。」

        他搖頭,「那事不怪你。」是表妹刻意而為、從中作祟,若非她極力挑撥,情況不至於無法收拾。

        微笑揭過這事.她說︰「老夫人要讓你風風光光地將我娶回侯府呢。」

        真的嗎?母親竟然這樣說?他太興奮了。

        低下頭,額頭貼上她的,滿足喟嘆。他怎麼這樣幸運啊,能娶到知書,娶到他一生摯愛。

        「好。」他會用她無法想像的風光迎娶,會讓全京城上下都曉得,姚知書是他的妻子,他唯一的夫人。

        「那你得用點心思,現在的我已非吳下阿蒙,可不是一頂轎子、兩聲銅鑼就肯進門的。」

        「我知道。」他話少,但她就是能聽見他未竟的心意。

        伸手,攬上他的腰,她放縱自己與他親近。

        而他心一動,捧起她的臉,輕輕地、細細地封上她的唇。

        母親的小花廳不是進行這種事的好地方,但他忍不住,恨不得現在就將她帶進自己的世界裡。

        吻,越發熱烈,一發不可收拾的感覺侵襲著兩人的知覺。

        這是愛,對吧?

        不管是寡言的他、還是不敢輕言愛情的她,他們都不敢對愛太快下注解,但他們都願意珍惜、願意守著此時此刻,直到永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12-7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1-25 09:11 AM 編輯

【第十四章】    有情人終成眷屬

        幼兒園馬上要開學,姚知書和員工們忙得腳不沾地,而天天在陸府混的思思和維維也樂不思蜀。

        也許「祖母」和「母親」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角色,也許是人的年紀大了就會變得和藹可親,總之陸老夫人褪去對兒子的嚴厲,對待孫子只有說不清、道不盡的寵溺。

        於是維維、思思和桓兒三個小家伙像放出籠子的鳥,恨不得死拍著翅膀,把天空都跑盡。

        看著三個小豆丁跟著陸潯封在大樹下練拳,陸老夫人和顏氏笑得直不起腰,看著他們圍著一盤炸雞塊流口水的模樣,陸老夫人心疼起當年沒得吃的兒子們。

        即使當了侯府老夫人,陸老夫人還是習慣節儉,但這回她把箱底的好東西全掏出來,給孩子們做新衣新鞋,把他們打扮得光鮮亮麗,連小皇孫都沒他們這麼得意。

        她對顏氏說︰「人到這把年紀,手上有這麼多錢,最快樂的事不就是帶著孩子死勁兒的作嘛。」

        看著像換個人的婆母,顏氏心道︰如果姚娘子早點當自家大嫂就好。

        勾起婆婆的手臂,顏氏撒嬌,「婆婆偏心,只喜歡小的,不愛大的。」

        什麼時候見過媳婦這副模樣,她樂呵呵笑個不停道︰「行,也給咱們婆媳做幾套新衣,到時咱們娘倆兒帶著三個小家伙上街顯擺去。」

        眼看侯府一團和樂,宋紫雯眉目越發猙獰,不該的……這一切原都是她的,姚知書和她的賤種怎能搶走?

        她不平、怨恨,妒火燒去她所有理智。

*             *             *

        亞繼入了皇家族譜,甯王府大辦宴席,要讓所有人認識自家兒子。

威武侯府、八皇子府和護國公府都收到請帖,而將亞繼養大的姚知書更別說,她是一定要入席的。

        這些日子陸老夫人精神好轉,她也想湊湊這份熱鬧,因為不只是甯王認回兒子,封兒也認回了呀。

        於是知書起個大早,馬車先往侯府行去,待會合後才一起往甯王府去。

        沒有人想到,在上馬車時,宋紫雯竟也穿戴整齊,站在馬車外頭等候。

        看見她,姚知書和顏氏臉色一凝,卻同時轉頭不語。

        「你來做什麼?」陸老夫人問。難不成她還想進甯王府為奴為婢?

        宋紫雯望見眾人眼底的鄙夷,輕咬下唇,低頭道︰「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入甯王府,我也明白女子的終身大事不該由自己作主,但紫雯已無人能為自己作主,只能想方設法結識更多的人,若是有機會……紫雯願意盡快出嫁。」

        陸潯封、陸潯嘉互望一眼,若真能夠尋到合適的人家,這倒是件好事,雖說她的所作所為令人不喜,但終究是自家表妹,是母親的外甥女。

        「上車!」陸潯封道。

        原本三個大人加三個孩子就嫌擠了,又多了個宋紫雯,更是連轉身都不舒坦,更何況陸老夫人對她還存著氣,連個眼神也不想給。

        幸好侯府離甯王府並不遠,又有思思陪著說笑,氣氛才不至於太僵。

        眾人下了馬車,一直等在門口的亞繼立刻上前迎接。

        思思看見他立刻撲上去,亞繼熟門熟路地將她抱進懷裡,她又下意識去扯他的玉珮,很壞的習慣,但改不了,於是亞繼直接把玉珮取下,戴在思思脖子上。

        「思思要好好保護,不可以丟了,知道不?」

        思思一愣,她想說︰我喜歡的是哥哥的氣味、不是玉珮啊,可是又覺得不對,玉珮是哥哥的、玉珮上有哥哥的名字,她喜歡哥哥,也要喜歡玉珮啊……

        年紀太小,她無法正確表達自己的意思,只好抓起玉珮,又貼上自己的臉。

        兩個小孩的互動落進陸老夫人眼裡,她低聲問知書,「這兩個孩子感情很好啊?」

        連貼身玉珮都能相贈,那日後……呵呵,陸老夫人笑個不停。

        姚知書明白陸老夫人在高興什麼,但孩子還小呢。「我忙的時候,都是亞繼帶她的。」

        思思愛纏他,因為亞繼長得好,而亞繼喜歡被她纏,喜歡被她需要。

        「那維維呢?」

        「有亞初和亞琛帶呢,他們三個把維維、思思寵得沒邊兒了。」

        「找時間讓他們往府裡來玩玩。」

        「好。」

        他們被迎進府裡,陸潯封兄弟到前院,與官員們一處,姚知書陪著陸老夫人和顏氏,領著三個小孩往婦人堆裡去,而宋紫雯則往未嫁女兒圈裡鑽。

        過不了多久,宋紫雯要離開女兒圈,她一路走一路看,四下張望,她有點緊張,額頭不停地冒出汗珠子,終於……不負所望,她在荷塘附近找到九公主秦涵。

        在看見秦涵身上的藕色長衫時,宋紫雯愉快地揚起嘴角。瞧,連老天爺都幫她呢,許是老天爺也認為應該撥亂反正,該誰的就是誰的,不應放任意外發生。

        她抬起下巴,目光堅定地朝秦涵走去。

        看見宋紫雯,秦涵下意識輕哼一聲,她看不起宋紫雯,不過是個芝麻官的女兒,就敢仗恃那點血緣關係順竿兒往上爬,企圖巴上陸潯封,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貨色。

        秦涵本不打算參加這次宴會,因為父皇不待見小皇叔,若非小皇叔與陸潯封感情深厚,並且她探聽到陸老夫人今日將會赴宴,她才不想走這一趟。

        她到處尋人,想問問陸老夫人在何處,沒想到陸老夫人沒碰上,卻碰上這個討厭鬼。

        她非常討厭宋紫雯,旁人當真以為她是柔弱可憐值得疼惜的小白花,但秦涵可是在後宮浸淫多年的女子,哪會看不出來她就是作、就是矯情!這種女人習慣用柔弱勾引男人,卻欺騙不了女子的眼睛。

        宋紫雯知道自己被鄙視了,卻沒有發怒,她掛起溫柔笑靨朝秦涵走近,屈膝請安。

        秦涵的回答還是一聲從鼻孔發出的冷哼。

        宋紫雯嘆氣,眼底浮上氤氳,柔聲道︰「民女不曉得哪裡行差踏錯,礙了九公主的眼,公主要不要同民女說說清楚,民女會改的。」

        可惜,伸手不打笑臉人的定律在秦涵身上使不通,她鄙薄道︰「怎麼改啊?你是能改掉自己不入流的出生,還是能改掉一身裝模作樣的小家子氣?算了吧,往後你見著本公主,還是繞路走吧!」

        打人不打臉,秦涵偏愛尋人臉頰狂搧,她真沒把宋紫雯給放在眼裡。

        宋紫雯泫然欲泣,低聲道︰「是因為大表哥嗎?因為姨母想撮合民女與大表哥的婚事,而九公主卻喜歡大表哥,因此對民女心生厭恨?」

        被人戳中心事,秦涵臉上紅白交錯,被噎得一時說不出話。

        宋紫雯自顧自往下說︰「九公主真是誤會民女了,民女與大表哥從小像親兄妹般相處,哪有那份多餘心思,婚事不過是姨母一廂情願的說法。

        「前幾年大表哥不在京城,紫雯理所當然承擔起照顧姨母的責任,如今大表哥回來,眼看馬上要成親了,民女也該功成身退,尋個好去處——」

        秦涵截斷宋紫雯的話,揪住她的衣襟,怒問︰「陸侯爺要成親了?與誰?為什麼外頭沒有聽人說起?」

        真是粗魯無知,宋紫雯在心底暗自嘲笑。她佯作驚訝,「難道九公主不知道嗎?我還以為這事兒傳遍京城上下了呢?眼下侯府正在籌辦婚事,大表哥要把前妻給娶回來呀。」

        「什麼前妻?」

        「大表哥十五歲時就娶姚知書為妻了呀,姚知書性子張揚、脾氣暴躁,把姨母的身子給氣壞,四年前大表哥立下戰功回來,見妻子不孝,就將她給休棄,誰曉得四年過去,她搖身一變,不但開了家幼兒園,還開設好幾間鋪子。」

        「既然休棄,為什麼還要把她娶回來?」

        「誰讓人家肚子爭氣,離開時懷上大表哥的孩子,還是龍鳳胎呢,為這兩點骨血,大表哥能不與她破鏡重圓?就算姨母心頭再不樂意也沒辦法,總不能讓陸家的孩子流落在外。」

        「不值!」秦涵怒氣沖沖丟下兩個字。

        「民女也覺得不值啊,可有什麼辦法,再過幾天他們就要辦婚禮了,誰也阻止不來。事已成定局,九公主別再痴心妄想了吧,終究……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命臣官停妻另娶啊,除非公主也懷上大表哥的孩子。」說完她呵呵笑開,掩嘴而去。

        秦涵死命拽著欄桿,真沒機會了嗎?陸潯封就要成親了,她怎麼辦?

        四年前陸潯封班師回朝,他穿著一身白色盔甲帶領軍隊走過大街時,她一眼就喜歡上他了呀。

        這些年,她遊戲花叢卻從未付出真心,那是因為她的真心已經被他奪走。

        他是英雄、他端正己身,他的後院沒有別的女人,也從不出入青樓妓院,這樣的男人是她的理想夫婿啊!

        為了他,她寧可把自己給等老,寧可放棄母妃看上的青年才俊,她都為他做這麼多事了,他怎能不娶她?

        她無比憤怒,宋紫雯的話在耳邊不斷環繞。她沒說錯,便是父皇也不能讓人停妻另娶,可是她哪能懷上陸潯封的孩子?但……如果他壞了她的名聲呢?

        如果是這樣,父皇必定不能坐視不理,侯府必須要給她一個交代,那麼……

        凝視著荷塘美景,她做出決定。

*             *             *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知書急著找自己?是母親、思思還是維維出事?

        陸潯封腳步飛快,朝約定的地點跑去。

        直奔到荷塘畔,遠遠看見穿著藕色長衫的姚知書站在橋上,她半邊身子在欄桿外、搖搖晃晃的,看得人心驚膽跳。

        他揚聲喊,「小心!」同時一個飛撲。

        他想將人拉回來,沒想「知書」突然轉頭,瞬間,他看清楚眼前的女子,硬生生地停下腳步,卻也已經來到秦涵身前。

        冷冷瞥她,陸潯封二話不說,立刻轉身離開。

        「就這麼走掉?假使孩子出事,侯爺難道不會痛徹心扉?終究是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骨血。」

         陸潯封橫了眉,寒聲問︰「你把維維、思思怎麼了?」

         「原來那對雙胞胎叫維維、思思啊,真是有趣的名字。」媚眼朝他一勾,秦涵笑道︰「現在還沒把他們怎麼了,但以後就不曉得。」

        他把滿腔怒氣憋回去,啞聲道︰「九公主到底想怎麼樣?」

        「侯爺不是很早就知道,怎還跑來問我?讓人家怪害羞的。」她垂眉斂眼,還真弄出一副嬌羞樣兒,看得人雞皮疙瘩紛紛往外冒。

        「若公主只是想尋人開心,對不住,不奉陪。」他作勢要離開。

        「行了,說正事行不?」她抓住他的手腕,卻不料不懂得憐花惜玉的陸潯封一甩,立刻把她的五指蕩開。

        他又冷又酷、不愛理人的模樣讓秦涵著迷極了,她就是喜歡這樣的男人,不愛老是巴在身邊小意討好的軟男。

        就說吧,愛情就是找虐的過程,你日日虐我千百遍,我天天見你如初戀。

        「聽說你要成親了,與你的前妻?」

        「是。」

        「你成親了,那我怎麼辦?」他返京的幾個月裡,她可沒少偶遇他、暗示他、勾引他,再愚鈍的男子也該明白自己的心意,可他總是視若無睹,不解風情。

        「與我何關?」

        這話說得真冷酷……無妨,待拿下他,她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征服他。

        「不繞圈子,我直說了吧,若侯爺點頭,我便立刻進宮求父皇賜婚,我承諾會善待侯爺的兒女,會想辦法讓他們進宮當小皇孫們的伴讀。

        「侯爺應該很清楚,這種從小到大的交情,對他們只有好處沒壞處。再則我母妃出自程家,如今程家在朝堂上的風頭正盛,人人都想投靠,卻苦於找不到門路,日後侯爺成了自己人,外祖父定會不遺餘力提拔侯爺以及侯爺的親弟弟。」

        陸家無根無底,最需要的是助力,她親自把好處送到跟前,不信他不接招。

        陸潯封輕哼,什麼時候京城的風氣變得如此開放,女人都能親自為自己謀姻緣了,秦涵是,宋紫雯也是。

        不過她有句話沒說錯,程家確實風頭正盛,連皇上都得給幾分薄面。

        問題是皇上表面客氣,心底卻不這麼想,要不怎會讓自己暗中搜集程家貪墨罪證?他與秦璋、秦甯本想把程家這事兒壓壓,先解決堅定站在二皇子那邊的孫家,既然如此……他不介意換個次序。

        見陸潯封不說話,她語帶恐嚇,「如若侯爺不點頭……實話說了吧,你還是得娶本公主,也還是會由父皇賜婚,只不過你的兒女、弟弟恐怕就得不到那些好處。」

        深邃目光中隱含譏諷,他道︰「陸家子孫的前途只會靠自己雙手爭取,不需要借助外力。」

        丟下話,這次他再不回頭,他必須盡快確定思思和維維沒事。

        「來人,把孩子丟進池子裡。」秦涵大喊。

        陸潯封一驚,想轉身阻止,沒想到旋身那刻秦涵竟朝他撲過來,緊抱住他的腰,身子一晃,兩人雙雙跌進荷塘。

        一落水,他發現秦涵雙腳踩著水,很明顯是會泅水的,所以這招是為了……

        他把手伸到身後,掐緊她抱住自己的手腕,指節處使力,椎心疼痛讓她不得不鬆開手,她一鬆手陸潯封立刻泅回岸邊,上岸時卻發現荷塘旁邊已站滿人。

        去找來圍觀群眾的婢女,眼看自家公主沒被陸侯爺救上來,人還在水裡撲騰著,心裡暗暗喊了聲糟,戲沒按劇本演出,她該怎麼辦才好?

*             *             *

        姚知書對九公主全然陌生,並不好奇她發生什麼事,之所以走上這一趟,是為著尋找不見蹤影的宋紫雯。

        上回她在這裡作過妖,誰曉得她會不會破簽沉舟再坑秦甯一把。

        秦甯不是壞人,雖然不理解他對自己的執拗,可他終究是陸潯封的知交,日後「京城三傑」將要為大秦創造一個豐衣足食、民生樂利的好時代,他們可不能因為宋紫雯要壞了交情。

        所以她來了,她親眼看見水裡兩個糾纏的身影,看見當中一人擺脫糾纏,獨自泅回岸邊,直到他的頭冒出水面,知書一驚,竟然是陸潯封。

        腦子轉過,她明白了,這次被坑的不是秦甯而是陸潯封,所以……該怎麼處理?

        心頭一片混亂,她憑著直覺跑到岸邊,在眾目睽睽下,脫下自己的披風為他覆上,拉著他背對池塘,低聲問︰「一眼都別看。塘裡那個會泅水,對吧?」

        若是不會,她相信陸潯封不會罔顧人命。
   
        「對。」

        「究竟怎麼一回事?」

        他簡單且迅速地把方才的事交代清楚。

        姚知書輕笑,原來想當他枕邊人的女子不只宋紫雯一個。

        「救命啊……」陸潯封出戲,秦涵卻不能不接著演,如果被發現她會泅水,她的臉面就沒地方擺了。

        但在場的誰不是聰明人,就算是長得像大熊、心也大得像熊的秦璋也猜出這丫頭想對好兄弟做什麼。

        他實在不喜歡這個皇妹,但架不住她的母妃身分高貴,頗得父皇寵愛,不得不與她虛與委蛇。

        秦涵喊過幾嗓子,秦甯看著水面,目光漸漸發冷,兩道眉毛豎成刀劍,竟在他認子的喜宴上鬧事,她真當他這個皇叔是虛設的,瞧不起人吶!

        他悄悄走到陳禮安身後,低聲道︰「還不快下去救,機會稍縱即逝。」

        本就蠢蠢欲動的陳禮安眸光一閃,他是想救,若能博得一樁好姻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只不過自己的家世……正猶豫間,秦甯這一嗓子喊醒夢中人,沒錯,機會稍縱即逝,他必須牢牢把握。

        轉眼間他已撲通一聲跳下水。

        就算秦涵會泅水,在塘裡撲騰這麼久也會累,何況手腕還一陣陣發疼,這時見有人跳下水,她心頭一喜,是陸潯封對吧?他受不了圍觀群眾的指責,他忖度過時勢,還是決定跳下來救自己?

        這麼一想,她來不及撩開覆在臉上的長髮,隱約看見人影就手腳並用、緊緊巴上,她還動手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裡頭的肚兜,兩條腿勾住他的腰,柔軟豐滿的胸部緊抵著他的胸膛。

        陳禮安臉上一鬆,成事了!不管九公主為什麼抱得這麼緊,只要兩人浮上水面,她就非得嫁給自己不行,因為皇家丟不起這個臉。

        秦涵本來打算裝暈,但一到岸上、頭髮分開後,她看清楚自己抱著的男人,心臟一疼,真暈了……

        所有的目光都定在秦涵和陳禮安身上,姚知書趁機悄悄地將陸潯封帶離現場。

        「你身子還好嗎?」她拉著他,一面走一面問。

        陸潯封看著她護犢子的姿態,笑容止不住。「我沒事。」

        「如果沒事……」她突地停下腳步,抬頭迎上他的視線。「我們進宮請罪。」

        請罪?他愣了一下。「沒事的,所有人都看見陳禮安抱著秦涵上來。」

        「不對,陳禮安的名聲你肯定聽過,那是個……罄竹難書的男子,就算皇上不看重秦涵,終究是親生女兒,哪捨得毀她一輩子?要是她哭求到皇帝跟前,要你這個「始作俑者」負責,怎麼辦?」

        當皇帝的可以霸道,但還沒見過幾個當臣子的敢在皇帝跟前霸道。

        有啦,那個叫鰲篙的家伙最後死得很慘,曾立下大功的吳三桂也沒個好下場,所以在皇帝跟前,忍一時氣才能保百年身。

        「是她……」

        「沒錯,始作俑者是她,但架不住天下父母心啊。」因此這事得鬧,往大裡鬧,最好鬧得人盡皆知,鬧到不是皇帝一個人說了算。

        陸潯封點點頭。「好,告狀去。」

        「不是告狀去,是賣慘去。」姚知書接下話。

        兩人相視一笑,明白了。

        他們匆匆走出王府大門,沒想到秦璋、秦甯已經備好三匹馬,等在大門口。

        看見他們……意料之外,陸潯封和姚知書傻了。

        「快上來,我們一起進宮告罪。」秦璋笑道。

        陸潯封點點頭,按著知書肩膀,「別擔心,我去去就回。」

        姚知書搖頭,道︰「我陪你。」

        皇上性情難捉摸,他不想她蹚渾水,更不想皇上遷怒。「別擔心,我有人陪。」

        「我曾說過不讓你孤軍奮鬥,最終卻臨陣脫逃,丟下你一個人面對困境,但是這次不會了,我陪你到底。」

        「可是皇上……」

        「我知道。」他是明君,卻也是個多疑暴君,他喜怒無常、憂歡難辨,這個大秦雖是架空年代,但皇帝的性子和秦始皇有得比,只差沒焚書坑儒罷了。

        「我不是還有你嗎?你會護著我的,對不?」

        她眼底的信任讓他突然間信心爆棚,他用力點頭。對,他會護她到底。

        三匹馬、四個人,人少,氣勢卻浩浩蕩蕩。

        不過多數人的眼睛都盯在最後一匹馬上,當然,知書的美貌確實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眼光,但更吸引人一探究竟的是——陸侯爺怎會一身濕?

        好奇心能決定謠言傳播的速度,於是不久之後,大家都曉得陸侯爺在甯王府吃虧了,吃什麼虧?不好說……

        「不好說」三個字更加助長好奇心的蓬勃發展。

        看著跪成一排的陸潯封、秦甯、秦璋和姚知書,皇帝眼光停留在姚知書身上。

        不只因為人對美總是難以分心,更因為育才幼兒園。

        皇后雖未有所出,但她的賢慧聰穎不是其他女人能夠比擬,上回皇太后召姚知書進宮,皇后在旁邊陪著,細細聽她論述教育後,她立刻決定讓三個小皇孫進學。

        皇后說︰「倘若這套教育方法真的有用,就能為朝廷教育出更多的人才,百年樹人,人才是國家大計,必須投資。」

        皇后的話讓他對姚知書好奇,聽說她的孩子不到兩歲就能逐字逐句讀完一本書,兩歲半就能做簡單的算學,連番話都能說上。

        為了廣開通商口岸,翻譯嚴重不足,姚知書竟能想到這點,足見其聰慧。

        如果皇帝的0S被知書聽見,她肯定會大喊冤枉啊,決定教外文與政治無關,而是因為語言是刺激大腦元髓鞘化最好的工具。

        陸潯封無所懼,但皇帝專注的目光讓他畏懼了。

        如果皇上對姚知書感興趣了呢?如果皇上不顧一切想把知書留在宮裡呢?這個想像讓他深深恐懼。

        其實他對權並不看重,之所以一路升官,除運氣之外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他負責任。

        但這會兒他突然覺得權很重要了,唯有權重,他才有足夠本事保護心愛的女人。

        下意識地,陸潯封的視線落在秦璋身上,如果……是他來當皇帝呢?

        秦甯斂眉,長期以來他不爭不奪也不發聲,任由皇兄箝制自己的權力與自由,他只能在經商這塊發洩自己的凌雲壯志,可是看看他得到什麼?一個什麼都算不上的蠢公主就敢在他的王府鬧事,無視今日對他,對亞繼有多重要。

        所以不要了,他再不要讓人踩在泥下,他決定龍椅只能由他的人來坐!

        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秦甯也用相同的目光看向秦璋。

        被兩道目光同時關注,秦璋感到一股寒意油然而生,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彷彿有某個重大陰謀正將自己網羅。

        此時此刻,皇帝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女兒如此坑爹,一個蠢行徑刺激了兩個男人的野心。

        秦甯首先發難。「皇兄,臣弟想帶兒子回蜀州,從此在那裡終老。」

        他眼帶傷心、語帶哽咽,充分表達一個大男人面子掃地的委屈。

        怎麼可以?秦甯一走就更難控制了,他的才能是連先帝都認定的,要不是先帝逝世的早,皇位哪有他的事兒?不行,得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才能教人睡得安心。

        皇帝還沒有開口留人,又聽得陸潯封道——

        「如今四海昇平、邊關無戰事,請皇上恩准臣辭官致仕,臣要帶領家人返回家鄉,安度晚年。」

        才二十四歲安度什麼鬼晚年?何況他還要借重陸潯封的本事。再說了,他一走,姚知書豈能不走,皇后還等著她的百年育人大計呢。

        「不行!」皇帝厲聲道。

        「不行!」秦璋異口同聲。

        見父皇沒有下文,秦璋立刻接口。「你們走了,我就沒有朋友可以喝酒說話,往後父皇派差事給我,誰給我出主意?誰幫我一把?缺銀子的時候誰資助我?你們別走,今天的事,父皇肯定會給你們作主的!」

        秦璋說得振振有詞,惹得皇帝多看他幾眼,這個老八……怎地越長大和自己越像?突地覺得他似乎醜得沒有那麼礙眼,再回想過去幾年他立下的功勞……這孩子好像還挺好的。

        姚知書低頭,皺起的眉頭鬆開,這幾人……賣慘的本事一個比一個高竿啊,尤其是大熊先生,以得那麼英武雄壯,卻委屈滿籮筐,堂堂的皇子竟連個能說說話、出主意的朋友都沒有?還缺錢缺得那麼光明正大。

        慘吶、慘吶,虧人家還立下那麼多功勞,皇帝爸爸怎麼能視而不見?!

        果然,皇帝覺得慚愧了,他對這個兒子實在、真的、不太好。

        況且今日的事,也確實是自家女兒做得太過,人家都有兒有女了還橫插這麼一腳,算什麼嘛!

        見位帝遲遲不陽,秦璋哭著膝行上前,「求父皇留留他們吧,人人都看不起兒臣,兒臣沒有別的朋友了,若不是當年在戰場上一刀一槍走過來的交情,兒臣連個談心的人都沒有……」

        眼看秦璋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場景無比悲壯……

        有沒有見過踩到陷阱的母熊臨死前向獵人托孤的模樣?現在的情景便有幾分像。

        「涵兒行事有虧,朕會給你們個公道,朕就封秦繼為和順郡王、封邑八千。」

        秦甯彎了眉,這個公道還不錯,亞繼才剛進皇家族譜,尚未建功立業就能封郡王,皇上可真是……擔心他回蜀州啊。

        「陸愛卿、姚娘子,朕為你們賜婚,並賞黃金三千兩作為添妝,不過這可是有條件的,皇后喜歡你們那兩個孩子,往後多遞牌子進宮陪陪皇后和皇太后。」

        目的達到了,姚知書與陸潯封雙雙磕頭。「謝聖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雖然膝下有黃金,雖然跪人很傷自尊心,但為黃金三千兩而跪,值得!

        大家都有賞賜,只剩下被陰謀罩頂的秦璋啥好處也沒撈到。

        原本秦涵這事兒本就沒招惹到他頭上,只是他一雙油亮油亮的黑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皇上,一瞬不瞬地,看得皇上頭皮發毛,只好揮揮手道︰「行了,建行宮的事交給你,你可得把差事辦得讓朕滿意。」

        建行宮,那可是個肥缺,既然喊窮,這差事就讓他油油嘴吧。

        秦璋樂了,笑眼瞇瞇地跟著叩拜。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句他喊得實心實意、無半分摻水。

        眾人出宮,雖然都拿到想要的賞賜,但三人相對卻各懷心思。

        大熊最沒心沒肺,一掌拍向秦甯、一掌勾住陸潯封,他樂歪嘴巴道︰「哈哈,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大肥差,父皇總算肯正眼看我啦!」

        「你想讓皇上正眼多看你幾回嗎?」秦甯問。

        秦甯出口問,陸潯封立刻明白他和自己想到一處了。

        陸潯封也問︰「想不想多接一些肥差、爽差?」

        「可以嗎?」秦璋樂呵呵問。

        秦甯和陸潯封互看一眼,用力點頭、異口同聲。「可以。」

        「怎麼做?」

        陸潯封勾住他厚厚的肩背,拍兩下,「只要你聽話。」

        「聽誰的話?」

        秦甯笑得無比妖艷,他摸摸熊頭,溫柔道︰「聽我們兩個人的話。」

        秦璋大笑。「那還不容易,我一向都聽你們的啊!」

        「很好。」秦甯朝陸溥封勾勾眉。

        「非常好。」陸潯封對秦甯點點頭。

        兩人的默契不需要太多的語言來溝通。

        出宮上馬之後,秦甯拉著馬走到陸潯封跟前,道︰「在秦涵找上你之前,有下人看見貴府的宋姑娘與秦涵見過面,談了好一陣。」

        陸潯封眉心微凝,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秦涵都決定出手了,卻要用這麼粗陋的法子。

        照理說她有人有錢有權,可以將局布得更縝密,好教自己這條大魚掙不出網兜。

        所以是宋紫雯說了什麼,讓她臨時起意、思慮不周?

        「我明白了。」陸潯封點點頭。「程家那邊……」

        話沒說完,秦甯已接口。「先進行,半年之內,程家勢微。」

        換言之,就是要讓四皇子先退出奪嫡戰場?就這麼辦。

        回府後陸潯封不動聲色,直接命人送信回鄉。

        在婚禮前夕,宋家派人進京將宋紫雯接回,他沒將兩千兩銀票交給宋紫雯,而是當著她的面交給宋家人。

        宋紫雯哭喊大鬧,寧死也不肯離開侯府,算準她的作派,陸潯封提早把陸老夫人和顏氏及三個小孩送到莊子裡玩幾日。

        無人可以為她作主,勢單力孤的她還是被綁回家鄉,最終逃不過下嫁傻丈夫的命運。

        兩個月後,秦涵被賜婚陳禮安,唉……真慘吶!

        其實比起陸潯封,皇帝更中意陳禮安,他溫和柔善,家世好,長相不差,能力普普,重點是選他當駙馬容易控制。

        女兒是自己生的,能不知道是啥性子?當然得幫女兒挑個軟柿子,日後拿捏起來不扎手。

        但皇帝不曉得,陳家現在已經是個空殼子,除了家世之外再沒別的可以炫耀,這一輩的子孫沒堪大用的,重點是紈褲太多難養活,如今連嫁女娶新婦都專挑銀子能給得多的。

        窮可悲嗎?不會,不是人人都能過上富裕生活的。

        平庸可悲嗎?不至於,天才英才本就是人群中的少數。

        那麼這樁婚姻的悲慘之處在哪裡?悲慘在陳禮安特殊的床上癖好,只要被他處理過一個晚上,女人就得大半個月下不了床,他都不曉得弄死、弄殘多少女人了。

        就不曉得這位九公主能撐上多久了?

*             *             *

        這天,幼兒園裡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當外頭笙蕭管樂響起,在女先生的帶領下,四十幾個可愛的孩子,手裡拿著小花籃,籃子裡面擺滿花瓣,在辦公室門口排成兩行。

        砰砰,門敲兩下,湘兒牽著維維、思思站在門前,盧華辛將門閂拉開。

        思思等不及了,邁起小短腿往前衝,陸潯封見狀笑彎了眉毛,彎下腰,準備把女兒抱個滿懷。

        沒想到……思思閃過陸潯封,直接奔到他身後,小小手臂大張,等著亞繼抱。

        亞繼覺得這樣太不給姑父臉面,稍稍遲疑。

        思思等不及,立刻手腳並用,像爬竿似的,一條肥碩的毛毛蟲從他的大腿直往上攀,啾啾啾,伸縮數回合,順利爬進他懷裡,短短的手圈住亞繼的脖子,連聲道︰「哥哥、哥哥,思思想你了!」

        唉……陸潯封額頭黑線數道,果然女生外向,女大不中留……

        秦甯樂了,思思丫頭年紀雖小,眼光可比她娘好上數倍。

        維維看一眼妹妹,嘆口氣,娘教的,思思全忘到腦後了,真是不值得信任啊。

        他邁著沉穩的腳步,緩緩上前,朝父親伸手。「父親,我們去接娘吧。」

        沒有刁難、沒有阻撓,知書輕輕鬆鬆放他進門迎娶自己。因為他不愛說話、不愛幼稚玩意兒,也因為……他想說的,她全都知道。

        何況都已經刁難他那麼多年,怎麼捨得再苦了他?

        面子挽回兩分,陸潯封牽起維維軟軟的小手,走向辦公室。

        裡面重新布置過了,熱熱鬧鬧的,倆父子走到知書面前。

        喜帕底下,她的笑容掩不住,這是一本全新的書,男主角依舊是陸潯封,但女主角換了人,姚知書沒有下場淒慘、沒有橫死街頭,她的未來仍然掌握在自己手中。

        看吧,人生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在每個環節做出不同選擇,就會進入不同的道路、不同未來。

        她不知道為什麼宋紫雯會變得如此不堪?

        也許是前世的姚知書選了最壞的道路,以至於一步錯步步錯,而宋紫雯根本不需要出手,不必面臨最壞的狀況,所以她能保有性格當中最純善的那面,然後乾乾淨淨地榮登女主寶座、一世順遂。

        盧華辛背起知書,送到花轎裡。

        這一路上小花童們不斷拋灑鮮花瓣,濃濃的甜香灑滿他們一頭一身。

        盧華辛是姚知書的兄長……不管是在她舉目無親、辛苦卑微之時,還是在榮華加身、富貴永恆之際,他們結下緣分,他不會輕易拋棄。

        樂聲再度響起,迎娶的隊伍朝侯府前進。

        陸潯封一馬當先,秦甯、秦璋隨後,他們身前各坐著一個孩子,粉妝玉琢的小孩吸引了百姓目光。

        思思坐在秦甯身前,她笑出淺淺的小梨渦,甜美可人,她一下回頭對跟在後面的亞繼哥哥揮手,一下子仰頭和秦甯說話。

        說真的,秦甯對孩子沒什麼耐心,而且三歲女娃兒的問題說有多無聊就有多無聊,但他克制不了自己的笑容和滿心歡喜,人人都說女兒是母親的小棉襖,也許她就是他的棉襖。

        維維坐在秦璋身前,後背挺直,臉色平淡,看著街道兩邊對著自己揮手的百姓,眉毛連挑也不挑一下,與他家親爹一樣面癱,秦璋試著跟他說話,但他的回答和表情都很酷,是陸潯封完美的複製品。

       「數清楚了嗎?嫁妝有幾抬啊,怎麼都抬不完?」

       「超過兩百抬了,應是把那日侯府抬來的聘禮全給抬回去了。」

       「那天的聘禮……」

        五個字,許多人贊嘆地吁了聲,陸侯爺把所有身家全當成聘禮啦,不過這些嫁妝看起來似乎……不賠反賺。

        也對,姚娘子無父無母無娘家,光靠一雙手就為自己賺下大筆財富,這些錢財不往婆家帶,能往哪兒送?!

        「侯爺寵妻啊!」

        「能不寵嗎?尋找多年、失而復得吶。」

        「聽說陸侯爺為尋找失散多年的妻兒,費盡九年二虎之力,幸好皇天不負苦心人。」

        「要是旁人丟了便丟了,再娶一個新的就行,可陸侯爺專情吶,寧可孑然一身也不辜負當年結髮妻。」

        「一定是情深意濃,捨不去,丟不開。」

        耳語紛紛,兩人過去的故事被人挖出來,只是與真相有些不同,陸老夫人的角色被抹除,模模糊糊地用天意弄人帶過。

        消息是陸潯封找人傳出去的。

        知書並不介意自己在旁人眼裡是什麼形象,就算有人質疑維維、思思的血緣,她也不在乎,因為她相信真理不會被謠言掩埋,時日一久,再多的八卦也會被打回原形。

        但陸潯封介意,他不願意讓任何謠言傷害知書或孩子,因此賜婚聖旨前腳剛進侯府,後腳消息就傳遍京城上下,他要所有人都羨慕知書。

        她再不是那個帶著刑剋名聲、不得不被送出娘家門的童養媳,她是他最在乎、最疼惜,要用一生認真對待的女子。

*             *             *

        客人未散,陸潯封已經回來,由於配備一張面癱臉,因此沒有人敢鬧洞房,他大方裝醉,七早八早就回到喜房。

        他蹲在她腳邊,仰頭從喜帕底下看著她紅通通的臉,問︰「開心嗎?」

       「很開心,知道我在開心什麼嗎?」

       「不知道。」多年來的分分合合,他磨去了稜角,卻沒磨去那份心動。

        「婚姻就是兩個人共坐在一部車裡,奔向同一個目的地,然而面對車外的好風景,我們隨時有下車權利,四年前,我們下車了,我們各自走過一段經,但最終我們仍然在眾多選擇當中選擇彼此。」

        他搖頭。「我從來都不想下車,也不想擁有下車的權利,並且不管經過多久,你都是我眼裡唯一的好風景。」

        這個寡言男人,怎麼能夠把每個字都說得那樣精闢?

        她笑彎眉毛,笑彎眼睛,笑得心彎彎、情彎彎,捧起他的臉,她認真道︰「好,以後誰都不要再下車,車輪壞掉、走不動了,我們齊心合力敲敲打打、修修整整,繼續朝大路奔進,車頂塌了,我為你打傘、你為我遮蔭。」

        「好。」他打橫抱起她,封上微甜的唇,不下車了,再也不下車,世間再沒有人能逼迫他離開這個女人。

        吻漸柔,漸深,他要用未來的一輩子汲汲營營,追求她的愛情……



【尾聲】   故事未完待續

        許是為了補償,姚知書和陸潯封讓步,同意每個月讓思思到甯王府住上幾日。

        秦甯不知道自己居然這麼有父愛,為了思思,他特意命人修院子,把幼兒園裡面的平衡木、翹翹板、教具、繪本……全部搬回家,就為了讓她感到賓至如歸。

        想當初亞繼回來時他都沒這麼勞心勞力,他想,自己一定更適合養女兒。

        「姑姑成親時穿的衣服好看嗎?」亞繼把思思抱在膝上。

        「好看。」

        「思思想不想要一件?哥哥給你做?」

        「好啊,我可喜歡著吶。」

        「新衣服做好之後,你穿上嫁給哥哥當媳婦好嗎?」

        「可以嗎?不是長大了才能當媳婦?」

        「可以,先當童養媳,以前姑姑就是先給你爹當童養媳的。」

        「當童養媳好玩嗎?」

        「很好玩,哥哥可以天天給你說故事,帶你蕩鞦韆,給你買糖葫蘆,還抱你飛高高,這樣,想不想給哥哥當童養媳?」

        這麼好玩啊,她點頭點個不停,非要充分表現出自己有多樂意當童養媳。「好啊。」

        得到滿意的回答,亞繼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小心翼翼打開。「來,蓋手印,蓋完就能當童養媳了。」

        「好啊。」笑咪咪、傻乎乎的思思舉出大拇指……

         在屋外竊聽的秦甯嘆氣搖頭,兒子誘拐女人的本事比自己強太多,如果他能學得幾成,也許姚知書就沒有陸潯封的份,現在……唉……

        再嘆,再看一眼屋裡的兒子和思思,他雙手負在身後,帶著無解的寂寥騎馬出府。

        去哪兒呢?去看看大熊好了。

        八皇子妃又生了個兒子,老三不像兩個哥哥也不像娘,居然跑去像了皇上,那眉眼鼻唇,簡直跟蓋印似的,長得一模一樣。

        為這小皇孫,皇上對秦璋的態度好了不止十倍。

        由此可知,人最愛的是誰?沒錯,就是自己。

        皇上常命八皇子妃把老三帶進宮裡,抱著他批奏摺、聽政事,皇帝養兒子都沒這麼精心過。

        不過說也奇怪,大熊不也長得像他的皇帝爹,怎麼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

        策馬朝前,一個穿著白衫的女子從巷子裡衝出來,秦寧用力扯緊韁繩,老馬揚起前蹄、嘶叫一聲……

        在最後一刻,他控制住了!

        那女子瞪著大馬,嚇得癱倒在地。

        吳星兒想……死定了,她將創造金氏世界紀錄——世界最短穿越時數。

        閉上眼睛,她聽見妓院保標的喊叫聲、聽見路人的耳語,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問︰「姑娘,你可還好?」

        ——全書完



【後記】    二十五周年快樂

        大家好,我是千尋。

        時間過得好快,一年年過去,轉眼間新月就二十五歲了。

        如果以古人來看,十五歲就是大學、研究所畢業,青春正好、生命明媚,正要奔赴前程,為夢想打拚的年紀。

        2008年10月,我在新月出版了第一本小說——《心機男的小茉莉》

        還記得第一次去出版社那天,我是懷著面試的心情去的,在火車上,我想像過無數畫面,模擬自己該說什麼話、做什麼樣的表現,我非常緊張,買的飯糰半口都吃不下。

        在一路忐忑間,我終於踏進出版社。

        平心而論,與我想像中差別很大。

        我以為自己將要見到的是要求嚴格、言談間有距離感的老闆,沒想到遇到的卻是親切的徐姊、溫柔的絮絹以及像老師般的二哥。

        我印象深刻,那天二哥教了我很多寫作技巧,而徐姊提出幾本書、幾個故事作為範例來作解說。

        其實在進新月之前,我已經寫過上百本小說,每本小說的開頭往往都是一份心情,或者對某個畫面的悸動,然後開稿,我把寫書當成說故事,從頭到尾娓娓道來,從來沒有想過什麼寫作技巧、畫面感……等等。

        那次的面談,讓我對寫作這件事有了新的認識。

        就這樣子一路下來,整整合作十一年,歷經新月十五周年、二十周年、二十五周年,眼看著新月在出版業萎縮的年代裡,慢慢成長、漸漸茁壯,不斷嘗試、不停努力,有了眼前的景況,這是許許多多人努力的成果。

        我很高興能夠加入新月這個大家庭,很高興能夠認識徐姊、二哥和許多編輯們,更高興有這麼多的讀者透過新月認識我。

        在新月,我能感受到大家的向心力以及對於小說的熱情,每次低潮了、怠惰了,打電話到出版社,與編編們聊過後,便奇異地出現滿滿的續航力,覺得自己還能夠創作出更好的作品,回饋喜歡我的讀者們。

        因此每次朋友問︰「打算什麼時候退休啊?」

        我都會毫不猶豫地說︰「我希望寫到市場稈我淘汰掉的那一天。」

        為了不被淘汰,我願意為這份我喜歡的工作付出更多的努力。

        親愛的朋友們,謝謝你們的支持,也謝謝你們與我一起見證新月的成長,希望未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們能在3C產品普遍被使用、畫面佔據大腦的時代中,仍然保存一顆熱愛文字的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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