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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20-9-20 02:19 PM

簡薰 - 二房有福了【單】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14 09:45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孟翠栩身為寄人籬下的旁支姑娘,婚姻大事半點不由她,
孟家主母將她嫁給齊家二爺當正妻,看似風光的婚配,
其實她的夫君早在半年前因船難而沉江,她注定一輩子守寡,
原想置辦幾個鋪子,清靜自在過一生,誰知事與願違,
祖母的一場病,讓她無意間得知齊二爺是詐死,眼下正活跳跳的在她面前,
祕密知道太多死得快,更別提還扯到皇子爭權,她可不可以當作沒聽見……
但二爺經商不是玩假的,深諳談判技巧,硬是將她扯進這灘渾水中,於是──
她成了五日一會的信鴿,幫忙他與公爹傳訊息;
她成了富貴酒樓的掌櫃,因為她得替二房賺私房銀兩;
她成了齊家當鋪的掌事者,只因大伯與三叔太無能,她得替公爹分憂……
雖然她裡裡外外忙得團團轉,但他這掛名夫君也沒閒著,
教她看帳的眉角、替她打理酒樓的大小事、幫她尋找失散的家人,
漸漸地兩人越來越熟稔,不再是夥伴,而是可以分享歡喜憂傷的夫妻,
但野心勃勃的四皇子就像顆未爆彈,他得死,齊二爺才能活,
眼看齊家幾房過得熱鬧無比,他們這苦命二房要何時才能出頭天?!

【出版日期】    2017/12/1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甜檸檬1100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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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20-9-20 02:1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14 10:51 PM 編輯

【第一章】

        孟翠栩拿著蘋果,一身鳳冠霞帔坐在灑滿花生、棗子等吉祥果物的大紅喜床上,又餓又累,不知道過了多久,總算傳來喧鬧聲。

        不像一般婚禮會講些早生貴子、琴瑟和鳴之類的吉祥話,格扇外只聽見人含糊說著「爺這邊走」,連排行都刻意省略,中間還夾雜著幾聲雞叫—— 那隻公雞,就是她丈夫的替身了,齊家當鋪的二爺,齊桁爾。

        齊家當鋪已有百年歷史,是東瑞國最大的當鋪,從南到北,總共九十餘家,為避免手足紛爭,庶子成婚一年後搬出,從此變親戚,而嫡子則可以留到當了祖父才分家,但無論早分晚分,本家只會留有一脈。

        齊家這一代共六個孩子,三兄弟分別是嫡長子齊桁宜,嫡次子齊桁爾,庶子齊桁山;姊妹分別是已經出嫁的嫡出大小姐齊臻兒,以及皆由言姨娘所出,跟汪家有婚約的齊梅兒、十二歲的齊娟兒。

        三個兒子中,齊桁宜娶妻柳氏,兒子襄哥兒才剛會爬,柳氏就又懷上了,連帶通房如月也傳來好消息,大房正要興旺。

        庶子齊桁山目前十四歲,前兩年已經考上秀才,西席都說他記性極好,只要好好努力,二十歲前考個功名不算難事。

        比起連帳本都作不好的齊桁宜以及除了讀書外其他都不感興趣的齊桁山,嫡次子齊桁爾從小便顯得出類拔萃,他的個性果斷乾脆,交遊廣闊,遇事不驚不懼,例如小時候家族到江南遊玩,齊桁爾曾經走失了幾日,後來是在個乞丐集結的破廟中找到的,雖然數日沒有梳洗,人都瘦了一圈,不過這事並沒有影響到他,越是長大,越是讓齊老爺驕傲。

        三年前馨州水患,當地人窮得什麼都當,但這兩年風調雨順養回來,想贖東西了,卻沒想到馨州十六間鋪子的總朝奉因為前年對帳被斥責,齊老爺找了個人替換,總朝奉心懷不滿,趁著最後一天上工,故意挑了人口最多的梅花府當鋪,把庫房的東西亂置,這下子可好,原本放在甲架丙位的釵子變成了燭臺,就算有單子也找不到那釵子在哪裡,搜庫指認也不管用,釵子上百支呢,萬一當的是劣質玉釵,卻指著上品玉釵說是,誰又能說不對。

        有單子,也未到期限,拿不出東西就是當鋪失信。

        知道消息後,齊桁爾連夜趕往馨州—— 原來早在前兩年,他就覺得信任是一回事,但當家的可不能什麼都不知道,故在每間鋪子安排了人手,需把當天入庫的東西都繪成圖紙,送回京城,舊的也得慢慢補上,這次便攜著梅花鋪的圖繪到馨州,有了畫冊,把東西歸位就容易了,進而解除了一場信任危機。

        見過的人都說他最像齊老爺,齊老爺曾經在酒醉後說—— 這個家,還是得交給桁爾才行。

        大房柳氏的娘家人聽說了自然跳腳,當初願意把女兒嫁給齊桁宜這跛子,圖的就是將來的主母之位,有了齊家的幫襯,柳家的日子會很好過,沒想到齊老爺居然屬意次子接任,這讓柳家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只是氣歸氣,鑰匙給誰,那是齊家的家務事,柳家無法插手,只能暗暗讓女兒勸齊桁宜上進點。

        齊老爺雖然是醉話,但醉話不就是心底話嗎,一時間,京城商戶間的邀約不斷,都希望齊太太上門賞繡、品茶,最好能看上自己的女兒,不但女兒將來不用愁,就連兄弟都不用愁啦,齊家庫房那可是要多少有多少,搬個幾箱金子回娘家,誰能知道?

        一整個春季的來往,齊太太最後定下孟家五小姐。

        孟家是米糧大盤,五小姐雖然是琴棋書畫養大的,卻也沒忘記商家女兒的本分,一手算盤撥得可溜,帳本更是作得清楚明白,齊太太就是看中孟五小姐這本事,將來肯定能幫忙桁爾,故選在中秋節這寓意團圓的好日子裡,齊家正式下聘,約定一年後成親。

        齊家喜氣洋洋的等著熱鬧一場,卻沒想到一場豪雨,江水暴漲,齊桁爾的船隻居然翻覆在大江中,一行十人,只活了五個,齊桁爾連屍身都找不到,下人哆哆嗦嗦的說,看到二爺撞到散開的船板,散出一片血花後沉入江中。

        齊太太接到消息,當場就暈過去。

        齊桁宜跟齊桁山兩人,一人只想靠父親庇蔭,一人只想在科舉中考個前程,早有默契家業要給齊桁爾了,卻沒想到出了這變故,一時間全傻了。

        紛亂中,齊老爺發揮當家本事,撐起這個家,維持齊家的正常運作,只是下人都知道,老爺的情緒很不好,得注意些。

        至於老太太,誰敢讓她知道,齊老爺已經下令,若是讓老太太知道了,不管是誰洩漏的,一律半年不發月銀,誰這麼傻跟銀子過不去,就算是常跟老太太說笑的幾位嬤嬤,在老太太面前也警醒著,半點口風都不漏。

        老太太年紀大了,人也糊塗了,只要跟她說「二爺去顯州了,昨天才來跟您辭行,您老貴事太多,怕給忘了」,老太太馬上會「想起來」的確有這麼一回事,只要不說,總有辦法糊弄過去。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大抵是過了年,加上柳氏生了個健壯的小男娃,家裡氣氛總算好些,齊太太終於開始看帳本,開始打理家務,看到襄哥兒跟自己吐口水泡泡,也能打從內心笑出來。

        心痛歸心痛,日子還是要過的。

        穀雨過後,孟太太上門,之前顧忌齊家剛剛喪子,不好馬上說起親事,但想想都過了半年,再不提要等到什麼時候。

        成親,是兩家之好,齊桁爾雖然已死,孟家女兒還是得嫁,只不過從嫡五小姐變成來投靠的旁支,孟翠栩。

        孟翠栩的父親叫做孟大光,跟現在當家的孟家大老爺孟大豐是堂兄弟。

        老一輩的孟太爺生了四個兒子,幾個老爺一直沒分家,所以孟大豐,孟大光,孟大翁幾個雖是嫡庶有別的堂兄弟,但從小一起長大,後來孟大光隨庶出的父親一起前往雲州,這才沒見面,只在年節時送送禮,就算心意了。

        孟大光一家搬到雲州後,剛開始過得還不錯,做點小生意,吃穿不愁,家裡七八個僕婦,即使不是富貴人家,好歹粗活不用自己動手,卻沒想到孟大光的弟弟孟大財染上賭博,自己的例銀賭不夠,偷鋪子裡的營收,被發現後又開始騙母親拿私房,越賭越大,甚至賣了剛剛出生的女兒,然後賣了妻子。

        即便這樣,賭坊的人還是上門,房子沒了,鋪子沒了,孟太太活活被氣死,孟大光跟父親因為還能勞動,被抓走抵債,就連孟大光躲在床底的孫姨娘都被找出來,幸好孟大光的娘子方氏那天剛好帶女兒孟翠栩回娘家,逃過了一劫。

        雲州是不能住了,方氏記得聽丈夫說過在京城本家的生活,她很嚮往,聽說大宅子裡面好幾個院落,院落還三進五進的,有天井,有穿堂,花園有假山,假山內有山洞,大得可以在裡面玩捉迷藏,真有這種地方?

        孟大光知道她愛聽,所以常常說,方氏記得很清楚,丈夫說過現在孟家米鋪的當家孟大豐是他的嫡堂兄,十歲之前是一起長大的。

        她不能回娘家,唯一的路就是到京城投靠那個跟丈夫一起長大的堂大伯。

        於是,方氏帶著娘家弟弟給的一點銀子,帶著六歲多的女兒孟翠栩,開始往京城出發。

        一路上辛苦自然不用說,危險也有過好多次,孟翠栩又小,有時候見路邊乞兒可憐,還會把吃食分一半出去,方氏說了幾次都不聽,只好隨她了,方氏只能多念佛,希望佛祖保佑讓兩人一路平安。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一年多後終於抵達京城,卻沒想到京城的人那樣不好見,她足足耗了一個多月,這才終於見到孟家的當家,孟大豐。

        孟大豐自然還記得孟大光跟孟大財,算起來是九弟跟十二弟,知道十二弟被打死,四堂叔跟九弟被抓走,內心也很感嘆,馬上讓妻子安排地方讓方氏以及孟翠栩母女住下,還吩咐下人要稱方氏為九奶奶、孟翠栩為堂小姐。

        孟太太收拾了客院的小跨院,有兩個廂房,母女正好一人一間,至於丫頭嬤嬤什麼的就不給了,給住的給吃的已經挺好了,哪還給下人啊,就是來投靠的窮親戚,還真當自己是正經客人哪。

        這一年多路途的苦難,加上孟家門房的刁難,方氏早已經不再是那個純樸的鄉下婦人,眼見孟太太連水都要她燒,柴火還得自己去柴房拿,突然覺得嚥不下這口氣,也許是想氣孟太太,也許是想過上有人伺候的日子,總之也不知怎麼的,方氏居然跟孟大豐搞上了,消息傳出來時方氏已經顯懷。

        孟老太爺跟孟老太太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孟太太更是又哭又鬧,說早就知道丈夫收留方氏跟她女兒是不安好心。

        這件事實在是很不像話,孟老太爺跟孟老太太很想站在媳婦那邊,可是,大房現在只有六個女兒,方氏的模樣看起來又是個好生養的,他們都希望大房能有個兒子,於是最後方氏成了方姨娘,搬到前院去了,從此孟家沒有九奶奶,只有方姨娘。

        而孟翠栩成了一個尷尬的存在。

        才七歲,不會洗衣,不會起灶,給她個地方住已經不錯了,難不成還要派人服侍她?

        孟老爺問心有愧,不敢再叫嫡妻安排這小女娃,孟太太都快被方姨娘氣死了,當然不可能照顧她的女兒,後來是老太太看不下去,便派了金嬤嬤跟一個小丫頭春花過去。

        金嬤嬤是下堂妻,這輩子沒再嫁,無兒無女,生活裡突然多了個小姐,內心倒是歡喜大於錯愕,小孩子多可愛啊,大大的眼睛,軟軟的臉頰,不疼都不行,於是打從心底扶持起來,春花是剛剛買進府的小丫頭,一樣是七歲,農村女兒早當家,雖然小,洗衣抹地什麼的都做得俐落,只是沒見過世面,什麼都得教。

        幾個月後,孟家熱鬧起來,每個人多拿一個月的月銀,連吃了三天肉,因為方姨娘給大房生下第一個兒子。

        就是在那個時候,金嬤嬤開始教孟翠栩寫字。

        孟翠栩很驚訝,「嬤嬤您會寫字啊?」

        「會,嬤嬤會的東西可多了,以後慢慢教小姐。」

        等孟翠栩九歲時,她才知道,金嬤嬤不是什麼下堂婦,是宮裡出來的姑姑,因為不想再教人規矩,這才說自己是下堂婦。

        她教孟翠栩下棋、讀書、畫畫,只是樂器這一項,怕聲音引來旁人,所以始終沒教她,金嬤嬤還有一手絕讚的繡活,一塊布,兩面的圖案不同,一面是金龍,翻過來卻是鳳凰,孟翠栩練了好久,只能練到一面白羊,一面白虎,要在中間換色線實在太難了,金嬤嬤摸著她的頭笑說,慢慢來,一定能學會的。

        金嬤嬤也跟她說過很多宮裡的故事、宮中的忍耐與無奈,以及人生大道理。

        金嬤嬤在後宮四十年,什麼沒看過,她將看過的都傳授給孟翠栩了。

        於是孟翠栩慢慢懂了,方姨娘是不得已的,孟太太怠慢至此,連水都要她們自己燒,也許沒多久就不會送飯來了,方姨娘得爭,她得成為孟老爺的女人,才能保住女兒的命,即便孟太太不照顧,方姨娘也能照顧得起,看,她不就跟孟老太太求來了金嬤嬤了嗎?

        金嬤嬤懇切教導,「小姐也得知道,不能再喊『母親』,得跟著喊『方姨娘』,否則讓人聽去,對方姨娘不好,對您也不好。」

        主僕就在這小跨院度過一年又一年。

        孟大小姐成親了,二小姐成親了,三小姐四小姐都風光出嫁,五小姐也談了一門不錯的親事,跟齊家當鋪的二兒子約定一年後的中秋過門。

        孟翠栩沒想過自己能有什麼好親事,她想,等自己二十歲就跟孟老爺說要回雲州尋親。

        尋親當然只是個藉口,方姨娘這幾年連生三子,孟老太爺孟老太太給的紅包是一次比一次大,總加起來超過一千兩,方姨娘都偷偷給了她,她打算花一百兩在近郊買間一進屋子,再花個五十兩打理起來,帶著金嬤嬤跟春花在那邊過活,餘下的錢買三間鋪子,從此靠著租金,日子應該能好上許多。

        只是還沒等到那一天,十七歲時突然被說了婚事—— 代替孟家五小姐嫁給她那個已經沉江的丈夫,齊桁爾。

        方姨娘知道消息後不顧一切地跑來跨院,摟著她哭到眼睛紅,但她已經給孟大豐端過茶,也打下姨娘契,律法上來說,孟翠栩無父無母,堂伯父伯母作主婚事,有理有據,自己再怎麼樣不甘心,都無法去跟孟大豐說個不字,只是胸口悶得厲害,越哭越難過。

        相對於泣不成聲的方姨娘,孟翠栩倒是想得很開,望門寡雖然艱難,但不會比她在孟家更艱難,若真嫁入齊家,她丈夫不在,沒人爭產,只要安分守己,沒有人會為難她。

        金嬤嬤說,後宮最會過日子的不是皇后,也不是最受寵的妃子,而是一個不受寵的老嬪妃,沒人為難沒人理,別人看她冷清,她覺得自己清幽,每天彈琴畫畫,日子過得好不快活,同年齡的妃子們都已半頭白髮,她還是一頭烏絲,她出宮的時候那老嬪妃已經七十幾歲,仍然身強體健。

        孟翠栩想,雖然沒能像自己計畫得那樣從小跨院出去,但也不要緊,她今年十七歲了,在孟家寄人籬下十年,她都能不讓人抓到小辮子,那麼嫁入齊家又有何難,無論如何,她在齊家都是名義上的二奶奶,而不像在孟家,是個存在的不存在。

*             *             *

        中秋這日,齊孟大喜,行禮如儀的進行。

        齊桁宜左手抱著啼叫不停的公雞,右手拿起喜秤挑起蓋頭,看到孟翠栩的瞬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露出尷尬神色。

        喜娘是個有經驗的,把孟翠栩扶起,笑著說:「該喝合巹酒了。」聰明的省略了稱呼。

        喜娘拿起酒壺往金盞注入美酒,齊桁宜與孟翠栩各拿一杯,穿著大紅喜服的雙手交纏,孟翠栩是喝下了,齊桁宜卻在喜娘的幫忙下,把那杯酒灌進公雞的嘴巴。

        迎娶儀式到這裡算大功告成。

        齊桁宜把公雞放到她手上,「妳……好好休息吧。」

        孟翠栩低頭說:「是。」

        齊桁宜大步跨過門檻,走下臺階,一下子人就不見了,喜娘連忙接過孟翠栩手上的公雞,喊著,「來人,伺候二奶奶梳洗。」

        粗使丫頭很快提了熱水進來,往翠鳥屏風後的木桶注入,孟翠栩也在金嬤嬤及春花的幫忙下,卸下鳳冠,脫了喜服,直到泡進熱水桶那一瞬間,她才覺得舒服了,雖然時節入秋不出汗,但在花梨床上坐了一天也累。

        耳邊聽得喜娘邊說吉祥話邊收拾床鋪,心裡忍不住好笑,這齊家真是有病,齊桁爾都不在了,床上還擺什麼花生棗子,那不是要兒子戴綠帽嘛。

        春花見她笑,緊張起來,「小姐若是心情不好,放聲大哭也不會有人說什麼的,千萬別強迫自己笑,這樣對身體不好的。」

        孟翠栩噗嗤一聲笑了,「傻丫頭。」

        春花什麼都好,就是心思不太細膩,她們都主僕十年了,還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嗎?

        算了,她今天也累得很,以後再慢慢跟她說。

        秋日天涼,婆子進來添了兩次熱水,孟翠栩直到手指都有點泡皺了,這才起身抹乾穿衣。

        一個穿著赭色馬面裙的嬤嬤已經捧著東西站在八錦桌邊等著,見到她從翠鳥屏風後面出來,立刻堆滿笑意,「老奴是在太太身邊服侍的人,太太說二奶奶累了一天了,喝點燕窩睡得舒服些。」

        「多謝婆婆,請問嬤嬤怎麼稱呼?」

        「二奶奶客氣了,叫我趙婆子就行了。」

        「原來是趙嬤嬤,我初來乍到,很多事情還不懂,請嬤嬤多多提點。」

        趙嬤嬤聽這二奶奶語氣溫和又不擺架子,笑得眼睛都瞇了,「二奶奶趁熱喝,秋天補好了,冬天就不怕冷。」

        喝完燕窩,趙嬤嬤又要服侍她漱口,孟翠栩不敢,趙嬤嬤笑著收拾東西退下。

        金嬤嬤直到這時候才端了白水與水盆上前,「小姐漱口後就睡了吧,明天還要早起奉茶。」

        孟翠栩上了花梨床,「金嬤嬤也快去休息,我這裡有春花就行了,嬤嬤年紀大了,別太辛苦。」

        金嬤嬤聽她這麼說,臉露笑意,「替小姐掖好被子就去睡。」

        孟翠栩躺好,金嬤嬤拉起百子繡被,在四個角落拍了拍,又吩咐春花好好值夜,這才往耳房去了。

        孟翠栩聽得腳步聲,閉上的眼睛又睜開,就這樣成親了?

        她不是沒想過成親,但孟太太是不可能給她說親的—— 她跟方姨娘早商量好,招贅。

        方姨娘給自己一大筆錢,她就招窮秀才過日子,她有錢,可以一直供秀才讀書,他若高中能給自己爭誥命,自己就算押對寶,他若沒那本事也沒關係,只要好好對她,她也會舉案齊眉的侍奉他。

        只是計畫趕不上變化,嫁給一個沉江之人……她真沒想過。

        但也不排斥就是了,至少嫁給死人很清靜。

        在孟家她看多了,多少太太奶奶面對丈夫花心的無奈,多少姨娘被主母整得死去活來,還有金嬤嬤跟她說起後宮那些極度發狂的妃子,她想著都怕。

        方姨娘雖然怨恨孟太太不給她說親,逼得她得招贅,但其實她自己內心是很感謝的,她身分尷尬,真要說親也說不上好人家,與其讓孟太太把她胡亂嫁出去,不如像現在這樣,嫁給一個死人,往後的歲月她就當自己在宮裡就好了,金嬤嬤說了,後宮很多女人終其一生沒見過皇上的面,還不是照樣過日子,人家可以,她也可以,何況她待的是商家,不是後宮。

        一樣是沒丈夫,在商家可比在後宮好多了,至少她敢肯定沒人會害她,就當提前養老吧,也許等到三四十歲,當家的人會願意把她這一房分出去,時間雖晚,那也是海闊天空。

*             *             *

        新婦奉茶,怡然園坐滿了齊家大大小小。

        齊老爺與齊太太居中而坐,陳姨娘跟言姨娘伺候。

        東首是齊桁宜,旁邊正妻柳氏,抱著小少爺襄哥兒的奶娘,後面是如月、如竹、如菊三個通房。

        西首是齊桁山,旁邊坐著十五歲的齊梅兒,十二歲的齊娟兒。

        齊老爺夫婦臉上露出既感傷又安慰的表情—— 桁爾總算不再是一個人了,他以後有妻子了。

        由於沒有爹娘給兒子抄經的規矩,所以齊桁爾過世快一年,始終沒能享有平安經,這下娶了媳婦,就能讓媳婦給他抄經迴向,等福氣夠了,自然能再世為人。

        今日的新婦奉茶並不是什麼真正的喜事,雕梁畫棟的大廳上沒人有心情交談,卻沒想到齊梅兒突然發聲,「陳姨娘為何如此高興?」

        眾人目光轉向站在齊太太後面的陳姨娘,齊梅兒問得突然,陳姨娘來不及收斂表情,笑意盡入眾人眼底。

        齊太太臉色一沉,「笑什麼,說!」

        陳姨娘訕訕的回話,「奴婢沒用,想到今晚的中秋家宴,有河鮮,有八寶香飯,就連姨娘也能開上一桌,這便笑了出來。」她是很聰明的,把自己說得蠢鈍點,太太就不會生氣。

        果然,齊太太臉色好了一些。

        柳氏一看不好,婆婆怎麼這麼容易消氣呢,現在二弟死了,家產照說要給她丈夫接手,偏偏丈夫腦子真的不好,這都學了八九年了,還是不會作帳本,薛管事告訴她—— 「老爺考慮著要讓三爺放棄讀書,來繼承當鋪呢」。

        她聽了都要氣死了,那怎麼行,桁山只是個庶子,憑什麼掌家,齊家百年不都是傳給嫡子嗎,就算她的丈夫不會作帳本又怎麼樣,可以請帳房先生作啊,不然每年花銀子請帳房作啥。

        齊桁山的生母陳姨娘在不該笑的時候笑出來,她得推上一把,讓公公看看陳姨娘的樣子,最好討厭陳姨娘,連帶討厭她生的兒子。

        於是柳氏道:「今天可是二奶奶敬茶的日子,陳姨娘居然還笑得出來,可見對二爺沒一點尊敬,對二奶奶沒一點謙卑,我就不懂了,到底是仗了誰的勢?」

        齊桁山皺眉,「大嫂,陳姨娘只是貪吃,沒不尊敬二哥。」

        柳氏這女人太討厭了,大哥成親前三兄弟感情很好,大哥二哥從來不嫌他是姨娘所出,能玩一塊玩,有棍子大家挨,但大哥娶了柳氏後,就慢慢變了一個人,二哥早說過只會幫他,不會搶他,但大哥卻總是有意無意就說「就算將來我當爺爺了,二弟也千萬別把我分出去」這種話,實在刺耳。

        現在見柳氏明諷自己的親娘,他哪還忍得住,直接便頂回去。

        柳氏卻是笑著說:「三弟對陳姨娘可真好,自己的母親不好受,不安慰幾聲,卻只顧著陳姨娘,雖然說懷胎十月辛苦,但三弟真正的母親可是坐在那裡的婆婆啊,應該跟婆婆一心,才不枉費婆婆的養育之恩才是,怎麼反過來了?西席都說三弟讀書好,若是遇見,我倒要問問,不顧母親,只顧姨娘,是哪門子孝道。」

        陳姨娘一聽竟扯到兒子不孝順上頭了,哪還能忍住,她再沒見識也知道讀書人一旦被說不孝,就算能考上前程,也會被打回白身,立刻跪下伏地,磕起頭來,「太太,都是奴婢不好,不關三爺的事情,奴婢絕對沒有不尊敬二爺,太太明鑑,別誤會三爺。」

        額頭磕在青磚地上咚咚作響,齊桁山馬上向前把她拉起來,「今天是二嫂敬茶的日子,陳姨娘還是後頭站著吧。」

        齊太太臉色本就不好看,這下更是面如鍋底,果然,姨娘生的兒子養不熟,她對桁山也挺好了,沒打他沒罵他,桁宜十歲搬到福輝院,桁爾十歲搬到霞蔚院,桁山十歲也一樣給他準備了枕流院。庶子婚後分家,因此雖然沒給太大,但一個人住一進的院子已經挺好了。

        而且為了他要唸書,還請來名儒張賢之,張大儒帶著一家老小住進來,也要一個大院子,丫鬟婆子都得給,三餐不能怠慢,每年還得奉上一百二十兩。

        這些都是開銷,她二話沒說就准了,但看看,陳姨娘還是覺得自己是母親,桁山也只顧著陳姨娘。

        一片混亂中,齊老爺怒拍雕花扶手,「都給我住嘴!」

        正好,這時外頭傳來趙嬤嬤的聲音,「二奶奶來了。」

        怡然園中眾人順勢安靜下來。

        孟翠栩一身杏黃色的秋服,立頸,挺腰,踩著彩香鞋跨過門檻,齊老爺夫婦知道孟翠栩只是旁支,原本也沒多大期待,此時見她儀態優雅更勝大家閨秀,不由得有些高興。

        趙嬤嬤已經在兩老面前放好錦團,「二奶奶給老爺奉茶。」

        孟翠栩在錦團上跪下,拿過趙嬤嬤準備好的茶盤,「媳婦見過公公。」

        孟老爺眼眶隨即濕了,「好,好。」

        賞了個匣子,由金嬤嬤捧著。

        趙嬤嬤接著引孟翠栩到齊太太面前,「二奶奶給太太奉茶。」

        齊太太見她神色平和,完全沒有氣苦,眼中又有神采,可見昨天是睡得舒服的。

        他們硬幫桁爾娶媳婦是一回事,但娶回來的媳婦心甘情願卻是另一回事。

        京城哪戶喪子的不娶個媳婦回來替兒子抄經養嗣子,但哪個望門寡婦不是滿臉愁容。眼見孟翠栩帶著淡淡笑容,心裡頓時覺得這二媳婦真好,她抄出來的經書肯定好迴向,桁爾是有福之人。

        齊太太拿起茶杯,笑容滿面的輕啜一口,「妳乖。」

        在趙嬤嬤的引導下,孟翠栩接著見過大伯齊桁宜、三叔齊桁山,以及齊梅兒、齊娟兒這兩位小姑。

        齊太太見孟翠栩應對得體,被陳姨娘鬧的不開心早煙消雲散,「家裡還有個排行老大的姑奶奶,兩年前嫁了,等下個月老太太生日時會回來,到時候妳們兩姑嫂親近親近。」說起親生女兒,齊太太心情好了起來。

        「是,媳婦一定會跟姑奶奶討教心得,好好孝順公公婆婆。」

        齊太太笑了,「妳這孩子真會討人開心,好了好了,早上也就大家認認,晚飯的時候不要遲到了,現在就散了吧,二媳婦,妳隨我去萱茂院見老太太。」

        齊老爺連忙說:「可要跟二媳婦講清楚了。」

        齊太太含笑應允,「我知道。」

        孟翠栩入府前已經知道齊家有個老太太,原以為奉茶會照面,沒想到卻不在廳上,此時聽得要另外去見,覺得有點奇怪,但金嬤嬤教會她少問多聽的道理,於是也沒開口,落後齊太太半個步伐,跟著出了廊下,穿過垂花門後,在僕婦的簇擁下往右轉。

        齊家不愧是富貴人家,沿著怡然園的牆壁足足經過十個漏窗,這才算真正過了圍牆,步上花園小徑。

        時序入秋,但花園中依然錯落有致的開著花朵,這裡幾株桂花,那裡一片菊花,沿著八角亭種了一圈海棠,空氣中暗香瀰漫,花香入鼻,只覺得神清氣爽。

        「老太太幾年前開始有些糊塗了,事情記得顛顛倒倒,一下說要去族學接他們三兄弟,一下說言姨娘肚子大了,可得好好照顧,以前明明很疼愛最小的娟兒,現在卻不認得她是誰,藥也吃了,大夫也換過好幾個,後來花了大錢,請來從宮中出來的御醫,那御醫說這種病好不了,讓我們看開些。

        「於是老太太就這樣迷迷糊糊的過日子,她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我們沒人敢讓她知道桁爾沉江,在她心裡,桁爾永遠是昨天才出門。」

        孟翠栩低聲道:「媳婦懂了。」

        齊太太欣慰,「妳能懂就好。」

        哪像言姨娘那個蠢蛋,說幾次都不懂,還一直問老太太是不是逗著大家玩的,誰花好幾年逗著玩啊,老太太現在不需要尊敬,需要的是哄,把她哄高興就好。

        孟翠栩這孩子,太讓她驚喜了,個性心平氣和,還能懂人話,孟家真不得了,一個旁支孩子都如此,那孟五小姐不知道要多出色。

        「老太太身邊現在有三個大嬤嬤—— 薛嬤嬤,柯嬤嬤,倪嬤嬤,都是府上老人了,若是她們去霞蔚院請妳,那便是老太太吵著要見人,去一趟便是,老太太若是拗起來,切莫頂嘴,順著她就好,哄一哄,她就開心了。」

        「是,媳婦知道,謝婆婆提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9-20 02:1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14 11:16 PM 編輯

【第二章】

        孟翠栩見過老太太後回到霞蔚院,管事的沈嬤嬤領著一眾僕婦拜見。

        霞蔚院裡大丫頭四個,分別是芍光、亦丹、蘭蕙、桂馥,二等丫頭八個,粗使丫頭四個,粗使婆子四個,都在沈嬤嬤的帶領下給新來的二奶奶磕頭,孟翠栩也一一給了三兩銀子的荷包—— 可真心痛啊,但她也知道這種銀子不能省。

        銀子給了,便讓其他人都下去,留了沈嬤嬤跟四個大丫頭問話。

        齊桁爾不在,他名下的資產肯定由齊太太收回去了,這不用問,她想知道的是院落中的大丫頭中哪幾個是通房。

        沈嬤嬤笑說:「是蘭蕙跟桂馥。」

        兩人立刻跪下,眼中有著不解與惶恐,二爺不在了,二奶奶不是該跟大房商討嗣子的事情嗎,怎麼問起通房來了,該不會因為自己進門就守寡,所以想整治她們吧。

        「妳們幾歲了?」

        蘭蕙道:「奴婢十九。」

        桂馥道:「奴婢十八。」

        孟翠栩沉吟,若齊桁爾還在,蘭蕙跟桂馥肯定有一天會變成蘭姨娘跟桂姨娘,只是他人已不在,這兩丫頭就可憐了,不能配給管事,但也沒盼頭。

        「妳們願意在府中過日,還是想出府自行嫁人?」

        蘭蕙跟桂馥互看一眼,欣喜與害怕都有,不知道二奶奶是真心,還是拿話測試她們的。

        孟翠栩見狀笑說:「不要緊,來日方長,慢慢考慮吧,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跟我說,至於芍光與亦丹,妳們就來服侍我吧,照大丫頭的規矩,滿二十歲配給院內管事,或者鋪子的年輕朝奉。」

        桂馥聽到這邊,大著膽子磕頭,「奴婢想出府,求二奶奶成全。」

        二爺雖然長得俊俏又有本事,但桂馥明白,二爺要的只是自己的身子,可從來沒喜歡過自己。

        二爺沉江她也很難過,但日子還是要過的,她不想將來變成桂大娘、桂嬤嬤,她要的晚年是有兒有女,子孫承歡,二奶奶如果願意幫她跟太太提,她可得把握這機會。

        孟翠栩點頭,「金嬤嬤,把桂馥的賣身契還給她。」

        齊太太賞的匣子就是霞蔚院下人的賣身契,賣身契在手裡,打罵隨她,這樣下人才會忠心,下人忠心了,主人家才能舒心。

        桂馥沒想到等都不用等,二奶奶一發話,跟著二奶奶嫁過來的嬤嬤就打開匣子,翻出她的賣身契放到她手上。

        捧著那張輕紙,只覺得千斤重,她從懂事以來就是奴婢,脫奴籍這種事情只敢在夢中偷想,二奶奶竟然、竟然……

        桂馥哭著磕頭,「謝二奶奶恩典、謝二奶奶恩典,奴婢出府後,肯定給二奶奶立長生牌位。」

        蘭蕙眼見桂馥就這樣得了自由身,連忙磕頭,「奴婢也求二奶奶恩典。」

        孟翠栩一個示意,金嬤嬤也把蘭蕙的賣身契給還了。

        兩奴婢又哭又笑的把額頭都磕青了這才願意起來。

        孟翠栩頷首微笑,「去整理東西,二爺給的東西都能帶走,我不查箱子,話說在前頭,我自己也很困難,可沒銀子再給妳們了。另外,請沈嬤嬤帶我們在霞蔚院轉轉,第一天來,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格局。」

        沈嬤嬤一拍額頭,「是老婆子糊塗了,二奶奶這邊請。」

        霞蔚院不愧是嫡子院落,共三進,前庭不大,不過十幾步路,但後院卻有一箭之遙,有池塘、有水榭,沿著白牆紅瓦種了一排竹子,竹葉深秋不凋,綠意盎然,秋風拂過發出的聲響讓人覺得平靜。

        孟翠栩見草地上十分整潔,沒有落花落葉,連池塘面都是一片乾淨,想來孟老爺夫婦很疼齊桁爾,人都不在了,下人卻沒解散,霞蔚院肯定日日清掃,一如主人還在的時候。

        這原本是孟五小姐的婚事,孟太太由於高興,因此不厭其煩地說起齊桁爾的人品,就連遠在小跨院的她都知道,齊桁爾是很厲害的人,才四歲就學識字,六歲開始學習看物件,十歲能分辨真假玉佩、老瓷新瓷,十二歲已經能分辨字畫,聽說名家卷軸攤開,只需一眼,就能斷定是真品還是贗品,據說因為眼光太利,還常有達官貴人送東西請他過眼,他點頭了,這才敢買下。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四皇子了,四皇子極愛各種名家字畫,因此時常讓人來請齊桁爾上府品鑑,一個商人家的兒子居然能進四皇子府第,還受到貴客般的禮遇,據說齊老爺得意了很久,逢人就炫耀。

        若是齊桁爾還在,真想問問他是怎麼鑑定的,金嬤嬤可以一眼看出官繡與民繡,那是因為用的絲線不同,但字畫到底要怎麼判別?一樣的黑墨、一樣的宣紙,想想,實在太難了啊……

        沈嬤嬤笑說:「二奶奶也太好心了,丫頭留著服侍便是。」

        孟翠栩回過神,「這兩個丫頭是二爺的人,二爺又是我丈夫,我自然得替她們打算,否則只能等老的丫頭也挺可憐的。」
沈嬤嬤眼中閃過一絲憐憫,「若大爺的通房如月肚子裡懷的是男胎,二奶奶就能抱過來養,那就不會寂寞了。」

        「那如月豈不可憐。」她雖然自己生不出孩子,但也不想搶人孩子。

        金嬤嬤跟她說過那老宮妃的故事,她覺得那樣也很好,老宮妃能靠著畫畫彈琴活到七十歲還一頭烏絲,可見沒丈夫就沒煩惱,她也想那樣,她的雙面繡到現在還繡不好,歲月悠長,她可以慢慢練習。

*             *             *

        十月節後老太太大壽,齊家熱鬧地辦了五十桌,孟翠栩第一次以二奶奶的身分見齊家的旁支,雖然收到不少見面禮,但出去的荷包更多,來不及心痛,便聽到婆婆身邊的趙嬤嬤說:「田家姑爺、大姑奶奶帶著兩位表少爺來了」。

        姑嫂第一次見面,齊臻兒立刻牽起孟翠栩的手,寒暄了一番。她剛從母親那邊聽說了,知道這個弟妹並不埋怨,新婚後便日日抄經,又給桁爾那兩個通房做了不錯的安排,因此對她很有好感,也不管孟翠栩推辭,自顧拔下手上的金臂環便套了上去,還約她小雪時一起去昭然寺上香。

        十月天氣涼爽,在花園中擺宴,主客都舒服,山珍海味一盤一盤端上來,老太太吃得眉開眼笑,只有在中飯撤下時問起「怎麼沒看到桁爾啊」,齊太太打起精神回話「桁爾喝太多先去睡了」,老太太哦的一聲,繼續吃水果。

        這個家宴上孟翠栩見了不少親戚,人人看她這年輕寡婦不是眼帶同情,就是嘴有訕笑,但她不是很在意,金嬤嬤說日子是自己過的,不用管別人怎麼看。

        就這樣熱熱鬧鬧地過了一個壽宴,孟翠栩晚上把收到的禮物跟送出去的荷包算了一下,還虧了五十多兩,連帶婚宴隔日賞給霞蔚院下人的銀兩,才進門兩個月,一千兩中就去了一百兩,這樣下去可怎麼辦才好……

        於是找了一日盡孝後,孟翠栩到怡然園跟齊老爺夫婦說起想去外面辦置鋪子,齊老爺想了想,沒講可以,也沒講不行,只說要再想一下,就沒有然後了。

        孟翠栩知道自己的身分,心裡著急但也不敢催,只能等。

        轉眼大雪,大寒,齊家歡歡喜喜的過了一個年,孟翠栩光是給霞蔚院的紅包又去了三十多兩。

        一月十日的晚上,如月開始肚子疼,疼了兩天後產下一個女兒,取名眉姐兒,三月多時柳氏也生了,又是一個哥兒,齊老爺夫婦高興壞了,取名鎮哥兒,每個下人多拿一個月的月銀。

        也許是託了這小金孫的福氣,原本一直對孟翠栩想置辦鋪子不置可否的齊老爺夫婦叫了她去怡然園—— 要把原本在齊桁爾名下的一間古玩店給她。

        孟翠栩哪敢收啊,齊桁爾若還在世,這東西她自然要得,問題是她這旁支入高門就是為了養嗣子,霞蔚院都還沒有孩子,她就先拿店鋪,她過不了自己那關,沒功勞的人可不能拿賞,於是她又再三懇切地說,自己手上還有一點錢,讓她自己出錢買吧。

        齊老爺考慮了兩天,允了。

        孟翠栩大喜,她等這個點頭,可是等了半年啊。

        她自己是孀居,不好常常出門,於是把事情託給金嬤嬤,金嬤嬤對市井小民之間的買賣雖然不熟悉,但眼光卻是好的,尋了一個多月,找到一間早點鋪子,那老闆姓馬,是家中分家的庶子,出來後帶著媳婦賣些麵點湯粥,靠近城門口,手下伙計七八個,生意相當不錯,不過老家的嫡兄上個月病死,因此要他回家承嗣。

        馬老闆想著,他鋪子一個月就能淨賺十二兩,所以開了三百兩的價格,一般人看別的早點鋪子頂讓最多一百兩,憑什麼你賣這麼貴啊,於是那鋪子一直讓不出去,金嬤嬤一聽就覺得好,鋪子看的是長遠,三百兩是貴了些,但淨銀十二兩也不是小數目。

        第二家則是賣繡樣的,原本是對姓李的夫婦在經營,生意不大好,所以想收起來,孟翠栩一聽金嬤嬤說,馬上就笑了,主僕想的都是一樣—— 生意不好,是因為本事不夠。金嬤嬤在宮中四十年,一身認繡刺繡的功夫早傳給孟翠栩,到時候由她們兩人繪圖樣,還怕婆婆媽媽不買帳?繡樣店只要賣六十兩,便宜。

        於是小滿過後找了好日子,跟馬老闆、李老闆一起約了到辦事先生處換契、畫押,又一同去官衙處更改了名字,從此以後,馬家早點改成孟家早點,李家繡樣改成孟家繡樣。

        這一個多月,霞蔚院忙忙碌碌,但福輝院也沒閒著,齊桁宜的通房如竹傳出好消息,已有身孕兩個月,齊太太很高興,馬上賞了錦布、燕窩,又派了心腹趙嬤嬤去貼身照顧,柳氏為了彰顯賢慧,也送了不少珍貴補品,更大氣的允了只要生兒子,就提姨娘。

        夏至過後,齊梅兒帶著豐厚的嫁妝嫁給了汪家布莊的二爺當嫡妻,齊家實在是太富有了,即便只是個庶出女兒,也是嫁得風風光光,當了嫡子的正妻。

        孟翠栩想,有銀子可真好,自己也得努力才行。

        孟家早點鋪子很正規的在做生意,以前怎麼經營,現在就怎麼經營,一間淨銀十二兩的鋪子不需要任何改變,只要能維持下去,她就開心了。

        至於孟家繡樣,幾個繡娘她只留下兩個繡工好的,又招了三個繡工細膩的新人,孟翠栩親自繪了幾種圖紋,用宮中貴人喜歡的樣式融入常見的花鳥圖案,花樣新鮮,針腳綿密,生意一下好了起來,光是第一個月就淨賺八兩多,她很滿意。

        兩個鋪子一個月就幫她賺了二十兩,她思忖著讓金嬤嬤再出去一趟,她手邊還有五百兩銀子左右,看看能不能再置辦個一到兩間,守著死銀子沒用,還是得錢滾錢才行。

*             *             *

        轉眼一年。

        這一年過得平平安安,如竹生了擎哥兒,是庶出的兒子,因此沒像柳氏生子那樣大肆慶祝,但也讓下人足足吃了三天肉,老太太當著早上盡孝的時候,賞了一套翡翠頭面,且因為如竹生了兒子,便從通房提為竹姨娘,以後就是有名分的人了,有兩個丫鬟兩個嬤嬤伺候,看得生了眉姐兒的如月羨慕不已。

        此外,齊桁山也說親了,對象是戶部許大人的庶出小姐。

        孟翠栩真是打從內心佩服齊老爺夫婦,齊家再有錢,那也只是有錢,自古官商不通婚,更何況齊桁山也只是個庶出,居然能給這庶子說上許大人的女兒,這門親事不知費了多大的勁。

        佩服過後,又覺得齊老爺夫婦聰明,齊桁山自己能讀書,又有個當官的岳父,若是能考上個進士,再由岳父幫襯幫襯,齊家只要出一個當官的,那麼這一代就算是守住了—— 齊桁宜才智普通,但如果有個當官的弟弟,這弟弟又能念著父母的恩情,兄弟齊心,其利自然斷金。

        穀雨後迎來立夏小滿,花園的小芽小綠已經茂盛起來,花木扶疏,一片欣欣向榮之色。

        一年中最舒服的時節,老太太卻在這時候病了。

        剛開始只是有點咳嗽,沒幾天卻發起高燒,年紀大了,禁不起折磨,很快便臥床不起,吃不下、睡不著,原本養得白白胖胖的老人家一下子瘦得臉都凹了,連話都說不太好,齊老爺急得跳腳,連換了幾次大夫都說是年紀大了,得休養。

        萱茂院僕婦眾多,原本輪不到孟翠栩盡孝,但想想自己好歹是孫媳婦,除了齊桁爾不在這點之外,齊家也沒虧待她,於是讓春花出門去買梨,又命芍光去廚房要了冰糖,在霞蔚院架起小爐,開始燉起老太太最愛的冰糖梨子。

        怕乾,隔著水蒸燉,足足用了一整個上午才把六顆大梨子蒸成一小碗湯,掀開蓋子的瞬間,甜香竄鼻,心裡祈求老天爺能否看在她誠心的分上,讓老太太有精神的喝完這碗湯,看著老人家這樣消瘦卻束手無策的感覺太難受了。

        趁湯還熱,用湯盅裝好,帶著沈嬤嬤跟亦丹往萱茂院。

        到了老太太住的地方,守門婆子見二奶奶來盡孝,當然沒攔,老太太最愛這些孩子們,見到二奶奶肯定高興。

        孟翠栩一路通行無阻的到了廂房門外,內心覺得有點奇怪,「沈嬤嬤,怎麼人都不見了?」

        齊老爺孝順,萱茂院服侍的下人只怕有三十個,老太太怕寂寞,下人們講話都會故意扯開嗓子,她常常來這裡,雖然老太太的廂房格局很深,但她沒有一次不被那刻意放大的聲音吵到頭痛,今天卻是安安靜靜一點聲音都沒有,而且她發現,連人都沒看見,這是怎麼回事?

        沈嬤嬤也不解,她在齊家三十幾年了,沒見過老太太在的地方這樣安靜,想了想,回話道:「有些人病後怕吵也是有的。」

        「那嬤嬤跟亦丹在門口等就好,我自己進去吧。」

        孟翠栩小心翼翼推開格扇,又輕聲關上,碎著腳步繞過花廳的黑檀桌,還沒到真正的夏天,故青磚地上的毯子還沒撤下,踩在上面一點聲音都沒有,就快到山水屏風時,突然聽見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祖母,這雞肉可好吃?」

        這是誰?喊老太太祖母,但這不是齊桁宜也不是齊桁山的聲音啊。

        孟翠栩正驚疑不定,老太太回話了,「你這崽子帶來的,當然好吃。」

        聲音雖然還是有氣無力,但聽得出來很愉快,上次老太太這樣高興,是如竹生出擎哥兒時,剛出生的小娃哭得震天價響,顯見身體健壯,抱著曾金孫,老太太一下年輕好多,而且說話明明白白,感覺不那樣糊塗了。

        裡面的年輕男子是誰,怎會喊祖母?

        孟翠栩覺得不太對,但這時候進退兩難,既想看看裡面是什麼情況,又害怕知道什麼祕密。

        深宅大院,什麼都不知道才活得久,一旦知道祕密,就容易捲入危險……

        「祖母雖然想見你,但你也不要冒險回來,我們對外都說你沉江了,你又讓人看到,那可怎麼辦才好?」

        「祖母別擔心,我都裝扮成小廝了,何況門口的婆子下人都讓爹給遣到後頭,不會有人看到的。聽得祖母重病,我不親眼看到不放心,祖母若心疼孫兒,可得好好吃飯,按時喝藥,否則孫兒就算冒著被發現的危險,也是要來探望的。」

        「哎,你這孩子啊……」老太太的聲音哽咽中帶著欣慰,「以前我跟你爹都欣喜你聰明,覺得你能讓齊家當鋪更上一層樓,可沒想到這份聰明卻害了你,四皇子自己想爭奪皇位,拉扯你進去做什麼,說什麼當鋪多能給他當眼線,他怎麼不去找飯館,南來北往誰不往那裡閒話家常,要知道什麼市井消息得往那裡去才對,還想提前封你做侯爺,要是讓皇上知道,那咱們齊家上上下下還有得活嗎。」

        「是兒子沒用。」齊老爺自責的道:「害得母親裝傻,又害得桁爾裝死。」

        「這怎麼能怪爹,要怪也是怪四皇子人心不足。」

        孟翠栩張大嘴巴,這、這—— 裝傻?裝死?所以老太太不糊塗,所以齊桁爾還在世?!裡面那個年輕男人就是她的丈夫?!

        天!她聽到了什麼,要命了這,她只想當個安分小寡婦過日子,怎麼突然讓她知道這個大祕密啦。

        這這這,現在可怎麼辦,她無法前進,但沒力氣後退,整個人像抽乾似的僵在原地,只希望他們祖孫話長,讓她有足夠的時間恢復,好悄悄離開。

        老天爺拜託拜託,千萬別讓他們發現她啊……

        然而,事與願違,跟齊老太太說話到一半的齊桁爾突然頓住,「什麼味道?」

        孟翠栩心想完了,她手上的冰糖梨子剛剛燉好的,雖然有蓋上蓋子,但還是有些微香氣竄出,這下是飄到裡頭去了。

        齊老爺卻沒發現,「不就是你帶來的雞湯嗎?」

        「不是,味道是甜的!」

        孟翠栩在心裡叫苦,不,千萬不要,她不想知道什麼皇家祕聞,她只想好好過日子,把三間鋪子打理起來—— 

        來不及了,齊桁爾從山水屏風另一頭轉出來,見到她先是錯愕,繼而震怒,拉著她的領子把她拎到內間,怒道:「這丫頭在偷聽!」

        「我不是,我沒有,我,我……」

        老太太看到孫子從屏風後面揪出孫媳婦也很錯愕,但經過這一年多的相處,她很喜歡這個二孫媳婦,總是一臉笑意的來萱茂院,面對守寡的命運也從不埋怨,照說,她可以把大房如竹生的擎哥兒抱過去養,桁宜跟柳氏都不會反對,可她沒有,只因為覺得如竹懷胎十月卻不能自己養育孩子太可憐。

        當時自己就跟兒子媳婦說,這二孫媳婦啊,看來堅強,其實是個心軟的。

        還有,她這幾年演糊塗,媳婦都藉口讓她靜養不常出現,柳氏更是大日子才請得動,倒是這二孫媳婦每隔數日都會過來一趟,跟她一起繡花品茶,自己講話顛顛倒倒,她也不惱。

        這丫頭以為她真糊塗了,也跟她說了不少心底事,包括在雲州時怎麼快樂,在孟家時怎麼為難,還有孫姨娘當年懷有身孕,不曉得有沒有平安生下來,是給她添了弟弟還是妹妹……

        不因為自己的際遇而怨天尤人,只是日日安靜抄經,希望佛祖給自己的家人一些福蔭。

        「我、我是給老太太送燉品過來的。」孟翠栩十分想走,「外頭沒人,我就自己進來了,老太太趁熱喝吧,那我走了。」

        齊桁爾這才看到她手上捧著一盅燉湯,打開一看,是祖母最愛的冰糖燉梨,不管這丫頭哪來的,至少有這份心,於是表情總算好些。

        見她把燉湯放在桌子上就轉身要走,齊桁爾開口,「站住,我有說妳能走了嗎?」

        「桁爾,別這麼兇。」老太太看不下去,「那是你媳婦,孟家姑娘孟翠栩。」

        齊桁爾挑眉,這就是他的妻子?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從嫡女變成旁支,現在看來倒是意外,這丫頭沒尖叫沒暈倒,心不是普通的大,就算嫡出小姐也未必能挺得住,旁支能有這幾分鎮定,看來也不簡單,幸好打從她過門,自己就做了後手—— 她不能打聽的事情他早打聽了,她不好做的事情他全做了,她不知道親人的下落,但是,他知道,不管如何都不怕她翻天!

        「翠栩,過來祖母這邊。」

        孟翠栩低著頭走過去,老太太拉住她的手—— 

        「嚇到了吧,對不起,桁爾明明還在,卻讓妳跟公雞成親。」

        「祖母別這樣,我在齊家很好,沒事,祖母放心,公公放心—— 」至於齊桁爾,她實在說不出夫君二字,感覺太奇怪了啊,想了想,用了籠統的稱呼,「您也放心,我嘴巴很緊,不會跟人說的,我今天一直待在霞蔚院,沒出過垂花門。」

        老太太莞爾一笑,「妳這丫頭太聰明了,這不好。」

        「孫媳婦魯鈍,還得祖母教導。」

        老太太看看兒子,又看看孫子,三人無聲交流中,老太太下定決心,「把她拉進來。」

        齊桁爾有意見,「祖母,不好吧。」老實說,他不討厭這丫頭,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她的臉他就氣不起來,但還是覺得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放心,我自問看人還算精準。」

        齊老爺開口,「桁爾,聽祖母的。」母親聰慧更甚男子,他這輩子聽母親的話,可沒錯過一次,即便母親後來裝病,他還是會找時間跟她商量一些家裡的事情,桁山能跟許大人的女兒訂親,用的也是母親的計策。

        孟翠栩頓時面有菜色,她一點也不想知道這個祕密,什麼都不知道有什麼都不知道的快樂,現在清楚齊家可能傾覆,她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內心梗著這麼大的事情,她是要怎麼睡覺。

        齊桁爾見狀,倒是有了一些好感,這丫頭還真不笨。

        於是開始話說從頭,事情,得從五年前說起。

*             *             *

        做當鋪這行,眼光是很重要的,尤其對於玉石、字畫這種無價的東西,更得有一定的修為。

        齊桁爾自小嶄露頭角,十二歲上能分辨字畫,第一次受邀到四皇子府上鑑畫,自然是高興的,四皇子都快五十歲了,還派雙頭黑檀馬車來接他這孩子,入府後也備受禮遇,齊桁爾很高興,齊老爺夫婦都很得意。

        剛開始時,齊桁爾以為四皇子只是喜歡字畫,可多去幾次後他就發現了,四皇子收藏的字畫有個共通點—— 都是歷代君王的屬物,上頭蓋有璽印。

        這個發現讓他覺得很不妙,回頭跟齊老爺說了,齊老爺又跟聰慧的老母親商量,決定讓老太太開始裝病,以合理的減少齊桁爾的出席應酬,把關係拉遠了,那就安全了。

        卻沒想到兩年前皇上身體開始不好,皇上已經七十多歲,當了超過五十年的帝王,可他還是不滿足,即便已經不能上朝,也不想把皇位讓給皇太子,這不但引發朝廷不安,對於野心勃勃的皇子來說,皇帝重病的後宮是很有吸引力的,這一場耐力賽中六皇子先行發難,他號稱父皇被太子軟禁,所以要起兵攻入皇城,好救下皇上,卻沒想到所謂的病重只是一場戲。

        皇帝太老、太多疑了,他想看看誰對自己忠心,誰肖想帝位。

        那場救皇戰,六皇子被當場斬殺,五千精兵全滅,這時朝廷上的大臣才知道,皇帝在皇城藏了兩萬兵馬。

        四皇子雖然曾經恨自己沒有先行出手,但後來當然慶幸自己忍了那一會,大抵也是嚇到,於是開始跟齊桁爾說起想合作,讓齊桁爾藉由當鋪替他收集消息,以便判斷時機,自己則封他為侯爺,給詔書,給印信,將來等自己登上大寶,那些承諾便即時生效。

        當時齊桁爾十六歲,為此不敢先娶妻,推了半年,四皇子終於耐心用盡,開始語帶威嚇,於是齊桁爾知道自己一定得死了。

        他只讓祖母跟父親知道自己的計畫,至於母親,她一向沉不住氣,若讓她知道兒子沒死,她就表現不出憂傷,看在別人眼中那會很奇怪,而他裝死一旦暴露,那就是拿命去得罪四皇子。

        對於四皇子的結盟邀約,他只能先推託。

        終於到了那一天,河水暴漲,釘不牢固的船在河水衝激下沉落,他先準備好的紅色染料在水中散開,所有人都以為那是他流出的血。

        為了這一天,他私下勤學了月餘的游泳,因此惡水也沒能難倒他,跟著心腹周大周二自行上岸,到了安排好的小屋換上衣服,拿起買來的戶籍紙,開始一個新的身分—— 宋華。

        宋是齊老太太的姓氏,華則是齊太太的姓氏,這兩個女人給齊家傳宗接代,他便用了她們的姓氏,象徵自己不忘本。

        他深懂大隱隱於市,於是在京城開起飯館,越是張揚,越是不明顯,這半年來,聞香樓生意蒸蒸日上,陸續開了八間,沒人想過這東家就是一年多前沉江的齊家二爺齊桁爾。

        以前他生活優渥沒煩惱,身材高壯直逼兩百斤,外出又愛騎馬,膚色曬得黑,站出來就是個糙黑大胖子,沉江後為了讓外貌不同,這一年多來出門都是馬車,不曬太陽之下膚色已經跟普通人差不多,加上身高拉長,刻意減食,瘦了快八十斤,模樣跟以往已大不相同,就算是齊太太,也不見得能一眼認出來,他之所以敢打扮成小廝的模樣跟著父親進入萱茂院,便是如此,畢竟祖母重病,他不看一眼始終不放心。

        只是明明讓周大守著門的,怎麼會有人進來呢?

        齊桁爾在這邊疑惑,孟翠栩在那邊聽得面色如土,這這這,這到底什麼跟什麼,她自問對老太太很好,老太太為什麼要害她啦。

        「二孫媳婦,我知道妳沒嫁妝,手頭一直有點緊,妳那幾間鋪子雖然不錯,但進帳的都是小錢,桁爾,你把聞香樓後門對著的鋪子買下,讓她經營,以後有什麼事情要讓我們知道,讓二孫媳婦來傳就好,有她當中間人,倒是方便很多。」

        孟翠栩只覺得冤枉啊,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懲罰她,她只不過有孝心而已,這樣也不對嗎?

        她不想知道祕密啊,為了不想讓四皇子延攬而沉江,這無疑打了四皇子一巴掌,四皇子怎麼可能忍得下這口氣,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搞死齊家了。

        「祖母,公公,夫、夫君,我知道您們是抬舉我,但我真的不是幹大事的人,我已經嫁入齊家,齊家好我才能好,我真的不會說出去的!」

        老太太只是微笑,齊桁爾的神色也好起來,「祖母聰慧,此計甚妙,她是我的媳婦,進出萱茂院再自然不過,孫子若有什麼事情想傳回家裡,就從飯館後門去她的鋪子,商家來往也不算什麼大事,我想想,妳也做吃的吧,若是有人看到就說是去借備料。」

        孟翠栩知道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只能在心裡哀嘆,老天爺啊——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9-20 02:1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15 06:02 PM 編輯

【第三章】

  老太太吃了孫子特意帶回來的雞湯,又喝了孫媳婦燉的梨湯,漱口後心滿意足地躺下午睡,也許是心裡舒服,很快傳出鼾聲,齊老爺在裡面一邊看帳本,一邊陪母親。

  齊桁爾把孟翠栩拉到山水屏風外,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妻子,不是什麼國色天香,左眉上還有個不小的疤痕,外貌最多算是清秀,但她孝順,這點讓他很滿意,他會替她找幾個好大廚,讓她多賺點銀子,算是對她的報答。

  既然已經是同一條船上的人,那他就打算跟她說清楚一點,不然最後麻煩的會是他,於是把她拉到黃梨桌邊坐下,開始說起,「我的鋪子叫做聞香樓,賣的是一桌二十兩起的席面——」

  孟翠栩一驚,二十兩,那不就來往的都是達官貴人嗎,就算是一般商戶,吃個三兩五兩的席面都已經算好了,要知道她這個二奶奶的月銀也才五兩,她得存四個月才能上聞香樓一次。

  「你的鋪子不能差太多,不然「借備料」這個藉口會顯得很突兀,最好也是二十兩起跳的酒樓,我將廚房移到後門,你的廚房也開在後門,都把整治的地方往外推,這樣別人看到只會覺得兩家都貪地,不會有什麼奇怪,席面價格差不多,偶而借點蔥薑蒜就合理了。」

  齊桁爾說得理所當然,孟翠栩卻在心裡叫苦,這齊二爺怎麼都不先問問別人的狀況,她自己都沒吃過二十兩的席面,是要怎麼開這種鋪子啊,人家問「老闆,你們這裡什麼好吃?」,「抱歉,我一道也沒吃過」,像話嗎?

  這邊孟翠栩聽得面如土色,那邊齊桁爾卻說得興致高昂,「到時候你每五天過來聞香樓一次,跟我報告祖母或者家裡的狀況,再順便替我帶點吃的到萱茂院給祖母,當鋪若有什麼問題,我也可以幫忙出主意。」

  這計策他們已經想好很久了,最剛開始屬意的是齊梅兒,在她的嫁妝裡加上一個鋪子,接下來只要等她出閣就好了,一個已婚女人去自己的鋪子、回娘家,都很正常,何況她姓齊,絕對不可能出賣自己的哥哥,到時候自己就能透過妹妹跟祖母還有父親傳遞消息,只是後來祖母考慮,梅兒從小到大都沒露出一點聰明的樣子,生母言姨娘更是蠢鈍不堪,想想,還是不要好了,他還活著的這件事情,容不得一點意外。

  於是聯絡的方式維持一樣,每三個月上昭然寺上香,父子在廂房見面敘話。

  一個大活人要扮演死人實在是太辛苦了,他很想家人,很想念齊家,擔心祖母身體,擔心父親太累,擔心母親傷心,擔心大哥被騙……但在四皇子倒臺前,他必須只能是宋華。

  現在有了孟翠栩,他可以常常寫信給祖母,父親那份再由祖母轉交,一切都那樣理所當然。

  「放心,那鋪子的收益都歸你,我會找個合適的理由讓你光明正大有鋪子。」

  孟翠栩一臉為難,「夫、夫君,不是鋪子的問題……」

  齊桁爾奇怪,「那是什麼問題?」

  「呃,妾身對吃的東西不是太懂。」所以她的「孟氏早點」才會照舊,連一樣新菜都沒加,「妾身只是個投靠孟家的旁支,沒學過閨閣教育,金嬤嬤雖然對我甚好,但她也不懂做菜,這樣貿貿然的就開二十兩起跳的酒樓,怕、怕會賠錢。」

  看她期期艾艾的樣子,齊桁爾笑了出來,原來如此,「我會派人去幫你,這樣吧,賠了算我的,賺了算你的,這樣可好?」

  「這樣對夫君不太公平……」

  「就當謝謝你替我盡孝,祖母很喜歡你。」

  齊家裡別說媳婦,就連齊梅兒跟齊娟兒兩個孫女都不常去萱茂院,她這孫媳婦倒去得勤快,祖母一開始也懷疑她別有用心,是不是以為她真傻所以想拐些金銀,但都一年多了,她什麼也沒求,就連大哥的竹姨娘生了擎哥兒,她都沒搶來養,祖母這次生病,她是誤闖了,卻也是為了給祖母送燉梨湯。

  孟翠栩搖搖頭,有點不好意思,「既然我是齊家的孫媳婦,孝順祖母就是應該做的,不應該因為孝順拿好處。」

  齊桁爾揚眉,「你真不埋怨?」

  「有什麼好埋怨,除了夫君不在身邊,我過得很順心。」孟翠栩心平氣和,「老太太好伺候,公公婆婆也不刁難晚輩,我不管帳簿鑰匙,自然沒什麼利害衝突,這些都是老太太持家有方,不然光是看我不順眼,就有得我受。」

  拿她自己來說,京城孟家子孫眾多,又有銀子,來投靠的親戚旁支不知道有多少,自己是好命,靠著方姨娘生了大房僅有的三個兒子,沒人敢動她,不然像其他的,不是被叔伯表兄蹂躪收為姨娘,被主母打罵,就是被隨便嫁掉。

  她記得當時客院有間廂房住著一個遠房姑奶奶跟她的女兒張玉珠,張玉珠小她兩歲,兩人同病相憐,常常玩在一起。

  不同於樣貌普通的自己,張玉珠生得很標緻,年紀越大,美貌越是藏不住,偶而旁支也能出席的大日子,幾乎人人都會問那女孩兒是誰,張玉珠原以為可以憑著美貌嫁給一直對她不錯的十三少爺,卻沒想到被三房的四老爺看上了,給下了藥,破了身子,於是十四歲的張玉珠嫁給了大她三十五歲的四老爺。

  四老爺對她好歸好,但張玉珠內心喜歡的是排行十三的少爺,這種生活哪會美滿,加上四老爺沒半年就從馬上摔落,當場死了,四太太把院子裡的無子姨娘都打發出去,其中就包括張玉珠。

  遠房姑奶奶嚎啕大哭卻也沒辦法,十五歲的張玉珠拿著四太太給的三十兩,不知道該去哪,只能給媒婆五兩,又相了一戶務農的吳姓人家,已經有兩個孩子,去年死了婆娘,張玉珠進門是當續弦,平時除了照顧孩子,也得操勞家務,農家日子並不好過,請不起下人,她後來回家探視過一次張太太,皮膚變得很黑,雙手粗糙一如丫頭。

  孟家太大,投靠的親戚太多,客院裡不止一個張玉珠,旁支女孩兒的命運如果不是張玉珠,就是秦鳳仙。

  秦鳳仙是另一個遠房姑奶奶帶回來的女兒,嫁給一個菜販當正妻,原以為有點小生意,又是正妻,日子可以過得好,卻沒想到賣菜的競爭大,而且一天沒賣完,菜絕對放不到隔天,丈夫對她雖然過得去,可也沒用,家裡窮得揭不開鍋,且她太瘦了,瘦得連掉兩個孩子,當她掉了第三個孩子時,丈夫開始打她,嫌她沒用,連個孩子都保不住,娶個不會下蛋的母雞要幹麼。

  秦鳳仙偶而回來,她娘就抱著她哭,說早知道把她嫁給孔老闆當姨娘,好歹三餐吃的飽。

  齊桁爾問她真不埋怨?真的不埋怨。

  她在齊家過得很好,每天戌時睡覺,卯時起床,睡得飽飽的,三餐也吃得好,身為二奶奶,衣服鞋襪春夏秋冬一年四裁,霞蔚院丫頭婆子十幾個,粗活不用自己動手,她可以專心練習兩面繡,繡活做累了,就去後院聽聽風吹竹梢的聲音,看看錯落有致的園景,多好啊。

  她很懶,不想幹活,她很怕痛,不想有人打她,沒丈夫有銀兩可以拿,這生活很美滿,她把自己當成金嬤嬤說的那個老宮妃,老宮妃怎麼過日子,她就怎麼過日子,所以她才沒把擎哥兒抱到霞蔚院養,一方面是覺得竹姨娘不能自己養兒子可憐,一方面也是沒耐心,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可愛。

  她已經跟齊太太說好了,她現在不養嗣子,專心給丈夫抄經祈福,等擎哥兒成親,大少奶奶生了孩子後,讓擎哥兒兼挑二房,給二房娶個二少奶奶,洞房花燭,再來一遍。

  柳氏聽了也很贊同,這樣大房財產是她親孫的,二房財產也是她親孫的,兩房的孩子名義上雖是堂兄弟,事實上是親兄弟,對擎哥兒、對齊家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孟翠栩拉回思緒,別想了,眼前才是要緊,「剛剛那件事情,夫君能不能再跟老太太商量商量,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真不會說出去的。」

  早點鋪、繡樣坊、針線鋪這種比較適合她,她不想開什麼大酒樓,還得當飛鴿替他們傳書。

  原本神色甚和的齊桁爾聽到她還在糾結這個,忍不住反問她,「都已經讓你知道前因後果了,你覺得我會讓你抽手?」

  孟翠栩還想努力一把,「我這個人記性很不好的,回去兩三天我就忘了。」

  齊桁爾沉思,她如此不甘願怕也是不好……他不喜歡威脅人,不過為了保險,他不介意當一回小人,君子成事不拘小節,「你知道自己有個弟弟嗎?」

  孟翠栩睜大眼睛,不明所以。

  「孫姨娘給你生了個弟弟。」

  孟翠栩沒想到會在這個時間點聽到「孫姨娘」,整個人突然有點站不住,眼見就要摔倒,齊桁爾連忙扶著她坐下,又給她倒了水。

  孫姨娘是她爹孟大光的妾室,母親因為生她後久不孕而買回來的丫頭,孫姨娘運氣很好,沒多久就有了身孕,不過自從賭坊的人來家裡抓人之後,她就再沒見過孫姨娘了,鄰居說看到她也被抓走了。

  孫姨娘給她生了個弟弟,孟家有後了!

  孟翠栩一把抓住齊桁爾的袖子,「他們在哪??」

  「孫姨娘在雲州一間賭坊擔任廚娘,你弟弟十二三歲的,也在那邊幫忙。」

  弟弟……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孫姨娘跟弟弟——母親雖是她最親的人,但她現在已經是孟家的方姨娘,金嬤嬤說,兩人如果還總念舊,會害方姨娘被主母挑剔,一個主母挑剔妾室,要做出什麼很難說,所以她再也不喊母親了,無論如何都喊方姨娘,免得被人聽去了告狀,方姨娘身分尷尬,禁不起一點風浪。

  孟翠栩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人,沒想到孫姨娘不但活著,還好好的把孩子生出來,只是十二三歲還在賭坊幫忙,不行,這樣別說出息,不學壞就謝神明了,她得把這兩人從賭坊那染缸撈出來。

  「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把人救出來,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會好好孝順祖母。」孟翠栩說著,靈光突然一閃,他們之前是在說酒樓的事情……她突然明白了,「我知道了,我會努力學的,你……不是,夫君能不能幫我打聽孫姨娘跟弟弟的贖身銀是多少?」

  「你想贖他們?」

  孟翠栩點頭,有點落寞的說:「我只剩他們了。」

  她知道爺爺跟爹已經死了,她與母親投靠到京城孟家時,孟老爺惦念著一起長大的情分,派人去打聽過了,爺爺跟爹因為逃跑,被抓回去活活打死,至於一起被抓的女人卻是不知下落。

  齊桁爾回答,「四千多兩,因為他倆還的是你叔叔欠下的債務。」

  孟翠栩只覺得一暈,四千多兩!她手上的現銀連四百兩都沒有,那四間小鋪子每個月也只能掙三十兩左右,那得多久才能把人贖出來?

  「我有八間聞香樓,隨便一間,每個月的淨銀都是三四百兩。」

  孟翠栩一聽,突然又覺得有希望了,一間聞香樓一個月能淨賺三四百兩,那規模差不多的,至少也能賺兩三百兩吧,不用兩年,她就能把孫姨娘跟弟弟贖出來了。

  孫姨娘、弟弟,你們再等等,我一定好好學。

  「夫君,能不能告訴我他們在哪間賭坊,我想送點銀子給他們。」

  齊桁爾提醒她,「他們若有銀子,日子只怕更難過。」

  嗯?是那樣啊,懂了。

  他們是抵在那邊還債的,又不是小廝僕人,身上怎麼會有錢,如果有銀兩,別人一定會說那是偷的。

  大概是看她情緒一下企盼,一下失落,起伏之間有點可憐,齊桁爾說:「他們過得還行,總之,你好好跟著我做酒樓,很快就能有一筆錢給他們贖身。」

  孟翠栩點點頭,「那夫君剛剛說要來幫我的人,何時能見?」原本打死不願的事情,有了目標,突然動力滿滿,她想馬上看到那個人,最好酒樓明天就開。

  齊桁爾含笑,「很快。」

*             *             *

  過了小滿,天氣開始熱了起來,而這日子除了節氣,還有另一個重要的意義——齊老爺生日。

  以往齊老太太的壽宴會熱鬧的操辦,但自從齊老太太「生病」以後,為了不讓她太累,從百桌銳減成五十桌,而家中長輩都只有五十桌,孝順的齊老爺自然不能越過,只意思意思開二十桌,至齊桁爾沉江後,更是不舉辦了,家人一起吃個飯就算祝壽,原因也不用問,肯定是傷心。

  這陣子天氣好,席面便開在花園中。

  春天的杏花桃花還開著一點,夏天的茉莉已經冒頭,各種花香融合成一種特殊的香氣,便是只有小滿時節的花園才聞得到。

  齊老爺今天心情很好,多喝了幾杯,齊太太見狀,也陪著飲了一些,席間話題自然繞著齊桁山,再幾個月他就要成親了,身為一個已經有孫子的當家太太,齊太太對齊桁山這庶子的婚事真沒那樣積極,但她懂得不要掃興,丈夫高興,就陪著說一些,這樣丈夫才會覺得自己懂事。

  回娘家的齊臻兒打趣說:「時間過得真快,當年跟在我們後面流鼻涕的那個三弟居然也要當新郎官了。」

  齊桁山臉一紅,他已經跟許小姐見過面了,許小姐生得國色天香,而且神色溫婉,他對這門親事很期待,當天回到枕流院,就把四個通房都給遣出去了,他要好好對許小姐,不讓她為了通房姨娘煩心,而且未婚妻貌若天仙,也稍稍沖淡了一些成親一年後就得分家的不安。

  一樣是回娘家的女兒,但齊梅兒是庶女,自然不敢像嫡女齊臻兒那樣打趣兄弟,於是只舉起酒杯,「妹妹敬三哥一杯,預祝三哥琴瑟和鳴,百年好合。」

  齊老爺看著孩子們手足和睦,心情大好,「接下來該輪到娟姐兒了。」

  齊娟兒低下頭,她今年已經十四歲,是應該說親的年紀,但祖母生病以來,嫡母就減少外出走動,只怕外人連齊家有個三小姐都不知道,二姊若不是娃娃親,恐怕也會跟自己一樣。

  言姨娘早為這件事情煩了很久,眼見老爺提起,也不管這是什麼場合,布菜的長筷子還拿在手上,撲通一聲便往地上一跪,「老爺作主,娟姐兒是該說親了。」

  孟翠栩傻眼,她知道言姨娘腦子不好,沒想到這麼不好,齊娟兒的婚事她可以找時間求求齊太太,但萬萬不能在壽宴的場合跪齊老爺。

  果然,齊老爺夫婦的臉色一下難看起來。

  齊老爺放下筷子就問妻子,「怎麼,娟姐兒的事情你沒在留意嗎?」雖然是庶女,但也是他的女兒,妻子如果故意耽誤娟姐兒,他可是不允許的。

  「老爺,妾身冤枉啊。」齊太太眼眶一下子紅了,「便是想等桁山娶了許小姐再來說娟姐兒,到時候她不但有個有錢的爹,還有個官家出身的嫂子,能提身分,這不是對娟姐兒比較好嗎?」

  這一番話合情合理,齊老爺臉色和緩下來,「還是你考慮周詳,剛才是我太性急了。」

  「老爺別誤會妾身就好。」齊太太用手絹壓了壓眼角,顯示委屈,「娟姐兒是我們的孩子,妾身怎麼會不替她打算呢。」

  這話正中齊老爺的心,只見他又是舒暢又是愧疚,然後把脾氣發在言姨娘身上,也不管席上大家都在,碗就往她那裡砸,「太太這麼為娟姐兒著想,你卻想挑撥,給我下去,我不想看見你。」

  言姨娘不敢喊痛,被趙嬤嬤拉扯著離開。

  齊梅兒跟齊娟兒都很尷尬,齊臻兒一向不喜歡這兩個庶妹,因此也沒開口緩頰,自顧吃菜。

  如果是過去,孟翠栩絕對低頭裝沒事,但現在不同,她有求於齊桁爾,她得有表現才行——一年多還是太久了,如果她表現好一點,說不定齊桁爾會願意借她銀子,賭坊肯定沒讓弟弟讀書,十二三歲才來學字實在太晚,能早一點是一點。

  她得好好表現,讓夫君滿意。

  於是她伸出手轉動轉盤,讓一盤蝦仁白菜停在齊老爺面前,那是齊太太最愛吃的一道菜。

  齊老爺見蝦仁白菜來了,想起什麼似的夾起一筷子放入妻子碗中,齊太太也很給丈夫面子,夾起就吃,齊老爺如釋重負,氣氛又好了起來。

  剛才龜縮不敢吭聲的齊桁宜馬上出聲撿便宜,「還是爹對娘最好。」

  柳氏連忙說:「夫君對婆婆也很好呢,我們大房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如月現在又懷上了,這可不是對婆婆好嗎?」

  齊太太笑開了,「這話我愛聽,如月,你這次可得給我爭氣點,生個兒子,竹姨娘有的,你都會有。」

  站在後面布菜的如月連忙說:「希望能託太太跟大奶奶的福,為我們齊家再添個男丁。」

  孟翠栩想,齊太太真的很聰明,不但一棍子拍死言姨娘,還在孟老爺面前賣了一次乖,難怪齊家這麼富有,齊老爺也只兩個姨娘,四個通房,齊太太這手腕,齊老爺只怕色心再大,也不好意思多納。

  言姨娘只是個插曲,齊老爺夾菜賠罪,齊太太含笑接受後,席間又開始聊天說笑。

  終於,十二道菜吃完,丫頭撤下席面,上了鮮果點心。

  齊老爺清清嗓子,眾人知道他要說話,於是都識趣的把水果放下。

  「最近,我總算把到期的帳本給看完了,有些物品還不錯,我就不打算賣,直接給你們了,共有馨州田產一處,城西酒樓一間,城東古玩玉器鋪一間,年收都差不多兩千兩上下,這我打算給三個媳婦,桁宜,你替你媳婦先挑吧。」

  齊桁宜沒想到銀子會砸往自己這裡,突然間傻了,這這這……選什麼好呢,田產、酒樓還是玉器鋪?既然年收都差不多,還是田產吧,最簡單了,一年看兩次帳本就行,酒樓跟玉器鋪得每個月看,太累了。

  於是齊桁宜開口說:「謝謝爹,兒子替媳婦選田產。」

  柳氏聞言一喜,她想要的也是田產。

  齊老爺嗯了一聲,「桁山,許小姐雖然還沒過門,但已經是你的未婚妻,替她選一個。」

  齊桁山卻為難,「還是讓二嫂先選吧。」

  「桁爾不在,她就得認,你先。」

  既然父親如此說,齊桁山就考慮起來,酒樓?還是玉器鋪?當然是玉器鋪,酒樓多俗啊,許小姐天仙般的人品,就得配玉器鋪才好。

  齊桁山開口,「謝謝爹,兒子選玉器鋪。」

  齊老爺又是嗯的一聲,「二媳婦,既然你大伯選了田產,三叔選了玉器鋪,那酒樓就歸你了。」

  孟翠栩低聲說:「是,謝謝公公。」她內心不禁佩服起齊老爺來了。

  齊桁宜好懶,齊桁山愛雅,他這田產、酒樓、玉器鋪,可把兒子們的性子都考慮進去了,且讓兒子們先選,選剩的給她,以後就算有什麼事,都不用奇怪,她拿的可是選剩的啊。

  「那間酒樓生意不錯,只不過換了老闆後能不能留下大廚還不知道,如果你要出門去安排打點,那就出去,不用特意再來稟告,要換男裝,那也可以。」

  齊太太卻覺得不太妥,「老爺,這……」

  齊老爺低聲說:「太太稍安勿躁,我們齊家祖宗定下的規矩,庶子成親後一年分家,嫡子當祖父後一年分家,按照禮法,一旦擎哥兒兼挑的妻妾生下孩子,二房就得分出去,可是二房只有女人跟嬰兒,那要讓她們怎麼過,所以我今日才指明把鋪子給媳婦,而不是兒子,除了有錢,還得讓二媳婦練習本事,有了財源,二房才能興旺。」

  齊太太不語,想了想,老爺說的也有道理。

  兼挑妻的功能也就是傳宗接代,丈夫是大房的,願意當兼挑妻的姑娘,條件肯定不好,那又能期待有什麼本事,老爺說得沒錯,二房將來只怕就是要二媳婦來扛,趁著現在有他們讓她靠,多學一點,拋頭露面怎麼了,換男裝怎麼了,她又沒丈夫,還怕人家說閒話不成。

  事情就這麼決定下來了。

  有了齊老爺夫婦的金口,孟翠栩自然不客氣,直接讓繡房的人幫她做幾套男衫男鞋。

  哪知事情沒孟翠栩想的順利,下人嘛,都是跟紅頂白,見她沒丈夫還讓她們照著尺寸作新衣,打從內心哼氣,沒人動,日期到了一件也沒送來,孟翠栩想著弟弟跟孫姨娘,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齊太太那裡告狀去。

  齊太太一聽火了,她是沒了二兒子,但二媳婦還是二媳婦,齊家沒倒,那就是主子,於是繡房每人罰了一個月的月銀,繡娘的領頭直接不要了,主人家讓你做衣服就做衣服,還拿喬呢,不過就是個下人領班,真當自己是誰。

  齊太太這一罰,隔天衣服鞋襪全送來了,兩個繡娘還服侍孟翠栩試穿,一件一件都合身,鞋子也不用改之後才退下。

  春花一邊收衣服一邊說:「小姐好好跟她們講,不聽,太太罰了一頓才知道要送衣服,真是賤骨頭。」

  孟翠栩不想跟那些勢利眼的繡娘計較,「春花,你衣服收好後幫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麼點心,拿一些過來,中午怕是沒吃飽,現在有些餓了。」

  春花一聽,加快手腳,很快把那幾件男子衣衫收入抽斗,牛皮厚靴也跟自家小姐那幾雙繡鞋放一起,「小姐,我去廚房啦,很快就回來。」

  春花出去後,金嬤嬤關好格扇,走到孟翠栩身邊低聲問:「小姐可是有什麼話要跟老奴說?」

  「瞞不過金嬤嬤。」

  孟翠栩思量了幾日,齊桁爾還活著之事該不該讓金嬤嬤知道?考慮了幾日,還是覺得應該,否則沒人幫她。

  而且齊桁爾自己都有心腹知道他還活著——那天就是讓那心腹周大守著門口,沒想到周大肚子疼,忍不住跑茅廁去了,就那麼剛好她在那個時間到了萱茂院。

  齊桁爾身邊有周大、周二兄弟,齊老爺身邊有薛管家,她也得有個金嬤嬤啊。

  齊老爺是讓她出門,但又不是天天能出去,況且以她的身分還是要避嫌,若是把金嬤嬤也拉進來,就能讓她幫自己,再者,她也想打聽打聽弟弟跟孫姨娘的情況,這種事情還是得託人出去找辦事先生。

  金嬤嬤教她讀書寫字,繡棋書畫,除了樂器不能學,一個大家閨秀該學的她都學了,她甚至連走路儀態都花了時間調整過,要不是根基打在那邊,嫁進孟家後,自己這個身分怎麼可能入得了孟老爺夫妻的眼。

  這天下最不會害她的人除了方姨娘,就是金嬤嬤。

  她相信金嬤嬤。

  於是她把金嬤嬤拉到自己身邊,在她耳邊小聲說起那日在萱茂院屋內發生的事情——齊老太太不傻,齊桁爾也沒死,齊老爺知道一切,齊太太卻不知道。

  金嬤嬤聽完,卻沒露出詫異神色,孟翠栩奇道:「嬤嬤怎麼不驚訝?」

  金嬤嬤微笑,「嬤嬤在後宮待了四十年,什麼沒見過,裝傻、詐死都只是小手段,只是沒想到四皇子這麼沉不住氣,跟他的生母何賢妃可差多了——嬤嬤知道姑娘心急,但此事急不得,姑娘可得穩著些,可別讓大房跟三房的人看出端倪,大爺跟大奶奶雖然蠢鈍,三爺卻是個聰明人,小姐若有異樣,事情就不好辦下去。」

  「嬤嬤說的是,只是,唉,我真恨不得插翅飛到雲州,把弟弟跟孫姨娘救出來,嬤嬤。我當時年紀雖小,但回想起來孟家的宅子跟鋪子至少值兩千兩,加上贖身銀要四千兩,我那該死的叔叔居然賭了六千兩的銀子,爺爺死了,爹爹死了,他倒好,連累弟弟跟孫姨娘現在還給他還債。」說著說著,眼淚便流了下來。

  孟翠栩不能不怨,若不是叔叔好賭,母親何以變成方姨娘,自己又何以得嫁個沉江之人,一家人應該快快樂樂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生死兩隔,弟弟十二三歲了卻只能在廚房打下手。

  金嬤嬤掏出帕子給自家小姐擦眼淚,溫聲安慰,「嬤嬤便多個嘴,二爺如果拿小少爺跟孫姨娘的命來吊著姑娘,那麼那兩人肯定過得還行。」

  「嬤嬤怎麼知道?」

  「籌碼嘛,自然得派人看著,還得派人護著,否則萬一籌碼有損傷,拿什麼來吊著姑娘?姑娘說是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9-20 02:1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15 10:27 PM 編輯

【第四章】

  夏至。

  齊桁爾的動作很快,不到一個月,就把與聞香三號店對著後門的鋪子買了下來,而且改了內部陳設,有廚房、酒窖、養魚蝦的水缸、鍋碗瓢盆一應俱全。

  孟翠栩接到消息後,在金嬤嬤的幫忙下換了件男子長袍,腳踏刻意加大的牛皮靴,長髮挽了個爺們常用的鬆髻,這便準備出門。

  原以為要用給客人準備的馬車,沒想到卻不用,只能說齊老爺夫婦真的很疼愛齊桁爾,他人已不在,霞蔚院的馬車跟車夫卻還在,那車夫看到二奶奶穿著男裝時懵了一下,這才趕緊把馬牽出來。

  馬車很大,鋪著厚厚的錦墊,感覺不怎麼顛,約莫過了一個時辰,車夫停下,「二奶奶,聞香三號店到了。」

  孟翠栩自己跳下馬車,春花連忙放下小梯,扶著一把年紀的金嬤嬤下來。

  孟翠栩上一次看到街景,還是跟著方姨娘入京的時候,後來進入孟家,開始被孟太太刁難,根本無法出門,而後方姨娘得寵,她更是成了孟家的不可說。等她出嫁是坐在轎子裡,過門後又是孀居,多有不便,就這樣十幾年過去。

  剛到京城時還小,又跋山涉水一年多,哪有心情欣賞街景,此刻看起來京城果然熱鬧。

  街上寬得可以同時容納三輛馬車通行,兩邊鋪子一間大過一間,賣燒瓷的、賣字畫的,連賣琴的都能開一間店,如果不是有事,她還真想逛一逛再回去。

  「春花,你在馬車上等我,金嬤嬤跟我進去就行。」孟翠栩吩咐。

  「是,奴婢知道了。」春花心思單純,剛到孟家時,見一樣是大丫頭,亦丹跟芍光卻是落落大方,心裡還擔心小姐會不會嫌棄自己是個農村丫頭出身,後來見小姐對她一樣親熱,這才放下心來,現在雖然不能跟著進去,但小姐帶她出來了不是,她就替小姐好好看住馬車。

  孟翠栩帶著金嬤嬤走入客棧,才剛進入店裡,小二就上前笑容滿面的招呼著,「二位請裡面坐,剛剛送來一批活魚,還養在水缸裡呢,要不要清蒸還是紅燒一條來嚐嚐?這五六月的魚蝦因為油脂少,另有一番清甜。要不然嚐嚐咱們大廚的招牌油雞,都是選用養足月的大公雞,那個雞皮啊可好吃了,任憑嘴再刁,也會拍手說好。

        金嬤嬤開口,「我家大爺跟宋老闆約好了,還請這位小哥通傳一聲。」

  那小二愣了楞,繼而笑說:「二位請稍等,我去通傳掌櫃。」

  胖掌櫃很快過來,得知是老闆交代過的「孟大爺」,連忙請入雅間,「二位先喝點茶,我這就去請老闆。」

  金嬤嬤給孟翠栩倒了茶,大抵是難得出來,神色間透著愉快,「這店小二與掌櫃倒是很和氣,難怪生意好。」

  「是啊,嬤嬤教過我,和氣生財嘛。」

  和氣不只生財,還能保平安呢。就像婆婆偶而找她說話,會問起「你大嫂怎麼樣」,她都說大嫂心大,好相處,對她也頗多關心,她絕對不會告訴婆婆,大嫂腦子有洞,喜歡跟不熟的人演熟,老是想打聽婆婆有沒有塞點私房給她。

  金嬤嬤笑道:「有句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那小哥這麼殷勤,要不是我們今天有事,嬤嬤說不定就順著說來盤魚,再來盤油雞了。」

  孟翠栩噗嗤一笑,「不瞞嬤嬤,我剛剛也是這麼想的,誰都知道魚肉要冬天才肥,不過聽他那麼說,還真想點一盤來嚐嚐什麼叫做油脂少的清甜,但想想,主菜加上配菜要二十兩起跳,還是算了,我現在的銀子,一分都很珍貴。」

  「小姐要是想吃,又怕貴,那回去時給買上一條,看是要吃清蒸還是紅燒,嬤嬤在小廚房弄給你吃。」

  孟翠栩往她懷裡拱了一下,「還是嬤嬤疼我。」

  金嬤嬤見小姐都快二十歲了,還像小孩子那樣跟自己撒嬌,忍不住笑了起來,心裡真感謝孟老太太把自己派給小姐,她寧願在客院清苦些,也不想服侍孟家那幾個眼高手低的嫡女。

  主僕說話間,簾子掀動,齊桁爾出現,見到雅房中除了孟翠栩外還有個老嬤嬤,也沒露出不悅的神色,只道:「這裡不好說話,跟我到隔壁。」

  孟翠栩這才知道,聞香樓隔壁也是齊桁爾的地方,沒有打通,他直接繞過後門走。

  打開側院後門的瞬間,她忍不住想,這人好會享受——院子雖然不大,卻十分雅趣,有亭有池,還有個種著葫蘆的小竹廊,一顆顆青色的葫蘆垂在竹架間,隨著夏風吹拂,輕輕搖晃,空氣中隱隱還有葫蘆清香,沿著牆壁幾株大紅色的三角梅,亭子的矮牆邊圍著一圈藍雪花,院子雖小,她卻想到四個字,美不勝收。

  八角亭中有丫頭在整治茶水點心,見到他們,福了一福,旁邊還有三個中年男子,一個清瘦,兩個微胖,三人見齊桁爾跟孟翠栩進了亭子,紛紛行禮。

  齊桁爾給幾人做介紹,「這是林掌櫃,這是邵大廚、蘇大廚,都是十幾二十年經驗,這位是孟大爺,以後你們三人就直接替他辦事。」

  三人向孟翠栩拱手,「還請孟大爺多多照顧。」

  孟翠栩連忙起身,「不敢,我是第一次做酒樓生意,年紀輕沒經驗,是我請三位多多照顧才對。」

  三人見未來老闆好說話,紛紛鬆了一口氣。

  幾個丫頭又送上酒跟一些鮮果便退下,五人聊了起來,席間孟翠栩知道林掌櫃是聞香樓一號店的副掌櫃,從十幾歲就跟著父親做這行,很有經驗,對齊桁爾提拔他當掌櫃,也很高興,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一樣是做高檔席面的地方,當掌櫃自然比當副掌櫃好多了。

  至於邵大廚跟蘇大廚都是從別的地方挖來的,邵大廚快三十歲,去年母親生病,把家裡的積蓄全用完了,病卻沒見起色,齊桁爾給他介紹了從宮中退休的御醫,不過兩個多月,母親已經恢復如常,他心裡感謝,就辭別老東家過來幫忙。

  蘇大廚的原因就更簡單了,妻子留下四個女兒,他的存銀又不能都給女兒辦置嫁妝,否則老了拿什麼養老,齊桁爾答應給每個女兒添妝十二擔,還寫了字條保證,想想比起刻薄的老闆,還不如來跟他,這便也過來了。

  五人相談甚歡,在林掌櫃等三人的幫忙下,很快擬好幾套菜單,連供貨的菜販肉商都定下來,至於店小二,齊桁爾準備從幾個店各調一個過去,所以孟翠栩只要召幾個刷洗婦人就好。

  談起正事,時間就過得快,不知不覺都已經到了申正,孟翠栩看看天色,「今日便先到這裡吧,我得回去了。」即便公婆允許,身為媳婦她也不好天黑才回家。

  金嬤嬤道:「大爺這裡等著,老奴去讓人把馬車趕過來。」

  未來老闆都這麼說了,林掌櫃、邵大廚、蘇大廚自然很識相,說時間不早該告辭。

  金嬤嬤快步先行離開,三人直接從後巷子出去了,孟翠栩則由齊桁爾陪著從客棧後門直接穿過。

  齊桁爾跟她說:「林掌櫃做事細心,你可以把酒樓直接交給他,自己看帳本就好,淨銀既然說了給你,就由你自己保管,只是記得,五天一定要來我這裡一次,待宅子裡時也要常去祖母那邊。」

  「我知道的。」

  「你那嬤嬤口風可緊?」剛才金嬤嬤站在旁邊半天也沒退下的意思,他想也知道這丫頭肯定跟自己嬤嬤講了,一開始雖然有點生氣,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可以跟下人講,但想想也沒什麼好氣,自己身邊都有周大、周二、緋兒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分了,怎麼可能要求她身邊一人都沒有。

  她才二十歲不到,不可能面面俱到,而這種嬤嬤都是人精,遲早會看穿,與其到那時候說,還不如先說,多了一個幫手。

  再者,讓一個年輕女子嫁給沉江之人是很殘忍的,她卻是行禮如儀的過了門,祖母說,她日日抄經希望丈夫早日得以輪迴,一年多來皆如此,就連他這個丈夫出現了,她也沒哭求什麼,就看在這點上,他不能苛責她,只是裝死之事茲事體大,所以多問想安心一點。

  孟翠栩恭恭敬敬回答,「夫君安心,金嬤嬤在後宮待了四十年,齊家宅院裡可沒比她嘴巴更緊的人了。」

  齊桁爾點點頭,原來是宮中出來的姑姑,難怪,孟翠栩明明是個旁支,身分又尷尬,不可能有人教她婦德婦儀,她卻做得比大家閨秀還好,光是見面那日她不哭不鬧,就已經十分難得。

  「你我關係不同,替我好好照顧祖母,將來若是我能返回齊家,一定不會虧待你。」

  言下之意是說,如果四皇子倒臺,不管他現在身邊有幾人,她就算出身尷尬,還是齊二奶奶。

  孟翠栩卻沒想到那麼多,對於夫妻間的情情愛愛什麼,真的沒抱太大希望,爹對娘已經夠好,但娘買了孫姨娘後,爹還不是讓孫姨娘懷上了;至於孟老爺跟來投靠的堂弟妹勾搭上,更是甩足孟太太的臉;齊桁宜那種懦弱無用的人,都收了一個姨娘,兩個通房;齊桁山一邊說要考試念書,一邊不忘房裡睡丫頭……更何況自己跟齊桁爾這對夫婦分隔兩地,他居住的院內肯定通房一堆。

  看,現在跟在他們後頭的緋兒,容色是閉月羞花,頭戴珠翠,身穿綢緞,踩著一雙鈴鐺鞋,一移動就發出清脆好聽的響聲,這像一般丫頭嗎,肯定入房伺候的啊,後頭琴音那種梳著雙丫髻的才是真丫頭。

  聽金嬤嬤說,戶籍紙是可以買的,他既然現在叫做宋華,就能娶個宋太太,再來一二三四個姨娘伺候,還不能說他花心,畢竟他是宋華又不是齊桁爾,齊桁爾已經不在了,府中只有一個孀居二奶奶,就是她孟翠栩是也。

  兩人邊說邊朝客棧門口前進,卻突然聽見旁邊傳來聲音,轉頭一看是個店小二在趕個賣菜婦人。

  「我們這兒做吃的,嬸子你不能在這賣菜,不然打擾了我們的客人進出,那銀兩你可賠得起?」

  那賣菜婦人道:「小哥,你行行好,讓我在這賣吧,便是看著這裡人來人往,才挑著擔子過來,夏天熱,菜禁不起放,如果今天賣不掉,明天也不能賣了。」

  「大嬸啊,不是我不通融,是你太讓人為難了,哪有在人家做生意的門口做生意呢。」

  孟翠栩看那嬸子骨瘦如柴,面容枯槁,衣服滿是補丁,而且十分骯髒,顯然很久沒有好好清洗,心生憐憫,轉頭對齊桁爾說:「我的荷包在金嬤嬤那,能不能勞煩琴音把她的菜全買下來,分給路人。」

  齊桁爾點頭,琴音拿出荷包走到那中年婦人身邊,「嬸子,我家大爺讓我把菜都買了,你算一算多少。」

  那婦人喜出望外,數了數兩擔,「姑娘,共五十把菜,半吊錢。」

  琴音拿出半吊錢給她,又跟她一起站在街邊分菜,既然是不要錢的,自然一下就分完。

  那婦人小心翼翼收起半吊錢,把扁擔扛上,到了孟翠栩面前深深行禮,「謝謝大爺好心,老天保佑大爺好人有好報。」

  婦人站起身子,看到孟翠栩時卻有點怔住,低下頭後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慌亂的在她臉上梭巡,很快的看到她眉角的疤痕,便死死的盯著,好像想看出一個洞來一樣。

  琴音不悅了,「嬸子,你怎麼這樣看人呢。」

  那嬸子卻突然放下擔子,抖著聲音說:「敢問這位大爺,左手手心上是不是……是不是有道鞭痕?」

  這下換孟翠栩錯愕,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當時方姨娘剛剛有孕,被提到前院去住,孟家大小姐不忍母親這樣被打臉,故意到客院來找她麻煩,還讓嬤嬤鞭她,想給她身上留疤,只是嬤嬤當時沒打得太重,加上也過了十幾年,疤痕現在都得仔細看才看得出來,這婦人怎麼會知道?

  那婦人看著她,小心翼翼的說:「你是……你是翠姐兒對吧?」

  孟翠栩呆住了,她是誰?

  那黑瘦的婦人露出一絲苦笑,「也難怪你不認得,我有時候都不認得自己了,翠姐兒,我是秦鳳仙啊。」

  鳳、鳳仙姊姊?!

  那眉目,那鼻唇,是的,雖然黑了,瘦了,又憔悴不堪,但的的確確是秦鳳仙,只是她怎麼變成這樣子了?她比自己只大了兩歲,今年應該二十一,女人正美貌的時候,她看起來卻像個中年婦人,琴音剛剛是怎麼喊她的,嬸子,二十一歲的秦鳳仙看在一般人眼中居然已經是個嬸子。

  秦鳳仙羨慕的看著她,「翠姐兒你都沒怎麼變,所以我才能一眼認出,你、你不是替五小姐嫁給齊家了嗎,怎麼會穿著男裝在這裡?唉,我問得太多了,看你氣色那麼好,又有什麼需要擔心。」秦鳳仙看著她身後不遠處,一縮脖子,臉上露出害怕神情,「我丈夫來了,得走了,今日謝謝你了。」

  秦鳳仙挑起擔子,匆匆跟一個穿著破爛的男人會合,那男人出手就打了她一個巴掌,直到她把錢拿出來,他臉色才好看些。

  孟翠栩想也沒想就要上前,卻被齊桁爾拉住——

  「你穿著男裝去跟她丈夫理論,是想讓她被打死嗎?」

  「可是、可是……」

  「那是誰,親戚嗎?」

  「是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姊姊,大我兩歲,她對我以及一樣投靠孟家的珠姐兒一直很好的……」聲音越說越低。

  孟翠栩想起小時候,當時方姨娘剛剛搬到前院,人人都笑她母親是個蕩婦,女兒肯定也不知羞,原本在客院跟她玩得好好的孟家遠親開始避她如蛇蠍,只有秦鳳仙跟張玉珠還肯理她。

  金嬤嬤對她雖然好,但孩子還是需要玩伴,且每年換季,秦鳳仙就會把自己穿不下的舊衣服給她,金嬤嬤把內外面一翻,重新縫過,便是一套顏色嶄新的衣服。

  孟翠栩知道她嫁得不好,沒想到不好到年紀輕輕就成了嬸子……

  金嬤嬤這時領著馬車過來,眼見自家姑娘紅了眼眶,快步走過去,「大爺,怎麼啦?」

  「嬤嬤,我見到鳳仙姊姊了。」孟翠栩眼淚一流,哽咽道:「但她被折磨得看不出以前的樣子,我不認得她了。」

  齊桁爾見她自己糟心事情都一堆了,居然還有心思為故人落淚,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只在被人發現之前很快褪去。

*             *             *

  半個月後,孟翠栩的富貴酒樓正式開門做生意。

  聞香樓生意極好,客人多,見到隔壁開了一間新酒樓,有些人想嘗鮮這便進去了。

  邵大廚跟蘇大廚掌杓的功力一流,林掌櫃又捨得買生鮮食材,菜葉是清晨採,雞鴨也是當天宰,不到幾個月,富貴酒樓的客層便穩定下來,奇的是隔壁聞香樓的生意也沒被影響,反而附近又開了兩間高檔酒樓,形成一個小小的圈子,於是之後口袋有錢,想吃好東西的人,就都會往城西三街那裡去。

  九月底結算時,富貴酒樓淨銀共三百多兩,孟翠栩很滿意,距離把弟弟跟孫姨娘贖出來又更進一步了,快的話明年年底,他們三人就能團聚,不過在這之前,她已經先把秦鳳仙給救出來。

  她好不容易才打聽到秦鳳仙住在哪裡,才十兩銀子她丈夫就高高興興地把她給賣了。

  孟翠栩原想讓她去繡樣坊刺繡,那裡清閒,繡娘們也都老實,秦鳳仙卻想在酒樓洗碗,說丈夫常常在半夜打她,她害怕沒聲音,總覺得一靜下來就會有拳頭落下,孟翠栩想想也好,忙一點累一點,晚上好睡就不會想那麼多了,先把身上的肉養回來再說。

  這幾個月,孟翠栩每五天出門一次,從富貴酒樓的大門進入,再從後門到齊桁爾的小院,大部分時間都是例行報告,例如:祖母很好,前幾天吃了齊桁爾讓她帶回去的魚湯,吃得眉開眼笑;公公最近常生氣,因為齊桁宜真的是爛泥糊不上牆;齊桁山最近很開心,因為許小姐就快過門……之類的。

  齊桁爾總是很仔細的聽,在聽到齊桁宜花了一千兩買個會變聰明的玉珮後,忍不住嘆了氣——大哥小時候從羅漢床跌下,從此左腳就跛了,爹娘難免特別溺愛,於是造成他現在不知世事的少爺樣,不會算數撥算盤就算了,還容易被騙,花一千兩買變聰明的玉珮?

  齊桁爾十分無奈,「我爹娘怎麼說?」

  「公公忍不住打了大伯一頓,要不是婆婆攔著,恐怕要躺在床上好幾日,公公這次是真的動氣了。」

  「那我嫂子呢,幫著勸,還是幫著罵?」

  「哭著請婆婆去跟公公求情……後來是趙嬤嬤說起三爺快成親,娶的又是許大人的閨女,可得給上十足的面子,要是把大哥打得躺床,到時候面子上過不去不好,公公這才聽進去,否則恐怕要把家法打斷了才會收手。」

  齊桁爾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大嫂幫著罵是最能讓父親消氣的,幫著勸也勉強能說夫妻情深,偏偏是捨不得丈夫挨打,求母親去跟父親說情,她是把自己當透明的嗎,家裡鬧翻天卻什麼都不做?

  齊桁爾沉吟,爹累了,得有人幫他,大哥不可能,三弟婚後一年也得分家,他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孟翠栩了——相處這幾個月,他能理解祖母為什麼喜歡她,她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很念舊,從她千方百計也要找出那個舊時姊姊就看得出來,一個念舊情的人肯定珍惜情分。

  他自認看人的本事不會比看古玩差,孟翠栩個性穩重、重情,只要自己好好對她,她就會好好對齊家,他看得出她很用心鑽研酒樓經營之道,為的是想將來傳授給弟弟,是以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祖母說,她以前就很孝順,現在更孝順了。

  至於她跟他之間,比起夫妻,更像伙伴,他對她很滿意,將來若是四皇子倒臺,他可以用「被找到了」的理由回到齊家,跟她當一對真正的夫妻,讓她生下自己的嫡子,有這麼聰慧的妻子,兒子肯定有出息,她替他分憂,他給她體面……

        慢著,如果讓她幫著爹看帳本,分擔生意上的事情,然後把擎哥兒送入怡然園,由父母親親自教導,等擎哥兒長大了,直接把家權給他,這樣應該也可以。

  至於大哥夫婦,就直接從大爺大奶奶變成老太爺老太太,跳過老爺太太掌家的這一段,別給齊家添亂。

  對,就該這樣。

  孟翠栩就見齊桁爾一下皺眉,一下微笑,忍不住問:「宋二爺怎麼了?」

  兩人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說好,以后他是宋二爺,她是孟大爺,隔牆有耳,說話小心點總沒錯,因此雖然院中無人,孟翠栩還是稱呼他為宋二爺。

  「就是解決了一件煩心的事情。」此事還得跟爹商量,因此不好先跟她說。

  這孟翠栩真是他的福星,總覺得她那日誤闖進萱茂院後,他身邊很多糟心的事情便迎刃而解,透過她照顧祖母、給爹出主意、解決齊家的難題……悶了他一年多的事情一下子都解決了,也許是神色好上許多,最近幾個月周大、緋兒跟幾個貼身丫鬟偶而還會打趣他。

  沉江詐死後,他一直過得頗寂寞,有家歸不得,跟父親三個月在昭然寺廂房見一次,怕被發現,也只能說上幾句,他快被這種情況給悶死了,只好把全副精神用在經營聞香樓上,一連開了八間,卻一點得意的感覺也沒有,反觀現在,他只要命下人給祖母備吃的就很高興,覺得自己跟齊家又連結上了,他不再是一縷幽魂,而是真實存在的人。

  這種情形下,他自然對孟翠栩有著相當程度的喜歡,雖然不像以前對寧香表妹的那種怦然心動,但也算相當喜歡了,至少面對她對經營店鋪的許多問題,他從不會覺得不耐煩。

  叩,叩,敲門的聲音。

  「二爺,孟大爺,奴婢給兩位送點心。」

  齊桁爾朗聲說:「進來。」

  格扇呀的一聲推開,黛兒捧著茶盤蓮步輕移,「廚房做了荷花酥,王管家想起孟大爺愛吃甜,所以讓奴婢送過來一些,茶葉是前幾日剛剛送來的太平猴魁,用的是九龍瀑布挑回來的山泉水。」

  孟翠栩見黛兒一臉含羞帶怯,忍不住好笑,這齊桁爾在這個別院就有四個大丫頭,緋兒、青兒、杏兒,還有就是黛兒,除了一個美過一個,名字也是情趣,四個丫頭四種顏色,在這四季都飄散花香的別院裡,很有意境。

  這貼身丫頭都是往姨娘奔去的,看在外人眼中,宋二爺不但俊俏多金,家裡又沒什麼人,要是給他收房,過得跟當家奶奶也差不多,那還不卯足全勁來爭取好感,畢竟只是個姨娘,又不是正妻,要不要也只需二爺一句話罷了。

  就見黛兒笑意盈盈的把點心放在黃花梨小几上,十分殷勤的招呼,「孟大爺,您趁熱吃。」

  孟翠栩忍笑,喲,還不好意思直接喊自家爺,是讓她先過去吃呢,也好,這裡的荷花酥,香甜不膩,層層染開的顏色也做得極好,齊家的廚娘是很給力了,但可比不上聞香樓的大師傅。

  拿起還有微熱的荷花酥,孟翠栩輕咬了一口,既不會顯得太小家子氣,也不會讓人覺得粗魯,在口中細細品味後,輕飲一口太平猴魁,心滿意足,「多謝黛兒姑娘了,今日倒是沾了宋二爺的光。」

  看黛兒多會做人啊,知道來者是客,哪像青兒那個臭丫頭,每次點心都挑齊桁爾愛吃的鹹點,也不懂偶而換一下客人喜歡的甜點心。

  不過黛兒今天大概是急著求表現,反而疏漏了,捧了點心過來卻沒把擦手棉巾一塊奉上。

  孟翠栩吃完,從懷中拿出帕子擦擦嘴角,擦擦手。

  齊桁爾無意間看了她的帕子一眼,神色頓時有點奇怪,那帕子怎麼很像……

  他揮揮手,黛兒福了福,退下。

  「孟大爺的帕子可否借我一瞧?」

  孟翠栩取出給他,有點不好意思,「帕子是舊了,不過是我母親縫製,所以捨不得換。」

  齊桁爾拿過帕子,只看一眼,他就知道沒錯,因為他也有一條一模一樣的,那是當年方嬸子給他的……

  孟翠栩說是她母親所縫製?據他所知,她母親是孟府的方姨娘,這些年遠近有名,因為大房妻妾生了六個女兒後,總算由這個姨娘生下第一個兒子,而且她的好運不只如此,之後接連生下了三個兒子,大房共有十幾個女兒,但兒子皆由她所出。

  他聽幾個來往的生意人說過,孟家老爺後院最近著火,因為孟太太不想讓方姨娘的兒子寄到自己名下,但孟家老爺怎麼可以沒有嫡子,於是老太太作主,把懷孕中的方姨娘抬為平妻,是為平太太,為此孟太太更是氣得跳腳,娘家的人還上門理論,沒想到孟老太太使出絕招,直接裝病不出面,反正抬也抬了,平太太有了律法的保障,誰也不能在她沒犯錯的時候又把她打回姨娘。

  方姨娘在孟家深宅大院十幾年,終於熬成了平太太,誰也沒想到平太太這樣好命,又是一個兒子,而這個兒子由於是她以平妻身分生下的,就成了孟老爺的嫡子,平妻也是妻,孟太太就算後悔,也不能把她兒子搶去養了。

  大家都說這個女人厲害,一個投靠的親戚不但成了平太太,還鬥上主母,把主母氣得要死要活,上竄下跳,沒有一點大家太太的氣度,孟老爺最近被孟太太鬧得頭疼,已經有幾天不回家了,眼不見為淨。

  孟家後院的事情最近傳得街頭巷尾都知道,齊桁爾走到哪裡都有人提,他不聽都不行。拿著孟翠栩借他看的帕子,齊桁爾忖度起來,這個外人說起來如蛇蠍的方姨娘,就是方嬸子?

  不是的,方嬸子是個很溫柔的女人,有很和善的笑容,很溫暖的聲音,然後她帶的娃娃總是笑咪咪的,問他要不要吃,問他要不要喝,少爺出生長大的他,沒臉跟人家討吃喝,要不是女娃主動問他,他只怕會餓死。

  這麼說,那女娃就是……記憶中模糊的五官漸漸與眼前人重合,眉眼鼻唇,女娃眉毛上有個疤痕,說是小時候頑皮,爬在爹爹的案頭想拿紙鎮玩,卻被那紙鎮砸個頭破血流,留了個疤……這麼重要的事情他怎麼忘了,他明明知道孟翠栩眉上有疤,但只覺得可惜,沒再多想。

  他想起來了,是她沒錯,是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9-20 02:1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15 11:00 PM 編輯

【第五章】

  齊桁爾七歲的時候,齊家曾經因為朋友邀請,舉家到江南遊玩,途中經過奉霄鎮上,剛好那晚上辦廟會,街上實在太熱鬧,小孩興奮得不行,齊老爺便命令車子停下,在這鎮上過一夜。

  到了夜晚,街上張燈結彩,繁華無比,有撈金魚的,有賣糖人的,還有幾個變戲法的,人們摩肩擦踵的在街上走著,齊桁爾初次見到小鎮熱鬧風光,心裡開心,卻沒想到一陣推擠,嬤嬤鬆開他的手,他就被人潮給擠走了,雖然四歲開始識字,先生也稱他早慧,可一個七歲孩子面對人潮,實在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就這樣被推擠到很遠的江邊,等到人潮散去,月已經上了樹梢,遠遠傳來敲更聲。

  他累極了,實在擋不住倦意便在草地上睡著,等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在一間破廟裡,十幾個乞丐席地而睡,也不知道是誰看到他睡在江邊,怕他出意外所以抱過來的。

  齊桁爾問了最近的寺廟,就徒步過去,他記得爹爹說過,寺廟的師父人最好,跟他們說,他們肯定會幫自己找到家人。

  沒想到這裡卻是沒有大廟,只有一座沒人看管的土地公廟,他到那裡時,見到有一對母女正在參拜,女人喃喃自語,「請保佑我們娘倆平安到京城,保佑老爺那一起長大的堂兄願意收留我們。」

  女娃手上拿著個饅頭,咬了一口,齊桁爾看她吃東西的樣子,肚子突然餓了,發出了響聲。

  女人還在跪地跟神明祈求,那女娃拿著饅頭過來,「要吃嗎?分一半給你。」

        齊桁爾點點頭,他很餓。

  後來他才知道,母女二人是要上京尋親去的,女人腳傷了,得在這邊停幾日,他帶著母女到破廟休息,女人給了他幾個銅錢,讓他去買吃食。

  那幾日,他都跟這對母女在一起,女人雖然拮據,卻也沒餓過他,女娃總跟他說:「小胖哥哥不用擔心,你的家人一定會找到你的。」

  齊桁爾也不知道女娃哪來的自信,但見她一臉笑咪咪,心情總是會好起來,經過這幾日,他們已經變成好朋友了,把樹葉當貨品,把石頭當銀兩,你買我賣,還用樹枝搭起手掌大的小鋪子,也是買賣用的,齊桁爾自小被當成當家培養,自然沒玩過這種遊戲,一時間事事新鮮,倒也沖淡不少跟父母走散的不安。

  過了幾日,齊家的人終於尋來,母親給了那女人一包銀子,她說了謝謝,然後收下了。

  齊桁爾有點捨不得那女娃,但還是在母親催促下跟兩人告別,他只記得女人姓方,其他的都沒問,方嬸子喊那女娃叫做妞妞。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記得方嬸子,記得妞妞,也還留著方嬸子給他擦手用的帕子,可怎麼也沒想過方嬸子竟變成孟家的平太太,而妞妞成了他的妻,此刻正在他身邊吃著荷花酥,品著太平猴魁。

  齊桁爾突然覺得有點口乾舌燥,看到孟翠栩疑惑的神情,不自在的清清嗓子,把帕子還了回去,「當時你們母女一路到京城,很辛苦吧?」

  孟翠栩想起當年,臉上露出一抹感懷的笑意,「是啊,舅母很凶,舅舅將好不容易存下的幾兩私房錢全給了我娘,一路上吃饅頭、睡破廟,我曾想過去大寺廟裡乞討,母親卻是不允許,說就算窮,也不准我做那種事情,冬天寒風颳得寸步難行,夏天太陽又毒辣,我們往往黎明即起,走到日頭正烈的時候,便找樹蔭休息兩個時辰,晚上又繼續走,直到天黑才吃晚飯,幸好我們東瑞國富庶,許多寺廟都有善粥,善服,善鞋,倒是省去不少開銷。」

  齊桁爾有點失落,妞妞不記得自己了嗎?想想又繼續問:「一年多的時間說短不短,辛苦在所難免,但應該也有好的事情吧?」

  「有,到奉霄鎮時,剛好遇上廟會,撿到個小胖……妹子,妹子很可愛,剛好母親腳扭傷需要休息幾日,我天天跟那小妹子一起玩,我在家中可沒有弟妹,難得有個年紀相仿的小妹妹,很開心。」

  小、小妹子?他齊桁爾怎麼會像小妹妹?!當時雖然是她的個子高點,但自己分明就是男孩子啊,妞妞真不記得他了,連性別都記錯?

  「過幾天後,那小妹妹的家人尋來,給了母親一百兩謝銀,多虧那一百兩,我們後來的路途總算輕鬆些,要是風大雨大,還能有餘錢找個客棧,而不像以前一樣只能窩在破廟,盼著風別灌進來,雨水別淋到。

  「所以啊,我母親常說人不能做壞事,老天都在看呢,要不是我娘發善心顧了那妹妹幾日,我們後來的日子哪這麼好過呢。」

  齊桁爾鬱悶,突然沒了聊天的興致。

  孟翠栩見他意興闌珊,識趣的說天色不早,該回去了。

  齊桁爾心情不好是很明顯的,幾個下人沒人敢進入打擾,直到了飯點,才由大丫頭緋兒作主把飯端上來。

  緋兒比他大了六歲,跟了他許多年,與一般丫頭想嫁給少爺不一樣,緋兒倒是有主見的,想學齊太太身邊的艾畫,不嫁人,自己過日子,由於沒那心思,因此從不試探自家二爺,齊桁爾反而因為這樣特別重用她。

  這二爺也算是緋兒從小看到大的,故不像其他丫頭那樣會怕他,見他神色不好,便笑著問:「二爺這是怎麼啦,每回見二奶奶不都高高興興的,怎麼今日這樣嚴肅?」

  「緋兒,你可記得幼年之事?」

  「自然是記得的。」

  「會不會把小玩伴女孩當男孩,或者男孩當女孩?」

  緋兒笑說:「沒名字不好說,有名自然不會,後面都有哥兒姐兒的,可能不記得名,但性別不會記錯。」說完,見齊桁爾更鬱悶了,於是又道:「不過還是得看情形的,二爺不如跟奴婢說一下,奴婢也許有不同的想法呢。」

  齊桁爾心想也好,都是女子,也許她能解釋出來,於是便把與孟翠栩的淵源說了出來——如何從那帕子認出她就是妞妞,如何問起往事,而孟翠栩又是如何說起母女倆撿到一個小妹妹的事。

  緋兒自然十分詫異,這天下居然有這麼巧的事情。

  齊桁爾走丟之時,緋兒已經十三四歲,自然是有印象的,當時大隊人馬都出去找,還報官,老爺又花錢請鏢局幫忙大街小巷的走,後來聽說是在破廟找到的,被一對乞兒母女給收留過日。

  二奶奶居然就是那小乞兒,重點是她還不記得二爺了?

  緋儿轉念一想,便明白了,笑著說:「二爺,話不是那樣說,若是緋兒將來的夫君問起,自幼跟誰交好,我肯定會把鄰家哥哥說成鄰家妹妹,並不是為了欺騙,而是為了避嫌。這世道對女人來說是很苛刻的,一旦被懷疑,那就翻不了身,我想,二奶奶是不想二爺心裡不痛快,畢竟男女七歲不同席,而二爺跟二奶奶相遇的時候都已經六七歲了還玩在一起,要是被有心人說上一說,二奶奶的日子只怕會難上許多。」

  好像有點道理。齊桁爾覺得心裡舒服了一些,沒錯,一定是這樣,當時兩人都已經六七歲上下,他穿的又是男子服飾,玩了好幾天怎麼會不記得。

  緋兒替他剝了隻暇子,「二爺介意二奶奶啦?」

  「什麼介意不介意。」

  「奴婢服侍了二爺十幾年,可沒見過二爺跟誰這麼能聊。」

  齊桁爾不以為然,「我人不在家,自然得透過她才能知道齊家狀況。」

  緋兒只是笑著沒說話。二爺一向話不多,跟二奶奶卻可以一說整個下午,這還不叫特別嗎?!

  若想知道齊家的事情,二奶奶五日一報,基本上都是那樣,不用幾句就能交代完,二爺偏偏還會問東問西,夫妻之間的學問很多,「處得來」可是最重要的,不然就會像大爺跟大奶奶那樣,剛開始濃情蜜意,後來雞飛狗跳。

  都問起小時候的事情了,還不在意呢?

  「奴婢瞧二奶奶真好。」

  看,這麼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二爺卻沒喝斥,分明是要她說下去。

  「二爺雖然暫時不能回家,但齊家上上下下可都過得好好的,不用二爺擔心,反觀二奶奶,祖父跟父親死了,母親嫁給孟家老爺當平太太,幾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從沒見過面,二奶奶想不想見?肯定想的,但她不能,她連母親都不能見,好不容易知道弟弟跟孫姨娘的消息,卻還得自己賺錢才能贖回,明明有丈夫,卻得當寡婦,這林林總總可多糟心啊,可二奶奶永遠那樣平心靜氣,面對二爺也是笑意盈盈,奴婢大了二奶奶許多歲,但自問也做不到那樣。」

  齊桁爾點點頭,「還真難為她了,有件事情,你去給我辦一下。」

  「是,二爺盡管吩咐。」

  齊桁爾於是說了起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             *             *

  不到卯正,孟翠栩已經把自己打扮完畢,穿著一身杏黃色的嶄新秋服,頭戴翠玉簪子,腳踩粉珠香鞋,在金嬤嬤、芍光、亦丹的服侍下到了齊老爺夫婦的恰然園。

  盡孝,是齊家每個媳婦的責任,但今天特別不同——齊桁山昨天成親了。

  今日是新婦奉茶,戶部許大人的女兒正式成為齊家的三媳婦。

  柳氏還沒來,孟翠栩先在西首坐下,金嬤嬤跟芍光亦丹在後頭站著,齊太太身邊的趙嬤嬤很快奉上茶。

  孟翠栩笑說:「趙嬤嬤辛苦。」

  「是奴婢的本分。」二奶奶真是客氣。

     孟翠栩拿起白玉茶盞,盡孝時大家還沒吃早飯,因此一向奉的是人參茶或者靈芝茶,今天倒是不太一樣,孟翠栩嗅了嗅,是蜂蜜菊花,正好,雖然時序入秋,但這幾日卻有些燥熱,喝蜂蜜菊花解解燥。

  喝了幾口,堪堪放下茶盞,就見齊桁宜帶著柳氏以及大房一堆人馬過來,一群孩子除了快三歲的襄哥兒外,還有鎮哥兒、擎哥兒共三位小少爺,兩位小小姐——眉姐兒,以及如月前幾個月生出來的秀姐兒,而另一通房丫頭如菊大腹便便,柳氏也已經顯懷,大房算算,已經有七口人,坐在東首好不熱鬧,相對於西首一個人的孟翠栩,就顯得單薄許多,所幸齊娟兒到了,姑嫂說話,時間快上許多。

  大概半炷香時間,大廳廊下出現齊桁山跟另一個女子的身影,趙嬤嬤趕緊進去裡房通報,齊老爺齊太太出來,在正中央坐定後,趙嬤嬤才喊著,「三爺、三奶奶敬茶。」

  墊子已經準備好,齊桁山喜孜孜的牽著新娘子許氏給爹娘奉茶,齊老爺很高興,兒子們總算都成親了,齊太太也很高興,按照齊家規矩,庶子成親一年後分家,一年後她就能把陳姨娘一起扔出去,再也不用看到那兩母子,故許氏奉茶時,兩人都笑咪咪的,齊太太照例交代一些快點生孩子之類的話,許氏含羞點頭。

  給家裡長輩敬了茶,又認識了大房一家子,接著是二房。

  許氏顯然已經知道二房狀況,見只有孟翠栩一人也不意外,拿出一條繡花精緻的手絹,「繡工粗糙,二嫂別嫌棄。」

  孟翠栩收下,笑說:「弟妹長得真標緻,三弟有福。」

  許氏臉紅,齊桁山卻是神采飛揚。

  大房人多,二房人少,三房的自然挨著二房坐下。

  齊老爺見子孫滿堂,心裡舒服,「今日是桁山媳婦奉茶,按照家裡規矩,一年後的今天分家,我齊家歷代如此,不過如今家裡狀況不同往日,我身為家長,不能墨守成規,要做一些改變。」

  這一番話,廳上眾人神色各自精彩,大房滿臉問號,三房一臉期待,只有二房孟翠栩容色如常,看在齊老爺夫婦眼底,自然加分不少,大戶人家最怕孩子沉不住氣,二媳婦除了出身比較差,還真挑不出一點錯處。

  「桁山聰慧,十二歲就考上秀才,去年的舉人也只差上幾位,如此看來,兩年後的大試考上不會是問題,只不過到時已經分家,家底肯定拿不出捐官銀,我今日便當著眾人的面說,桁山,不管分家與否,你都是我齊家的子孫,你來。」

  齊桁山不明所以,但還是起身上前。

  齊老爺一個眼神,薛管家便向前,拿著兩個匣子給齊桁山。

  齊桁山一臉疑惑,「爹,這是?」

  「收好,大匣子是二十萬兩銀票,這就是你考上進士後的捐官銀跟疏通銀,小匣子是買屋銀五萬兩,你既然娶「許大人的千金,我們也不能委屈人家,這幾日便找地,請先生畫圖樣,把宅院蓋起來,你將來肯定要走官路,蓋屋子別小氣,要想到將來,房舍得充足才行,花園也得是能宴客的大小,整個一年也差不多了。」

  齊桁山跟許氏喜出望外,兩人一起跪下,「謝謝爹。」

  陳姨娘眼睛一下紅了,她一直擔心著這問題,想不到老爺都替三爺想好了,不管太太會不會放她出去跟兒子住,她都會好好侍奉老爺的。

  孟翠栩見齊老爺一出手就是二十五萬兩,重點是齊太太還沒辯駁,心裡再度贊嘆齊太太的聰明,事情已成定局,吵也沒用,不如當個大度主母,反而能博得賢名。

  齊老爺下定決心的說:「當年母親懷孕時動了胎氣,才八個月就生下我,雖然勉強活過來,但身體始終沒一般人硬朗,尤其最近更是累得很,晚上睡不著,白天又睜不開眼,大夫說了我得休息,否則恐怕沒幾年就要走,你們都已經成親,我沒什麼放不下——」

  齊太太喚了一聲,「老爺……」

  齊老爺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只是高堂還在,我總不能作個比母親先離世的不孝子,所以我打算放下生意,好好休息養命。」

  齊桁宜慌了起來,「爹別聽那羅漢大夫說的話,我們再請歐陽大夫過來瞧瞧,爹還這麼年輕,肯定不會有問題的。」爹這是要交棒給他嗎?但他不行啊,他連雲州那兩塊田產產了多少穀糧都不知道了,是要怎麼掌管齊家當鋪,要是二弟還在就好了,把家裡交給他,肯定沒問題。

  柳氏卻是一臉喜色,「夫君,您怎麼說都是公公婆婆的大兒子,本領哪裡會差呢,謙虛過頭可就不好了,我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總是做得到的。」自己要當掌家主母了,太好了,到時候她就拿公中的錢貼給娘家,反正她是掌家主母,想怎樣就怎樣,沒人能說她的不是。

  齊老爺嚴肅的說:「桁宜、大媳婦,你們膝下已經有了三子二女,得做好榜樣給孩子們看,別讓我失望。」

  齊桁宜苦著一張臉,柳氏卻是喜形於外。

  「我決定——」齊老爺深吸一口氣,「把齊家當鋪交給二媳婦。」

  一家三代都到齊的大廳上,頓時鴉雀無聲。

  饒是孟翠栩在金嬤嬤那裡學了一手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這下也忍不住了,這這這,這什麼跟什麼?交給她?齊家家業不是一向只傳給嫡子嗎,連庶子都要分家了,交給她這外姓人有沒有搞錯?

  齊桁宜、齊桁山兄弟以及柳氏、許氏也都很傻眼,想著是自己聽錯,還是父親糊塗,而母親怎麼這樣鎮定,母親已經知道了?

  靜默中,柳氏先行開口,神色有點不自然,「這,公公,媳婦耳朵笨,怕是聽錯了,請公公再說一次吧。」

  齊老爺對眾人的反應並不意外,再次道:「我說,以後我要把當鋪交給二媳婦。」

  齊桁宜鬆了一口氣,只要不交給自己,交給誰都好,柳氏卻是大怒,就算要交給媳婦,也應該是交給她,她排行第一啊!

        齊桁山覺得這樣不太妥,但身為庶子,他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許氏見夫君保持沉默,於是也沒吭聲。

  孟翠栩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麼,「公公——」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齊老爺舉起手打斷她,「說來,是齊家對不起你,讓你嫁給一個沉江之人,現在又因為我愛惜性命,要把重擔交到你肩上。二媳婦,這廳上都是自己人,我就不跟你說客套話了,你一個深閨女子,能把四間小鋪子經營得有聲有色,連富貴酒樓的月收入都到達四百兩,這本事可不是人人有的,我希望你來看帳、作帳。

  「當然,不會要你做一輩子,我已經跟你婆婆說好,我們打算親自教襄哥兒跟鎮哥兒,這兩兄弟總有一個能成材,等他們滿十六歲,你再把重擔卸下,交還給齊家,你說可好?」

  眼見齊老爺滿臉企求,孟翠栩實在不忍心,這齊老爺,外人看來風光,事業順遂,家庭美滿,可是那苦啊,可沒幾個人懂。

  齊桁宜不成材,偏偏排行老大,齊桁爾堅決果斷,但有家歸不得,齊桁山一目十行,卻是要分家出去的,身為一個當家老爺,內心之為難,恐怕難以描述。

  先天不足,後天失調,導致他的身體比一般人更不好,身為一個兒子,不能死在母親之前,身為一個父親,總得看到四皇子倒臺,兒子可以回家那一天,為此,他得留著命,多活幾年,所以只能把家業交給一個外姓人。

  她其實是想拒絕的,但她既然是齊家媳婦,就得休戚與共,得讓齊老爺好好活著,也不能讓齊家敗在齊桁宜手上,一千兩一塊的玉珮啊,居然就這樣買了,齊家當鋪要是給他,只怕沒幾年就要易主。

        退後一步說,齊桁爾替她打聽到弟弟跟孫姨娘的消息,她還沒回報呢——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齊老爺會這樣講,其實是齊桁爾的主意。

  「是,媳婦明白了,今日起除了每五日去一次富貴酒樓,剩下的時間都用來跟公公學看當鋪的帳。」

  齊老爺跟齊太太互相拍了拍對方的手背,齊太太神色和藹的說:「孩子,辛苦你了。」

  「我是齊家二奶奶,替齊家做事也是應該的。」

  「以後我們婆媳,我主內,你主外,把齊家打理起來。」

  孟翠栩福了福,「媳婦年輕不懂事,還請婆婆多多教誨。」

  柳氏懵了,事情就這樣定了?他們大房明明是齊家唯一的嫡子了,卻沒人問他們意見?她的夫君是死人嗎,二房都騎到頭上來了,還一聲也不吭。

  柳氏本來就很氣,看到齊桁宜回避自己的眼光更氣,想到那白花花的銀子,忍不住開口,「公公婆婆,媳婦雖然愚笨,但也想給家裡盡份力,不如我跟二弟妹一起打理吧,多個人多雙手,總是比較好辦事。」

  齊太太皺著眉,想罵人,但又顧念今天是三媳婦第一次見家人,要是場面難看,怕嚇到她,傳出去對齊家名聲也不好,於是忍著丟茶杯的衝動,皮笑肉不笑的問:「今有物不知其數,三三數之剩二,五五數之剩三,七七數之剩二,問物幾何?」這是孫子算經的基本題,桁山四歲多便已經能解。

  柳氏噎住了,這什麼,這她哪會,「婆婆,這問題誰會吶。」

  「二媳婦,你說呢?」

  孟翠栩恭恭敬敬回答,「二十三。」

  齊太太繼續,「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頸,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孟翠栩想也不想,「雉二十三,兔一十二。」

  齊太太很滿意,轉而對柳氏說:「你想幫忙很好,不過如果連算經程度都沒有,大抵也看不懂當鋪的帳本,這樣吧,我替你請個女先生,你就先把算經學起來,等學好了,再跟二媳婦一起幫持家裡,你瞧這樣可好?」

  柳氏第一道題答不出來,第二道題連題目都聽不懂,聽婆婆這麼說是讓她學算數,唉她不想啊,她只想當個掌權又清門閒的大奶奶,誰想學什麼算經啊,但此時騎虎難下,也只能苦著臉謝謝婆婆厚愛。

  讓柳氏知難而退後,齊太太又道:「過些日子是老太太生日,今年依然是我們自家人吃個飯就行。另外,家裡前兩日來個客人,不過因為桁山成親,所以沒介紹給大家認識,寧香,你出來。」

  隨著齊太太話語落下,內廊處慢慢步出一個年輕少婦。

  一出來,孟翠栩忍不住在內心鼓掌,原來這世間真有人配得上芙蓉花貌這四個字,這少婦實在是太美貌,除了美貌,更有少見的楚楚可憐風姿,站在那兒什麼都不用說,一派我見猶憐。

  少婦對著眾人一福,「寧香有禮。」

  齊桁宜笑咧咧的,一臉討好,「表妹來我們齊家都不知道幾次了,怎麼如此生疏。」

  黃寧香咬咬下唇,「我現在已經是下堂妻,哪能跟以前比。」

  「去去去。」齊太太聽不下去,「說什麼呢,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們齊家的表小姐,你們可不准跟寧香生疏,娟姐兒若是無事,可常常去客院找寧香玩。」

  孟翠栩心想,這黃寧香不知道什麼來歷,齊太太好生偏心,為了怕她悶,居然讓齊娟兒去找她聊天,齊娟兒還沒訂親呢,要讓人知道一個黃花閨女跟個下堂妻來往,傳出去名聲可不好。

  但聰明如她,當然不會在這種時候去出頭,等回頭暗示一下娟兒別去找黃寧香就好了,這黃寧香總不會去跟齊太太告狀說表妹不來找我玩吧。

  一回到霞蔚院,孟翠栩便問起黃寧香。

  「回二奶奶,那是太太的姨甥女。」芍光恭恭敬敬回答,「太太的親姊嫁入黃家,是為黃四太太,因為黃家生意每況愈下,齊家當鋪又蒸蒸日上,黃四太太便起了心思,想讓女兒嫁入齊家,給二爺當正妻,一方面齊家聘禮多,二方面、二方面……」她臉上出現為難神色。

  「二方面怎麼樣?」孟翠栩覺得奇怪,芍光算是很敢講話的人了,怎麼突然出現這種樣子。

  芍光低聲,「奴婢僭越,二方面,大爺實在不爭氣,到十歲多都還作不出帳本,孫子算經一題也解不出,大家都在說,老爺會把家業傳給二爺,而將大房分出去,黃四太太圖的,就是將來的家權。」

  孟翠栩點點頭,這不意外,黃家快傾倒,除非能娶個貴女,或者嫁個貴婿,否則就只能開始裁減下人,但好日子過久了,要裁減下人又哪能忍受,何況還有面子問題,大戶人家就算一窮二白,也得維持體面。

  「黃家表小姐常常來府上玩,跟二爺感情很好,原本是說好二爺十六歲就訂親,但不知道怎麼著,二爺不娶了,有聽說是四皇子想讓二爺尚小郡主,但這只是下人傳聞,做不得實,黃家表小姐知道入門無望,很快另外婚配,嫁入一戶姓羅的人家,卻沒想到肚子始終沒動靜,今年因無子被休,而原本就已經生病的黃四太太大受打擊,竟這樣去了。」

  孟翠栩心想,齊太太這時讓黃寧香過來是什麼意思?齊家府內可只剩下兩個兒子了啊,齊桁山才剛剛娶妻,萬不可能在這時候給他塞人,應該不是他,所以目標變成齊桁宜?覺得大兒子妻妾眾多,所以多一個也沒差是嗎?或者是想給這疼愛的姨甥女找個晚年安定?

  如果把她嫁給齊桁宜當平妻,然後把擎哥儿抱過來養,那黃寧香就是有丈夫有兒子的人,那就不用擔心晚年了,嗯,一定是這樣,柳氏已經生有兩子,地位穩固,大抵也不會把一個無子表妹看在眼底,唯一可憐的就是如竹了,平妻如果要養庶子,那姨娘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黃寧香的動作很快,才沒幾天,就讓人送了自己燉的雞湯去福輝院要給齊桁宜,意外的是讓柳氏給喝了,她說自己懷著孩子呢,肚子餓,忍不住,這招非常好用,因為就算是齊太太也不能說什麼,金孫最大,不過一碗雞湯,男人不喝又不會怎麼樣,但可千萬不能餓著懷孕的媳婦。

  福輝院熱鬧了起來,黃寧香頻頻出招,雞湯、參湯、點心、帕子,什麼都來,柳氏則聯合如竹、如月、如菊三個,想辦法把那表妹擋在門外,什麼都擋,整天雞飛狗跳。

  而孟翠栩卻是憑著過人天賦,學會看當鋪的帳本了,雖然她不懂得辨識玉器、繪畫,但孟老爺說那些交給朝奉就行,只要她能看得懂帳本,不要被騙,家裡就算是穩住了。

  不過那帳本真的是很多啊,開始看帳後,她終於知道齊老爺為什麼身體會不好,帳務太繁重了,是人都吃不消,於是她想出一個方法——趁著每五天去跟齊桁爾報告祖母近況時,順便把帳本帶去讓他一起分憂。

  齊桁爾也沒反對,拿起帳本就看,他看帳的速度可快了,一目十行,心算又好,連用算盤做最後驗算都不用,只要她不吵,他半個時辰可以看完一本,讓她來看,一本可得花上半天呢。

  不是她在說,齊桁爾最近真的對她很不錯,會準備她喜歡的泉水碧騾春,點心也從他喜歡的水晶餃、鹹酥餅等咸點,變成桂花糕、百合羹等甜點,給過她兩匹布,一匹紫棠色讓她找理由送給齊太太,另一匹桃紅色是賞給她的,還說她膚色白,穿桃紅會好看,孟翠栩有點困惑,這是稱贊她好看嗎,問了金嬤嬤,金嬤嬤笑咪咪的說「恭喜小姐」,然後就不肯多講了。

  以前是拿身分壓她,前陣子居然說「你我已經是夫妻,不用如此客氣」,嚇了她好大一跳,要不是知道他生性嚴肅不會開玩笑,她一定會以為他是在耍她,例如等她不拘謹了,又說她沒規矩之類的。

        但怎麼說有了齊桁爾的幫忙,總之看帳不再是苦差事,而且因為她很辛苦的「當家」,她發現自己的飯菜變好了,也不知道是誰的吩咐,原本是六菜一湯,現在變成八菜兩湯。

  時序漸進,老太太的生日過後沒多久,皇宮中傳出消息,聽說四皇子跟八皇子在御書房吵了起來,皇上很生氣,氣得當場暈了,醒來後罰了兩皇子各禁足三個月,另外罰俸一年,以示懲戒。

  孟翠栩聽了只覺得可惜,怎麼不罰四皇子流放啊,這樣齊桁爾就能回來掌家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9-20 02:1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16 08:12 AM 編輯

【第六章】

  冬至過後,京城下了第一場雪,孟翠栩一覺醒來,霞蔚院已經是銀妝素裹,有別於春夏的繁花盛開,此時一片雪色,更有雅趣——只是,如果頭不要疼就更好了,吸吸鼻子,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金嬤嬤連忙過來給她加兔毛披風,「小姐怎麼穿這樣單薄就出來,小心著涼。」

  「便是貪看雪色,京城已經好幾年沒下雪了呢。」孟翠栩伸出手,讓雪花飄在掌心,冰涼涼的,舒服得很。

  金嬤嬤回想道:「以前在孟家,十三年倒是下過四次。」

  「二奶奶,該進來梳妝了。」亦丹出來喚人。

  「好。」今天是下雪了,但還是要去怡然園盡孝。

  都說下雪不冷,可孟翠栩偏偏著了涼,盡孝回來鼻子已經塞住了,但今日是要去跟齊桁爾會面的日子,因此也沒請大夫,吃飯時順便吃了一些驅寒丸,午正時把帳本一抱,便坐馬車出門。

  從富貴酒樓的後門到了齊桁爾的小院,孟翠栩把帳本放在桌上便道:「我有點風寒,怕過了病氣給夫君,就不待在這裡了。」說完轉身要走。

  齊桁爾卻是一下抓住她的手,自從知道她就是妞妞後,他一天比一天在意,沒辦法不去想她。

  從小到大他都是被嚴厲的教養長大,跟妞妞在一起的那幾天,是唯一放鬆過的時光,當他害怕回不了家時,妞妞那一句一句的「小胖哥哥,不用擔心,你一定會回家的」給了他很大的安全感。

  他想對她好,但這都幾個月過去,突然對她好也很奇怪,而且他沒主動對誰好過,放不下身段,就連他過去喜歡的寧香表妹,也是她來討好他。

  然而現在聽她說身體有恙,他忍不住問:「請大夫看過了嗎?」

  孟翠栩看著被他握住的手腕,覺得有點異樣,但不好甩開,只笑著說:「已經吃了藥丸了,放心吧,以前在孟家生病,我也沒請過大夫。」方姨娘會命人去醫館買來驅寒丸、顧腹丸等等藥丸,她需要時就吃,畢竟大夫進出得孟太太允許,孟太太不會允的。

  齊桁爾狐疑,「那藥丸真有用?」

  看到他真的關心,孟翠栩心裡有些感動,溫言道:「夫君放心,藥丸我吃了很多年,都很有效。」

  「緋兒。」齊桁爾對格扇喊了一聲,緋兒立刻進來。「帶二奶奶去休息,好生照料。」

  孟翠栩福了一福,「多謝夫君。」

  緋兒帶著她進入一進的東廂房,入眼就是美人榻上的黑色貂裘,對面則是一張黑檀木床、黛色帳子、錦藍鋪蓋,大床上一個枕頭,几上有香爐,空氣中隱隱還有點殘香,這分明是有人住的,而且看牆壁上又是弓箭,又是地圖的,是個男人房!面對孟翠栩驚疑不定的神色,金嬤嬤卻是喜笑顏開,「敢問緋兒姑娘,這可是二爺的房間?」

  緋兒含笑,「是。」

  孟翠栩懵了。

  緋兒繼續說:「二爺平常住在城南的宅子,所以這裡只有一間房,其他的廂房別說地龍,就連枕被都沒有,二奶奶快點歇下吧,奴婢去熬些薑湯。」

  孟翠栩覺得有點尷尬,睡齊桁爾的床好嗎……

  金嬤嬤笑咪咪的替她解下兔毛披風,脫了鞋子,不由分說地把她按入被窩,一下子把錦被拉了上來,「姑爺對小姐可有心了,直接讓小姐在自己的房間休息,足見對小姐的重視。」

  錦被上都是他的氣息,想到他也躺在這被鋪中,孟翠栩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好像……他人抱著她一樣,「金嬤嬤,我覺得有點怪怪的。」

  「妻子睡丈夫的床有什麼好奇怪,小姐不要多想,好好休息才是正經。」

  孟翠栩離去後,齊桁爾開始看帳本,但一直忍不住分心,速度比平日慢上許多,直到周大提醒他「這一疊二奶奶今日就得交回怡然園」,這才集中精神,開始算起帳本有無疏漏。

  算著算著,他拿起筆沾朱砂,在其中一頁圈了幾個字,又看了看封面,朝州新瑁府?這新瑁府怎麼搞的,上個月的就錯了,才換過朝奉,這個月居然又錯!是知道齊老爺現在不看帳,所以想試試二奶奶嗎,要是沒發現,以後順手金銀就理所當然了?

  於是他直接用朱砂筆在新瑁府的帳本上寫——再換朝奉。

  拿起另一本接著算,格扇突然傳來敲門聲——

  「大爺,是我。」周二的聲音。

  齊桁爾頭也不抬,「進來。」

  周大一看弟弟神色,就知道有要緊事,於是出去守著門,讓弟弟跟主人說話。

  齊桁爾見狀,放下筆,「怎麼了?」

  周二一臉喜色,「皇上自從上個月被四皇子與八皇子氣暈後,身體大不如前,一個月上朝都沒十天,我們安在四皇子府的人傳消息出來,四皇子最近頻頻跟大將軍聯繫,怕是……」

  齊桁爾皺眉,「說。」

  周二低聲,「想逼宮。」

  「太子府那邊呢?」

  「太子整日沉溺在酒池肉林中,還沒發現弟弟們有人想搶皇位。」

  「知道了,讓我們的人盯緊點。」

  他在四皇子那裡安了幾個人,有女人,有清客,有侍衛,女人負責吹枕頭風,清客負責贊美他英武果斷,好讓他按捺不住,侍衛嘛,要是四皇子舉兵攻城,侍衛便想辦法在兵荒馬亂之中斬殺四皇子,只要四皇子不在,他將論功行賞贈金萬兩。

  皇上的身體又不好了,而且這次是真的不好,太子如此廢物,四皇子很快會忍不住的。

  他真想四皇子快點死,真想回家。

  他已經當了兩年的死人,他想趁著自己還年輕的時候,再當回活人,承歡長輩膝下,跟妞妞好好過日子。

  讓孟翠栩當他跟齊家的中間人,剛開始當然也擔心,但她意外的做得很好,齊桁爾以為自己是喜歡她的小聰明,直到有次她說「二爺真健談」時,他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自己不是一向都很沉默嗎,什麼時候健談了?當時以為是聰明人跟聰明人比較有話聊,但知道她就是妞妞後,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跟孟翠栩這樣有話聊了,他跟妞妞也是一見如故,第一次見面,妞妞自己只有一個白饅頭,卻在聽到他肚子發出聲響後,還分了半個給他。

  隨著年紀增長,後來遇到的姑娘小姐們對他好,都是看在齊家庫房的份上,就連寧香表妹,說著多喜歡他,非君不嫁,但他一講希望婚禮延後,她就二話不說嫁入羅家了,當然他也不怪她,女子的青春耽誤不起,只不過很遺憾而已。

  孟翠栩說,寧香被羅家以無子休了,母親又把她接回齊家,這回想讓大哥收她為平妻,但柳氏非常討厭她,不願意,擎哥兒的生母竹姨娘為了力保兒子能養在自己身邊,現在跟主母同一陣線,積極得很。

  不過寧香有他母親撐腰,沒那麼好打發,這時候關鍵人物齊桁宜怎麼想就很重要了,偏偏他愛表妹,怕虎妻,於是一直沒表態。

  他問起,「你覺得我大哥跟她怎麼樣?」

  孟翠栩想了想,含蓄的說:「誰也不吃虧。」

  齊桁爾想了一下,懂了,一個好吃懶做的男人,一個朝秦暮楚的女人,的確誰都沒資格得到好的。

     想懂了之後突然覺得過去的自己有點好笑,自以為看人很清楚的他沒看出寧香是什麼樣的人,不知道她想嫁的只是富貴生活,而不是他。

  她嫁入羅家那天,他醉了一整晚,後來想起她也會心痛,覺得難受,明明知道是她另嫁他人,但總無法忘記她抬起那雙剪水雙瞳,輕輕喊他「二表哥」,乃至於沉江後,都不太願意想起她。

  到底什麼時候開始,想起她不會難過,他已經不記得了,但這樣的感覺真好,自由而舒服,他不需要一個只能共富貴,不能共承擔的女人,他要的是孟翠栩,想起她每回來說的話——

  「……祖母已經可以自己下床了,不用擔心,我常常過去陪她老人家吃午飯,大概是看到我就想到夫君,薛嬤嬤說,我在的時候祖母總吃得多,夫君若還擔心,我就天天過去……」

  「……公公跟婆婆最近都很好,襄哥兒跟鎮哥兒都已經搬入怡然園,有什麼事情比養嫡孫更讓人高興?他們總念著嫡孫聰明,夫君不用擔心齊家將來了,襄哥兒真的很聰明的,現在不過三歲,已經開始數數,認字,算數詩歌也會唱上十幾首,記得祖父喜歡吃什麼,祖母喜歡吃什麼。公公婆婆說,襄哥兒記性可不比桁山差,齊家將來有望,至於鎮哥兒才一歲多,也不好強求,只要他能乖乖長大,就算孝順了……」

  「……田家姑爺最近寵愛新收的丁姨娘,那丁姨娘很厲害,連大姑奶奶都吃了幾次虧,但怕夫妻離心,又不敢發落那小妾,回家跟婆婆哭訴,婆婆很心痛,我給姑奶奶想了個辦法——買四個沉魚落雁的丫頭塞進後院,田家姑爺這下眼花撩亂,於是雨露均沾,丁姨娘不再獨寵,自然翻不起風浪,那四個丫頭的賣身契都在大姑奶奶手裡,誰敢作怪,個個跟大姑奶奶一條心呢……」

  孟翠栩懂得感恩,性子也豁達沉穩,就像她的口頭禪是「別擔心」一樣。

  雖然一剛開始是拿著她弟弟跟孫姨娘來威脅她的,但她說,謝謝他打聽到了他們的消息,她很承情。

  不是怪他見難不救,而是謝謝他,然後自己想辦法。

  齊桁爾是真的很想跟她一起過日子,跟這種心大的丫頭當夫妻,應該很有趣。

  希望四皇子府上的那些清客多多慫恿他,皇帝是病了,但不傻,四皇子只要起兵,一定會死。

  四皇子不存在,他齊桁爾就能存在……

  「二爺,」緋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二奶奶發熱了。」

  什麼!

  大夫收起脈枕,殷殷交代,「這位姑娘雖然只是風寒,但憂慮過甚,要小心照顧,免得造成大病。」雖然是男子的房間,男子的打扮,但大夫一把脈,自然知道是女子之身,醫者沒那樣多心眼,把出來是姑娘,就說是姑娘了。

  齊桁爾皺眉,「那請大夫開點補藥。」

  「別別別。」大夫揮揮手,「姑娘體虛,補不得,我開幾張食療方子,照著上面吃,這藥嘛,不熱就停了,多吃無益。」

  「那就有勞大夫了,緋兒,跟著回醫館抓藥。」

  緋兒送大夫出去後,齊桁爾坐到床沿,看著孟翠栩的睡臉,替她掖了掖被角,沒再講話,想起大夫剛剛說她思慮過甚……

*             *             *

  孟翠栩這一覺睡到快申正,緋兒把湯藥熬好了,這才叫醒她起來喝藥。

  她迷迷糊糊的,聽見張嘴就張嘴,聽見喝就喝,直到一口咽下,這才被苦醒。

        齊桁爾溫言道:「退熱湯,快點喝吧。」

  孟翠栩已經十幾年沒喝過湯藥了,都忘了這黑色湯汁有多苦,但她知道,再苦也是好東西,於是忍著味道,一口一口喝下,直喝得乾乾淨淨後,這才拿起旁邊的蜜餞含入嘴巴去苦。

  直到苦味漸去,她才開口問:「我這是睡多久了?」

  「才一個多時辰。」

  她鬆了一口氣,見外面天色有點暗,還以為睡到酉時呢,那就太不像話了。

  齊桁爾道:「金嬤嬤,先出去一會。」

  金嬤嬤躬身,「是,老奴退下了。」

  孟翠栩覺得有點奇怪,但她知道齊桁爾定是有話要說,於是安安靜靜的等著。

  齊桁爾看著她發熱臉上不正常的紅暈,湧起幾分憐惜,「以後帳本你不要看了,直接帶過來,由我來看吧。」

  「夫君,這是怎麼了?」孟翠栩原本靠在枕頭上,這下整個人往前傾,「是我做得不好嗎?我是看得比較慢,但那也是怕錯,公公也說了,寧願慢,不能錯,以後熟悉些自然能快的。」

  見她著急,他連忙安慰,「不是嫌你不好,大夫說你得養寧養身,我在想,是不是自己錯了,只想著別讓大哥掌家以保住齊家,卻沒去想這些對你來說是多大的負擔,每個月十六本厚厚的帳簿,別說你,就算從小學,也很難吃得消。」

  「不是帳本的關係,雖然我看不了那麼多,但看上一些總是沒問題的,而且這不只是幫齊家,我自己也學到很多,我以前作帳的方式太笨了,直到看到齊家的帳,我才知道帳本可以這樣作。」將來等把弟弟接出來,她要教他讀書寫字,還要教他做生意,她得多學一點,才能多教他一點,「我真的不要緊。」

  「可是大夫說你思慮過甚。」

  「我沒有。」

  「那可是歐陽大夫。」歐陽大夫曾經是殿前御醫。

  「夫君,我不是煩帳本的事情,我是,我、我是……」

  齊桁爾靜靜地等待她說。

  孟翠栩又掙扎了一會,這才低聲道:「我是想弟弟,想孫姨娘。」其實最想的是方姨娘,但卻是連名字都不能說的,方姨娘很艱難,自己想她,會害了她,所以只能想弟弟跟孫姨娘。

  頓了頓,她聲音又更小了,「我知道夫君幫忙打聽出來,很感謝,富貴酒樓的生意也很好,等明年這時候,我一定能把他們母子倆贖出來,我不是要夫君幫我做什麼,只是你問了,不能不說。」

  齊桁爾聞言覺得有點錯愕,居然是想弟弟,怎麼會思慮過甚……可再想想自己,也就釋然了。

  成為宋華後,他沒一天不想齊家人,而這樣的日子不過才兩年多,他已經很痛苦,她可是過了十幾年這樣的日子,能不難過嗎?

  「如果真是這原因,你可以放心,我已經把你弟弟跟孫姨娘接出來了。」知道她就是妞妞之後,他便派人去雲州把這對母子贖了出來,想給她一個驚喜。

  孟翠栩一時之間不敢置信,激動了起來,「真、真的嗎?二爺,您說的是真的?沒有騙我?」

  「當然,我齊桁爾說話算話。」

  「什麼時候的事?」

  「不久之前,原本沒打算這樣早跟你說,沒想到你居然思念到思慮過甚。」齊桁爾有點懊惱,早知道就跟她講了。

  「謝謝夫君。」孟翠栩喜笑顏開,「他們在哪?我想見他們。」

  弟弟,她的手足,從此她在世間不再是孤單一人了,她要讓弟弟學讀書寫字,將來再學做生意,然後娶妻生子,開枝散葉,再把孟家壯大起來,以告慰父親跟祖父在天之靈。

  「他們兩人還在雲州,原想贖出來就直接帶來京城跟你見面,不過你那孫姨娘一聽說是大小姐派人去接,立刻倒下,大夫說她是憑著一口氣撐了這十幾年,突然知道不用撐了,為奴為僕的舊疾一下子湧上,得好好養養才行。便只能讓她先養病了,前兩天的消息是已能自己走路,只不過還不能長途跋涉,加上現在天寒地凍,趕路不便,你要見人恐怕要等明年春天。」

  孟翠栩一下笑,一下惆悵,聽到最後,自我安慰道:「春天嗎,反正總會到的,要說起來,還比我自己攢錢快了半年呢。」

  齊桁爾挑眉,「就這樣?」

  孟翠栩一笑,「多謝夫君,我一定會好好孝順齊家長輩的。」

 「我贖你那弟弟跟姨娘又不是為了要你孝順。」他是想討好她,不是要做利益交換。

  她沒聽清楚,「什麼?」

  「沒事。」齊桁爾定定看著她的臉,「所以,你不要再想太多了,好好休息,把身體養回來,不然年紀輕輕就掏空了可怎麼辦。」

  孟翠栩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低聲道:「我知道啦。」雙手一推他,「我發熱呢,夫君可別靠我太近,怕過了病氣。」

  齊桁爾見她原本只是發熱臉紅,現在連耳朵都紅了,知道她害羞,於是心情好了起來,嗯,他的夫人在害羞。

  遠遠傳來敲更聲,申正了。

  孟翠栩一個機靈,連忙掀起被子就要下床,「我得回去了。」

  齊桁爾又把她按回被子,「你都病成這樣了,直接在這裡休養,我自會跟祖母說。」

  「但婆婆那里怎麼辦,家裡還有大嫂跟三弟妹呢,而且也得替夫君著想啊,夫君總有一天會回家的,到時候下人說起二爺不在時,二奶奶外宿不歸,那傳出去多難聽。」

  「我知道就好,我不會介意。」

  「我不能給齊家丟人。」孟翠栩雖然身體不舒服,卻不想撒這個嬌,「嫁入齊家後,上上下下都對我很好,我不能讓齊家人在外人面前抬不起頭,我得回去。」齊桁爾恨了起來,她說的都沒錯,而這一切都源於他是個沉江之人,所以她不能說自己正跟丈夫在一起,都已經燒得滿臉通紅,還是得冒著大雪趕車回去。

  「夫君的好意我明白的,不過我真沒關係,我沒那麼嬌弱。」孟翠栩對著門外喊,「金嬤嬤。」

  金嬤嬤推開格扇進來。

  「幫我更衣吧,得回去了。」

  金嬤嬤笑說:「老奴也是看著時間差不多了。」

  孟翠栩能在孟家自生自滅長大,身體自然不會太差,回齊家休養了一晚,就又生龍活虎了,梳妝後照樣精神奕奕,去怡然園盡孝時都沒人知道她昨天下午病得全身紅通通。

  齊太太心情很好,看著大腹便便的如菊,笑意更甚,「如菊大概就這陣子了,大媳婦,你也懷著身孕,我看就把如菊挪到我這裡來吧。」

  柳氏連忙道:「怎麼能勞煩婆婆呢。」

  「自己的孫子有什麼好勞煩,你是大房的福星,不但自己生了兩個,還旺大房,入門五年,三個哥兒兩個姐兒,我每天早上看了都舒心,你現在肚子裡還有一個,可不好再操勞。艾畫,牛嬤嬤,你們等會去福輝院,把如菊的東西收拾收拾。趙嬤嬤,快去安排個房間出來。如菊,等會你就不用回去,以後直接住在我這裡,安心待產吧。」

  柳氏聽婆婆稱贊自己,忍不住得意,「是。如菊,那就聽太太的。」

  見如菊扶著肚子要磕頭謝恩,齊太太揮手,「都快生了,不用這麼多禮,小心折騰到我的孫子。」

  「是,奴婢不敢,奴婢一定生下健健康康的少爺。」

  「這還差不多。」齊太太笑咪咪的,「時辰也差不多了,都回去吃早飯吧。」

  京城的習慣是先盡孝,再回房吃早飯,齊太太自從接了襄哥兒跟鎮哥兒到怡然園撫養,盡孝的時間是越來越短,對她來說,看孫子吃飯可比跟媳婦說話有趣多了,襄哥兒什麼都是教一遍就會,真有成就感。

  「婆婆。」許氏卻是站起來,「媳婦有事情要稟告。」

  對於這庶子媳婦,齊太太實在是親熱不起來,但她跟丈夫成親多年,家也不是白當的,於是照樣笑著,「三媳婦有什麼事情,說吧。」

  「媳婦入門後,早上五菜一湯,午晚飯六菜一湯,原以為齊家皆如此,可昨天丫頭去廚房拿飯菜,卻發現二嫂的食盒多了三個,居然是八個菜兩個湯,媳婦想問問婆婆,一樣是奶奶,怎麼就差了這麼多。」

  她許六娘可是堂堂戶部大人的千金,肯下嫁這商戶,齊家應該感激涕零,把她奉為上賓才是,怎麼會二嫂吃得比她還好,若說生子有功要補身也就算了,但還偏偏是個寡婦,讓她怎麼忍得下這口氣,跟丈夫說起,丈夫卻只要她息事寧人,她才不要,剛剛嫁進門就這樣,以後還不知道會怎麼刻薄她。

  一旁的孟翠栩忍不住皺眉,這許氏之前看來溫柔得體,但嫁進來才多久就露出本性了嗎,現在齊家上上下下都知道是她在看帳本,就憑她看得這麼辛苦,多吃兩個菜會怎麼樣,更何況這兩個菜還是公公賞下來的,又不是她自己去要的。

  「三媳婦,六個菜一個湯,你還吃不飽嗎?」

  許氏噎住了,沒想到婆婆會問她吃不吃得飽,她當然吃得飽啊,她只是吞不下那口氣,「婆婆,媳婦要的是公平。」

  「公平啊,二媳婦的丈夫不在了,你的丈夫卻還在,你覺得這可公平?」

  「這事二嫂入門前便已經知道,那就不該抱怨。」許氏一臉理所當然。

  「那麼,你入門前就知道嫁的是庶子,庶子妻不碰帳,歷來如此,那又有什麼好抱怨?」

  孟翠栩簡直要給齊太太鼓掌了,婆婆威武,許氏每天閒著沒事做的時候,她可是撥算盤撥到手指痛啊——所有的朝奉都知道現在是二奶奶在看帳,有人想趁機測試她,所以她不只看,還會全部算過,就被她抓到過看起來正常,但總數不對的帳本,要是她少算那一次,兩千兩就飛了。

  齊桁爾說,錯帳一次就換朝奉,她已經換過一個,好笑的是那人還上京城想跟她理論,覺得她一個女人憑什麼掌管齊家當鋪,要齊老爺給他作主,哭訴沒功勞也有苦勞之類的,只不過算錯一次而已,二奶奶居然就拔除他,太沒人情味了,齊家真的不能讓女人作主,這樣人心會寒的。

  不是她在說,真不懂這種人怎麼當到朝奉的,一點眼色都沒有,如果不是公婆的命令,她有辦法當家?公婆既然支持她,又怎麼會否定她的決定,錯帳還想當沒事?朝奉這麼好當?作帳至少都驗算一次,她可不信有人連錯兩次,還錯得金額都一樣,分明故意,如果她沒發現就是兩個下場——一,他把差額放入自己口袋,或者是第二種,他「想起來」自己好像交錯帳本,交的是粗帳,唉呀,怎麼二奶奶沒發現那是粗帳嗎,那可真不行啊。

  管帳本不是只要算,她還得面對這種情形,每天這麼操勞,多吃兩個菜很過分嗎?

  許氏眼睛眨啊眨,突然就紅了眼眶,「庶子也是婆婆的兒子,婆婆怎能這樣對我。」

  齊太太耐著性子,「我怎麼對你了,大媳婦膝下三子二女,現在跟如菊都懷上了,馬上要再添兩個孩子,這麼大的功勞,也是六個菜,她也沒抱怨,還是說你立了什麼大功我不知道,那你說來聽聽,若是可以,我也加菜給你。」

  「桁山已經考上秀才,舉人也不過探囊取物,給齊家爭這麼大的光,難道不值得多一點照顧?」

  「所以老爺不是給你們二十五萬兩了嗎,誰家庶子先拿捐官銀的?說到這個,我還沒跟你算帳,你為什麼要回娘家嚷嚷拿了多少銀子,弄得老爺兩個庶弟知道了,還上門討呢,說自己當年分家只拿了五千兩,憑什麼侄子拿了二十五萬兩,硬要老爺再拿出五十萬兩補給他門,把老爺氣得半死,你們啊,拿了好處自己知道就好,講得外人都知道是什麼意思?」

  許氏理虧,但想起那兩個菜還是不想退讓,於是道:「是爹娘問起,不得不答,也不知道怎麼會傳出去的。」

  其實是回門那日,眾嫡姊知道她嫁了個商戶,而且成親一年後就得分家,都回家看熱鬧,她為了爭一口氣,便說敬茶那日公公婆婆對他們這房有多好,爹爹官雖然大,但庫房也沒二十五萬兩。

  果然,一說出來,嫡姊們立刻笑不出來了,她洋洋得意,心想就算是姨娘生的庶女又怎麼樣,總算給自己出了一口氣。

        嫁入商戶雖然委屈,但齊桁山年輕有為,將來可期,加上對自己很好,公公又大方的把大筆金銀先給他們,安他們的心,她漸漸開始覺得這是一樁好婚事,偏偏月桃在廚房看到二嫂有八道菜……

  剛開始她也告訴自己算了,但不知道怎麼著,就是沒辦法,每天吃飯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怎麼會不如二嫂,不過是孟家米鋪的旁支而已,也配得這麼好的待遇,算帳又有什麼難的,她也會啊,是公婆不交給她,又不是她做不來。

  齊太太見許氏忿忿不平,忍不住挖苦她,「老爺給了二十五萬兩,大媳婦沒說不公平,二媳婦沒說不公平,你倒是覺得不公平了,不然你把銀子拿出來平分,我瞧那樣應該很公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9-20 02:1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16 11:11 AM 編輯

【第七章】

  孟翠栩盡孝過後就到了富貴酒樓——快過年了,昨天酒樓已經休息,到元宵之前都不開店,她今天去是把十二月的帳算一下,等夥計們中午過來,就把銀子跟過年花紅給下去,讓大家開開心心過個年。

  酒樓十二月只開二十天,所以淨銀只有兩百多兩,唉,這也沒辦法,過年呢,有人家住得遠,走路就要七八天,總不能連過年都不放人回去。

  孟翠栩在案頭撥著算盤,格扇卻傳來敲門聲,芍光放下手中的繡活兒,「奴婢出去看看。」

  隱約聽見說話的聲音,芍光又進來,「二奶奶,外頭有個叫做秦鳳仙的洗碗嬸子要見您,奴婢跟她說了,要拿銀子是中午過後,但她說不是為了銀子。」

  孟翠栩放下筆,「請她進來。」

  她跟秦鳳仙說過,有事可以過來找她,沒事也能過來聊聊,但秦鳳仙卻是一次也沒來過,她在想,如果今天易地而處,她可能也不想見人,所以只是等,她覺得有一天秦鳳仙想通了,就會來找她。

  秦鳳仙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經過這幾個月,她已經胖了不少,凹陷的雙頰長了些肉,在廚房洗碗不用曬太陽,皮膚也白了,總算恢復幾分原有的樣子。

  孟翠栩笑著迎上去,「總算讓我等到鳳仙姊姊了。」

  「二奶奶叫我鳳仙姊姊,那是折煞我了。」

  「什麼二奶奶,還是叫我翠姐兒吧,像以前一樣。」孟翠栩挽起她的手,親親熱熱在美人榻上坐下。

  芍光不愧是大丫頭,眼見二奶奶對這個粗婦如此,也不顯得意外,規規矩矩的奉上茶後,關上門在外面等著。

  孟翠栩打開金漆盒,「我剛好帶了一些吃食過來,有鳳仙姊姊最愛的桂花定勝糕,姊姊嚐嚐,可不輸孟家的廚娘呢。」

  秦鳳仙巳經很多年沒吃過這樣精緻的點心了,熟悉的滋味一人口,馬上想起小時候在孟家的日子,與孟翠栩四目對望,一邊微笑,眼眶卻是紅了。

  「姊姊,可好吃?」

  秦鳳仙點點頭,吸了吸鼻子,「好吃。」

  孟翠栩一笑,「我每次吃到這桂花定勝糕,總是想起姊姊。」

  「翠姐兒……」秦鳳仙露出有點為難的樣子。

  孟翠栩拉住她的手,「姊姊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說,沒關係,這裡就我們兩人,不會有別人聽去的。」

  「那我說了,我、我……看到珠姐兒了。」

  孟翠栩張大眼睛,張玉珠?「珠姐兒可好?」

  張玉珠最後的消息是嫁給一個姓吳的農夫當續弦,很操勞,很辛苦,她嫁出去後還回孟家看過張太太一次,孟翠栩當時也在,得知張玉珠要下田務農,張太太大哭不止,不斷咒罵該死的四老爺,卻也於事無補。

  不知道那農夫對她好不好,只要丈夫是個貼心人,就算日子苦些,也是能過得去的,怕的就是跟鳳仙姊姊一樣嫁錯。

  「廚房的二愣子想買個媳婦過年,可他這輩子也沒見過幾個女人,於是央我跟郝嬸子幫他去人牙那裡看一看,我便是在人牙那裡看到珠姐兒的,珠姐兒說今年收成不好,丈夫就把她賣了,她不是十一二歲,所以買丫頭的人家都不要,但又破過身子,買妻子的人家也不要,牙婆天天罵她,說這個月再賣不出去,就把她養好了賣給青樓。

  「珠姐兒哭求我買下她給二愣子當媳婦,但我怎麼能啊,二愣子要沒伺候過人的,我不能為了珠姐兒欺負二愣子,這筆錢他也存了很久,我不能這樣對他,但我自己也沒那樣多銀子能贖她……翠姐兒,我只能求你給銀子,讓她來跟我住吧。」

        孟翠栩聽得難過極了,被四老爺糟蹋,又被農夫給賣了,珠姐兒的命運真的太坎坷,一個女人只不過想求個溫飽,怎麼就這麼難呢,「鳳仙姊姊別這麼說,我怎麼能看著珠姐兒被賣入青樓,她的贖身銀是多少?」

  「二十兩。」

  孟翠栩今天要來發銀子,本來就帶足了錢,連忙開箱子拿了二十五兩,「我讓一個丫頭陪鳳仙姊姊去吧,就坐我的馬車,剩下五兩買新的被鋪,衣服鞋襪都要,另外也快過年了,買些應景的東西,讓她開心開心。」

  秦鳳仙高高興興去了,金嬤嬤這才開口,「也就姑娘這樣好心。」

  孟翠栩笑了笑,她今天有能力,自然不能不管,二十兩雖然不是小數目,但那可是珠姐兒一條命,別說二十兩,兩百兩也得拿出去,小時候若不是有鳳仙姊姊跟珠姐兒陪著玩,她都不知道要寂寞成什麼樣子,在她心裡,始終很感謝她們,因為方姨娘,人人笑話她,可她們沒有。

  「嬤嬤你說,如果讓珠姐兒來酒樓幫忙,她願意嗎?」贖人也得給活,救人救到底。

  「繡樣坊更合適些,珠姐兒長得太過美貌,在酒樓工作肯定會招來覬覦,反而沒辦法好好生活,繡樣坊那裡都是女人,就不會有這問題了,說來也是老天爺的安排,小時候兩個姐兒不嫌姑娘,長大後姑娘過得好,讓姑娘遇見鳳姐兒,又讓鳳姐兒遇見珠姐兒,這要說出去都沒人信能這樣巧。」

  主僕正在說話,芍光又進來,「二奶奶,蘇大廚說想見您,奴婢也提醒他領銀子是下午,但他說有事。」

  「快請進。」

  富貴酒樓生意能好,主要就是靠蘇大廚跟邵大蔚的好廚藝,當然要見,還得客客氣氣的見。

  蘇大廚是老實人,既然打了契約,老闆又不曾在銀兩上虧待過,所以從沒來找過孟老闆,第一次進入老闆的書齋,顯得有些忐忑。

  「蘇大廚請坐,芍光,上茶。」

  蘇大廚咕嚕嚕的一口氣喝完,放下杯子,「孟老闆,俺這人只懂炒菜,其他的不懂,今天過來是有事情想求孟老闆的。」

  「蘇大廚請說,若可以幫的,我自然幫忙。」

  蘇大廚卻突然臉紅,孟翠栩就奇了,這大老粗幹麼臉紅啊。

  「俺、俺……俺想成親!」

  孟翠栩一拍手,懂了,「蘇大廚是想我幫忙找個合適的續弦?這容易,跟酒樓來往的商家多的是合適的姑娘,等過了年我立刻幫你講。」

  姑娘一般都是十四歲說親,十六歲嫁人,但來往的商戶中還真有不少家裡留著大姑娘的,都是因為弟弟還小,得幫忙家裡生意,這種姑娘通常就是等弟弟長大,然後嫁給鰥夫。

  「不是,俺有中意的姑娘!」

  孟翠栩再拍手,懂了,「蘇大廚是想我當媒人?當然沒問題,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我明日讓唐媒婆陪我上門。」

  「是、是……」蘇大廚的臉漲得通紅,結巴了一下這才說:「是秦娘子。」

  是秦娘子啊,咦,秦娘子?那不就是鳳仙姊姊?

  蘇大廚喜歡鳳仙姊姊?

  孟翠栩高興起來,蘇大廚可是一個不錯的人呢,忠厚老實,身為大廚,一個月的月銀就有十五兩,是很豐厚的收入,不會讓她吃苦,他家中已有四個女兒,若是鳳仙姊姊能給他生下一個兒子,那這輩子就算穩了,不過前提是鳳仙姊姊願意。「我晚點便幫你說,不過若是秦娘子不願意,我可沒辦法勉強她。」

     「那是當然,她不願意,俺也不想。」豪氣萬千地說下這句話,蘇大廚突然又不好意思起來,「那就拜託孟老闆。」

  「好說,我一定盡力。」

*             *             *

  「然後啊,宋二爺猜我那鳳仙姊姊怎麼說?」

  齊桁爾見她一臉興高采烈,忍不住好笑,「我可猜不出來。」

  「鳳仙姊姊羞紅了臉,我便明白了,忍不住逗她,「姊姊說蘇大廚可好?」,她不開口,我說,「那我去婉拒啦?」,她又急了。後來叫來唐媒婆,唐媒婆說過年前還有一個好日子,雖然比較倉促,但兩方都不是初婚,倒是可以,家裡換些家具新被鋪,成親的大紅衣裳就買現成的,便可以兩倆子一起守歲過年,蘇大廚知道過年前可以把鳳仙姊姊娶回家,高興得跟什麼似的,還叫我做恩人呢。」

  吃著黛兒特意做上的百合羹,孟翠栩笑咪咪的說:「鳳仙姊姊從小就向往好歸宿,蘇大廚又老實,這次肯定能如願。」

  齊桁爾莞爾,「就你這麼好心。」

  孟翠栩奇道:「金嬤嬤也說了一樣的話呢,可這算好心嗎,一般人不都是這樣?」

  「正因為一般人不如此,才說你好心。」自己的日子都忙不過來,還顧念著昔日姊妹,自己的丈夫不能回家,倒替別人著急起丈夫來了。

  孟翠栩喝完一盅百合羹,心裡很滿意,「黛兒,你這羹還有沒有材料,能否多做一些讓我帶點回去。」齊太太愛吃甜,這百合羹香甜不膩味,可比齊家廚娘做出來的好多了。

  黛兒一喜,「有的,孟大爺稍等,奴婢馬上去做。」

  黛兒一出去,齊桁爾立刻說:「你別逗黛兒了。」

  孟翠栩冤枉,「我沒逗她啊。」

  「你沒看那丫頭滿臉笑意,分明是喜歡上你了。」

  孟翠栩一口茶來不及咽下,又不好吐出,嗆了起來,「黛兒,我?怎麼會。」

  「你仔細想想,你每次來,這丫頭招呼你比招呼我還細心,你一兩句誇獎,立刻喜上眉梢,她的年紀也到該婚配的時候,你再逗她,小心她求你收人,到時候看你怎麼解決。」

  孟翠栩想想,好像真的是這樣,她還以為黛兒是以客為尊呢,沒想到是喜歡上她?這怎麼得了,自己可是女兒身啊。

  「家境富裕,沒娶妻,又對自己諸多褒獎,當然是好夫婿人選。」齊桁爾笑她。

  「欸,別笑了,那我現在可怎麼辦,又不能說以後不來了。」

  「你自己以後注意些就是。」齊桁爾放下朱砂筆,合上最後一本帳簿,「行了,都算好了,這次都沒錯。」

  「宋二爺辛苦,那我就回去跟齊老爺交差了。」

  「等等,家裡最近可好?」

  「照舊吧,不過我倒是意外這次大伯居然能挺得住,到現在都還沒收黃寧香,你那表妹啊她可積極了,三天送吃,兩天送繡,去怡然園最勤勞,連娟兒都被她收買,最近兩人走很近呢。」

  齊桁爾皺眉,「告訴娟兒,她還沒成親,別跟個下堂婦走太近,傳出去不好聽,會影響親事的。」

  「我說過了。」

  齊桁爾鑑貌辨色,「怎麼,娟兒給你臉色?」

  何止給臉色,直接跟她說,只不過是娶進來給二哥抄經的,沒丈夫的人還真把自己當嫂子,真笑死人了云云,然後幾個丫頭也竊笑起來。

  孟翠栩當場就很想揍自己一拳,齊娟兒的名聲關自己什麼事啊,好心還被羞辱,「總之,能做的我會做,不能做的真沒辦法,您也知道我身分尷尬,很多事情不好說的。」

  「以後跟我說話別用「您」了,聽著彆扭。」

  「可是隔牆有耳啊。」緋兒還是周大伺候時無所謂,難不成黛兒還是青兒伺候時也喊他夫君?

  「就用「你」。」

  「這樣可以嗎?」孟翠栩覺得不太妥,他可是夫君大人,怎麼可以直接用「你」來稱呼。

  「我說可以就可以。」

  見他好像有點生氣,孟翠栩連忙出聲哄道:「知道知道,以後就是你、我、我們。」

  齊桁爾滿意了。

  孟翠栩把帳本放入匣子裡,「時間不早,我該回去了。」

  「接下來就等元宵後了。」

  見他似乎有點落寞,她安慰道:「公公說,最近四皇子博攬清客,怕真忍不住了,你再忍忍,我們很快能一家團圓,對了,我還不知道你住在城南哪裡呢,你把住處寫給我吧。」

  「寫給你,你又不能來。」說是如此,還是提筆寫了。

  「過年嘛,當然要送點禮物啊。」孟翠栩小心翼翼收起字條,「你就等著我的新年採買吧,還有,你給祖母、公公婆婆置辦的東西呢,我怎麼沒瞧見?」

  「太多了,我直接放馬車上,等會就跟著你的車回齊家,還有大哥膝下幾個哥兒姐兒的都有,找個名目送給他們。」

  「好,你放心。」

  「你母親那邊呢?」

  孟翠栩怔了怔,母親,她連在心裡都不敢喊她為母親,只敢喊方姨娘,他居然就這樣說出來了,好想回應他啊,可是會不會一回應,她就忍不住了,方姨娘那樣艱難,要是讓人知道女兒還惦著她,輕則被嘲笑一頓說她不知廉恥,重則被找麻煩說她不懂規矩,孟太太看不順眼她很久了。

  「不用了,孟家家大業大,也不缺這點東西,我好好的,就已經是報答恩惠了。」

*             *             *

  齊家的年一向過得十分熱鬧,加上如菊剛剛生了個兒子,許氏也有了身孕,更加喜氣洋洋。

  大廳上,三歲多的襄哥兒帶頭玩,鎮哥兒也很活潑,走路還搖搖晃晃的擎哥兒跟在後面,哥哥往哪去,就往哪走,兩歲多的眉姐兒重吃,小手指來指去,要這個魚,要那個蝦,渴了,喝湯湯,奶娘跟丫頭忙得不行,秀姐兒在奶娘的幫忙下能走幾步,但很快又累得坐下,不一會又要站起來走走,就這樣停一會,走一會,奶娘累得不行,卻也只能陪笑。

  孟翠栩真的很佩服齊太太,在孟家,她看多了太太奶奶的不聰明,所以更顯得齊太太非比尋常,齊老爺看不見的時候她雖然也會偷懶,但在齊老爺面前,那可是十足孝順媳婦兼大度婆母樣,齊老爺對她是很尊重的。

  聽沈嬤嬤說,家裡以前還有個崔姨娘,仗著懷孕,編派了齊太太的不是,等她生完,直接母女打包送到鄉下莊子去,那位齊小姐就在鄉下過了十幾年,到十五歲時,齊太太還是給她許了一戶不錯的人家當嫡妻,齊老爺知道後自然大贊妻子賢慧,他自己都忘了這女兒,齊太太倒還記得,不但記得,還給找了歸宿。

  齊老太太笑咪咪的,「這桁爾呢?他最喜歡橘子,讓他過來跟奶奶一起吃橘子。」

  齊太太打起精神,「娘,桁爾喝多了去睡啦,您忘了。」

  「是嗎,對對對,人老糊塗,沒錯沒錯,那小子喝多去睡了。襄哥兒過來,你喜歡橘子,曾祖母喂你吃。」

  小家伙跑了過來,張大嘴巴吃了一片橘子後,伸手也剝了一片,「曾祖母,襄兒也喂您吃。」

  老太太啊的張大嘴巴,讓曾孫喂了,笑得眼睛都瞇不見,「好好好,真乖,大孫媳婦,你真好,給我們齊家生了這麼可愛的孩子,過來過來,奶奶賞你個玉鐲,戴著保平安。」

  柳氏喜孜孜地過去接過鐲子,「謝謝祖母。」

  跟孩子分開住雖然捨不得,但孩子在祖父祖母那裡是以「當家人」在培養的,再不捨也捨了,看,曾祖母都糊塗成這樣,還是很疼愛襄哥兒呢,還有,二弟妹孟翠栩前幾天送來的東西可好了,說是託酒樓常出海的熟客人帶來的,那布匹薄如蟬翼,等夏天到了用來裁襄哥兒跟鎮哥兒的衣裳,這兩個孩子隨爹,怕熱得很,有了這薄布做夏衫倒是可以涼快些。

        嫁入齊家後連生兩子,現在又懷孕了,日子過得真的很不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上次她說想看帳本,婆婆要她開始學《孫子算經》,唉,那真是太難了,她幹麼去算一只籠子裡有幾隻雉,幾隻兔,數一數不就好了,還有,孫子怎麼不出個懶經,出什麼算經啊,累死她了。

  見齊老太太吃了一個橘子,打了呵欠,齊老爺連忙說:「娘,您累了,不如先回房歇著吧,兒子來守歲就好,奶娘們也把少爺小姐抱去睡覺吧。」

  齊老太太點點頭,「好。」

  奶娘們一個一個帶著孩子離開,柯嬤嬤扶著齊老太太出了大廳,往萱茂院去了。

  齊太太見兩個媳婦也都微有倦意,便道:「大媳婦,三媳婦,你們都懷著身孕,也去休息吧。」

  「是。」許氏也不推辭,「媳婦兒懷孕後一個人睡不好,還請公婆允許桁山跟媳婦一起退下。」

  齊太太跟齊老爺互看一眼,前者道:「知道了,去吧。」

  柳氏一見,這三房好詐,這是不想守歲這苦差了是吧,好,她也來,「回稟爹娘,媳婦也跟三弟妹一樣,懷孕後一個人睡不好,還請爹娘允許桁宜一起退下。」

  齊太太無奈,總不能讓老三退了卻不讓老大退,便點點頭。

  齊桁宜一聽逃過苦差,喜上眉梢,「爹娘,那孩兒先去睡了,你們也別太辛苦。」

  大廳裡很快只剩下齊老爺,齊太太,以及孟翠栩。

  眼見兩個老人家神色不佳,她連忙讓下人把桌子收乾淨,換上濃茶——兩個年輕一輩的男人都去睡了,今天肯定是他們兩老跟她這婦道人家負責守歲到天亮。

  齊太太喝了一杯茶,苦笑說:「我嫁入齊家,連生二子一女,還以為好日子就來了,沒想到最出色的桁爾沉江,桁宜又不爭氣,桁山娶了媳婦後,什麼都聽媳婦的,真是,唉……二媳婦你看看,哪戶人家明明有兒子,卻讓老人家守歲?還叫我們別太辛苦,那你倒是自己來啊。」

  「婆婆吃點蘋果糖,別氣了,這是媳婦託了熟客去顯州買回來的,那裡的蘋果又大又甜,做出來的糖也特別香,您嚐嚐。」

  齊太太雖然生氣,但也不忍心拂逆二媳婦的好意,畢竟她可是現在晚輩中唯一留下來陪守歲的,別的不說,心意至少到了。

  於是她伸手拿起一顆琥珀似的蘋果糖放入嘴巴,一入口,便感覺到蘋果的甜香,比吃鮮果更濃郁,心情一下好了起來,「這糖倒真的不錯,你居然知道我的口味。」

  孟翠栩微笑,「跟沈嬤嬤打聽過了。」

  這糖其實是齊桁爾買的,兒子買給母親,哪會買不準,那車禮物中真的人人有分,她統一來源都是「酒樓的熟客幫忙買的」。

  三人吃著點心,聊些生意上的事,大約過了一炷香時間,幾個奶娘紛紛遣人來報,少爺跟小姐睡下了。

  聽到孫子孫女的消息,兩老人家臉色稍霽,齊太太道:「還好家裡孩子多,也長得快,不然真要被那兩兄弟氣死。」

  「婆婆多想想襄哥兒聰明,鎮哥兒活潑,就不會那麼氣了。」

  齊太太果然笑了出來,「就你會說,襄哥兒真的是有前途的,學什麼都快,重點是他不會坐不住,才三歲多,一學兩個時辰,真的不容易,鎮哥兒嘛,看著哥哥學就要學,雖然是湊熱鬧,但也不是壞事,我就盼這兩兄弟好好長大,把齊家扶持起來。」

  「兩位哥兒肯定不會辜負婆婆期望的。」

  「但我又擔心了,我孫子這麼優秀,將來哪家的閨女配得上,萬一娶進蠢鈍的,那可怎麼辦。」

  孟翠栩想起齊桁爾的交代,大著膽子問:「媳婦大膽,婆婆的娘家兄弟姊妹,可有沒落的?」

  「好過的不多,大部分撐著面子,少部分是真的連面子都不要了,你問這做什麼?」

  「婆婆可從擦著面子跟面子都不要的親戚中找出四五歲的女孩,挑聰明些,直接帶回怡然園,由婆婆親自教導,將來長大就給襄哥兒當正妻,知根知底,不怕委屈襄哥兒。」

  齊太太皺眉,「襄哥兒的正妻我想挑個門當戶對的。」

  孟翠栩委婉提醒她,「大嫂也是門當戶對。」但腦子卻不好。

  齊太太心想也是,她兩個家世好的媳婦在大年夜都帶著丈夫跑了,只顧著自己想休息,留下兩老守歲。

  柳氏很能生,但卻沒有當太太的智慧,整天只想著把齊家的銀子搬回娘家,還以為人家都看不出來,二媳婦沒說錯,門當戶對又怎麼樣了?三媳婦門戶還高呢,戶部許大人的女兒,結果呢,為了兩盤菜跟她鬧得不可開交,許太太還上門給這庶女爭面子,她都快煩死了,後來是二媳婦主動說霞蔚院恢復成六個菜,許氏這才消停。

  看看,門當戶對的媳婦很笨,門戶更高的媳婦很貪,反而是這個門戶很低的旁支女最像話。

  門戶比不上有福,還是該給襄哥兒娶個福妻才是。

  她的姨甥女跟舅甥女很多,能進入齊家讓她撫養,只怕那些兄弟姊妹都求之不得,她可以找個名目讓她們都把孩子帶來,再讓幾個嬤嬤分頭測試孩子,看定性,看聰慧,等以後長大,聰明的那個當正妻,另一個當平妻,到時候讓二媳婦把生意帳本交還給襄哥兒,自己把掌家鑰匙交給孫媳婦,這樣齊家就算穩了。

  唉,老天保佑,還好襄哥兒是個聰明的,萬一襄哥兒也跟桁宜一樣笨,他們齊家真的要完蛋。

  齊太太的眉頭聚攏又鬆開,鬆開又聚攏,然後對齊老爺說:「老爺,我瞧二媳婦這主意好像還行,沒落歸沒落,但好歹有個出身,我們兒子輩不行,孫子輩可不能出一點錯。」

  齊老爺點點頭,「就依你的意思吧。」

  想起要給孫子挑媳婦,齊太太的臉色總算好過一些,「那等穀雨時我便藉口喝春酒,把有孩子的親戚都邀來府上,我們一起挑挑,選出個聰明娃給襄哥兒。」

*             *             *

  城南,宋宅。

  過年對齊桁爾來說是特別難過的一天,為了不要觸景傷情,城南宋家從不過節日,年節來臨,照例,看看書,彈彈琴,把時間打發過去,地龍燒得暖呼呼,屋子卻靜悄悄,只有他翻動書頁的聲音。

  格扇傳來敲門聲,「緋兒姊姊。」小丫頭的聲音。

  在旁邊服侍的緋兒立刻走到門前,拉開格扇。

  那丫頭一福,「有個自稱金嬤嬤的人過來求見爺,她有孟大爺的親筆紙條,所以門房沒攔。」

  齊桁爾聽到聲音,喊著,「帶她進來。」

  金嬤嬤帶著兩個粗使丫頭,各提了一個大食盒,「見過宋二爺,我家大爺知道宋二爺一人在京中,所以送了一些年菜過來湊個熱鬧,共十二菜兩湯,希望能讓宋二爺沾沾過年喜氣。」

  是齊家的年菜!吃著一樣的東西,也算是一起過年了吧。

  齊桁爾一下高興了起來,「金嬤嬤辛苦。」

  「這是老奴應該做的,一路大雪,菜大概都凍起來了,還得開廚再重新熱過。」

  緋兒揚聲,「琴音、琴律,把金嬤嬤帶來的食盒拿去廚房熱過。」

  兩個丫頭進來,把食盒端走了。

  金嬤嬤躬身,「請宋二爺慢用,老奴這就回去稟告。」

  「金嬤嬤,你家大爺跟她的家人可好?」

  「大爺的哥哥跟弟弟貪睡,大爺跟著長輩一起守歲呢,長輩很慈祥,我家大爺賺到相處的福氣。」

  齊桁爾心想,大哥跟三弟怎麼會如此,爹都已經身體不好了,娘又怕冷,還讓兩老守歲,如果他在,一定不會這樣,「金嬤嬤走這一趟辛苦了,幫我多謝你家大爺,這新年禮物我很喜歡。」

  金嬤嬤笑開了臉,「大爺要是知道您喜歡,一定很高興。」

  金嬤嬤離去後,齊桁爾難得看不下書了,他已經沉江三年多,終於又能過個有齊家滋味的年,讓他怎麼能不高興。

     遙遠的傳來敲更聲,是人定時分了。

  十二月的大雪安安靜靜落著,這種安靜中,一向穩妥的周大卻突然衝了進來,不顧主僕有別直接到齊桁爾身邊,附耳小聲說:「四皇子忍不住了,藉由年夜飯的時機起兵攻皇城。」

  「當真?」

  「真的,福三接到消息後,怕是誤傳,又親自去宮門外,遠遠的就見守衛森嚴,不准人馬通過,隱隱的還能聽到金戈之聲,這便快馬過來稟告,現在人在外面,二爺可要親自問他?」

  「讓他進來。」

  福三跟著周大進入房間,「稟二爺,四皇子真出兵了,屬下又繞去四皇子府第,一樣是守衛森嚴,大門緊閉,完全不像過年守歲應有的樣子,守門的說四皇子一早就出門,沒再回來。」

  齊桁爾大喜,四皇子終於忍不住了,很好,很好!

  希望守城軍能快點拿下他,皇帝直接賜死,他死,自己就能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9-20 02:1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16 11:53 AM 編輯

【第八章】

  四皇子準備多年,兵馬雖強,仍強不過皇上老謀深算,是夜便被生擒,打入大牢候審。

  這個年,京城過得安安靜靜,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就連元宵猜燈謎都取消了,大街小巷敲鑼打鼓的提醒民眾,元宵不用上街,京城繼續宵禁。

  孟翠栩既期待又忐忑,但皇帝一日不發落四皇子,四皇子就有回府的可能,皇親貴胄,就算被禁足,那也不是一個商家可以惹得起的,誰知道他什麼時候會被放出來,四皇子最起碼得流放,齊桁爾才能活過來。

  這時候她就真的很佩服齊老太太跟齊老爺了,兩人不動如山,鎮定得很。

  哎,又刺到手指,孟翠栩放下繡繃,不繡了。

  金嬤嬤笑著給她上了藥,「小姐心不定,不如看點閒書可好?」

  「也好。」

  金嬤嬤到書架挑了起來,女誡?不要。婦德四修?不要。紫釵記?這倒不錯,於是轉頭問:「看點話本吧,這東西有趣,能解悶。」

  孟翠栩接過書本,「看到這書名,我倒是想起是不是有幾位女說書先生,嬤嬤幫我找人來,我想給老太太湊個趣。」

  金嬤嬤贊道:「小姐真孝順。」

  主僕正在說話,外頭卻傳來敲門的聲音,叩叩。

  「小姐。」春花推開格扇進來,表情有點奇怪,「孟家的珠姐兒說想來見您呢。」

  「珠姐兒?」孟翠栩也很意外,「快請。」

  春花又去了。

  金嬤嬤皺眉,「這珠姐兒怎麼突然就跑來,有事情也該等到十六開市啊。」

  孟翠栩也覺得很奇怪,珠姐兒雖然也是在客院,但她小時候在張家是當過小姐的,有過富貴生活,應該不至於連投名帖都忘記。

  約莫過了一盞茶時分,春花把人領來。

  張玉珠顯然好好收拾過了,整個人乾乾淨淨的,換了一身新衣裳,氣色還算可以,只是眉眼之間有些滄桑。孟翠栩有點黯然,張玉珠比她小兩歲,今年才十八。

  孟翠栩上前拉住她的手,「珠姐兒,好久沒見了。」

  張玉珠開口,一下哽咽,眼淚便流了下來,「翠姐兒,我是來謝謝你的。」

  「別這麼說。」

  「要的,如果不是你讓鳳仙姊姊來贖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會在哪裡。」

  孟翠栩扶著她到美人榻坐下,芍光上了茶水點心,亦丹換了香,這便收起盤子站在一旁伺候。

  張玉珠抹抹淚,端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露出感懷的神情,「我們這樣對飲,倒是像回到了小時候。」

  張太太是孟家庶三老爺的庶女,因為死了丈夫,公公婆婆聯合小叔把他們母女趕出來,無處可去,便回孟家投靠父兄,被安排在客院。

  就算是庶出的庶出,那也是名義上的姑奶奶,孟太太對他們還是小有安排,孟翠栩就常常溜去他們的跨院,兩人會在榻子上喝茶,玩起假裝千金小姐的遊戲,然後看著跨院的花草樹木假裝是春遊。

  孟翠栩是很感謝張太太的,方姨娘名聲不好,可是她從沒阻止張玉珠跟自己一起玩。

  張玉珠捧著杯子說:「我前兩天回孟家一趟看了我娘。」

  「張太太可好?」

  「還行,她前兩年開始幫幾個受寵的姨娘做衣服,給自己賺點小錢,姨娘們很捨得花錢買讓自己好看的東西,她小存了一筆。」

  孟翠栩點點頭,心裡卻有一絲異樣,小存了一筆?那珠姐兒在人牙子那裡時怎麼會求鳳仙姊姊買下她,她沒跟張太太求救?還是張太太不願意拿錢出來?

  「翠姐兒,那些託我娘做衣服的姨娘裡,也包括方姨娘。」

  乍聽到方姨娘三個連作夢都不太敢想的字,孟翠栩內心雖然震撼,但面上還是波瀾不驚的表情,就好像聽到的是陳姨娘、沈姨娘那樣,微笑說:「那也很好啊,方姨娘要衣服,張太太要銀子,那不是兩全其美嗎?」

  「我娘跟我說,方姨娘現在是平太太了,可以上桌吃飯,跟孟太太平起平坐,請客時也能出來見人,孟家好多姨娘都羨慕她,覺得她真是把姨娘當到頭了,在主母眼皮子底下生活的人居然可以跟主母互稱姊妹。」

  孟翠栩不會覺得那是幸運,那是殫精竭慮的後果,後宅從來就是另一個戰場,雲州的小宅子不容易,京城的大宅子更艱難,自己定下婚事的時候,當時方姨娘跑來小跨院看她,這麼大一個人在宅子活動,一定有人看見,她回到孟老爺的院子,也一定有處罰。

  主母不待見的姨娘,能活得好都是上天給命。

  「四個兒子最大的十二歲左右,資質一般般,不過長得像孟老爺,所以很受老太太跟老太爺的寵愛,就連孟老爺自己也偏心這個跟自己相像的孩子,大少爺的興趣是買玉,那麼昂貴的嗜好也由得他,二少爺就聰明了,八歲過童試,現在準備考秀才呢,孟老爺說族學人多,妨礙他聰明兒子學習,所以特別給他請了夫子,專門教授學問,孟家上次有這種待遇的孩子,至少在七八十年前。」

  孟翠栩聽得心裡怦怦跳,這些都是她的異父弟弟們,大弟很像孟老爺嗎,長得像父親很好,只要不作惡,總是能得寵的,二弟聰明啊,如果有天能考中進士,說不定還能給自己母親爭誥命。

  「三少爺生得早了,身子有點弱,但也不是禁不起風吹那種,園子走走是行的,只是騎馬練弓那些,孟老爺就不准了,聽說從出生起大夫十日過去診脈一次,到現在不曾間斷。」

  三弟身體不好,京城夏天熱,就算靜坐在陰涼處也是揮汗如雨,冬天又是大雪紛飛,可得多注意了。

  「四少爺最好命了,你也知道我們東瑞國規,孩子嫡庶是以母親生產時的身分而定,四少爺是方姨娘當平太太後產下的,自然就是孟家大房第一個嫡子,不過一個身分而已,但待遇可是大大不同,偌大的孟家以後都是四少爺的,誰不巴結著,所以四少爺脾氣大,不過說來也好笑,上從曾祖母,祖父母,爹娘,一方面說他脾氣壞,一方面又個個寵,畢竟嫡子嫡孫,捨不得呢。」

  四弟的脾氣居然如此,那可不太好,孩子得教,而不是寵,這寵壞了以後當家,孟家會糟糕,家底再厚,要傾覆也不用三五年,只希望孟家是看著他年紀小,等年紀大些可得好好教。

  「至於平太太,她很好,孟家恐怕沒人比她更好了,已經當了平太太,不用再早起立規矩,又生了四個兒子,晚年也有依靠,說句不像樣的,等孟老爺不管事情後,孟太太就得看平太太臉色了,到時候有得她後悔,聽說孟太太現在想把二少爺寄到自己名下,孟老爺發了好大的脾氣呢,說以前讓她寄個孩子到名下,好讓孟家有個嫡子,她死活不願,現在見二少爺讀書好,便動了歪腦筋,想當現成的誥命夫人,哪這麼好的事。」

        孟翠栩嘆息,孟太太還是一樣無腦,想當年要不是孟太太欺負她們寡母孤女,連茶水都不給一壺,母、不是,是平太太去求活幹以換取銀子,卻遭孟太太訕笑,又何以會要爭那一口氣?

  「所以現在孟太太跟平太太互相咬著呢,平太太如果想把姨娘時期的三個孩子歸到自己名下,讓生母從「方姨娘」變成「平太太」,還得孟太太允許,偏偏孟太太就是不願,連老祖宗都出動了,也還是沒用,孟太太的娘家為了這事也不太高興,總之,還有得等呢。」

  孟翠栩完全不意外,孟太太就是那種自己不好,也不准別人好的人,當年給一份活,或者讓平太太出去外面找事做,這都不會妨礙她,孟家主子多又難伺候,一直在缺人,平太太也說過,粗活也做的,但孟太太就是不准,說既然是孟家的親戚就少丟人,那孟太太倒是給水給柴火啊。

  張玉珠這一說,倒是去了半個時辰,孟翠栩也聽得驚心動魄,這十幾年來,她始終不知道搬到前面的平太太怎麼樣了,也沒見過幾個弟弟的面,現在知道一些,也算稍稍補足自己的想念。

  她真想平太太啊,真想真想,但她不能想,到了今天,更是不能了,平太太那種身分,自己的一個想念都會害了她,只能叫她平太太,免得哪日脫口而出,讓有心人傳了出去,春宴上只要有人講「你那女兒還喊你母親呢」,就夠平太太受了,所以自己不能想她。

  自己好好的,就是盡孝,若有朝一日能不期而遇,見到自己氣色好,平太太才會放心。

  「翠姐兒,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麼被賣的?」

  孟翠栩回過神,「鳳仙姊姊說是收成不好。」

  「你知道嗎,我得操勞家務,還得下田耕作,家裡有兩個孩子要養,這些都算了,我想就當自己命苦吧,欠了老天爺的,這輩子還清,下輩子讓我投胎到好人家,可去年年後,大寶開始生病,讓老吳去借錢請大夫,他不願意,說還不起,不要借,結果居然、居然……」張玉珠的手緊緊捏著杯子,恨恨的說:「把我租給附近沒成親的莊稼漢,一晚二百個錢,二百個錢!」

  饒是孟翠栩已經見識頗廣,聽到這邊還是驚訝得握緊拳頭,紅了眼眶,那老吳真不是人,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珠姐兒這可受了多大的委屈。

  「剛開始他還給我下藥,後來想省藥錢,直接打我,我怕被打,只能聽話,每天晚上我在房間,都不知道哪個陌生人會從簾子後面出現,有時候一晚還好幾個男人,我就是怕入青樓,當年才願意草草嫁人,可看看,我跟在青樓有什麼不一樣,好笑的是我居然想起四老爺了,他糟蹋了我,我真恨他,如果不是他,我可以嫁給十三表哥的,可是,我竟在想他,想他對我那樣好,想他如果還在,自己一定不用吃這樣的苦。」

  孟翠栩拉起她的手,眼淚一直掉,「珠姐兒,別想了。」

  「我忘不掉啊,翠姐兒,我又沒求過富貴,但好像也不行,我每晚跟不認識的男人行房,就樣過了四個多月,後來老吳找到一個大夫,說能治好,不過藥得有二十年的人參,老參一片一兩,老吳為了他兒子要吃的那十片人參,把我賣了……

  「我真想好好過日子,可是買丫頭的嫌我年紀大,買妻子的又嫌我破過身子,我能怎麼辦,小時候大人誇我沉魚落雁,我還洋洋得意,現在想來根本不是好事,如果我是個無鹽女,四老爺就不會看上我,或許能嫁給一個小廝,一個管事,好好生兒育女,過上安穩的日子。」

  「珠姐兒,那些都過去了,現在也不晚,你才十八歲,找份活計,找個好人,都不難的。」

  「我再也不相信人了,我只相信銀子,我娘說得對,只有銀子不會背叛人,手上有銀子,就不用被人拿捏。」張玉珠用袖子直接抹淚,「翠姐兒,謝謝你救我出來,但我能力有限,剛剛跟你說的那些消息,就當報答你了,另外我想求你,能不能雇我幫忙打聽平太太的消息。」

  孟翠栩一時反應不過來,「什麼?」

  「你肯定想知道平太太好不好,但你的身分多有不便,以後你有什麼事情跟我說,我回孟家探視母親的時候告訴她,她交衣服給平太太的時候,再傳達,一次三兩。

  孟翠栩搖了搖頭,「珠姐兒,我可以幫你找活計,但我不打聽平太太任何消息。」

  內心忍不住複雜起來,珠姐兒還是變了。

  如果她一開始時就說要賣消息,她可能不會要,但現在聽過了,內心便會有渴望,會想繼續知道大弟的興趣,二弟的讀書,三弟的身體,四弟的壞脾氣。

  可是不行,她絕對不能打聽孟家大房的事情,萬萬不可以。

  「翠姐兒你如果覺得貴,那二兩,二兩銀子總可以。」

  「不是銀子的問題,平太太是孟家人,我是齊家人,這世間早不存在孟家母女,又何必打聽,珠姐兒,你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應該明白我。」

  張玉珠黯然,想了想,「那你可不可以借我二十兩銀子。」

  「好。」孟翠栩沒問她要做什麼,命芍光取來銀子給她。

  張玉珠很慎重的收了起來,告辭走了。

  出了齊家的角門後,一個丫頭模樣的人跟上她,「姑娘,請留步。」

  張玉珠不明所以,只緊緊護著裝著銀兩的荷包,「你想做什麼?」

  「姑娘別緊張,我家主人想請您過去坐一坐。」

  「你家主人是?」

  「姑娘過去就知道了。」

*             *             *

  正月中,過了一個冷冷清清的年,總算開市了,加上天空放晴,街頭巷尾又熱鬧起來。

  孟翠栩將現在雖然已經不需要對銀子斤斤計較,但還是一大早到了富貴酒樓,林掌櫃早把祭天的膳食準備好,她一來,擺上桌子,眾人便拿起香,祈求了一陣,把香插上香爐,接下來的工作自然由小二去辦。

  回到酒樓裡,孟翠栩便要說說話給大家打氣打氣,「年已經過完了,今日要開始營業,大夥可得收心了啊。」

  蘇大廚大聲說:「孟老闆放心咧,俺們肯定好好幹活。」

  孟翠栩見他一臉春風得意,秦鳳仙又是含羞帶怯的,心裡替他們高興,笑說:「今日收工後,每人再包一兩銀子的紅包,兩位大廚跟林掌櫃各拿十兩,算是開工喜。」

  此話一出,眾人喜形於色,要知道,小二跟洗碗娘子一個月的月銀也才一兩,孟老闆人可真好,除了多給一個月的月銀當壓歲錢,現在還有開工紅,這麼好的老闆哪裡找,工作可得加倍努力才行。

  孟翠栩又說了一陣子,這才從後門出去,到了齊桁爾的小跨院。

  十幾天不見,真的很想他——

  「我家二爺今日沒過來呢。」青兒說。

  孟翠栩意外,「今日不是開市嗎?」

  「便是開市這才過不來,二爺總共八間店,每間都等著他去上香才能開工,現在也不知道到第幾家了。」

  「這樣啊,那你家二爺回來時跟他說一聲。」

  「是,孟大爺還有什麼交代?」

  「沒了。」

  孟翠栩每次過來齊桁爾都在,這是第一次他不在,感覺除了不習慣,還有點失落,原來,也有找不著他的時候……

  回到富貴酒樓二樓,隨便拿起一本閒書,卻是怎麼樣都看不下去,就連蘇大廚精心給她料理的午飯都食不知味,心想,這應該叫做想念,還是失落,抑或者兩者皆有之,原來,不是每次她過去找,他都會在的,他有他自己的世界,那是她所不知道的地方……

  直到下午,金嬤嬤喜孜孜的進來說:「二爺來了。」

  孟翠栩一下高興了起來。

  齊桁爾大步跨入,「青兒說你找我,怎麼了?」

  「沒事不能找你嗎?」

  「能。」齊桁爾解下貂裘披風,「我很高興。」

        金嬤嬤聞言笑得閤不攏嘴。

  孟翠栩一下漲紅了臉,有點不好意思,「不知道你會過來,沒準備你喜歡的茶,將就一下吧。」

  齊桁爾啜了一口,「桂花龍井也挺好的。」放下茶盞後問:「急著找我有什麼事情?」

  呃,唉,真沒事,只是找一找,但又不能這樣說,孟翠栩急中生智,「你上次跟我說的事情,我已經趁年夜守歲時跟婆婆提起,婆婆考慮後同意從娘家甥女中給襄哥兒挑媳婦了。」

  齊桁爾一下來了興致,「哦,有說選誰嗎?」

  母親娘家沒落的親戚很多,這裡面總有比較聰慧的小女孩,只要能由母親親自教導,以後一定能成為幫忙襄哥兒的好主母,出身不好也沒關係,要扶持一個家,能力比出身重要多了,若是大嫂夠聰明,母親早把家權下放,當了祖母的人何必還這樣勞累。

  孟翠栩道:「人選還沒定下來,婆婆想辦個春宴,到時候親眼看看哪個女孩好,畢竟打聽可不見得準,還是自己相過最保險,最好也讓襄哥兒跟這些表姊表妹們處處,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很難說。」

  「我想想,這樣好了,客人用的休息間放上一錠金子,再讓丫頭故意弄髒幾位小姐的衣裳,帶去更衣,四下無人,家中又窮困,看她們貪不貪,從不拿金子的女孩中間挑,我們齊家未來的主母,可不能心術不正。」

  孟翠栩拍手,「這倒是個簡單的好方法。」

  兩人正在說話,外面卻吵吵鬧鬧,孟翠栩覺得奇怪,富貴酒樓的二樓只有她一個房間,外面都是堆放酒、乾果、香料等等各式東西的地方,並沒有待客的桌子,上來拿備物的小廝也知道房間裡就是老闆,從來不敢嚷嚷,怎麼會有吵雜聲。

  一個女子聲音拔尖地說:「你敢攔我?」

  齊桁爾跟孟翠栩對看一眼,齊娟兒?

  他臉上寫著——她怎麼來這裡?

  她一臉困惑表示——我也不知道。

  聽聲音越來越近,齊桁爾連忙往書架後面一躲——他從一個兩百斤的胖子,到現在只剩下一百二十斤,膚色也從糙黑變成一般膚色,他有把握娟兒認不出自己,可是,如果讓齊家人知道孟翠栩跟一個男人獨處,那她回家會很為難。

  孟翠栩才堪堪在案桌後面坐好,拿起筆,門一下被推開了,除了齊娟兒,還有黃寧香。

  孟翠栩皺眉,娟兒實在跟黃寧香走得太近了,「娟兒、黃家表妹,怎麼就這麼來了,也不命人通傳一聲。」

  齊娟兒大聲說:「你的丫頭實在太無禮了,明知道我是誰還敢攔?」

  「我倒不覺得,芍光跟春花都是好丫頭,我到怡然園一定等人帶路通傳,下人不認得二奶奶嗎?當然認得,但那是我對爹娘的敬意,不會把別人的地方當成自己的地方。」

  「你說什麼?!」齊娟兒正想發脾氣,卻被黃寧香扯扯袖子,便停了下來,一臉忿忿不平。

  孟翠栩就奇了,齊娟兒被言姨娘教得有如村婦,現在居然控制得住?

  黃寧香開口,「我們是過來跟你拿一點銀兩的。」

  孟翠栩就覺得好笑了,她倆是她生的嗎?不是吧,憑什麼跟她拿?還說得這樣理所當然,就算孩子跟爹娘拿錢,也得說清楚用途才可能拿到,怎麼可能只開口要多少就給多少。

  黃寧香接著說:「總共要四十兩。」

  齊娟兒不耐煩,「跟她說這麼多做什麼,總之把銀子給我們就成。」

  「我不給。」

  齊娟兒似乎沒想過會有這答案,「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給。」孟翠栩放下筆,好整以暇的說:「妹妹該稱呼我二嫂,表妹該稱呼我表嫂,可你們進來一句招呼也不打,你你你,我是誰啊,開口就要四十兩,怎麼,我的銀子是天上掉下來的,你們要我就得給?憑什麼?」

  齊娟兒氣結,「我又不是要很多——」

  「妹妹一個月的月銀也才三兩,居然覺得四十兩不多?」

  「大嫂說你的酒樓生意好,一個月賺三百多兩,那給我四十兩會怎麼樣?我現在要用錢啊。」

  「妹妹又不會還我,我為什麼要給你?」

  黃寧香又拉了拉齊娟兒的袖子,「是這樣的,表、表嫂,我跟娟兒趁著開市出來逛逛,在玉器店看到一支鳳凰步搖,娟兒想買給言姨娘,但銀子又不夠,想著表嫂的酒樓在附近,這便過來,希望表嫂行個方便。」

  「我便問一件事情,我這四十兩出去,是誰要還我?」

  齊娟兒怒道:「我就是沒四十兩才來跟你拿,你問這麼多幹麼。」

  孟翠栩咦的一聲,「妹妹不還,那就等於是我買釵子給言姨娘了,這世間可有哪個奶奶買東西給公爹的姨娘,這要讓婆婆知道了,我就是不孝,讓外人知道,我就是愚蠢,妹妹倒是說說,言姨娘對我有這麼重要,我得冒著被罵被笑的風險送她釵子?」

  「你說什麼,她可是我親娘。」

  「妹妹說得對極了,那是妹妹的親娘,不是我的親娘,為什麼要我出錢?」

  齊娟兒拔尖聲音,「你又不缺那四十兩!」這女人真的很討厭,才區區四十兩,有必要這樣為難她嗎?她都已經親自過來了,這還不行?

  都是爹,手上明明有好東西卻不給女兒,只給媳婦,她那天聽了只覺得嫉妒得要命,酒樓、玉器店、田產,年收都是兩千兩起跳啊,不管哪一個給她,以後都不用愁了,爹偏偏給媳婦,真是不公平,那些女人一個姓柳,一個姓孟,一個姓許,都是外姓人,憑什麼有這樣好的東西,她姓齊,這些應該要給她才對。

  還有嫡母也是,她已經十五歲了,卻還沒給她說親,難不成要她草草出嫁嗎,當時說得多好聽啊,等許大人的女兒進門,有個官家出身的嫂子,好給她提身分,才不是呢,分明就是藉口,可惜當時姨娘被責罵得太慘,前陣子才剛開口想再提,就被爹打了巴掌,她的婚事就這樣被擱著,她可要怎麼辦?

  「妹妹錯了,我缺,我一兩銀子都缺,就算是一文錢,那也是我辛苦賺來的,斷斷不可能送給你去討好言姨娘,你若真想送,就寫張借據給我,以後每個月還我一兩,如此,我可借你四十兩。」

  黃寧香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是來投靠的下堂婦,看不起娟兒是庶女,是,你是二奶奶,老太太疼愛,姨母也信任的二奶奶,但無論如何都是一家人,你真的不應該這樣子。」

  「我是哪裡看不起娟儿,又哪裡看不起你了,我只看到你們倆氣勢洶洶的進來,罵我的丫頭,順便也酸了我,表妹有句話說得好,都是一家人,我想問你,何必挑撥,讓娟兒生氣你很高興嗎?還是讓娟兒討厭我,能得到什麼好處,我便告訴你吧,不管怎麼說,我都是齊二奶奶,你只是表小姐,這點是不會改變的。」

  「表嫂不給就不給,何必罵人,這樣豈不欺人太甚。」

  孟翠栩想笑,「誰欺人太甚?」齊娟兒看她不順眼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人家討厭自己,自己還得巴巴送上銀子去討好嗎,她又不是腦子有問題。

  還有這黃寧香也是,仗著齊太太喜愛,不但對齊桁宜屢屢出招,還收買了如月,讓如月把齊桁宜的喜好、習慣都告訴她,成功的在花園中與齊桁宜不期而遇了幾次,後來被竹姨娘發現兩人來往,跟柳氏告了一狀,柳氏直接把如月送到鄉下莊子,順便警告底下的人,誰還能被收買,那就滾唄。

  聽沈嬤嬤說,黃寧香以前是想嫁給齊桁爾的,兩家也有那意思,但後來齊桁爾因為四皇子的因素,暫時不能成婚,黃寧香就馬上嫁入羅家,現在被休,又想齊桁宜收她當平妻,仗著的除了齊太太的寵愛,就是牡丹花的容貌。

        說來齊桁爾以前眼光也不好啊,居然沒看出黃寧香是這種女人,因為人家美貌,就暈頭轉向。

  不過剛才黃寧香有一句話真的說對了,自己還真看不起她,不是因為她是下堂婦,而是因為她眼光短淺。

  就像她對齊桁宜那樣的示好,齊桁宜會不心動,會不知道?當然不可能,但為什麼還沒開口要收她,因為齊桁宜沒那樣笨,他也知道這女人不是喜歡自己,只是想過上安穩的生活,所以誰都可以。

  就算是齊桁宜那種腦子被門夾過的人,也是有自尊的,加上他不良於行,這輩子的自尊大概都用在這上面了。

  柳氏對他是一心一意,如菊,如月,如竹這三個通房都是丫頭出身,自然把少爺當天上人般看待,他怎麼能接受有個女人以前嫌他連路都走不好,現在又因為想要個名分才要他。

  齊娟兒跟黃寧香氣衝衝離開後,齊桁爾這才從書架後面出來,臉上表情很微妙,過了一會,才說:「她怎麼變成那個樣子。」

  孟翠栩心想,果然還是被衝擊了吧,當年的未婚妻,想必也是喜歡過的,唉,看到他為此震驚,心裡不舒服。

  「我看這樣不行,還是得好好教教。」

  孟翠栩酸他,「她都幾歲了,還教呢。」

  「才十五為什麼教不動?」

  什麼啊,黃寧香都二十了好不好,又不是不會老,咦,不對,「你說的是娟兒?」

  「不然你以為是誰?」齊桁爾一個反應過來,哈哈大笑,「你以為我在說黃寧香?不是的,啊,我知道了,有人在吃醋對不對?」

  孟翠栩一下漲紅了臉,「才沒有。」

  齊桁爾看她一臉被說中的不好意思,忍不住伸手把她抱入懷裡——十幾天沒見,也真想死他了。

  「放心吧,她不願意等我,決定要嫁入羅家時,我就已經死心了,我現在心裡的人,是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9-20 02:1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16 03:45 PM 編輯

【第九章】

  孟翠栩開開心心的回到家,馬車才剛剛駛入府中,趙嬤嬤便迎上來,「二奶奶,太太有緊急事情找您。」

  嫁入齊家兩年半,齊太太一直都是沉穩的,所以聽趙嬤嬤這麼說,她也很意外,攏緊披風,提裙快走,「嬤嬤可知道是什麼事情?若能提點二一,回頭自會謝過。」

  趙嬤嬤低聲說:「跟三小姐還有表小姐有關。」

  孟翠栩心想,這兩丫頭要不到銀子去跟齊太太告狀了?就算齊娟兒被養壞了,黃寧香應該沒這麼傻吧,庶女跟媳婦拿錢想買釵子給姨娘,這哪戶太太聽了會高興,但撇除這個,她實在想不起來能有什麼事情。

  饒是一月天寒下雪,孟翠栩快走了一會兒,也走出些汗,平日不覺得園子大,要有急事時還真恨不得府內有馬車。

  穿過怡然園的垂花門,踏上階梯,守門丫頭連忙把門打開,她已經走得有點發熱,一走進燒了暖香炭的花廳,更覺熱得不行,跟齊太太問好後便在金嬤嬤的幫忙下解下白貂裘披風。

  齊太太面色如常,齊娟兒跟黃寧香則一臉幸災樂禍,仔細一看,柳氏跟許氏居然也在。

  大丫頭艾畫上了茶,孟翠栩拿起素玉茶盞,輕輕的啜了一口,真不愧是怡然園,這明前龍井可真香。

  齊太太見她態度悠然,內心暗暗點了頭,「二媳婦,今日這麼急忙讓你過來,心裡可有底?」

  「媳婦愚昧,不知道什麼事情,竟然要勞動婆婆。」

  「我問你,今日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今日吃食十六開市,媳婦去了富貴酒樓,跟大夥一起燒香祈福,這便上樓看存貨單,接著娟兒跟黃家表妹便來了,說了一會話兩人離開,媳婦貪圖熱鬧,又在街上逛了一圈,買了些新鮮玩具給大伯的幾個孩子,這才回家。」

  齊太太問:「就這樣?」

  「是,就這樣,敢問婆婆,到底怎麼了?」

  「你說的也沒錯,只是少講了,娟兒跟寧香說,你在富貴酒樓藏男人。」身為當家太太,她從不會只聽信一面之詞,所以即便是醜事,也講得不急不躁。

  「是啊。」黃寧香連忙出聲,「我跟表妹去表嫂鋪子裡,卻發現房間內藏著一個男人。」

  孟翠栩內心一跳,她看到書架後面有人了?

  卻聽得黃寧香又說:「屏風底下有雙男人鞋子。」

  孟翠栩放下心,原來是屏風下的鞋子,「表妹可看少了,應該是兩雙,我外出都是男裝,這婆婆也知道,但有時下雨泥濘,穿過我們齊家花園便已經濕了鞋,所以才在酒樓那邊放了備換。」

  齊太太鬆了一口氣,「原來如此。」

  若只是娟兒一人所言,她當然不當一回事,娟兒這孩子沒教好,討厭一個人就愛信口雌黃,以前還賴過臻姐兒打她,反正不是自己的孩子,她也懶得管,年紀到了嫁出去就是,可是這回卻是連寧香也看到了,那就讓她不得不懷疑真偽。

  坦白說,二媳婦出去的日子真的太多了,五天一趟,也不知道老爺是怎麼想的,就是這樣也允許,還讓她穿男裝,這一個沒丈夫的女人有了這麼大的自由,若是想跟誰相好,她哪裡會知道。

  當寧香跟她說「在表嫂房間看到男人藏在屏風後面」時,她心裡就像有人捏緊了一樣難受,她幫桁爾娶了個不貞潔的婦人嗎?他們齊家對二媳婦已經夠好了,怎麼就忍不住呢,天知道這個下午自己是怎麼過的,內心那個慌啊,要不是多年掌家,恐怕就要暈倒給小輩看了,現在聽二媳婦這麼說,竟只是誤會一場,幸好,幸好。

  「姨母,寧香不孝,到這裡來不但不能寬慰姨母,還要讓姨母傷心。」

  「你不是壞心,不過一場誤會,也不能怪你。」

  「不是的姨母……」黃寧香做出為難的表情,「寧香看到的那雙鞋子是會動的,那鞋子分明是有人穿著的。」

  孟翠栩在心裡罵了起來,這黃寧香跟齊娟兒不過要不到錢,就想誣賴她,放在屏風後的鞋子要真會動那就是見鬼了。

  果然,齊太太稍霽的面色又陰暗起來,「你沒看錯?」

  「沒有。」

  孟翠栩心想這樣不行,連忙說:「表妹當時看到,為何不言,回到府上才來提,那不是兩無對證,婆婆明鑑,一般人能抓現行的,何必事後開口?」

  齊太太心想也對,這種事除非抓現行,否則不好講,寧香是她從小看大的姨甥女,親姊過世了,身為妹妹的也只能替她照顧這個孤女,她們是親到不行的兩姨甥,自己自然相信她。

  可是對於二媳婦,她也挺喜歡的,乖巧認分,能力也好,這幾個月帳目交給她,還真一點錯都能揪出,換了大朝奉不但沒有讓下面的人放鬆,反而個個警醒做事,老爺也因為得到休養,這幾個月好睡很多,臉色都紅潤了起來,二媳婦對齊家盡心盡力,自己不該懷疑她。

  但現在這狀況,一個說有,一個說沒有,她又不是包青天,她要相信誰。

  「母親,」齊娟兒開口,「女兒也能作證,的確有走動的男人靴子。」

  齊太太心想,就是因為你作證我才不馬上相信,娟兒太像言姨娘,愚蠢不自知,寧香是跟她走太近了,等會可得跟寧香說,讓她別跟娟兒往來,免得被帶笨了都不知道。

  「姨母。」黃寧香一臉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樣子,「有件事我已經知道一陣子了,只不過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剛好那件事情跟今天這事也有點關聯,不如我先把人叫上,大表嫂、三表嫂,這跟兩位也有點干係,所以我才堅持兩位嫂子也得來。張姑娘,過來吧。」

  「是。」

  孟翠栩心想,這聲音好耳熟,直到看到人,忍不住錯愕……珠姐兒?

  她還以為角落一直低著頭的是個新提拔上的大丫頭,沒想到居然是珠姐兒?!

        張玉珠對著齊太太行禮,「見過齊太太。」

  齊太太嗯的一聲,「你是?」

  「晚輩叫張玉珠,是跟二奶奶一起長大的——」

  齊太太打斷她,「慢著,先說說你是怎麼認得我們家寧丫頭跟娟兒的,給我清楚說來,不許隱瞞。」

  張玉珠看了齊娟兒一眼,後者點點頭,這才說:「年後晚輩上齊家找二奶奶敘舊,出院子時一個姊姊來叫我,說主人家想跟我談談,我到了院子這才知道是三小姐,三小姐跟我打聽了孟家舊事——」

  齊太太再度打斷她,「跟你打聽齊家二奶奶,還是打聽孟家?」

  張玉珠原想說孟家,但被齊太太這種持家太太的目光一瞧,竟覺得很難說謊,於是老實道:「打聽二奶奶。」

  齊太太瞪了齊娟兒一眼,「然後你們就開始聊起她二嫂,她就把你藏在自己身邊,直到今天一起帶來這裡是不是?」

  「是。」

  齊太太氣結,這齊娟兒真的像透了言姨娘那笨蛋,一個陌生人,不知根不知底,居然就這樣帶在身邊。而讓她自由進出怡然園,也是自己疏失了,多了一個人居然沒發現,這張玉珠站在這裡,簡直是赤裸裸打她這個當家太太的臉啊,想到陳姨娘跟言姨娘背後不知道怎麼笑話,心情就好不起來。

  她想到了,那個賣牛皮的秦家很討厭,就把娟兒嫁給他們,讓娟兒去那邊鬧得整天雞飛狗跳不得安生吧,讓秦家不好過,也算是對齊家有貢獻了。

  拿起茶盞喝了口剛換上的明前龍井,齊太太強壓住心中怒氣,「說吧,什麼事情?」

  張玉珠緩緩開口,「聽說孟太太是把二奶奶以旁支的身分代替嫡姑娘嫁過來的,二爺不在,孟五小姐不願嫁,這也不能怪五小姐,但孟太太實在太欺負人了,二奶奶是旁支沒錯,但齊太太可知道二奶奶的生母是誰?」

  孟翠栩只覺得腦門一陣冰冷,這就是她急忙救出來的珠姐兒,這就是自己還替她哭泣的珠姐兒?

  黃寧香跟齊娟兒許了她什麼好處?

  「二奶奶的祖父是庶出的孟五老爺,父親排行第九,叔叔排行十二,分家後家住雲州,十二老爺因為好賭,把家產敗光,九奶奶這才帶著當年六歲多的女兒上京投靠,卻沒想到九奶奶是個不守婦道的女人,剛剛到孟家沒多久,就跟孟老爺好上了。」

  不守婦道!孟翠栩咬住下唇,內心很想哭,娘是為了保住女兒,這才不得不利用女人最後的資本,可是沒人會覺得她偉大,張玉珠明明知道女人艱難,還是說了她不守婦道。

  「九奶奶就是之後孟家大房最受寵的方姨娘,兒子一個一個生,前幾年還被老太太扶為平妻,成了平太太,從此與孟太太平起平坐。」張玉珠不疾不徐的說:「齊太太,孟太太給你的不是一個簡單的旁支,她的叔父好賭成性,母親不守規矩,天生淫蕩——」

  啪!

  孟翠栩打了張玉珠一個耳光。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花廳靜了下來,下人也很錯愕,二奶奶一向安安靜靜好脾氣,居然打人?

  孟翠栩紅著眼眶,「不許你這樣說她。」

  張玉珠摀著臉,笑道:「翠姐兒,你這又是何必,她明明不要你了,多少個晚上你都哭著入睡,羨慕我,羨慕鳳仙姊姊,你都忘了嗎?」

  「我沒忘,但我知道她要我,你可以說我不好,但是只要你再敢多說一句她不好,不管你從她們倆那裡拿到多少銀子,我都會讓你有銀子沒命花!」

  張玉珠看著她,發現她是認真的之後,對齊太太福了福,「晚輩要說的就是這些,齊太太若不信,可命人去孟家打聽打聽,一般人可能不知道,大房幾個老嬤嬤肯定知道的。還有,那平太太的容貌跟二奶奶很像,若有畫像,也不用問人,一看便知。」

  孟翠栩抹去眼淚,「婆婆不用問了,孟家的平太太的確是我的……的……生身恩人,後宅日子不好過,媳婦沒想過她,請婆婆別去打擾她。」

  齊太太臉色難看至極,孟家給她個旁支,她能接受,但她不能接受媳婦的母親這樣不知檢點,這樣生下來的女兒,會守規矩嗎?歲月漫長,她守得住嗎?這樣看來,她跟寧香的各執一詞,她得相信寧香了。

  一旁,許氏忍不住插話,「婆婆,媳婦斗膽,為了避免出醜,還請婆婆替二叔休了她。」

  她的爹可是堂堂戶部大人,自己嫁入商家已經夠委屈了,還要跟孟翠栩那種女人當妯娌,不行,她不能接受。

  柳氏卻不贊同,「為什麼要休,我看二弟妹挺好,婆婆,我們做人不能這樣現實,二弟妹為家裡勞心勞力,現在卻為了一點小事情就要休她,那可太冤枉了。」

  這段日子學習孫子算經,連最簡單的乘除都搞不定,她終於承認他們夫妻倆都沒本事,公爹又不舒服,家裡能依靠的只有二弟妹了,萬一二弟妹被休了,公爹重新操持家業然後病倒怎麼辦?

  城北的胡家原本也做染絲做得好好的,但胡老爺卻急病身亡,最大的兒子才十三歲,連帳都還沒學會,一家子沒人能扛起,於是分家的胡二爺帶著一家子來了,胡三爺也帶著一家子來了,胡四爺連外室都帶來了,都是來「幫」哥哥看帳的,幾家子就這樣在胡家吵吵鬧鬧,胡二爺跟胡四爺搶掌家,胡三爺整天流連青樓,然後讓青樓上胡家要銀子,有著七八座桑田的胡家居然就這樣倒了,被王家一口吃下來,胡少爺終於長大,但錢銀地產都被叔父瓜分得乾淨,一點用都沒有。

  所以啊,她不但要挺二弟妹,還得挺到底,她可不能讓二弟妹走了,若公爹又回頭看帳,如果病倒,公爹的兩個庶出弟弟可不會放過這麼一大塊肥肉,去年許氏回娘家炫耀有二十五萬分家銀的時候,兩個叔父就回家吵過了,人在都能吵,人倒了還不大吵特吵,那怎麼可以,齊家現在怎麼樣,將來到襄哥兒手中時就得怎麼樣,一間鋪子都不能少。

  許氏見柳氏這個商人婦居然敢跟自己作對,為之氣結,「大嫂就不怕這孟氏規矩不好,害了齊家?」

  「婆婆,如果可以,誰不想生來當千金小姐,生身母親那樣也不是二弟妹的錯,怎麼就怪到二弟妹頭上了,照媳婦說啊,都是娟兒不好,明明是一家人,看到霞蔚院有客人居然攔人打聽,這像小姐嗎,這根本就是姨娘手段,太難看了!要說起來我還沒跟黃家表妹算帳呢,居然收買如月,好打聽大爺消息,真要放上比一比,娟兒跟黃家表妹的規矩才不好呢。」柳氏難得展現妯娌愛,「三弟妹再半年就要分出去,就別管這麼多了。」

  「你說什麼?!」

  「不過說句實話而已,三弟妹何必這麼生氣?」

  齊娟兒插嘴,「大嫂這樣就不對了,還沒分家就是家人,三嫂當然可以表達自己的想法。」

  黃寧香也跟上,「我也瞧著三表嫂說話有理,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見識跟我們不一樣。」

  柳氏哼的一聲,「那是你,別把我扯下去,黃家沒落,我柳家可是蒸蒸日上,至少我柳家可沒把女兒寄養在別人那裡,一門心思想當妾。」

  黃寧香漲紅了臉,十分沒面子,「大嫂說話也太刻薄了。」

  「不過實話實說哪來刻薄。」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個沒完,終於,齊太太受不了了,手中茶盞往紫檀桌上一放,碰的發出聲響,眾人這才安靜下來。

  齊太太把花廳上的人一個一個看過,一班蠢蛋,這種情況多說多錯都不知道,個個以為自己聰明伶俐,只有二媳婦沉得住氣。

  嘆了口氣,齊太太問:「二媳婦,你怎麼說?」

  「婆婆在上,媳婦出身是不好,張姑娘剛剛說的都沒錯,但媳婦想說這個姑娘去年被丈夫賣了,人牙子威脅著要把她賣入青樓,是媳婦救她出來的,但她轉頭就想害人,這樣的人還是早點送出府,免得娟兒被帶得更壞。」

     齊太太忍不住在心中擊掌,把齊家放在第一位,這才配當齊家的二奶奶,大媳婦、三媳婦、娟兒、寧香吵了半天,都沒發現廳上有外人,醜態畢露,委實不聰明,「趙嬤嬤,送張姑娘出去。」

  張玉珠立刻跪了下來,「求齊太太收留,讓我當三小姐的奴婢。」

  她這陣子各種討好,齊娟兒已經答應她,將來會帶她一起出嫁,等到懷孕,就讓她幫忙固寵,運氣好自己也能懷上孩子,當上個大戶姨娘,從此不愁吃穿,眼見要被趕出去,心裡著急,這便跪下了。

  齊太太似笑非笑,「張姑娘,我二媳婦既是你從小一起長大的姊妹,又是你的恩人,你都如此對她,如此良心,我齊家供不起,趙嬤嬤,送客。」

  饒是張玉珠萬分不願意,還是被趙嬤嬤架著離開了。

  齊太太直到格扇合上,這才再度開口,「二媳婦,你可還有話說?」

  「謝謝婆婆到現在沒發脾氣,這對媳婦來說已經是莫大的信任,我孟翠栩在這邊對天發誓——我沒做過對不起丈夫的事情,若有,叫我晚年凄涼,不得好死。」

  齊太太露出些微滿意的表情,一個天天給沉江的丈夫抄經的人,這誓言已經算很有誠意了,寧香那孩子大概是看錯了……

  「婆婆,媳婦已經發完誓,現在求娟兒跟表妹也發一個,就這麼說吧,「我齊娟兒黃寧香,今日絕無蓄意誣賴,若有,讓我生子無望,寵妾欺凌」。」

  齊太太看著庶女與侄女,眼見兩人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不願跟著發誓,內心錯愕起來,「你們兩個真的造謠?」

  黃寧香連忙否認,孟翠栩卻不想放過她,「那表妹快點發誓,你發誓我就相信你是不小心看錯。」

  「我黃寧香對天發誓,今日絕無……蓄意誣賴……若有……若有……若有……」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說完下面的話。

  柳氏一臉驚訝的摀嘴,「表妹還真的故意誣賴二弟妹?婆婆,媳婦瞧表妹真是太可怕了,收買如月想接近大爺,這是沒規矩,二弟都不在了,她還想搞死二弟妹,這是缺德啊,三弟妹你還呆著幹麼,幫忙說話啊,不然她先是想搶我丈夫,現在又想害二弟妹被休,下一個就會是你了。」

  「好了好了,都給我住嘴。」齊太太真的生氣了,這柳氏怎麼搞的,以前也不見她聰明,今天說起寧香,腦子倒動得很快,「我都知道了,會想想怎麼處理,二媳婦,你最近就別去酒樓了,我會找個合適的女帳房給你,讓她去替你收帳。」

  「是。」

  「寧香,你也規矩一點,你大嫂現在還懷著孩子,那麼大的肚子,別惹她生氣。」

  「知道了,姨母。」

  「娟兒,你私自帶人入府,罰你禁足三個月,又想誣陷你二嫂,每天給我抄三遍女誡,沒抄完不准睡覺。艾畫,你給我盯著,我每天都要看到三份。」

  齊娟兒喊了起來,「母親,這不公平,為什麼您相信二嫂不相信我?」

  「那你要跟著發誓嗎,你發誓我就相信你,「我齊娟兒今日絕無蓄意誣賴,若有,讓我生子無望,寵妾欺凌」,你若真敢說一遍,女誡就不用寫。」

  齊娟兒「我」了半天,卻無法說完。

  齊太太疲倦道:「好了,你們要記得,家和萬事興,若只是想搞死別人,這個家是興旺不起來的,得多積點德才會有福報,就拿你們大嫂來說好了,當年陪我上昭然寺祈福,說願意把每個月的月銀捐給善粥棚,希望老天爺給她一個兒子,這果然,回到家才一個月不到就傳出好消息,大媳婦的善款一直捐,襄哥兒、鎮哥兒接連來,現在又懷上了,肚子尖尖,我瞧著也是個男胎,這不是運氣,這就是福報,大媳婦這點做得很好,都給我學著點,好了,我也累了,今天的事情到此為止。」

*             *             *

  孟翠栩一回霞蔚院就倒在繡床上,真累。

  她一直覺得齊家算是好人家,看來她還是低估了某些人的恨意,她也沒做什麼,那些人不過就是恨自己過得自在,齊太太雖然不讓她再去酒樓,但也沒有借著孟家平太太的事情來說她,這她已經很滿意了,她可以打張玉珠,但總不能打齊太太吧。

  至於齊娟兒與黃寧香,以後要防著點了,原本以為是因為不給四十兩銀子,兩人一時起意想害她,沒想到居然是有計劃的,自己也真傻,人家一直盯著霞蔚院呢,就自己不知道,張玉珠大概剛出角門就被齊娟兒的丫頭攔下來了,不清楚兩人交換了什麼條件,讓張玉珠選擇背叛她。

  張玉珠啊,真是很意外,她的際遇當然很讓人欷噓,但那都不是她孟翠栩造成的,贖她出來,給她銀兩,那是自己自願的,不求她報恩,但過了今天兩人就是陌路人了,以後張玉珠有什麼再求到她跟前,她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不過她今天心情很好,可以不介意這些,夫君跟她說,他早不在乎黃寧香了,這點讓她很高興。

  看到他從書架後面出來,頗為感懷的說「她怎麼變成這個樣子」,還以為他在懷念以前的黃寧香,沒想到不是,太好了,他心裡沒有別人,只有她,嘻!

  四皇子快點倒臺就好了,要說起來皇上也奇怪,上回六皇子忍不住,那可是馬上斬了,一點情分都沒留,怎麼這次四皇子都關上半個多月還是沒表示,如此大逆不道,還不快點斬了,齊桁爾也能快點回家……

  春花忿忿不平,「太太也太偏心了,表小姐做了壞事,居然一點處罰都沒有,小姐什麼都沒做,卻是不能再出大門了。」

  「算了。」孟翠栩在床上翻了翻,這才爬起,「過來幫我換衣服。」

  春花連忙過去。

  把剛剛走路汗濕的內服換下,總算舒服得多,孟翠栩提筆原本想寫信,但想著自己現在處境不是太妙,萬一齊太太有派人盯著,信還沒出門就被搜出來了那可怎麼辦,想想便道:「金嬤嬤,你幫我走一趟,就說我以後不能去酒樓了。」

  金嬤嬤躬身,「是。」

  這事之後就變成金嬤嬤替她去酒樓了。

  金嬤嬤出門,自然沒人去管,每隔五天抱著帳本去富貴酒樓隔壁的小院讓齊桁爾算帳,等他算好再抱回來霞蔚院,孟翠栩會仔細再看上一遍,不是為了抓錯,而是要知道鋪子有些什麼,總不能一個當家掌櫃卻連自家鋪子有什麼好東西都不知道吧。

  當然,她也還是會算的,反正在家沒事,就是算帳看帳,來不及的就讓齊桁爾幫忙。

  金嬤嬤除了帳本,也常帶回來一些小玩意,有精緻的點翠多寶,有時候卻是一串糖葫蘆,但不管拿什麼回來,孟翠栩都很受用,夫君想著她呢。

  就這樣過了兩個多月,進入穀雨,院中春天的花朵漸漸發芽,丫頭們也把貂裘、兔毛披風等收了起來,換上薄披風。

  春天到了,孟翠栩卻有些煩躁,過了這麼久,皇上還是沒發落四皇子。

  齊老爺也因為這樣,最近都睡不好,又開始犯病,反而老太太十分鎮定,說最晚端午前一定會發落,讓他們好好等著。

  一日,金嬤嬤回來時滿臉喜色,「恭喜小姐,好消息。」

  孟翠栩卻是意興闌珊,「除非皇上下決心,否則都不是好消息。」

  「小姐,」金嬤嬤笑著說:「雲州的孟家少爺跟孫姨娘來京城啦,老奴知道小姐這近一年盼的就是這個,因此直接把人帶回來了。」

  孟翠栩一下站了起來,「人在哪?!」

  「就在院子裡呢。」

  孟翠栩忍不住提裙快步走出,拉開格扇,看到走廊下那對母子的瞬間,眼淚就忍不住了。

  那女人看著她的臉,認出她眉上疤痕後,突然往地上撲倒,哭著說:「奴婢孫香兒見過大小姐,謝大小姐把少爺跟奴婢帶離那個地方。」

        孟翠栩連忙伸手去扶,「孫姨娘快些起來。」

  孫姨娘又磕了一個頭,這才抹淚從地上爬起,看著她的臉十分感慨的說:「大小姐都這麼大了,老爺知道肯定安慰。」

  低頭笑了笑,她轉身牽過少年的手說:「這是奴婢給老爺生下的少爺,老爺當年說過,如果是兒子,就取名司棋。」

  所以弟弟叫做司棋,真是好名字,爹爹最愛的就是下棋了。

  孫姨娘把少年往前一推,「司棋,快點見過你姊姊。」

  那少年眼眶也是紅著,「司棋見過姊姊,謝謝姊姊救我跟姨娘出賭場。」

  「別這麼說。」孟翠栩只覺得眼淚掉得凶,又高興,又感傷,「讓姊姊看看你,長得可真像爹。」

  孟司棋聽得露出高興的樣子,「娘也常這麼說。」

  「少爺。」孫姨娘一臉為難的提醒,「得喊奴婢為姨娘,主母才是母親。」孟翠栩知道他們母子相依為命,「娘」早喊慣了,笑說:「不要緊,那不過是小事情,不用在意。」

  金嬤嬤提醒,「小姐,要不要請少爺跟孫姨娘進屋?」

  「瞧我,太高興都忘記了,快些進來,我有好多話想跟你們說,孫姨娘身子可好了?」

  「有勞大小姐關心,已經好多了,這一路北上坐的是大馬車,很舒適,不礙事的。」

  孟翠栩這才知道他們是四天前到京城的,是一個叫做宋華的人親自去接,自稱是二奶奶的朋友,把兩人安排在一個二進的院子,屋子離市場不遠,買什麼都方便,後頭有井有灶,被褥衣服萬般俱全,還有幾個粗使婆子,住起來很舒適。

  宋華還跟孟司棋談起讀書之事,知道他一個字都不認得,說先請個西席來教,等四書五經讀過,再進學堂學習其他事物,孟司棋一聽可以讀書,喜不自勝,一旁孫姨娘也是高興萬分。

  三人又哭又笑的說到天色漸晚,孫姨娘跟孟司棋這才依依不捨告辭,孟翠栩拿了五百兩給孫姨娘收著,孫姨娘嚇了一跳,說用不著這麼多。

  「收著吧。」孟翠栩把銀票放入孫姨娘手中,「我不好常出門,司棋又還沒學會寫字,要是有什麼也不方便傳消息進來,你們身邊有點銀子我才放心,若真的有急事,可去聞香樓找那個宋華,他會幫忙。」

  孫姨娘這才千恩萬謝的收下了。

  孟翠栩洗過臉,心情好,晚飯吃得特別多,心想弟弟學會四書五經後再來看看,如果聰明,就上學堂,如果一般般,那就開始學看帳。

  哎,真是好消息。

  然而這個春天,對孟翠栩的好消息不僅止於此。

  皇上猶豫了幾個月,終於在小滿後拍板定案,四皇子舉家流放到南湖上的孤島上,二世後方能出島,五世後方可出州,九世後方能回京,小暑後啟程,不得延誤。...<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9-20 02:1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16 10:55 PM 編輯

【第十章】

  雖然齊太太禁了孟翠栩的足,但齊家有老太太在呢,老太太命她出門辦事,齊太太怎好阻攔,於是孟翠栩在家待了快五個月之後,第一次出門了,先是聞香樓旁邊的小院,青兒說宋二爺人不在,於是又趨車前往齊桁爾城南的住處。

  幸好,金嬤嬤上次來時那個紙條還留著,於是門房沒有阻攔,她只在小院的青磚前站了一會,廂房的格扇就開了,齊桁爾大步走出來,一臉高興,也不管旁邊還有下人,就拉起她的手,「你可來了,我這兩天就在盤算著你什麼時候會來。」

  「因為之前的事情,婆婆讓我別出門,祖母知道我肯定心急,於是說讓我出門替她抄經,這才得以出來,我、我也是很想……想見你……」孟翠栩聲音越說越低,後來幾不可聞。

  但齊桁爾耳力可好了,自然聽明白,表情一下子高興起來,「你應該聽到消息了吧?我可以回家了。」

  「是。」想到多時的企盼終於成真,孟翠栩雙眼亮晶晶的點頭,「我會好好等著的,只是……夫君要如何出現?突然回家,婆婆怕是禁受不起,就算是好消息,也怕驚嚇到她。」

  「我會想出一個好方法的,你等著我回家就好。」

  孟翠栩笑了笑,紅著臉點點頭,雖然有點捨不得,還是掙脫了他的手,「從齊家到這邊太遠了,我得趕快回去,不然不好跟婆婆交代。」

  真是,趕了一個多時辰的路過來,就說了這麼一會話,真像瘋子,可是她忍不住啊,就是想來看看他。

  自從知道聖旨下來後,她真沒一刻忍得住,想插翅飛到他身邊跟他說自己很高興,會好好等他回家,他們不用再分隔兩地了,他們可以一起看日出,一起看日落,生兒育女,二十歲開始雖然有點晚,但總算也是開始了啊。

  齊桁爾讓她等等,他從廂房出來後手上多了兩封信。

  「我知道你一定回來,所以就不寫給你了,這裡一封給祖母,一封給父親,還有一件事情,你回家到我的書房,拉開案桌右邊第二個抽屜,那是小時候一個對我有恩的長輩親手給我的,你去看看。」

  孟翠栩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還是順從的說好,直到金嬤嬤看著天色再三催促,這才依依不捨離開。

  回到齊家,當然先前往萱茂院遞信,給齊老爺的就放在這邊,等他過來請安時,再由老太太給他。

  然後就是去齊桁爾的書房,右邊第二個抽屜,拉開裡面有個信封,信封裡是一方繡巾,孟翠栩一眼就認出是什麼,奇怪,母親縫給她的東西怎麼會在這裡,忍不住往懷中一摸,咦,還在。

  兩件繡帕攤在案頭,一模一樣的花色,這是孟家女眷用的東西。

  齊桁爾怎麼會有母親的帕子?

  母親的明明給人了,給了那個跟家人走散的小胖子哥哥……突然間電光石火,她想起來了,有次在他那邊吃點心時,他跟自己借了帕子看,然後就一直問她雲州到京城路上發生什麼事情,問到她有點莫名其妙——所以他是她們在奉霄鎮撿到的男孩?

  事隔太久,她已經想不起來那男孩的模樣,不過沒錯,她聽婆婆說起,雖然只是幾句簡單帶過,但能確定齊桁爾小時候的確走丟,所以……所以……看著眼前兩方一模一樣的手帕,孟翠栩簡直不敢相信,他們的緣分居然這樣深。

  當初同意替嫡五小姐出嫁,不過是無奈,她真什麼都沒想過的,沒想過夫君還活著,沒想過會在相處之下生出感情,更沒想過夫君是故人,他們早在多年前就見過面了,成親後從沒有住在一起的丈夫,卻在孩童時代相處了好幾天。

  她原本有點不安的,怕他回來後會開始嫌自己出身不好,不過是個旁支丫頭,憑什麼當正房奶奶,但想必他也猜到了,才讓她來看帕子,就是想告訴她,不用擔心。

  拿起帕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哎,小胖子哥哥,那麼久不見,你又瘦了那麼多,難怪我認不出來啊!

*             *             *

  夏至過去,白露、霜降,齊桁山成親滿一年後便帶著許氏搬出,柳氏生下第三個兒子貴哥兒,新提上來的通房丫頭如桃也有孕,小雪到大寒,又是一年的立春。

  這個過年,京城的說書館最津津樂道的就是齊家二爺――齊桁爾死而復歸的故事了。

  都說老天有眼,齊家每年捐善粥,善行有了好報,齊家二少當時被西瑤國的商船給救了,由於醒來時迷迷糊糊,那群商人也不好把他留著,就這樣一路帶往西瑤,直到身體養好,記憶恢復,這才又千里迢迢回到京城,馬車太貴,小驢子又只能慢走,所以這才耽擱了許多時候,直到立秋前後這才回來,距離他沉江,已經三年多。

  說來好笑,由於齊桁爾以前不高且胖,膚色勵黑,這趟歸來,瘦了許多,膚色也白了,加上身子抽長,齊家人一下子居然沒認出他,又細看了一會兒這才認出自家孩子,自然喜不自勝。

     據說糊塗多年的齊老太太見到愛孫,整個人清醒不少,現在已經能外出上香,說話也不再顛顛倒倒,齊老爺齊太太更是歡喜,飯吃得好,覺睡得香,短短幾個月就胖了好幾斤。

  齊家大宅中,最值得一說的當然是二奶奶,原本是望門寡婦,突然間丈夫回來了,但她一個投靠旁支當大戶奶奶,身分是太不配了,當大家都在猜齊桁爾會不會嫌媳婦出身太低,想休妻另娶名門淑女時,二奶奶迅速傳出好消息,距離齊桁爾回家也才三個月不到,齊家長輩就別提多開心了,紅包賞賞賞。

  齊家大宅現在就只剩下兩兄弟,齊桁宜夫妻連帳目都看不懂,自然沒什麼好說,帳本依然是給二房看,只不過批改人從孟翠栩變成齊桁爾。

  齊家的日子過得很好。

  去年,四皇子意圖逼宮被擒,整個京城不准傳出喜事,大家都悶壞了,今年自然加倍熱鬧。

  家裡現在有五個小哥兒,兩個小姐兒,孟翠栩跟如桃肚子都還有一個,齊家長輩高興得很,年夜飯多開了一桌,讓姨娘也能上桌吃飯,湊湊趣。

  老太太始終笑咪咪的,十二道菜吃完,丫頭撤下席面,給齊桁宜跟齊桁爾上了濃茶,其他人上了清茶——這是齊桁爾交代的,今年他已經回來,斷斷不許再由老父親守歲,太不孝了。

  齊桁爾想起自己沉江後的第一年跟第二年,都是孤孤單單,去年,孟翠栩給他送了齊家的菜,讓他一解想家之苦……想到這裡,忍不住看了這個神奇小女人,她也正在看他,臉上露出笑容。

  神奇小女人肚子裡有個小小人,去年此時,他怎麼樣也想不到才短短一年,就能回家守歲,還連孩子都要有了。

  齊太太見子孫滿堂,心情很好,又見黃寧香一臉有所求,對她安撫性的笑了笑,轉而對孟翠栩問起,「二媳婦,你是第一次有孩子,身體可好,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謝婆婆關心,媳婦一切都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京城後一直粗養的關係,她真沒一點不舒服,胃口好,睡得著,要不是肚子漸大,她還真不覺得自己懷孕了,不知道娃娃會是哥兒還是姐兒,雖然夫君說男女不嫌,但身為女人,當然還是想要一個兒子。

  「婆婆放心,媳婦會照顧弟妹的。」經過這幾年,柳氏總算明白了,二房是親人,不是敵人,現在對孟翠栩好得很。

  齊太太笑說:「那就好,我啊,就愛看你們這樣親親熱熱的。」

  說實話,柳氏太笨,許氏又狗眼看人低,說起來還是不急不躁的孟氏最好,不過孟氏那娘實在太一言難盡了,不過就像丈夫說的,桁爾喜歡就好,能懷孕的媳婦都是好媳婦。

  「大媳婦,如桃那邊可有安排?」

  「有的,已經派了婆子丫頭伺候,房間也已經換到大間,被褥什麼都是新的,如桃光這個月就胖了五斤。」

  「你乖,二媳婦,得跟你大嫂好好看齊,不是自己生就好,還得開枝散葉,你看你大嫂,如竹、如菊、如桃一個個提拔起來,這樣大房才能興旺,霞蔚院的芍光跟亦丹,什麼時候要開臉啊?」

  孟翠栩恭恭敬敬的說:「回婆婆,媳婦是要準備給開臉的,不過夫君說不用,兩個丫頭都忠心,他想把這兩丫頭風光嫁出去當正妻。」

  「那是要提拔雲環跟良辰了?」

  齊桁爾忍不住說:「那兩丫頭才幾歲,怎麼合適。」

  齊太太又問,「那我把艾琴跟艾書給你吧。」

  「身為兒子自然孝道為先,怎麼能要母親的丫頭。」

  齊太太不以為然,「你要多生幾個對我來說就是孝順了。」

  齊桁爾不接話,他就是沒興趣啊,他只想跟孟翠栩在一起,只想她替自己生孩子。

  他喜歡清晨醒來時,轉過頭就能看到她睡得一臉香,眉舒臉展,嘴巴開開,鼻翼隨著呼吸一動一動,說不出可愛,他會覺得很滿足,總覺得這是老天爺補償他過去的離家之苦。

  他還是齊家少爺時,女人要多少有多少,身邊的大丫頭喜歡就睡,從不覺得那有什麼,可是這一趟回來,心境卻有了很大的轉變,枕邊睡著心上人就夠了,他不需要那麼多通房姨娘,翠栩已經懷孕,代表子嗣沒問題,他希望自己的孩子都是由她的肚子出來,總覺得兩人相守可比以前一個睡過一個舒服得多。

  只不過這番話太驚世駭俗,自然是不好這麼說的,他只能道:「翠栩嫁入齊家就當寡婦,也吃了不少苦,兒子想等她至少生出個兒子,再來說姨娘之事。」等有兒子,他就說反正已經有兒子,又何必一定要收姨娘,總之,他是男人,他說不要就是不要。

  齊太太不是很滿意,「嫡子跟庶子能一樣嗎,嫡子是嫡子,庶子是庶子,這永遠不會改變,就算姨娘先生男,那也是庶子,哪能跟嫡子比,又何必一定要二媳婦先生下兒子才納姨娘。」

  見兒子不說話,齊太太又道:「芍光亦丹你要把她們風光嫁出去,雲環良辰你又嫌太小,艾琴艾畫你不肯要,那這樣吧,你收了寧香當黃姨娘,我就不再插手你房裡之事。」

  孟翠栩心想,原來這才是重點,知子莫若母,齊太太肯定知道齊桁爾會一路拒絕,才拋出一個又一個提案,而最後才是她真正想說的,齊桁爾已經拒絕三次,再拒絕,就是不孝了。

  可是黃寧香……這她不行,既然夫君已經擋了三次,這次得換她出馬。

  孟翠栩正想說話,柳氏卻是咦的一聲,「婆婆,這不對啊。」

  齊太太耐著性子回答,「哪裡不對?」

  「婆婆剛剛說收姨娘是為了子嗣,可是黃家表妹卻是因無子被休,收這姨娘又不下蛋,能幹麼呢。」

  孟翠栩忍不住在心裡歡呼,大嫂,說得好!

  黃寧香聞言眼眶一紅,「大嫂也太刻薄,若是可以,我也想有大嫂的福氣一連三子,偏偏我是身子單薄的人,大嫂拿這說我,太不應該。」

  柳氏卻是不退讓,「想必表妹買通如月,跟大爺在花園相遇時,也是這般楚楚可憐吧,可惜啊,大爺偏不上當。二弟,大嫂跟你說,你回來前表妹可是千方百計想要進入福輝院,你一回來,她又想進霞蔚院,這等心思,你自個品品。」

  被戳破心思,黃寧香一臉尷尬,但還是想挽回頹勢,於是硬是眨眼逼出眼淚,「表哥,事情不是那樣子的,我說穿了不過一個弱女子,我能作什麼主啊。」

  孟翠栩忍不住了,「表妹這話可不對,難不成是有人逼你進大房?沒有吧,怎麼說得好像全家聯合起來逼你給大伯奉茶一樣。婆婆,身為主母要有氣度,這媳婦懂,所以也點了幾個丫頭給夫君,奈何夫君不要,媳婦也不好勉強,不然開了臉,夫君又不去過夜,不是兩邊耽誤嘛,婆婆給提議,自然是為了晚輩好,這我們知道,可是表妹這等人品,我無論如何不能收。」

  齊太太放下茶盞,她也知道在年夜飯說這事情不妥,但就是想著人多,晚輩們不好反抗,這才說出來,卻沒想到他們一個接著一個打回來,唉,但事已至此,她肯定要桁爾收了寧香,一來是給寧香找個歸宿,二來也算了卻自己跟姊姊的姊妹情誼——母親生她後身子就不大好,嫡兄嫡姊都怪她,只有二姊姊還是對她那樣好,二姊姊只有這寶貝女兒,自己一個當家太太,難不成還不能護她周全?

  孟翠栩眼看齊太太準備長篇大論,連忙搶先開口,「婆婆,女子以婦德與婦行為重,這話總沒錯吧?」

  「是沒錯,寧香從小讀女誡,自然懂這道理,將來過門,會跟你一心一意,你不用擔心二奶奶的位置,她是再嫁婦,無論如何不會威脅到你。」

     「可是婆婆,表妹卻是狠心的,婆婆難道忘了去年過年,表妹跟娟兒因為跟我要四十兩而我不給,回家就誣賴我屋裡屏風後面藏著個男人嗎?要不是媳婦發了個毒誓證明清白,說一個寡婦房中藏著男人,可是要我去死啊。」

  齊太太無言,齊桁爾的臉色更是難看起來,「還有這回事?你怎麼沒跟我說?」

  「都過去了,講出來也是惹人心煩,這便沒開口。」

  齊桁爾正色道:「娟兒、黃家表妹,你們這樣陷害自己的嫂子,今天大年夜我也不好發脾氣,不過回頭我會要個交代。」

  齊娟兒仗著自己是妹妹,也不怕,「不過開個玩笑而已,誰知道嫂子當真了,而且反正母親也沒罰她啊。二嫂你也真是夠了,嘴巴上說著何必講出來惹人心煩,現下不是又說了嗎,我看你就是想惹得全家雞飛狗跳顯得自己賢慧這才高興。」

  柳氏卻是唉呦的一聲,「照妹妹這種說法,豈不吃虧了還不准人家說?二叔我跟你說,你可得好好管管娟兒,之前二弟妹的舊時姊妹來瞧她,娟兒居然把客人請到自己的住處,打聽二弟妹的消息呢,還有啊,二弟妹出身窘迫,這也怪不得她,畢竟又不是人人像我這樣好命出身富貴世家,娟兒跟表妹居然把全家女眷都請到花廳上,不但說二弟妹出身不好,還想誣賴二弟妹藏男人呢,這心思歹毒著呢。」

  齊桁爾臉色很難看,雖然暫時沒說話,但人人都看得出來,他不會善了,過了今天,齊娟兒跟黃寧香有得瞧了。

  孟翠栩輕輕握住他的手,他的臉色這才好些,「放心,以後我斷不會允許有人再這樣欺負你。」

  孟翠栩點頭微笑。

  柳氏見狀,忍不住打了齊桁宜一下,看看,人家是怎麼對妻子的,面對黃寧香一門心思撲上去,二叔就是毫不客氣打回來,哪像他,又不甘願娶,但又喜歡黃寧香的絕色容姿,曖曖昧昧的煩死人。

  一旁,齊老爺也是萬分無奈。

  妻子嫁給他這麼多年,一直持家有道,妻妾和睦,後院未曾失火,比起他幾個朋友,妻子算是非常有本事跟度量了,可這幾年就有一點很不好,她太過偏愛自家的姨甥女,這黃寧香嘛,是個美女,如果兒子想要收個妾室無妨,可問題是現在兩個兒子都不要,妻子還想硬塞,何必呢?寧香那行事作為一旦真的有了名分,那還得了,何況還有誣賴之事,大宅後院最忌諱不安分的妾室,無名無分就想誣賴二媳婦,將來給了名分,豈不更加雞飛狗跳。

  齊老爺放下茶盞,對齊太太說:「陳姨娘言姨娘都是你點頭我才收房,將心比心吧,我看兩個媳婦真的很不錯,何必讓她們添堵呢,過年後你找個媒婆過來,把娟兒跟寧香的婚事說一說,寧香的嫁妝我們也給出了,就跟娟兒一樣,這麼豐厚的嫁妝我就不信嫁不出去。」

  齊太太聽了也覺得這是好主意,連忙給黃寧香使眼色。

  黃寧香立刻跪下磕頭,「謝謝姨丈。」

  有了齊家小姐等級的豐厚嫁妝,她就算是再嫁婦,也能嫁入不錯的人家當正房太太,到時候再提拔幾個姨娘,去母留子,這樣她也有了兒子,晚年就不用發愁了,這可比當表哥的姨娘好得多。

  說實話,以前她是裝作喜歡二表哥,但沒想到他遇難回來,整個變了一個人,又高又俊,身子還瘦了,加上聰明多采,一雙眼睛說起話來炯炯有神,惹得她芳心大動,可是啊,二表哥已經不一樣了,以前她說什麼他都說好,現在她說什麼他都不想聽,就算他拗不過母親收了她當姨娘,也不會多寵愛她的,別說平妻,連貴妾都不會有,那她憑什麼抱通房的孩子來養,能帶著豐厚的嫁妝再嫁,可比在霞蔚院終老好得多。

  當眾人覺得這是個好安排的時候,齊娟兒尖叫起來,「爹爹,怎麼可以,我才是齊家小姐,表姊不過一個來投靠的窮親戚,憑什麼跟我一樣待遇,這樣不公平。」

  孟翠栩傻眼,她們倆不是很好嗎?

  老太太看到事情終於解決,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點點笑意。她是老了,但不代表她什麼都不知道,她知道媳婦準備趁著年夜飯為難兒子,現在能解決就好,至於娟兒就算了,一個庶女而已,不用在意。

  老太太站了起來,「我累啦,媳婦兒,扶我回萱茂院吧。」

  齊老爺連忙說:「兒子也一起扶您。」

  一下子,長輩都走了乾淨,柳氏指揮幾個奶娘把孩子抱回院落睡覺,打了個呵欠,自己也離開了。

  齊桁爾對著孟翠栩說:「你懷著孩子,去休息吧。」

  「好。」孟翠栩也覺得很奇怪,不過一個晚上不睡一起而已,但已經有點想念,依依不捨,但知道為了孩子還是得保重自己,「那我去睡啦。」

  「去吧。」

  「今天……你那樣說,我很高興。」

  齊桁爾低聲打趣她,「但你那樣說,我可不高興了,我不需要你大度,我需要你的嫉妒,你太賢慧我會失落的。」

  孟翠栩臉一紅,「長輩都在,我總不能說自己不想幫你找姨娘……」

  看到妻子連耳朵都紅透,齊桁爾滿意了,「去休息吧。」

  婆子丫頭把大廳收了個乾淨,只剩下齊桁宜跟齊桁爾,預備守歲。

  齊桁宜嘆了一口氣,又嘆了一口,再嘆了一口。

  齊桁爾無奈,只好問他,「大哥,好端端的嘆什麼氣,大過年呢。」

  「不知道如月好不好,我挺想她的,如竹如菊如桃跟著我,那是想綾羅綢緞,只有如月,她真的沒嫌過我是跛子。」

  「如月犯了錯,是不能回來的,你若想她,對眉姐兒跟秀姐兒好一點,也是一樣,如月會明白的。」

  「母女分那麼開,你說,如月能明白嗎,眉姐兒跟秀姐兒能明白嗎?」

  「肯定能。」齊桁爾安慰大哥,「大哥別這麼頹喪,現下是不能見面,但又不代表永遠不能見,人還活著就有可能,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對啊,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他何不……何不……

*             *             *

  日子一天一天過,孟翠栩的肚子大了起來,經過舒涼的春日、悶熱的夏天、颯爽的秋天之後,終於在白露前一日產下一個大胖小子,足足六斤重,齊家長輩都樂壞了,笑說這小娃是趕著來吃月餅的。

  小娃讓齊老爺取名齊力堯,小名堯哥兒,吃多拉多,長得很快,不到一個月,就已經從一個皺巴巴的粉團變成白嫩嫩的小娃,哭聲也從小貓叫變成獅子吼,肚子餓起來時,那哭得可憐的,眼淚一大顆一大顆,兩個奶娘可是一刻也不敢放鬆,就怕這小祖宗餓起來找不到人。

  堯哥兒一出生,齊太太當天晚上就把艾琴艾書送到霞蔚院,金嬤嬤給安排了房間,東西都是用上品的,床具被褥也都開庫房新拿,卻沒想到齊桁爾就是不去姨娘房,看完帳就去月子房,看還不能洗澡的孟翠栩,然後逗逗兒子,接著回書房睡覺,如此日復一日,齊太太等啊等,就是等不到元帕,忍不住跑來霞蔚院把兒子罵了一頓,罵歸罵,他就是不睡姨娘,能奈他何,媳婦正在坐月子呢,秋天風涼,可是一點風都吹不得,總不能拿這種事情去煩她。

  孟翠栩出月子後,很快迎來堯哥兒百日,照說得上昭然寺去過過佛氣,但天氣一直不太好,總算等到雪停的日子,夫婦倆才帶著堯哥兒乘上馬車出門。

  車上有小少爺,車行自然慢,辰初出發,直到已正這才到達。

  孟翠栩小心翼翼把堯哥兒裹緊,但小娃卻是伸手伸腳的,忍不住點了他的鼻子,「小搗蛋。」

  堯哥兒呼呼呼,吹了一個口水泡泡。

  孟翠栩拿出帕子替兒子擦口水,又再度把他裹好,這才在齊桁爾的攙扶下了馬車。

        樹頭有雪冰懸著,但太陽卻是露臉,沒風,感覺不太冷,夫婦倆帶著丫頭嬤嬤往寺廟大堂走去。

  小和尚自然知道齊家,很快過來把孩子接過,放入長年供在佛前的籃子中,念福經,京城習俗,孩子生下來滿百日就帶來這裡念平安經,可保身體健康,平安長壽。

  一本經約念了一住香,夫妻倆雙手合十,虔誠道謝,「多謝師父。」

  那小和尚道:「齊二奶奶,我們住持想見你一面。」

  孟翠栩狐疑,卻見齊桁爾對她鼓勵的點點頭,「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隨著那小和尚走到後面,檐廊外就是後山,此刻一片白雪皚皚,風景很是磅礡,但她卻無心欣賞,不知道為什麼,心裡跳得厲害。

  小和尚打開最裡面的一扇門,「二奶奶,請。」

  孟翠栩走入,房間不大,不過一張桌子四張椅,裡面坐著一個女人,那哪是寺裡的住持呢?

  等眼睛比較適應屋內昏黃的光線後,她這才看出那女人是誰,是她的……她的……不是,是孟家的平太太……不是,這是她的娘!

  她老了很多,此刻淚流滿面。

  孟翠栩沒想過會在這裡見到她,一下忍不住撲了上去,「娘!」

  方氏一把摟住女兒,眼淚流下來,「翠姐兒,我的翠姐兒……」

  「娘,娘,娘娘娘。」孟翠栩連喊了好幾聲,像是想把過去不能想的事情都喊出來一樣。

  方氏抱著她,像以前一樣親她頭髮,親她臉頰,「孩子,孩子,你受苦了。」

  「沒有。」孟翠栩緊緊摟住母親,不肯鬆手,「娘,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我生日的時候想,你生日的時候更想,我總是想起雲州,娘,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候,娘,真是你嗎,還是我又作夢了?」

  「不是夢啊,真是娘,娘也一樣想你。」方氏把女兒拉開,扶著她的肩膀,「來,讓娘好好瞧瞧你。」

  母女相對,方氏眼淚流不停,嘴角卻是笑著,「娘的寶貝女兒長大了,都二十多歲了,當年生出來才四斤多,轉眼就這麼大,還當母親了。」

  「是啊,娘,我也當娘了,哥兒就在外頭,我讓人抱進來讓你瞧瞧,夫君說哥兒的嘴巴很像我……」

  「不用不用。」方氏連忙阻止,「我們見面要是讓你婆家知道,對你不好,娘有一幅哥兒的畫像,已經心滿意足了,以後要是想你了,就拿哥兒的畫像出來看一看,也是一樣的。」

  母女手牽著手說起話來,說起以前的種種,別後的種種,對老天的捉弄雖然無法釋懷,但也學著接受。

  方氏說,齊桁爾大概在兩個多月前聯絡上她,給了畫像,還安排了今天見面,他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讓李家大太太約她出門上香,但她有藉口出來了,李太太說要去抄大經,小和尚便帶她到這裡等,知道要見女兒,自然高興又忐忑,門開的那瞬間,看女兒沒有什麼表情,還以為女兒嫌她了。

  「我怎麼可能嫌娘,外頭山頭白雪刺眼,剛進屋子看不清楚罷了,娘可別這樣想。」孟翠栩低聲說:「我沒怪過娘,真的,我知道娘是為了我,金嬤嬤跟春花也不是孟老太太自願給的,是娘去求來的,這些我都懂,娘若疼女兒,就別怪自己,好好照顧自己才是。」

  方氏流下欣慰的眼淚,「世間人說我,我都不在意,只要我的翠姐兒懂,我就心滿意足了。」

  孟翠栩接著說起孫姨娘跟孟司棋之事,又問她記不記得當年離開雲州,在奉霄鎮上撿了個小胖子,還養了他好幾天,方氏說記得,孟翠栩笑著把淵源說出,方氏驚說得說不出話來,「姑爺就是那小胖娃?」

  「是啊,娘,你說這是不是緣分?」

  「那可太好了,娘總擔心你沒娘家會被欺負,既然有這淵源,姑爺肯定不會虧待你的。」

  母女正敘著話,外頭傳來小和尚敲門的聲音,「孟家的平太太,李太太已經抄好經了。」

  方氏露出失望又無奈的神色,「娘得走了。」

  孟翠栩點點頭,「娘保重。」

  「我給哥兒做了雙虎頭鞋,還有幾個口水兜,都放在這包袱裡,你收著,姑爺交代,等下他會問你住持講了什麼,你就說住持想辦冬日善粥棚,想問問齊家能不能幫忙。」

  「好。」

  敲門聲又傳來,方氏擦擦眼淚,對外朗聲道:「就來。」

  方氏離開後,孟翠栩跟小和尚要了一盆水,把臉洗過,這才跟著回到大廳上。沈嬤嬤見狀笑說:「正想去請二奶奶呢。」

  「怎好勞動沈嬤嬤。」

  齊桁爾笑問:「怎麼說了這樣久?」

  孟翠栩照著交代道:「冬天到了,窮人也得過年,住持想問問今年齊家能不能多捐點,讓窮人也買得起襖子,過個暖冬,大抵知道現在齊家是我主內,所以多問了些,我想反正也是好事,便說了起來。」

  沈嬤嬤陪笑,「二奶奶好心。」原來如此,難怪去了好一會,這住持要是一口氣要個五百兩銀子,二奶奶的確是要想一下的。

  「不過是跟婆婆看齊,做好事才有好報啊。」孟翠栩從念經籃中抱起堯哥兒,「這就走吧。」

  回程路上,一家三口一輛車,婆子一輛,丫頭一輛,三輛依次往齊家的方向前進。

  孟翠栩抱著堯哥兒,「謝謝你。」

  「不用謝。」

  「要的,我知道這很不容易。」

  「看到岳母過的好,可放心了?」

  孟翠栩低聲道:「嗯。」

  「以後有機會,我會再安排你們見面的,雖然沒辦法常見,但幾年一次總是可以的。」

  「嗯。」

  馬車在雪地緩緩前行,厚重簾帳遮著的馬車內卻是一片溫暖。

  老天爺給的命運啊,真不可思議。

  當時母女一路艱難的到了京城,原以為可以過上安穩日子,卻沒想到孟太太那樣對她們,導致母親必須去爭。

  她的日子開始有人照料,但她也變成孟家的不可說,不能出客院,沒有這個人,她一直很感謝金嬤嬤的教導,讓她得以心平氣和的面對這一切,包含嫁給一個沉江之人。

  以她的出身,當個名門寡婦真是很不錯的選擇了,齊家人也不難相處,一個寡婦也沒人會來為難她,以為人生就要這樣平平淡淡過完,卻沒想到一碗燉梨湯改變了她的命運,她是有丈夫的,而且還隨著相處,她跟丈夫開始心心相印了。

  喜歡原來就是這麼一回事,替他做事就開心,只要對他好就不算苦,以為要等上幾年的事情,沒想到很快便苦盡甘來,十七歲過門守寡,二十一歲當娘,晚是晚了,可幸福真的不算晚。

  她會過得好好的,為了母親,為了他,也為了自己。

  她沒說過,但他居然懂了,母親就是她心裡的那個結,以前就算想,也只想方姨娘、平太太,可是今天過後,她覺得自己可以堂堂正正說那是她的母親了。

  而這一切都是他帶給她的。

  把頭輕輕靠在齊桁爾的肩膀上,她笑說:「小胖子哥哥。」

  「在。」

  「我會好好對你的。」

  「你已經好好對我了。」

  想來,她真的是嫁了一個很好的丈夫,哪家大戶奶奶不是一懷孕就被姨娘鬧心,就她沒有,因為他根本不甩姨娘。

  雖然這樣很沒度量,但她真的好高興,她不敢表達嫉妒,就怕自己不賢慧,可是他讓自己不用有那種情緒。

  這是緣啊,從很多年前在奉霄鎮就結起的緣分。

  她的沉江夫君,她的歸來夫君,她在六歲時遇上的小胖子哥哥。

  她會好好珍惜,真心相伴,好好撫養堯哥兒,然後再給他生幾個孩子,最好霞蔚院充滿孩子的笑聲,如此,才不辜負他的情深。

  她要跟他走下去,一起撫養孩子,一起變老,一起為了孩子煩惱,直到兩人白髮蒼蒼,變成老公公老婆婆那天,一生,一世,一雙人。

        【全書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9-20 02:1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16 11:05 PM 編輯

【後記】   電影觀後感 簡薰
 
  日前去看了《青春後空翻》,講述的是菜鳥隊伍在全日本啦啦隊舞比賽奪冠,進軍美國,拿下美國比賽冠軍的故事。

  薰對真人真事改編的故事真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只要那部電影標榜真人真事改編,就會有一種奇妙的力量催促我進電影院觀賞,這部《青春後空翻》也是,菜鳥隊伍居然奪下全美冠軍,多奇跡啊,一定要看。

  題外話,山崎纮菜真的好可愛嗷,雖然演一個一匹狼的角色,但後來打開心扉,笑容超可愛,真美。

  後來也去看了《解憂雜貨店》,我好久沒在電影院哭,山下達郎的詞曲太神了,劇情走到那邊,當芹子唱出REBORN,完全讓人忍不住,哭足五分鐘,最後敦也讀信那邊,眼淚簡直用噴的。

  這本書的寫法不但時空穿越,且多重視角,角色與角色之間又有一種莫名因果,所以一直想不出到底電影會被改編成什麼樣子,看了電影簡直太滿意了,必須看兩次表達敬意。

  然後要提一下最後的彩蛋,書上寫著「兩人都雙眼發亮,敦也知道自己的雙眼也在發亮」,沒想到編劇會用那種方式呈現,真的是很閃閃發亮,看到那邊超想為編劇拍手,太贊。

  很好哭,也很療癒的一部電影。

  接下來當然要提提這本書啦。

  寫這本書糾結最多的是女主角提起另嫁的母親時,要稱為母親,還是方姨娘,薰糾結了很久,最後決定方姨娘,這樣比較有壓抑感,也比較能突顯出女主角的委屈,明明是母親,卻不能喊母親。

  然後這也是第一次,不是女主角主動要求一生一世一雙人,而是男主角自己要這樣做的,希望大家能喜歡這樣的安排。

  那我們下本書再見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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