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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20-9-5 12:48 AM

雷恩那 - 求娶嫣然弟弟(下)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凌淵然身為「寓清入濁世、秉筆寫江湖」的乘清閣閣主,
為護自家招牌,不得不收斂本性,改以高冷淡漠的氣質面世,
但他家「賢弟」卻令他「破戒」,將他深藏的本性不斷引出。
他這「賢弟」大事上精明能幹,遇上私事憨傻迷糊,
這般性情在江湖走踏竟混得風生水起,他怎捨得不去逗弄?
當年那被他救起的孩子已長成頂天立地的姑娘,讓他越陷越深,
他心悅她,以為此生再不會「棄養」她,
未料一場風暴襲來,迫使他最終不得不放手!
他以為兩人將陰陽相隔,即便他未死,與她必定也形同陌路,
誰知命運並未隨他預想,他家「賢弟」又一次讓他陷落,
只是這次她竟對他疏離,惹得向來自豪的孤高定靜全部崩壞,
他是把她欺負得太慘沒錯,但他就是霸道到底,
她若膽敢將他視作陌路,就別怪他把這個天鬧翻過去!

【出版日期】    2018/2/6

【出版社名稱】果樹

【書系及編號】橘子說1257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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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20-9-5 12:48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6 07:14 PM 編輯

【第十一章】

  適才一道出,凌淵然便悔了。

  說過要給他家「賢弟」足夠的時間,讓她仔細想明,遂這一路從蒼海連峰往南蠻而來,他甚是自制,卻未想今夜沒能忍住,又提及這話題。

  賢弟待我亦是這般嗎?

  遲遲不回應,原來是沒將為兄的心意放在心上了?

  這話可謂哀怨。

  待他意會過來都覺耳根發燙,未想自己竟用這種字字誅心的法子求她的青眼垂垂,再見她明顯驚愕,他面子還真有些掛不住。

  因此這突如其來的「有變」倒令他緩了口氣,至少能暫且避過這難堪場面。他步若御風跨出客室,惠羽賢追將出來,見他只一躍上了瓦頂,眨眼間消失在夜中。

  「兄長!」惠羽賢提氣再追,忽聞一聲清嘯劃破夜寂。

  那是他所發出,銳不可擋且長勁不歇,驟然傳遍整座小山村。

  她一下子便懂了,閣主大人這一聲清厲長嘯不僅為了示警,亦有聯絡作用。

  武林盟與乘清閣的人就布在外圍,有他提前出聲提醒,更能及早反應。

  另一方面則是為了這座山村。

  閣主大人不出聲便罷,一出聲就氣勢驚人地把數十戶人家全部吵醒,吵得娃娃驚啼不歇,一家挨著家過去,不是雞飛就是狗跳。

  她終於追上他了。

  在冷色月光下,他立在村頭一橫高大的毛竹梢頭上眺望。

  嘯聲此際已止,她奔至竹叢下時,他垂首朝她一笑,隨即以徐風蕩飛花之姿緩緩在她面前。

  先是快到令人膽戰心驚,此時卻一轉悠然,還……還……對著她笑?惠羽賢覺得一口氣隨他起伏,調息調得胸中都痛。

  「咱倆把整村的人全吵醒了。」俊龐神態從容,目瞳卻極亮。

  明明是你獨力幹下的,何來「咱倆」?惠羽賢眼皮抽跳兩下,決定不跟他較真,略急問:「兄長可是察看到什麼了?」

  他探出兩指輕按她的眉尾,像早將她眼皮抽跳的模樣看得一清二楚。

  他順手又撫她臉頰一記,目光很深,微笑道:「賢弟,如今的為兄,已非當年那個未能及早查覺山洪欲來的少年。」

  惠羽賢聞言心頭一震,然不及多言,她因村外不遠處傳來的動靜倏然回首。率先落進她眼底的,是發亮的紅光。

  光不住閃爍,星星點點聚成大片,紅光越過山丘棱線,漫下山坡迅速朝山村湧來,似是被殷血染紅的浪起與潮湧,詭譎無端,來勢洶洶。

  她凝神再辨,終於看清,那閃爍的紅光是動物身上的鱗片。

  那前方既無浪起亦無潮湧,而是蛇行的姿態讓片片紅鱗在月光下蕩開殷紅流光,令人目眩神迷。

  「赤煉艷絕」以蟲族獨門煉出的「膽」為基,以赤煉蛇血和蛇毒為體。

  以體活用,毒上加毒。

  她然明白,夜月下所見的這一片,正是被煉成「赤煉艷絕」的蛇群。

  當年在山洪泥流中救下數條性命的少年遊俠,經十多年的內外兼修、潛心淬煉,功力不知已勝過往昔多少倍。

  惠羽賢心想,倘使是如今的閣主大人,定能將她出生所在的那座大山小村裡的百姓們盡數救出,就如同她此時所見的這一幕——

  小山村裡數十戶人家盡被閣主大人提前示警的嘯聲吵醒,老村長與一干壯丁原打算衝來興師問罪,但親眼見到漫過坡棱線往山村湧來的毒蛇群、又聽閣主大人簡明有力地要他們撤到村裡小廣場上,本如無頭蒼蠅急得團團轉的老村長,突然抓到主心骨似,立即領著壯丁們將全村男女考幼全集中在小廣場上。

  毒蛇群襲來的景象太可怖。

  閣主大人那長身靜佇的姿態又太教人心服。

  一村的百姓真將命賭上,大夥兒手抄家伙,壯丁和勇婦圍在外圈,鐮刀、鋤頭、斧子、扁擔、菜刀等等,有什麼拿什麼,把孩童和腿腳不便的老人家圍在央心,並無一人逃走。

  險象逼至眼前,「戰事」一觸及發。

  瞬間,發亮的紅光成群撲至,竟似撞上厚厚的無形牆面,成千上萬條被煉成「赤煉艷絕」的毒蛇全擠在小廣場最外圍,再也不能逼進寸許。

  村民們發出驚異叫聲,許多人喊著是佛祖保佑、是大神下凡。

  惠羽賢再清楚不過,那不是佛,不是神,那是她家「兄長」以內力御太清之氣,讓這山村裡穿回旋的風形成護牆。

  如同以往他曾帶她野宿在荒野上,他亦是以氣御風,再憑借背風處的地形之利,將他們護在個大風不進的溫暖圈子裡。

  而這一次,這一個驅動真氣形成的圈子勢必要更大、更牢不可破才行!

  他很強很強,憑一己之力將眾人護於身後,以他如今的本事,當年那個遊俠少年怕也是僅僅夠資格為他提鞋而已,而不管是以前的她還是現下的她,只能匍匐在地仰望他的驚世絕艷。

  盡管如此,她仍有能力去做些什麼。

  以她這具微軀和綿薄的力量,助他將展開的羽翼牢牢鞏固。

  她竄至小廣場另一頭,與閣主大人所在的位置開成大圓中的直徑。

  凝神調息,氣海生動,她練起「激濁引清訣」,與他動的內力相呼相應。

  那一次入他家老祖宗的地盤取幻影花時,他們也如這般相照應,明明功力相差甚遠,她卻能把從他身上習得的東西自然內化成自身之力,讓她能輕易跟上他的呼吸吐納,看懂他每一步走法。

  果然,此際她甫動,溫潤且強大的氣便通將過來,令她五感大開。

  彷彿她的四肢百骸、奇筋八脈已成為一道再通透不過的出入之徑,他的氣由她承接,激濁揚清,回歸最純然的狀態再旋回給他,無形中強化整座氣場,護住村民、護住她,同時亦讓她守護了他。

  氣場強大,內馳外韌,直接碰撞上來的毒蛇有大半遭氣旋拖帶,隨著氣疾速繞圈,不是被震暈就是震飛。

  約莫兩刻鐘後,殺伐聲和吆喝聲漸響,腳步聲雜踏,紛紛往村中廣場趕來。

  「小心啊諸位!」、「全是毒蛇,沾到可沒半點好,壯士們留神啊!」、「娘,您看,有人來幫咱們驅蛇了!」、「爺爺,爺爺,孫兒要看,別摀住人家的眼睛啦!」、「汪汪——嗷嗚……汪!」、「來福別怕,小哥哥也學大哥、大叔他們那樣抓蛇,我敢抓,咱們不怕!」」

  是武林盟與乘清閣布在外圍的人手趕至。

  一時間火把點點,火光耀眼,把山村裡裡外外照亮得猶如白晝。

  村民們見到有外援,還個個身手矯健、出手俐落,真似吃了大補定心丸,幾個毛頭小娃還敢探出腦袋瓜直張望。

  惠羽賢見驅蚊、抓蛇的眾人口鼻上竟連一塊布都沒蒙,根本不擔心蛇群釋出「赤煉艷絕」的毒氣,她先是一怔,隨即便知乘清閣該已煉製出什麼厲害丹藥,提前服用應可擋「赤煉艷絕」之毒,因此眾位好手才敢這般托大,直入蛇群中掃蕩,還條條皆留活口地往大麻袋內塞。

  此時惠羽賢感覺回旋的氣正一波波漸緩,看來閣主大人是打算收勢了。

  她跟隨他的呼吸吐納再吐納。

  當「激濁引清訣」一收,無形的氣壁撤去,幾條漏網之魚的毒物蛇行逼近,三、四名村民手裡的鋤頭和釘耙直接就想招呼過去,惠羽賢一解腰間軟鞭,「颼!」地一聲把數條毒蛇全甩暈,邊急聲道——

  「不可見血,蛇血已煉成劇毒,若大量濺在這場子上,這塊地便算毀了,往後還有誰敢在這場上曬穀子?孩子們更別想成群結伴在這裡玩耍!」

     小廣場位在山村中心,平時是村民們閒話家常的地方,一年裡的大小祭祀皆在場上進行,如若不保,這座小山村將來怕也得遷移。

  村民們聽她這麼一說,陡地驚悟,再有毒蛇遊至,幾名壯丁便知要小心對付。

  不過漏網的毒蛇並不多,閣主大人收勢之時,武林盟與乘清閣的人已將蛇群收拾得七七八八,大麻袋竟足足裝滿了百來袋,未被震暈的蛇仍在袋中翻騰扭動。

  危機除去,終能讓人放鬆兩肩吁出一口氣。惠羽賢微微喘息,在眾人當中不由自主地去尋找閣主大人的身影。

  他仍佇足於原地,清逸身骨透著孤高不群,但那寬平的肩線和筆直如松的姿態是如此鎮定人心。

  一名武林盟的人士與他乘清閣的一名手下正在對他彙報。

  他狀若沉吟地垂直,令她能覷見他些些的側顏,感覺他似乎蹙起眉峰,她胸中一擰,心疼之感隱隱泛開。

  一旁是村民們劫後餘生的歡騰樂笑,老村長來來回回清點人頭,此際忽地揚聲驚可:「怎麼少了秦家兄妹?!阿峰和菁菁呢?可有誰瞧見他們兄妹倆?」

  惠羽賢內心又起波瀾。

  老村長趕忙遣人跑一趟秦家屋房探看,她恍惚間卻想起閣主大人在不到一個時辰前,還在那屋房裡問她那樣一句——

  遲遲不回應,原來是沒將為兄的心意放在心上了?

  他誤會她了,她怎是沒將他放在心上?

  賢弟不喜我嗎?

  她很喜歡他呀!

  喜歡著,卻也自慚形穢,所以裹足不前。

  那麼,你想我們如何?

  她想要……想要跟隨他的步伐,想盡一己之力成為他的肋力!

  他傳予她的「激濁引清訣」,他說他嘗試過許多次,眾裡尋伊千百度,終於才等到她這一枚奇葩能領略他獨門內功的精髓。

  她能被他所用,所以當他護著那些絲毫不識武的百姓於身後時,她是那個可以給他力量、能成為他有力後盾之人。

  只有她能辦到。

  能與他比肩而行、一路相隨之人,原來,非她莫屬。

*             *             *

  這一邊,凌淵然正靜靜調息,一面聽著手下與武林盟的人稟報。

  盟主老大人坐鎮外圍,此時未跟進山村裡,而是追著另一條線索而去,他這個乘清閣閣主無奈之下就成了武林盟眾好漢的頭兒,有事全往他這裡報來。

  氣在任督二脈間流動,暗暗行氣後,因耗損過多真氣而使胸中滯悶的感覺漸緩,他才微鬆兩肩欲拍手捏捏眉心,卻見恭敬立在面前的手下和武林盟的人雙雙變了臉色,兩對眸子同時瞠大直視他身後。

  他心中一奇,才要旋身,有人已冷不防撲將過來!

  凌淵然驚覺自己被人從身後抱住。

  這一撲撞,撞得他五臟六腑震顫,尤甚是心,更是鮮紅火熱不已。

  他往下一覷,入眼的是一雙熟悉的墨染衣袖,那圈抱他的力道用得略狠,讓他突然遭襲險些穩不住下盤,但,狠得好。

  他等了某人許久,把傲氣都要磨盡,她肯對他用狠,那是有進展了。

  原本喧鬧的山村廣場驀然止聲,只除了幾隻小狗仍朝著麻袋堆吠個不停,當真沒其它聲響了。

  惠羽賢意隨心動,今夜這一變令她突破感情桎梏,再沒有遲疑。

  心上之人即在眼前,她喜愛他、崇拜他,如何才能明確回應他?

  她實在害怕得很,怕表白得不好又要徒增誤解,所以既是心動了、覺悟了,那就去做,做給他看,做到讓他明了。

  她將臉埋在他兩肩中間,實膀緊緊環住他的素腰,大聲辯解——

  「我待兄長是不一樣的!兄長在我心裡,自然是不一樣的。」

  「唔,這是……」、「咦?是這樣嗎?」、「啊……明白明白!」、「耶?當真?」、「嗯……果然啊……」、「噢?」、「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此話怎進?」、「嘿黑,真要開講,話可就長嘍!」

  她話一嚷出,圍觀的眾人裡,內行的立時就看出門道,外行的也能跟著看熱鬧,還不忘邊看邊領略,非常投入。

  接著無數雙眼睛同時掃向被當眾表白的男人身上。

  凌淵然即便暗爽在心,表面顏色依舊是明月清風般淺淡。

  但他內心就算再如何痛快,也絕不想把他跟自家「賢弟」的事晾在大夥兒面前,生生被瞧了去。

  「你,隨我來。」

  他將她的手從腰間拉開,卻未放掉,而是直接把她牽走。

  他的步伐踏得很穩,慢條斯理,好像他這個人常被當眾表自、被當眾撲抱,所以心平靜氣得很。

  然,在完全背對眾人之後,他嘴角禁不住深揚。

  一刻鐘後,惠羽賢被拉上山村外的梯田丘坡。

  閣主大人從容徐行的步調在離開大夥兒的目視範圍後立即變速。

  身若行雲、步似流水,也不管她跟不跟得上,反正拖著就飛,大有她要是腳步踉蹌了,他扛都要把她扛上丘坡,絕不允她有半分遲滯。

  惠羽賢盡得南離一派真傳,又得他獨門內功心法傳授,他驟然一動,她習武的身軀動得比腦子還快,兩腿已隨他飛馳。

  勉強是在瞬間跟上了,但跟得有些手忙腳亂,導致兩人飛奔上到梯田丘坡時,她心跳鼓得略響。

  凌淵然忽地放開她的手,側首回望被群丘環抱的小山村,像也暗暗整理心緒,一會兒才又轉正看她。

  惠羽賢心一跳,不禁道:「一路行來,見村裡村外的花草樹木多有損毀,遭蛇群爬過,怕多少都沾了毒……幸得向陽的這一大片梯田無事,田裡作物大多已冬藏,泥土氣味豐饒,如此就不會妨礙到開春播種了……」

  凌淵然道:「山村的損害、村民的安置,武林盟的一十八分舵、八十一座堂口裡自有人會擔著,無關你我之事,你不會不知。」

  被不重不輕地堵回來,她輕抿唇,不由得撓撓臉蛋。

  曾混過武林盟,當過一舵之分舵主,武林盟裡的運作她當然清楚。

  「那……那『秉筆寫江湖』的乘清閣也幫上大忙啊,能對抗『赤煉艷絕』之毒的丹藥原來已成,想必令堂大人為此煎熬了不少心血。」被直視得口乾舌燥,她欲緩和氣氛般玩笑道:「兄長將解藥分給眾位好手,獨獨沒我的分嗎?」

  「為兄為你載上的那塊羊脂半月玦具辟毒之效,何須解毒丹藥護身?」

  惠羽賢輕咦了一聲,下意識撫上胸間,那一方暖玉正貼熨著她的肌膚。

  此刻去想,才發覺當「激濁引清訣」收勢,無形護牆消失,數條毒蛇遊進來時,沒有一條遊向她,有些甚至在離她五步外便轉向,她那時忙著將蛇挑飛、鞭暈,根本無心細思,豈料竟是……

  她臉紅紅迎視他,那種帶著淡淡焦灼、不願他再次誤解的甜蜜感充盈胸間。

  她舉步走去,眸光瞬也不瞬,直接走進他懷裡。

  這一次是從正面「突襲」,她雙手再次圈住他的腰,臉貼著他的頸側,小口小口地喘息。「謝兄長所贈。」

     凌淵然挺立不動,淡然道:「那是在娘親中了『赤煉艷絕』,好不容易保下性命之後,爹費盡功夫才托人尋得的辟毒白玉,後來再請手藝精湛的玉匠師傅雕琢成一對半月玦,原是爹要紿娘親護身用的,可娘深知你我此行凶險,才將一對半月玦相贈,所以,並非我所贈。」

  「呃?唔……」

  半月,半月成雙方為圓,其中又包含他家爹娘的真情摯意,她若不退那塊白玉,即表示真要與他相伴一生了。

  抵著他的頸側略糾結地磨蹭兩下,她終於小聲改口。「……謝謝娘親贈玉。」

  聞言,凌淵然合上雙目,藏於袖的手驀地握緊。

  暗抑過分激切的心緒,他徐徐掀睫,瞅著她黑鴉鴉的頭頂心,低聲問:「這就是賢弟給為兄的答覆嗎?身後抱一回,當面再抱一回,如此而已?我記得某人曾說過,求歡不應該僅是這樣。」

  「某人」指的是誰,惠羽賢一聽臉蛋更紅。

  但此刻的她心志堅定,打死不退,遂很有骨氣地拍起頭,兩手離開男人腰間改而去捧他的臉。

  閣主大人俊美無儔的臉容在她捧持微微泛紅,尤其是顴骨,竟浮開兩朵紅暈,且墨睫似蝶棲,半斂的模樣將漂亮長目襯得無比耐人尋味,鼻翼微歙,氣息如蘭,唇瓣色澤似初綻粉櫻,好看到……令人髮指啊!

  她內心大吼一聲,隨即撲上。

  身長夠高之因,僅微踮腳尖、仰高臉蛋抵上去,立時把他的櫻唇含進嘴裡。

  原想著狹躋相逢勇者勝,她向男人求歡,她要當勇者,理應一路強勢到底,然遭受蠻行對待的男人十二萬分配合,她嘴一貼上,他唇已順從啟開。

  她鼓起勇氣進犯,他毫無抵擋地迎入她的舌,更在她忽萌退意、欲先撤走再重整旗鼓之際,一雙健臂驟然環上,換他緊緊勒住她的腰身。

  吻得舌根都疼,血肉熱燙。

  兩張唇好不容易分開了,她氣還沒調好,卻聽他低沉挑釁——

  「就這般嗎?為兄是那麼容易讓你打發的嗎?」

  是可忍,塾不可忍啊!

  她飛眉揚眸瞪他,不知此際的自己頰紅唇潤,無比生氣勃勃,那張揚爭勝的氣勢令她英氣煥發,既俊俏又可愛。

  閣主大人一時看怔。

  懷裡之人倏地以一臂攬住他的肩頸,另一手捏住他精緻的下顎,但她未勾下他的頭,卻是踮腳,借他的身軀牢牢穩住自身,讓眸線與他平視。

  「才不是打發!小弟亦是第一回求歡,求得不好,兄長總要多給機會。」

  她攬著他的方式不似女兒家抱住情郎的娑態,倒像軍中同袍或江湖結義的好兄弟那樣略粗魯地勾肩搭背,兩指捏他下巴的舉措又如登徒子,實在亂來得很,但也實在太招人。

  凌淵然淡然挑眉,被吮得水亮的嘴淺淺一勾,「機會有的是,不管賢弟需要多少機會,為兄都願給,也給得起。」

  惠羽賢見他說完就閉上眼睛,明擺著給她機會。

  她臉紅心跳,繼續鼓起勇氣努力求歡,誓要吻他個天翻地覆不罷休。

  但所有激烈的情動在後來兩唇相街的一刻,不知為何變得溫柔起來……彷彿深藏在心的情意終於能毫無題忌地流向他,藉著這樣的相濡以沫,與他曾有的過往、曾有的每一份憶念和思量都在她合起的眸。

  她眸眶有些濕熱,鼻間微微泛酸,柔情勃發。

  這一個吻結束時,男人俊挺鼻側仍與她的相貼,她感覺到他在笑。

  「賢弟進步神速,為兄甚悅。」

  他的歡喜是外顯的,讓她也覺得好歡喜。

  她將他攬得更緊,堅定表自。「兄長,小弟惠羽賢,甚是心悅你。」

  男人溫暖的掌心按住她後腦勺,似在贊她真乖一般輕輕拍撫。

  終於品味了她的告白所帶出的蜜味,凌淵然頷首低笑,好半晌才出聲——

  「賢弟的答覆,為兄聽明白了。」

  閣主大人得到答覆之後的某一日——

  閣主大人突如其來問:「是什麼讓賢弟突然靈竅開通、迷途知返?」

  「靈竅開通」她尚能理解,總歸是頓悟,明白能永伴他左右的那人是她。可「迷途知返」是怎樣?她沒有走錯路啊!

  身為「賢弟」的女子眸光微蕩,還來不及完全蕩開,已被閣主大人看似無害、實則威壓迫人的淡然目光緊緊揪住。

  「嗯?」俊鼻略高,頗有睥睨之姿,一副「本公子就招呼你一個」、欲將「持久戰」打到底的神態。

  好!要她說,她就說——

  「兄長那時實如神人,光瞅著你的身背,渾身氣血已沸騰不止。」她豁出去般硬著聲再次告白,俊值臉蛋蜜裡透紅。

  「那時?」閣主大人眉峰微動。「所指是何時?」

  「就是赤煉蛇群襲村的那時;就是村民被兄長護在小廣場的那時;就是你驅動內力造出一圈無形氣壁的那時。」每說一句,她頭奮力一點。

  「我與兄長雖隔著所有村民們背對背而立,仍忍不住回眸靚看,看得不那麼清楚,仍可真切感領到那份絕世的瀟灑和魄力……我、我想與你一起,想與兄長並肩同行,想你護著我與他人之際,我也能守護你。」

  閣主大人注視她良久,久到俊逸五官將要入定不動似,才終於勾揚嘴角。

  「所以你跟隨我,驅動了『激濁引清訣』這一切原是為了守護我?」

  她頰面更紅訥訥道:「就算我的功力太淺薄,還需更多時日潛心修練,但好歹……好歹是能幫著抵擋一些的呀!」

  她因自身能力不足而感羞慚的臉蛋被他一掌輕扣、抬起。

  四且相交,他瞳仁湛光,顯然非常愉悅,她卻不知是哪一點娛樂到他。

  「賢弟可聽過『雙修』一詞?」

  聞言,她眸子陡亮,迅速眨了眨,所有羞慚全拋請腦後,只剩強烈的求知慾望。

  「我曾詢問過師父,但他老人家不肯明言,還發狠敲了我額頭一記爆栗,說我不用懂那種……那種邪道。」

  「邪道嗎?」閣主大人笑得更敞,指腹挲挲她的臉膚。「你隨我修習內功心法,由我引領著深進,我再借你的五感反觀本心,這原就近似雙修之道。

  而村裡小廣場上的那一戰,你與我相呼相應,從我身上流出的氣,由你身上再反芻回來,若修習得夠深,足可形成永無窮盡的精氣泉源,雙修的精髓即在此,豈是邪道?」

  「永無窮盡的精氣泉源?」她英眉飛揚,一臉躍躍欲試。「兄長教我吧,我能做好的。」

  「即便賢弟不肯學,為兄也要逼著你學。」他捏捏她的頰,俊龐湊近,在她耳邊略啞又道:「既然賢弟如此好學,為兄當把口訣與勢法先授予你,待返回乘清閣,再將珍本藏書呈給賢弟視覽。」

  她屏息以待,凝神細聽。

  對於武功心法的領略,首次聞道能領略多少,天分絕對是至要關鍵。

  她不想聽漏任何一字,希望能順暢理解他所說的口訣和勢法,因此非常認真。結果——

  她到底都聽見什麼了?!

  夫練氣之道,去故納新,玉莖動而不施者,所謂還精。還精補益,生道乃著,夫陰陽之道,精氣為珍,施瀉之後,當取女氣補復,相行相生。

        交接之道,男經四至。玉莖不怒,和氣不至;怒而不大,肌氣不至,大而不堅,骨氣不至;堅而不熱,神氣不至。故怒者,精之明,大者,精之關;堅者,精之戶;熱者,精之門;四至齊至,乃可致女……

  夫……

  他還想繼續說下去,她已一手按住他的嘴。

  她書讀得是不多,但聽到最後也知他肯的絕非什麼武功心法或訣,那根本是男女床第之間的事!

  閣主大人將她的手從自個兒嘴上抓下來,眉目間笑意舒朗,笑道:「尚有雙修的勢法未說,大致可分九法,勢法名稱分別是『龍騰』、『虎伺』『猿搏』、『蟬附』、『龜騰』、『鳳翔』、『兔吮毫』『魚接鱗』,以及第九法『鶴交頸』。往後為兄有賢弟陪我一起,這九法咱們可仔細斟酌,試試哪個雙修起來最能事半功倍。」

  她瞳光亂湛,眼皮又忙著抽跳了。

  「你、你……這哪裡是……」那名稱怪異的「九法」,他雖未細說,她腦海中已隨著想像浮出做著奇奇怪怪動作的男女,而那一雙男女的臉正是她與他。

  「莫非賢弟亦認為此為邪道嗎?」

  「唔……」她面泛潮紅,瞥開眸光有些不敢看他。

  「彼此修習得夠深,如此的雙修才能發揮最大之能,而這世間除了夫妻之外,又有誰適合持陰陽之道交接練氣?賢弟隨了我,是有小成了,但為兄總想看看咱們真在一起了,能行到何種境界……」

  閣主大人頰面亦紅,清淺笑意能蠱惑人心。

  他始終握著她的手不肯放,又道:「賢弟果真不肯學嗎?為兄實不願迫你,但你不學,為兄找不到人陪練,怕是要『陰陽閉、神氣不宣』,而『玉莖不動,則辟死其捨』」了。」

  意思就是她若拒絕,他就沒人陪他行房事。

  他陰陽無法調和,精神自然萎靡不振。

  然後他這個帶把的不甩把,男人的那玩意兒不使之活動,遲早要萎縮。

  「我、我又沒有不肯學!」她嚷出,瞬間有掉進陷阱之感,因為眼前男人笑得真如三春降臨,眩得她兩眼都有些朦朧了。

  「好,既然要學,總要名正言順地學。待南蠻此地的事大定,賢弟與我的婚事就該辦了,就先訂在明年開春吧,如何?待你我成為夫妻,賢弟想怎麼學,為兄皆與你一起!」

  過了好半晌,某位俊俏憨直的姑娘才意會過來。

  她……好像……應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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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20-9-5 12:48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6 09:12 PM 編輯

【第十二章】

  「赤煉艷絕」之毒借著毒蛇蛇群傳來,凡是遭蛇行過的地方,草木被巨陽灼傷般枯焦,地裡隱隱透出腥臭氣味。

  惠羽賢這些天就忙著幫村民重整小山村。

  她與武林盟的人和乘清閣撥調出來的手下一起行事,將村裡村外仔細驅毒,能燒之物盡數燒掉,燒作灰燼之後還得撒上綠竹廣居派人送來的驅毒粉,絕不讓「赤煉艷絕」之毒有蔓延開來的可能。

  說到底,得慶幸綠竹廣居送至的解毒丸和驅毒粉數量夠多,因之後的這幾天,整理家園時仍有幾個村民不小少中了毒,雖未直接遭蛇吻,僅是嗅到毒蛇殘餘的腥臭,也足夠讓村民們渾身筋骨痛到發顫,口吐白沫。

  最後閣主大人直接下令,山村村民們每人服用一顆解毒丸、每戶人家各發放一袋驅毒粉,倘若不夠,衡量情況可額外再領取。

  再來,就是牲畜一事了。

  蛇群過後,杖民們養的牛羊豬雞、驢騾貓狗等等被毒死不少,事起武林,管著這一帶江湖大小事的武林盟堂口自然是要擔起救助道義。

  除了幫忙處理牲畜發臭的屍體,還得想方設法替村民們弄來一批健壯牲畜,其中水牛和驢騾尤為緊要,畢竟村民們田裡農作和馱物運送之事都得靠牠們。

  武林盟對於這些大事小事和雜事的運作與聯繫,以惠羽賢的能耐著實幫得上手,再加上那一日盟主老大親自來請——

  「上回應了乘清閣的那一位把你換出去,咱當真千百個不願意,總歸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以為你從此離開南離山腳下過清閒日子,倒未料及你會趕來南蠻助拳。唔……如此瞧來,嘿嘿,你這是氣消了吧?」白裡透紅的老臉笑岀好多道皺紋,銀白美髯飄啊飄的。

  「你連那一位都不氣了,總不好再對咱作怒啊。咱都聽說啦,好多隻眼睛全瞧見,說村子裡危機才解,你不管不顧便叢身後偷襲他,把他這個號稱『江湖第一美』的乘清公子當眾撲倒……」

  「啥!不是這樣嗎?明明就是啊!罷了罷了,你甭多解釋,反正跟他之間的那道坎兒你是跨過去啦,你跟咱的這道坎兒也該跨一跨呀,所以這個忙,你得幫。」

  即便盟主老大人沒涎著臉來親問,她也是會幫到底的。

  想過又想,她實在……實在沒辦法。

  當真是年幼之時有過因天災而家破人亡的經歷,護守她的親人驟然逝去,她頓失倚靠,徬徨無助之際,命中卻遇貴人扶持——

  閣主大人是她的貴人。

  師父與師娘是她的貴人。

  盟主老大人亦是她命中貴人。

  有這些貴人救她性命、養育她成人、鍛煉她一身江湖走踏的本領,他們成就了如今的她,讓她無法安然自在地獨善其身。

  若然不能兼善天下,那小小的一個她,以小小的氣力,至少也能為這世間一小隅的人們盡些力氣,讓少少的一群人心定神定。

  再有,她與這小小山村的百姓已有交往,村民正逢苦難,她豈能視而不見?

  於是就順從心意出手了。

  只是她如今已非武林盟之人,卻將武林盟該擔起的大小雜務理得井井有條,她自身不覺如何,反正都是幹慣了的活兒,可是……卻惹得某人不痛快了,意當著她的面質問起盟主老大人。

  「所謂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閣下既已將她讓出,她已非武林盟之人,不必聽盟主號令,閣下卻又使計迫她,豈非小人?」

  「喂——喂喂喂!咱說姓凌的閣主啊,閣下這麼說話就太不厚道!正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惠小子她既認咱這個賊作父……呸呸呸!我是說,她一日為武林盟之人,終身都是咱們的人,就算有人從中挑撥離間,但她終其心堅定,其志不改,是沒那麼容易受旁人挑唆的,所以閣下還是省些心力,別來為難。」臉皮練得比牛皮還厚的盟主老大人非常義正辭嚴。

  「少了吾家賢弟,武林盟竟找不出個能辦事的嗎?」閣主大人詞鋒嚴厲。「那日蛇群襲村,乘清閣大半人手用來埋伏護守,追蹤始作俑者之事本交由武林盟負責,結果實教人愕然,貴盟竟將人追丟,盟主閣下是否該仔細內省一番?」

  「嘿,你非得往人家傷口上撒鹽是吧!你……你……」

  兩位「大人」針鋒相對之際,惠羽默默轉身找事做,沒再奉陪下去。

  但那話中所提的「始作俑者」確是令她心中發緊。

  秦于峰與秦菁菁自蛇群出現的那天起,就再無縱影。

  村民至今仍以為秦氏兄妹倆是遭遇不測,卻不知屍體倒在何處?村裡村外搜過好幾回,遍尋不著。

  因為被視為江湖中事,武林盟與乘清兩方皆未對村民多言,惠羽賢則是有些於心不忍,說不出口。

     總覺得讓這小山村裡的百姓們得知與他們和樂相處了兩、三年的秦氏兄妹意是始作俑者,要滅掉他們的山村,而那些說是被拐帶走或遭野獸吞食的孩童和年輕女子,極有可能亦是秦氏兄妹下的毒手……

  如今正忙著重整家園的村民們若然得知,還不知會出什麼亂子。

  但此時此際,惠羽賢真是悔了。

  事實真相也許污穢得不堪入眼,卻能讓人心生警惕,而非乖乖踏進陷阱。

  她先是隱隱約約聽到哭泣聲,循聲踏進深林。

  哭聲漸響,她腳步極輕。

  此處她曾進來過一次,是秦于峰領她去看他為了抓野豬所設的陷阱。

  林子深處,一男一女兩名孩童瑟縮成一團,幾隻蛇蠍與毒蛛在他們周遭爬動,將他們困在中間。

  「阿峰哥哥,嗚嗚嗚……娘啊!我要我娘!阿峰哥哥是大壞人,嗚嗚……」

  「嗚嗚……阿峰哥哥你騙人,說這裡有好吃的果子,嗚哇啊——根本沒有啊,你騙人!你是壞人、壞人!嗚嗚……放我回家……」

  「放了兩個孩子。」

  惠羽賢甫一現身,秦于峰立時察覺。

  並非她的藏身功夫和輕功不夠好,而是秦于峰對這一處山林地勢早爛熟於心,且特意等待著某人大駕光臨,自然能迅速察覺到。

  「見你就在林子外,知道孩子一哭准能把你引來,果然如此。」秦于峰望著她柔聲道。

  兩個孩子見到她如溺水者見到浮木,哭喊得更大聲。

  秦于峰振臂揮出一小把細粉,兩個孩子立刻昏迷倒地。

  惠羽賢面容一繃,一手已按住腰間軟鞭,卻怕圍在孩子四周的毒物暴起傷人,遂不敢貿然行事。

  秦于峰似是看出她的想法,不由得勾唇。「你總是這樣,總替旁人著想,真把行俠仗義的信念刻進骨血裡,只曉得保護弱小,卻不會替自己衡量得失。」

  他點點頭,嘆出一口氣。「你這樣,我真喜歡。」

  惠羽賢直視那張黝黑年輕的面龐,字字清晰地問:「你既然喜歡我,今日又為何要做出此等令我瞧不起的事?」

  「你不會明白的。」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憂傷,語氣沮喪,「我把孩子騙來,不是我想這麼做,是菁菁……菁菁她傷得很重,需要鮮血喂蠱,孩子的血比大人的乾淨多了,女兒家的血又比粗漢的好上很多,所以……所以……」

  「所以山村與鄰近村子這三年來連續失蹤的孩子和姑娘家,全是被你帶走的,是嗎?」她聲音微厲,眸光炯亮。「你們身上被種了蠱,拿鮮血來喂養,因此一個個將他們殺了是嗎?」

  他先是點點頭,而後又用力搖頭。

  「在我和菁菁體內種蠱的人,每半年會給我們一次解藥,藥性自然僅能維持半年,那人要我和菁菁把活生生的孩童抓進洞窟,有時沒孩子抓,只好拐誘幾個乾乾淨淨的小姑娘,那些新鮮血肉啊,能讓那人一次地用來煉蠱、煉毒,讓那人慢慢恢復樣貌……」

  「你所說的那人,可是你南蠻蟲族中的族后?」

  秦于峰濃眉一揚,臉現驚色。

  「你、你知道蟲族?知道族后?」略頓,他苦笑低語。「也對,你當初是為查探『赤煉艷絕』才來此,會知道蟲族不足為奇,只是族后……數十年前與中原武林的那一戰,她早該死,卻沒死透。她不死,卻把我和青菁死拖著,這麼死拖著……」

  他胸膛起伏略劇,雙目瞬也不瞬。

  「我與菁菁根本就不是兄妹,只是當年從蟲族中死裡逃生的兩枚小嘍囉,我們將族后殘屍拾回洞窟,以為所有紛爭終於告終,可以過點小日子,未料族后以殘屍復活,誘我倆吞下蠱物,從此受她所控。」

  惠羽賢暗暗吞咽津唾,內心驚駭,面上卻不顯。

  「按你所說,你與菁菁的年紀不可能少於四十,可你們的外貌……」她氣息略頓,腦中一閃。「是蠱毒之因?」

  他抹了把臉,苦笑加深。「蠱毒讓我與菁菁永保當年模樣,永遠能被族后所用,但我們無法在同一個村落待上太久,尤其是菁菁,十二、三歲的女孩家正是模樣要長開的時候,她卻毫無變化,時日稍久,總會遭人側目。」

  他抿抿過於乾澀的嘴唇,望著她的且光注進一抹熱烈。「無法在一個地方久待,自然也無法如普通百姓那樣成親生子,原以為就這樣了,然後……然後遇到你。小賢,我從未這般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已不想放你走。」

  惠羽賢神情淡定,沉靜道:「「讓我把孩子帶走。」

  他搖搖頭。「孩子交給你,你會馬上離開,不成的。再有,菁菁還需飲鮮血喂蟲,她從族后那兒偷走『赤煉艷絕』的『膽』自煉奇毒,學會以蠱控制蛇群,她以為這一次穩操勝算,拿小山村試毒,倘使成功,也許便證明這些年已攢夠實力對付族后,擺脫被操控的命運……」

  他慘笑,又搖搖頭。

  「沒想到入了蠱毒的赤煉蛇群會被滅得那樣乾淨,她以自身氣血作筏,用以驅策蛇群,那些滑溜溜的赤紅毒物被滅,蠱毒自然反噬,再加上她體內還有族后所種的蠱蟲……此時即便飲鮮血,也僅能壓制一時半刻,只有族后能救命……」

  惠羽賢正欲說話,背後忽有勁風襲至!

  她倏地側身,反手已拔出背上的精剛玄劍,俐落地格開直指背心的利刃。

  「菁菁你幹什麼?!」秦于峰驚問。

  「我才想問,你跟她說那麼多廢話幹什麼!」秦菁菁見一擊不中,遂蹲低蟄伏著,一臉戾氣直瞪著惠羽賢。

  眼前的小姑娘不再是惠羽賢識得的那一個。

  遭蠱毒反噬、令體內蠱蟲提早醒覺而無解藥可抑的秦菁菁,原本圓潤面容消瘦到顴骨明顯突出,一頭烏亮髮絲幾乎全掉光,僅剩稀疏幾縷,連眉毛和扇睫都沒了,膚色呈現出一種慘青的詭異顏色。

  惠羽賢專注地看著她,嗓聲依然持平。

  「你們兩個都跟我走,乘清閣與武林盟中皆人才濟濟,廣識五湖四海的奇人,定然有人能幫你們二人解毒去蠱,我敢擔保,正道人士不會為難二位,一切以驅除你們體內的蠱為優先,所有的事,待二位康健後再談。可好?可好?」最後兩句問話,她分別看向他們二人。

  心儀之人正直且俊俏的面龐,沉穩如磐石的神氣,令秦于峰氣息陡濃。

  他怔怔然的目中竟隱約泛水氣,還不由自主朝前踏出一步。

  正因他親靠的這一步,還有他欲要堅起白旗的表情,徹底引起秦菁菁的怒火。

  她慘青的唇瓣勾起惡意的笑,直戳他痛處。

  「秦于峰,人要有自知之明,你是什麼東西自個兒還不清楚嗎?還以為跟著她走,真把蠱驅除乾淨,就能跟她在一塊兒嗎?」她尖聲冷笑。「你可別忘了,她是有主的,早跟男人好上了,而那個男人生得比你俊上百倍、千倍,不顯山不顯水的,卻是大有來頭,還把咱們倆坑了了這一大把,你仍要信她嗎?你他娘的給我醒醒,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吧你!」

  「秦菁菁你閉嘴!閉嘴閉嘴!」被戳得渾身大痛的男人暴戾怒吼。

  秦菁菁嘻嘻笑,選在此時再次出手。

  惠羽賢驟然領悟,對方是有意攪亂整個局面再見縫插針!

  料到她在意那兩個娃子,秦菁菁這招不往她身上打來,卻是直擊她的軟肋,骨爪撲去探抓兩個孩子。

  蠱毒與蠱蟲相交煎,秦菁菁實氣力已竭,惠羽賢瞧得出來,到底仍不敢輕忽,再加上秦菁菁高聲一呼——

  「如此好時機,秦于峰你還不出手嗎?!」

  秦菁菁一將兩個孩子扣入懷中,惠羽賢一手持劍已揮向秦于峰,另一手的軟鞭則直擊秦菁菁,立時拖住對方欲往林中深處撤走的腳步。

  剛劍並無積極的進招,意在威嚇,不讓對方輕舉妄動,不令自己陷進被夾擊之勢,但……剛劍卻直直刺入血肉中。

  「秦于峰你——」惠羽賢回首去看,只見本該被她用劍嚇阻的男人不知何時縮短兩人間的距離,他對她大開門戶,任剛劍穿透胸背。

  「啊啊啊……秦于峰……你、你這個笨蛋!蠢蛋!大笨蛋!蠢斃了啊你!」秦菁菁尖叫不斷,神情作狂,眼底爆開血絲。「啊啊啊——啊啊啊——」

  惠羽賢迅速穩下心神。

  她欲保住秦于峰性命,五指陡撤,未將剛劍即刻拔出,畢竟傷及心肺,若貿然拔劍,只怕鮮血將狂噴不止。

  然情況刻不容緩,瘋了般的秦菁菁張口便要往女娃兒的頸脈咬下。

  惠羽賢長鞭甫出,她選在這寸息之間把挾在另一臂的男娃兒往不遠處的一塊突岩狠狠擲去。

  如靈蛇吐信的鞭梢驟然轉向,長鞭在千鈞一刻間捲回男童的小身軀。

  背後一陣凜列!

  惠羽賢立將孩子擁入懷中,腳步隨即挪移,單手成掌發勁擊出,同時,一柄利刃恰貼著她頸側刺到,細細劃開一道血痕。

  「住手……不——」萎靡倒地的秦于峰硬撐起上身,卻也無力阻止。

  惠羽賢強勁掌風完全命中目標物。

  已疲乏不堪的秦菁菁被她厚實的掌力打到嘔血,對方懷裡的女娃娃亦被她順勢奪下,但……秦菁菁劃傷她頸側的那把利刃有毒。

  且還是劇毒!

  盡管她身上的半月玦有驅毒之效,遇上此等見血封喉的毒,最大效用在於能護住心脈,令毒素在體內行得慢些,而非能瞬間解毒。

  目力一下子霧成一片,她憑著記憶將兩個孩子抱到離自身最近的大樹下,才安置好,她便虛脫般跌坐在地,連忙盤腿打坐,將氣沉於丹田。

  閉眼凝神,她聽到秦菁菁喘息不止、沙嗄低笑道。

  「秦于峰……呵呵……你適才那聲急呼是要誰住手?是衝著我說的嗎?怕我傷了她?咳咳……你就不怕她傷我?你這個笨蛋,蠢成這德行,這下可好了,你這一妄動傷上加傷,嘔血成這模樣,看來真活不成了,呵呵、呵呵……但我不會讓你吃虧的,看在你我扮了這麼多年兄妹的份上,大哥安心走吧,妹妹會好好利用咱嫂子的,用盡了,自會送她去見你。」

  好半晌,暗啞男嗓才費力擠出聲音。「……菁菁,你……你還有機會,武林盟和乘清閣的人……也許……也許真能為你解蠱毒、驅蠱蟲……」

  「是啊,我還有機會。我想通了,原來我需要的不是那兩個娃娃的血,而是該趁蠱毒尚未攻心,趕緊將小賢帶到族后面前,求她老人家再給我一次機會。呵呵……你看啊,她中了見血封喉的劇毒卻未死,連神志亦未失,還能運氣抵御,這般精氣神健壯的佳品,族后見了定然心喜。何況,她還是現任乘清閣閣主心愛之人,蟲族被滅,族后變成如今這般,當年乘清閣可沒少花功夫,不是嗎?」

  「菁菁…………你、你……」秦于峰呼吸變得急促。

  「反正你蠢到不想活,那就不要活吧,你一死,我便可把私自煉製『赤煉艷絕』的事推到你頭上。族后如今還需人服侍,若只剩下我,咳……嘿嘿,只剩我的話,她無旁人可選,絕對會救我一命的,所以大哥……你就好好去死吧!」

  下一瞬,惠羽賢聽到自己那把精剛玄劍猛然從血肉中拔出的聲響。

  血味迅速拓開,男人悶哼一聲後,再無絲毫動靜。

*             *             *

  東張張、西望望,前瞅瞅、後瞧瞧,最後再前後左右、上上下下覷個仔細。

  唔……沒人,甚好。

  此時模樣竟與「獐頭鼠目」一詞頗為相像的盟主老大人忽地揪住某位俊俏姑娘,趁四下無人之時忙道——

  「你別聽你家那口子胡言亂語,那一旦武林盟負責追蹤『赤煉艷絕』的始作俑者之事,咱們的人可沒追丟,哼,都不知追蹤得多好呢。」

  原本翹高下巴的驕傲表情被俊俏姑娘一問,不得不收斂。

  「……呃?為什麼不說出是嗎?那、那當著你家那口面前說,事情準沒法子解決啊,說了等同沒說。」

  俊俏姑娘遇上大事一向聰慧敏銳,一下子抓到重中之重的點。

  盟主老大人當真老懷寬慰,頻頻頷首。「沒錯沒錯,這事只能你出面,誰也兜不了啊。吶,是你要老夫講,老夫當真講仔細啦,你可不能聽過便罷!」

  盟主老大人輕掄美鬚,娓娓道來。

  「咱們的人追蹤到那一處密林,亦知始作俑者躲藏之地,但他們背後尚有更大的力量,便藏身在那密林深處……那股蟲族異能在數十年前原該滅盡,誰知卻餘留一點星火,造成如今之勢,若不能了結,釀成燎原之災。只不過那座煙瘴密林不是那麼容易得進,弄不好怕要打草驚蛇、折損人手。」

  「你能做什麼嗎?嘿嘿,惠小子、小賢兒啊,你果然上道,知道此時該接這話。說正格的,你其實啥都不必做,等著便是。」

  「只需等著,對方自然會來尋你。呵呵呵,閣主大人自己喜愛,卻管不住那個姓秦的也來喜愛,那也怨不得誰。」

  惠羽賢不禁暗想,盟主老大人在山村裡究竟打沒打暗樁?

  連秦于峰對她有意之事,她自個兒直到這次重返山村才約略察覺到,老人家不僅清楚,還打算借此搭橋。

  他要她靜待秦氏兄妹找上她,屆時要她設法隨他們潛入煙瘴密林,為埋伏在外圍的眾人暗中指路。

  未料及的是,拖了兩個孩童下水,而秦于峰借她的精剛玄劍了卻一生。

  秦菁菁將四肢逐漸僵麻的她半拖半扛地進入煙瘴密林。

  應是體力快消耗殆盡,再加上個兒不高,秦菁菁行動並不迅速,如此一來,則有益於武林盟的好手們追蹤。

  武林盟的人若能盡速追上,那兩個兀自昏迷、被她安置在大樹根間的孩子才能早些得救。至於秦于峰……惠羽賢內心滿泛唏噓。

  她無法理解他對自己的喜愛從何而來?

  在她心裡,不覺那是真正的喜愛,倒很有賭氣兼賭命的意味,放手一搏,既得不到,一是毀去對方,一是自我滅絕。

  心主神明,他最後選擇自棄,許是因心路已到盡頭。

  不想了,事有輕重緩急,她眼下最該想的是,如何在武林盟眾人趕到之前保住性命,如何在短時間內將毒驅出、讓身軀恢復靈活?

  她的剛劍連帶劍銷全被卸下,軟鞭亦不在手,當真手無寸鐵。

  她不動聲色伏在秦菁菁背上,睜眸周息,暗中等待援手。

  但任憑她怎麼想,想破腦袋瓜都料不到,頭一個尾隨她們深入密林的人,會是閣主大人本尊!

     她感覺秦菁菁打顫的兩腿停下腳步,騰出一手似在摸索什麼。

  無聲無息間,秦菁菁突然倒下,惠羽賢以為自己亦要跟著摔落,不過摔是摔了,卻是落進男人的臂彎裡。

  五感再鈍,仍可感受到他的氣息和體熱,還有……那隱忍未爆的怒火。

  「賢弟與虎謀皮,把為兄瞞在鼓裡,不覺得欺人太甚嗎?」

  ……什麼「與虎謀皮」?他又亂使成語。

  但此一時分,惠羽賢沒想跟他爭辯這個,發僵的舌根努力動著——

  「沒……沒……我能、能應付,要找進密林的路,兄長……若得知,怕是不會……不會答應我,來、來當餌……」她一邊擠出話,一邊張開雙眸使勁兒看,望出去還是微矇,但與一開始毒發之際相較已好上許多。

  感覺有指摸上她的頸側,她略模糊地看到他嘴角翹起,聽到他低低笑音。

  「好啊,當真了得,翅膀硬了是嗎?瞞著我便罷,還讓自己受傷中毒!賢弟莫非以為為兄的心是鐵打的,禁得起你這樣自個兒折騰?」

  他若不笑,感覺事情勉強還能揭過。

  他這一笑語,笑得惠羽賢心頭直顫。

  「兄長……我、我……」無奈語不成句。

  「之前那無良盟主說是將人跟丟,一聽便覺古怪,想過無數可能,偏沒想出他是想利用秦于峰對你的執念,引出一條道來。」他輕哼一聲。「你不欲我知,置自身於險境,但我若得知,又豈捨得任你涉險?」

  惠羽賢腦中「刷!」」地一敞亮,瞬間意會過來。

  盟主老大人請她助拳,要她當餌,此事確實是真,唯她能辦。

  但老人家此舉還有一個目的,那是意在她背後的閣主大人啊!

  一旦聽聞她與秦氏兄妹會面交手,且被帶進深不可知的煙瘴林間,他肯定會追來。瞧啊,還是第一個趕至!

  武林盟有乘清閣閣主當先鋒,又有乘清閣的人馬當後衛,辦起事就省心許多。

  欸,雖說唯她能辦的事需當仁不讓,但用這種方式將他拖進來,她心裡頓覺難受欲要道歉,又覺道歉二字太過蒼白。

  她不悔當餌,卻後悔瞞著他,惹他這般生氣難受。

  而他都那麼氣了,還忙著往她嘴裡喂丹藥,以真氣替她穩住心脈。

  「兄長心疼我……我、我也心疼兄長……以後我會乖,什麼事都……都跟你商量,不論大事小事都只跟你……」

  她很對不住,真的。

  她以後斷不再這樣了,她起誓。

  所以……別再生氣了可好?

  她留在喉間的問句雖未道出,但表情已展現出來。

  當一向沉穩底靜的俊姑娘流露出依戀的、懇求的,甚至是有些可憐兮兮的神態,凌淵然發現頂在頭上的大火「啵——」一聲被淋濕一大角。

  確定她筋脈和內息皆未受損,且還能自行行氣,他吊得老高的一顆心終於歸位,但餘怒終究未消啊,豈能聽她幾句軟語便輕易揭過?

  他冷著臉不語,真氣仍徐徐灌進她體內助她驅毒。

  就算還無法將他的臉看得一清二楚,惠羽賢也知道他仍一肚子火。

  一時間想不到其它法子緩和,她只好努力找話說,強迫舌根放軟。

  「我尚可行氣,無大礙…………兄長保存真氣……要、要緊……」她略喘調息。

  「然後有兩個孩子……武林盟可、可找著?孩子昏迷不醒……要趕緊些……還有秦于峰他傷得很重,我、我無法親見……他是否真命絕?還是……還是……」

  「你覺得我會去管那些人嗎?」凌淵然冷回。

  他會。只是惠羽賢心裡清楚,她此時動輒得咎,無論說什麼回什麼、答什麼,都免不了要被他嘲熱諷修理一番。

  唔……不知耍賴能不能收奇效?

  她兩眉彎彎,長而不狹的丹風眼微瞇,唇角輕翹起,笑起來很招人。「可兄長管我……管我來了……」

  她想,眼下也僅剩這招能使了。

  凌淵然稍降的火氣聽到她提及秦于峰,猛地又高漲,隨即卻見她嫣然笑開,笑得太沒良心,也笑得太賴皮,但……他確實吃她這一套。

  「我不管你管誰?」語氣微狠,雙臂恨恨地勒了她腰身一記。

  她再笑,神情帶著靦腆。

  然後他狠聲又道:「不是想知道旁人如何嗎?武林盟的人就快到了,屆時你再問個清楚明白吧。」

  察覺他將她安置在草皮柔軟的某處,她心下一驚。「兄長要幹什麼?」

  「既當了這個先鋒,總得進去踩踩盤不是嗎?」他又恢復冷然語調。

  「進去?」她一想,立刻領會。「菁菁已把我帶到……帶到洞窟前了是嗎?盟主說,他們倆背後應還有人……今日聽……聽他們二人之言,那藏鏡人確是……是蟲族族后……洞窟……他們抓活人進去……她就在裡邊……兄長!」感覺他完全撤手,放她獨坐,驚聲不禁衝喉而出。

  「別進!等、等我……兄長等我恢復,我……我為你護守,此時……別進啊,好不好?好不好?」

  朝此地奔來的腳步聲,凌淵然聽得清清楚楚,眾人已在不遠處。

  他撫著她額面,輕聲道:「當年正道人士與南蠻蟲族一戰,我爹所統領的乘清閣可算是頭號功臣,乘清閣『御太清之氣入劍道、用慧靈之器觀太清』的武學路子,用來克制蟲族的毒瘴和蠱蟲最適合不過,所以無良盟主盼我當這個前鋒,我當便是。」

  「兄長等我!」惠羽賢用力出聲,泛茫的雙眸仍固執地睜大。

  凌淵然彷彿未聞她所說,繼而又道:「御氣劍,用慧而明,再輔以幻宗老祖宗們近年來的指點,賢弟覺得為兄這個前鋒如何?能做得好吧?」

  「兄長等我……等我!」她倔強嘆出,心裡著急,四肢卻不聽使喚,急到笑顏不見了,眼裡淹了水。

  她的臉先被緩緩摸了一大把,那手停在她眼下,輕擦她的左頰又抹抹她的右頰,把從她眼裡往下墜的淚珠盡數拭去。

  接著惠羽賢聽到他說著令她徹底傻愣的話。

  「心繫某者,牽掛不已,為某者憂,心痛欲。賢弟既說是心疼為兄,那便也來嘗這般滋味吧。」

  轟隆隆——

  有一團無形卻強大的火團在她腦中爆開,炸得她七零八碎。

  他想幹什麼?

  他、他這是氣她、惱她、怨她,恨不得她也為他痛個夠……是嗎?

  可惡!可惡!她才不要上當。

  「兄長——」

  但當他真起身離開,從她身邊走開,惠羽賢還是禁不住急喊出來。

  意隨心動,執意驅使,她僵麻的雙腿竟能爬著撐站起來,可惜顛顛地走沒幾步又再次打跌。

  此際,群動的聲響由遠而近,迅速且清晰。她等的援手終於循線趕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9-5 12:48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6 10:04 PM 編輯

【第十三章】

  惠羽賢又有被遺棄之感。

  明明已非孩子了,那感覺說來就來,襲上心頭,令她又氣又急又想哭。

  而閣主大人更加不是孩子,他氣她隱瞞,她能明白,但他後面說那樣的話,簡直往她心裡戳刀子,孩子氣地跟她賭氣似的。

  但再次跌坐於地後,她不得不強迫自己定心。

  此際這般的她,再著急亦無用。

  這次她成為不了他的左膀右臂,硬跟上去,最終只會拖累他罷了。

  兩眼微茫中,她覷見他的身影就立在適才秦菁菁騰出手摸索的一幕樹藤前。

     他似扯動其中一根粗藤,往刮一邊,樹藤形成的巨大藤幕後頭,有什麼東西骨碌碌地滾動。

  他走入藤幕後,被無盡的暗黑掩去身影,從她眼界中不見。

  那是個洞窟,巨大的黑口吹出陣陣腥風。

  她什麼也不能做,能做的就是靜靜等候,靜待他喂食的解毒丹發揮效用,同時用他方才渡養給她的真氣,仔細地在體內周天運行,激濁以驅毒,引清以彙神。

  武林盟的人先趕至,分別查探她與秦菁菁的狀況。

  閣主大人出手時留了分寸,秦菁菁一息尚存,蟲族與族后這二十多年來的行事與秘辛,秦菁菁可說是從頭參與,應是最清楚之人,武林盟還想從從她口中挖出更多內幕,不會輕易了結她的命,只是她體內盡毒反噬兼之蠱蟲醒動,能否撐過來,尚且不得而知。

  乘清閣的人不久便到,立即分成數小批人馬分散布置,其中一小批人原要護送受傷的她先至安全所在,被她搖頭拒絕了。

  她盤坐閉目,就地運氣驅毒,不同任何人言語,恢復得甚快的耳力讓她能聽到周遭所發生之事。

  她清楚地聽到盟主老大人指揮若定的渾厚嗓聲,雖說此次似乎又著了盟主老大人的道,但知他到場,她浮動的心緒是穩了些。此刻的她幫不上閣主大人,自然是盼著強而有力的援手來相助。

  盡管兩眸合起,眼底仍溫燙溫燙的,強抑下來的焦躁實在難對付。

  或須臾、或許久,努力驅毒療傷的她一時辨不出時間的流逝,只覺自身彷彿坐了好幾個時辰,覺得體內的血氣運行已回旋再回旋,但又覺得……

  像是才幾個呼息之間的事,她神識沉進氣血周轉中,瞬進瞬出,好像累極,閉眸打盹了一會兒,待醒來,精氣神已好上許多。

  她是醒來了,不是因體力完全復原,而是大地驟震。

  且是巨震。

  進到洞窟中的人一批批往外撤,狂呼提點的叫吼聲不絕於耳。

  「洞要塌了,先撤!」

  盟主老大人立在那黑幽幽的大洞前不住地揮開滾落的大石,以防洞口被填住,他往深不可知的裡邊傳音,要提醒武林盟子弟,亦是要知會一馬當先深進洞中的閣主大人。

  洞窟中忽然傳出陣陣慘呼,盟主老大人身形快得不可思議,他衝入再衝出,已帶出兩名負傷的屬下。

  立即有人上前接應,他老人家不允旁人再進,之後困在洞窟中的最後一小批人手全是他幾進幾出將人帶出。

  被帶岀的約莫十來名,四肢和軀幹皆遭蛇吻,若非事先已服用乘清閣所煉製的辟毒丸,隨身亦帶著解毒丹,在被咬之際就該一命嗚呼,不可能還見得到天日。

  而之前撤出的人此時亦有狀況,十有七八暈到不得不蹲伏在地,好幾個還嘔吐了,顯然是嗅入不少洞窟中的腥臭之氣,再加上運氣疾奔之因,讓洞窟中的毒瘴進到體內發作得更急更狠。

  惠羽賢目力已恢復大半,她兩眼緊盯洞口,當盟主老大人再次深進,她已按捺不住。

  大地在動,甚至發出嗚嗚咽咽的詭音,她踉蹌起身,下盤略微不穩地往洞中奔,對四周勸阻她的聲音恍若未聞。

  她必須看到他。

  即便自身的力量微小到根本幫不上任何一點忙,她只是想看到他,想去到他身邊,因為心臟被吊得高高的,因為牽掛他,所以非常的疼。

  洞窟是往底下延展的,莫怪從外頭望進,會覺得是無底的暗黑。

  忽見幾把在地上仍兀自燃的火把,應是武林盟的人之前落下的。

  她拾起兩支火把繼續往底下走,內心一動,忙掏岀半月玦置在鼻下以辟毒瘴。

  她無盟主老大人那般如神似魅的輕身功夫,此時體內毒亦未淨、氣血尚未恢復,著實費了她好太力氣才找到閣主大人的身影。

  前方,盟主老大人負手而立,她提起一口氣終於趕至。

  對她的突然現身,老人家瞧都沒瞧她一眼,像是完全在他預料之內。

  只是盟主老大人此時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沉肅,那瞬也不瞬的目光像對於眼前形勢完全地……一籌莫展?

  惠羽賢望向底下一切,頭皮與背脊不由得發麻。

  閣主大人獨立在四尺見方的一座小石臺上,再次以內勁建出無形氣壁。

  然,這一個的氣壁與之前在山村小廣場上建出的又有所不同,更強大、更厚實,精氣神自然消耗得更多更快。

  但就是他的這堵氣壁,才能在千鈞一刻間讓眾人勉強能全身而退。

  他擋住的是一團又一團的猩紅之氣。

  在那最深的底部似有數以千萬的毒物翻騰蠕動,能見到片片爍亮的鱗片,亦能捕捉到在暗黑中閃動銳光的毒牙和蠍針。

  「『激濁引清訣』………」她細細喘氣,幽然嘆出。

  盟主老大人微地一震,終於看向她。「是你與他在山村廣場中建出的那一團氣壁是嗎?可能融會貫通?」

  她眸眶酸熱,堅定道:「勢在必行,即便修習尚淺,亦要守護。」

  「他此際甚危,洞窟將陷,他正盡力抵住這一座的蟲族毒蠍……他與老夫皆錯料了,以為蟲族當年潰敗滅跡,即便餘火再起,亦比不上當年那一役險峻,卻未料蟲族族后將這座洞窟,甚至這整片深林用來以毒養毒。」

  南蠻蟲族的「膽」原是用九百九十九種蛇蠍毒蟲和毒花毒草煉出的原液,這座洞庭中的「膽」則混合更多毒物,且已騰成團團紅煙,更無所不在。

  族后就在那團猩紅煙霧之後。

  見惠羽賢已要衝向前去,盟主老大人一把扣住她的肩頭,迅速道:「這洞既然要塌,咱們就讓它塌個徹底,但若無法擋下,毒膽形成的煙霧勢必散開,必會造成大傷亡,而你與他要活,難。此時你走,尚有生機,老夫會跟他裡應外合,盡可能這一整座的毒膽完全封死。」

  「他走不了,我自是相陪到底。」語畢,她將火把拋到下端的石臺上,抱拳微揖,隨即旋身躍下,跳到凌淵然身邊。

  他沉眉斂目,面色如金,指脈與掌心運氣面出,全神貫注。

  惠羽賢與他背貼著背運氣,內力能催動幾分她不知,甚至毫無把握。

  但這世上唯有她能與他這般「雙修」,為他釋出的真氣造出回旋,盡可能生生不息,只有她能這樣一路相伴。

  聽盟主老大人話中之意是打算將洞窟完全封死,也許今日這般形勢,兩位「大人」私下已推過,才會這麼快定策。

  而閣主大人將整座洞窟的「膽」拖住,一來讓陷入險境的眾人得以及時逃出,二來也替外邊布置的人手拖延更多的時間。

  待一切塌陷,那她和他真的就在這裡了,是嗎?

  嗯……是這樣吧?

  想想,好像沒什麼恐懼之感,她跟自己挑選的男人在一塊兒,刀山火海,哪裡都能闖,她不怕,唯一遺憾的是往後自己不能再侍奉師父和師娘。

  她能感覺到,不管是體力或能耐,都已到達界限。

  他身上的氣越來越強大,大到她無法把持好呼吸吐納,那不是她的能力有力法駕馭的氣,何況她還有傷在身。

  她咬牙硬撐,咬得嘴唇滲血,心想能多拖延一刻是一刻,便在此際——

  轟隆!砰!

  洞在塌,地在陷!

     一股力道襲來,惠羽賢發現自己匍匐在地,且就蜷縮在閣主大人胯下。

  她按住丹田調息,抬眼仰望。

  他依舊垂眉閉目,在微弱光線中,那柔和的線條猶如一尊玉雕神,眉眼沉靜地俯視眾生百態。

  上方有無數石塊砸落,底下有無數毒物竄爬,惠羽賢被男人護在兩腿間,她看到他似一鼓作氣般,將氣壁瞬間擴到極限,亦將那團猩紅壓迫至極限。

  蟲族的這股毒膽不能驅逐、不能散出,更不可能疏通。

  若擋不住、滅不去,該當何如?

  「兄長。」她驀地看出他的意圖。

  她喊出聲的同時,凌淵然突然撤下內力!

  兩股氣勁備使盡全力死命地推擠、對抗,當其中一股突然收勢,另一股頓失抗力,便會禁不住往敵對的那一方撲去。

  凌淵然借著對方撲來的這股勢,在對方尚未反應過來的寸息間,內力先撤再發,卻不再是一味地圍堵壓迫,而是以御氣手法掌控那團猩紅毒膽。

  御清於濁!

  既然借不到清風來滌蕩對方,只好使一招「同流合污」,如此短兵相接、狹路相逢,不怕死的才可能是最後贏家。

  但這樣不行,這是拿自己的軀體為空器,對那股毒膽作出邀請。

  當那謫仙人般的男子以御大清之氣的指與掌,徒手承接那團猩紅煙霧時,惠羽賢聽到一聲極凄厲的慘叫在那慕煙霧後咆起。

  隨即,一龐然大物穿破紅霧朝他們撲至!

  「兄長——嘔……」惠羽賢欲起身去擋,實心有餘而力不足,遭劇烈的氣震與地動波及,她根本是傷上加傷,雙膝甫跪起,身子立刻被無形氣勁重重壓落地,一趴地丹田與胸口繃緊,張口便嘔鮮血。

  然短短一瞬間,她已看清藏在猩紅毒膽後、那所謂蟲族族后的本尊是何模樣。

  ……我們將族后殘屍拾回洞窟,以為所有紛爭終於告終,可以過點小日子,未料族后以殘屍復活……

  莫怪啊莫怪,秦于峰會以「殘屍復活」來形容!

  那是一條殷紅色的巨蟒,身長比起蒼海連峰所遇的那條「阿蟒」有過之而無不及。

  蟒脊上馱負一名女子,那人僅半截身軀,四肢缺腿,雙臂奇長卻似萎乾枯枝,散髮蒼面,唇格外血紅,目底迸出厲光。

  猩紅毒膽盡數收在凌淵然十指間之際,女子枯指上的十枚尖長血甲亦抵近他的額前,而巨蟒正張大血口。

  一把火光驟然擋在其間!

  惠羽賢伸長臂膀,硬是勾到方才被她拋到石臺上的火炬,火油仍燒得熾烈,她奮力高舉,僅這個舉動又全她全身骨頭幾乎要遭氣勁拆卸般劇疼。

  她當然知道單憑這小小火把想驅蛇辟惡,根本不能夠。

  可是——

  她似乎真把對方擋下來了?

  她咳著,禁不住直喘,抬眼再去看,愣到都忘記在喘。

  眼前一切,所有入目的一切,能動與不能動的一切,全部石化。

  在她面前相距不過兩拳之距,是巨蟒的血盆大口,尖牙與她半臂等長,殷紅血蟒便以這態石化在原地,牠脊背上的蟲族族后模樣更詭異,以為下一瞬即可反敗為勝似,她蒼顏上噙著詭笑,目珠明顯猙突,就這般動也不動。

  惠羽賢半跪在地迅速調頭,在見到閣主大人是活生生的、瞳底還竄著兩把小火光時,驚懼神色終才見緩。

  凌淵然亦瞬也不望著她,好一會兒才回:「不沉嗎?」

  「……什麼?」

  「賢弟的手。」

  她看向自個兒的手,看到仍緊緊握在手中的火炬亦變成石頭,連火焰都石化。

  她訝呼一聲,忙放下石頭火把微微踉蹌地起身。

  她將他的手拉到眼下,攤開他的長指細細檢查,隨即又捧著他的臉,仔仔細細看進他眼裡,然後又拿手去探他的左胸,心鼓沉穩……無事。

  但,明明是有事啊。

  腦中轉得飛快,思來想去僅有一種可能,她不由得揪緊他衣襟。

  「是兄長使的幻宗陣術嗎?兄長把我帶進幻陣裡?那、那真實的那裡如何了?你如何了?」她真怕,怕他又捨了她去赴險。

  凌淵然神態沉靜,微微勾唇。「不是我帶你進來,是賢弟與我一塊兒中招,一同被打進來。」

  嗄?!惠羽賢一臉愕然,眸珠亂滾。「那……那是……三位老前輩們再次下蒼海連峰,來到此地了?」

  他淡然頷首。「蛇群襲擊山村之後,我讓玄元回蒼海連峰去請,今時趕至,也算及時。」

  有祖宗三位老祖增援,惠羽賢見識過他們的手段,此刻心確實能定下一些。

  「兄長請老祖宗下山,那是老早就知曉此役有多凶險,這幾日你卻不曾表現出來,而我也未曾細心覺察。」她紅著眼,咬咬唇又道:「兄長原是不欲我憂心牽掛的,可臨了又要我嘗那滋味……很痛很痛,這裡很痛啊!」

  她挺直站立,一手按著自個兒的胸口,眼中已流出兩行淚來。

  凌淵然背脊微震。

  他記起幻陣外的種種,記起踏進洞窟之前與她的那場鬥氣。

  當蟲族族后在修煉中受攪擾,當毒霧紅煙彙聚成煎所未見的毒膽,當棲息在最最深處的千萬種毒物大量湧出,毒瘴彌漫整座洞窟,所有人紛紛撤走之際,他家憨頭一般的「賢弟」卻只會往裡邊跑。

  只因,他在裡邊。

  他走不了,我自是相陪到底。

  她對無良盟主所說的話,他聽到了。

  她來到他身邊,為他護守後方,他完全能知。

  「知賢弟心痛,為兄是極歡快的,這德行啊,該如何是好?」他嗓聲略啞,唇角淡淡揚起,探指撫著她頰面上的淚,撫啊撫的,靜笑又道:「總之賢弟往後離無良盟主遠些,別再被利用了去。」

  「好,我再也不聽他的話。」

  她答得果斷堅決,實挺孩子氣的,但他瞧著、聽著,心下確實歡喜。

  「那賢弟聽誰的話?」

  「聽師父和師娘的話,聽……聽兄長的話。」

  「若我要你一生世只聽我的話,其他人全得排在我後頭,你能嗎?」

  「兄長說什麼,我都聽,師父和師娘……他們若說得有理,我也得聽。」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他有理無理,她皆言聽計從,而除他以外的親近之人,那得說得在理、說得通達,她才要聽,是吧?

  如此算來,他凌淵然在她心裡的重量還是勝過她的師父、師娘小半截。

  他淺淺笑開,拇指摩挲她的軟唇,記起她似是嘔血,心頭陡地一抽。

  「既然聽話,就該乖到底。為兄那時把你按落地,要你伏好別動,你根本不理,末了還執火擋在前頭了,嗯?」最後一哼頗帶威嚇意味。

  惠羽賢一怔,抓住來來回回撫觸觸她唇珠的男性長指,蹙起眉心不滿道:「兄長把我按於胯間,此為……此為『胯之辱』也,怎可乖乖就範!」

  這是……是跟他打起馬虎眼,以為他就不追究嗎?

  想跟他打嘴上官司,他奉陪!

  「為兄是把賢弟按於胯下沒錯,如何?這胯下你鑽不鑽?」

  惠羽鼓著臉,最後頭一甩,輕聲嚷道:「當然鑽,而且鑽到中途還要猛然躍起,就盼把人頂飛了,那才痛快!」

  被握住的長指反手一握,凌淵然瞪著眼前蜜裡透紅的俊俏臉蛋,瞪啊瞪的,瞪到後來禁不住翹起嘴角,越翹越高,笑紋深深。

  「賢弟如此這般一頂,不僅把為兄頂飛,還把為兄的膀下頂疼了,你捨得?」

  她紅紅的俏瞼瞬時之間加倍通紅。

  咬咬唇,再正正神色,只是再怎麼正顏臉膚依舊是紅的。

  外人眼中清逸出塵的閣主大人竟乘機對她開淫腔,她除了臉紅外,竟還覺得心頭暖暖的、這樣喜歡……都弄不清楚誰「病」得沉了。

  「兄長的胯下好好的,才……才沒有疼……」老天,她是在說什麼啊?

  豈知他笑著點頭,目光神俊。「那是,還得謝謝緊弟高抬貴手。」

  他那時的動是想將她護在身下、在寸步之間。她全然明白。

  終還是她累了他,但他從未忘卻護她固若金湯。

  始終覺得自己虧欠他甚多,可他一貫付出,始終將她視為心上。

  想不出最好的話,一切就付諸行動。

  她驀地摟緊他腰際,將自己投入他的胸懷裡。

  在這個幻陣中,天塌不下來,地不再陷落,所有東西皆靜止,只有他們仍保存,這樣挺好,可以讓她與他說說話,得一些安寧,無須急著出陣。

  「兄長,有老祖宗接手之後的事,那是否表示一切大定?」畢竟敵手已露疲態,在她執火欲抵之際,那是對對方最後的一擊。

  她聽到他低應了聲,感覺他的掌撫上她的背。

  她在他懷裡調息。「南蠻大事底定,那明年開春,小弟便隨兄長『雙修』。」

  當日被他變著法子求親,今日也變著法子允婚。

  凌淵然自然能懂,笑音更朗,胸中陣陣鼓動,擱在她背心的掌將她壓向自己,抱得略緊。

  「……兄長?」莫名間覺得古怪,她詢問般揚眉。

  他神態從容,手指卻似對她的身體髮膚無比疼愛,一臂摟緊她的同時,另一手不住地在她的髮絲、頸背和腰間上徐慢游移。

  「兄長有緊要的話對我說……是嗎?」

  他又低應一聲,好一會兒才道,「『赤煉艷絕』重出江湖,引出蟲族族后與她的這一座毒膽洞窟,當年她能以殘屍復生,是因腦未死、心不滅,再加上這座滿布毒瘴的天然洞窟恰與她的氣息相合,二十年來更成她的屏障,能保她,亦為她遮蔽。」

  「嗯。」惠羽賢點點頭。「這一次能在蟲族族后壯大到不可收拾之前,先行察覺,避開可能發生的一場腥風血雨,是武林之福,若蟲族當真卷土重來,首當其衝的定然是南蠻一帶的人家,而今能避開禍事,這樣很好。」

  「嗯,是很好。」他揉揉她的腦袋瓜,嘴角笑意模糊。「乘清閣所做的,一向是『寓清入濁世、秉筆寫江湖』這樣斯文清雅的事,至於『鏟奸鋤惡』這般揮汗灑血的活兒,本該由武林盟出頭,只是這一回形勢其險,若武林盟沒能撐過,怕是唇亡齒寒,只好勉為其難當了一回先鋒。」當然,其中也是因為被無良盟主拿她坑了他一把。

  「兄長不僅是先鋒,還壓陣了。」她略懊惱地沉下聲音。「我本可以幫你的……本以為自己能幫得了你。」

  「賢弟是幫上大忙了,自身卻不知嗎?」

  「咦?」她眨眸。

  他笑笑道:「在你趕到我身邊為我護守前,我確實已快力竭,僅差那臨門一腳,你恰恰趕來,猶若一場及時雨,甘霖醒腦,補我之不足,內勁方能盡力一吐,將整座毒膽掌握在指間。」

  惠羽賢腦海中飛快閃過什麼一一

  毒膽……猩紅色的煙霧……御氣之法……內力先撤再發。

  他的乘清閣是「寓清入濁世、秉筆寫江湖」,他的內功底蘊是「御造於濁再激濁引清」,他以退為進,拿身作筏,承住整座洞窟的毒膽。

  「兄長……」她猛地一顫,欲掙脫,他卻將她摟得更緊,似猜出她記起什麼。

  惠羽賢抓皺他的衣用力扯了扯,啞著聲道,「我看到了,看得一清二楚,兄長把那團毒膽斂在指間,當時指脈與心脈相通,奇經八脈盡暢達,他令自己門戶大開,欲迎那股毒膽入體…………」

  她更用力地扯他、推他,終於被她掙開些些距離,讓她能看清他的眉眼神態。

  而都被她指出意圖了,他仍然雲淡風輕般揚著淺笑。

  惠羽賢內心陡亂,瞪著他。「兄長想單憑一己之力,將蟲族毒膽鎖於血肉丹田之中,再去渡化它是嗎?」

  凌淵然先是微愣,而後笑得更深。「什麼渡化?為兄又不吃齋念佛,更非什麼得道高人,還能渡化誰?」

  「兄長莫笑,我是認真的。」

  他家「賢弟」一旦認真,俊俏臉蛋總要板起,兩道英眉飛揚,生氣勃勃的,實令他心癢手也癢,但這一回,還加上心痛。

  他屈起指節輕挲她繃緊的面容,斂下眉色,終道:「為兄亦是認真的。正因無萬全把握,才會請老祖宗前來壓陣。」

  她吞咽津唾,無數思緒雜起,幾難成語。「老前輩們……他們……是來鎮壓誰?還能鎮壓誰呢?蟲族族后氣力已竭,蟲族毒膽已入你身,他們……他們是來料理你的。」

  凌淵然好氣也好笑,先是捏捏她的頰,又憐愛地揉了揉。

  「哪裡是『料理』?為兄要是被『料理』掉,老祖宗不就沒盼頭了?高祖爺爺們還盼著凌氏下一代的嫡系血脈承繼組宗,不是嗎?」

  她抓住他的手緊緊一握。「那兄長如何?」

  像是被她的單刀直入問住,他抿唇不語。

  「兄長如何?」她再問,丹鳳長眸湛光,炯炯有神。

  兩人對視好半晌,她抓他的手,他再她反握,寸土不讓般緊緊凝注。

  最後是凌淵然「敗陣」下來,幽微地嘆了一口氣。

  「蟲族毒膽入體,要護住五臟六腑、丹田血脈,為兄自問尚能辦到,但不能萬全掌控的卻是心思……畢竟是蟲族幾代以來煉出之物,當年未能盡除,如今又壯大到這般境地,不管是收服還是撲滅,心志必是大關。」

  惠羽賢聽明白了。

  閣主大人主要對付的不是蟲族族后,而是正道人士聞風喪膽、滅之猶生的蟲族毒膽。

  她困難地磨出聲音,艱澀回:「心……心志是大關,所以是怕你魔化,怕你最終鬥不過毒膽侵查,大清之氣盡遭驅逐,而靈臺裡的一點清明也不存在了……祖宗之術能直入人心,兄長是請三位老前輩鎮守,直到你能化掉那股毒膽……是嗎?我說的可有錯?」

  凌淵然發笑,搖了搖頭,表示她所猜的全中。

  惠羽賢緊聲又問:「那我該怎麼幫你?三位老前輩們能起大作用,那我多少也能幫上忙的。」

  他卻仍笑著搖搖頭,目光深深。「為兄可能會睡上一段很長的時日。」

  「好,你睡,睡醒了就會好的,是嗎?」

  「也許幾月,也許幾年,如若能醒,是會好的。」

  她兩眼眨也沒眨一下。「好,我等兄長醒來。不管多久,都等。」

  他輕輕拉她,她依心傾靠,再次投入他懷裡,感覺抵在她邊的俊唇揚起笑弧,她聽到那嘆氣般的低語——

  「也許不是幾月幾年,而是一輩子……為兄若一直不醒,賢弟卻拿一輩子作陪,年華許就這麼蹉跎了。」

        對她放手,很難。

  然死命拽著,又如何捨得她空付一生?

  惠羽賢根本管不了那麼多,緊摟他的腰。「我等你。」

  「明年開春,為兄怕是要失約,無法同賢弟『雙修』了。」

  「我等你!」

  凌淵然忽地不語。

  他不說話,她心如刀割般疼痛,知他面對之事必然萬分無常、凶險難測,才讓一向從容邀定的他推敲無果,急於安排她的事。

  但她的路,她自個兒選,選得不好也與人無關係。

  「兄長是想對我說出『別等』二字是嗎?你真能說出口嗎?你要敢這麼說,我……我也不會乖乖聽話!你當初要我別跑,別輕易轉身就走,此時卻要輕易捨了我?凌淵然我告訴你,我不准你再丟棄我。」

  她頭皮一緊,髮絲被他拽住。

  她順勢側過臉,吐露威脅言語的唇立時遭封吻。

  心火狂竄,環在他腰上的手臂改而攬住他的肩,她用力回吻,發狠般吮碾他的淚水滑落,滋味既苦又甜。

  耳鬟廝磨、相濡以沫著,許久許久後,他抵著她的唇角終是道——

  「那就五年為期吧……五年後我若還不醒,賢弟也莫要再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9-5 12:48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6 10:22 PM 編輯

【第十四章】

  五年為期?

  惠羽賢忘記自己是怎麼回答的。

  她應了嗎?抑或仍然不管不顧,熱意要等?

  彷彿在一陣混亂迷茫中,心思與神識蕩遠了,再次醒來,是真的清醒,她不在那個幻陣中,也不在煙霧密林中那座洞窟裡,甚至已不在南蠻地界。

  她醒來在一間擺設間雅、令她有些熟悉的房室中。

  有一面大大窗欄,低欄處是金粉般燦爛的天光,明明是隆冬時分,敞開大窗卻無絲毫寒意,因她所在的地方是蒼海連峰的谷中山腹之內,所有的天光、雲彩或雪色皆是穿透山壁上的晶石灑蕩進來,山腹外盡管白雪皚皚,寒風刺骨,山腹內卻是另一番暖色光景。

  她被帶回蒼海連峰,與閣主大人一起。

  醒來後才從凌氏三位老祖宗口中得知,她當時傷得可不輕,除體內有餘毒未清,閣主大人與蟲族族后最後短兵相接時,強強相碰,那太過強大的氣勁已非她能抵抗或承接的,致使五臟六腑與內息皆有損。

  她不知,在幻宗老祖們的眼裡,她「金貴」的程度堪比閣主大人,老人家是絕對不容她有損,才會令乘清閣馬隊將她一並帶回來,為她驅毒診治。

  她在回到蒼海連峰後的第三日清醒過來,毒素盡驅,內傷亦有好轉。

  醒來後最想見的自然是閣主大人,但無法得見。

  幻宗老祖們說,當日在洞窟中,凌淵然以自身鎖住蟲族毒膽,他們三人則是聯手將他的神識困鎖,先拘在一個安全所在,再由他徐徐內觀,從內到外、由心外到血肉,一點一滴化掉那股驚天之毒。

  旁人能幫的有限,須靠他自己步步掙扎,方能寸寸解脫。

  他如今被自家老祖宗安置在山腹中的晶石甕室,狀態宛若閉關入定,戰場在心,在虛無縹緲的意志中,在氣的運行與吞吐裡。

  哪天晶石甕室被人從裡邊打開,即是他得勝歸來。

  如若沒有,他與那股活化近妖的蟲族毒膽便一直困在裡邊,相互消耗,直至同歸於盡之期。

  在老祖宗的默許下,惠羽賢在山腹深處的晶石甕室前守了好幾天。

  知道是進不去,也不可踏進的,卻覺得與閣主大人相隔一道厚厚的晶石板門,浮蕩的心緒如下重錨,終能穩心下來。

  她練起「激濁引清訣」,以為……也許自個兒造出個他所熟悉的氣場,能引他來與她氣息相通,若她足夠專注,或者能進到某個境界,與他同處。

  但未曾。

  許是她心有旁騖,許是她異想天開,她在氣場裡感應不到他絲毫氣息。

  後來外邊來人了。

  向來只會「放蟒駭人」、「六親不認」的老祖宗在放縱她來來去去之後,這一回竟也允了其他人進谷中山腹。

  來的是綠竹廣居的主人、凌淵然的娘親,盛岩蘭。

  她讓乘清閣的馬隊接了來,抱著幻影花獨自進入山腹。

  惠羽賢是被她帶著,恍惚地跟隨她的腳步,這才沒繼續守在晶石甕室前。

  開始盛岩蘭跟她說什麼,惠羽賢總覺得聲音是飄的,每個字都順順地從耳際飄掠過去,她突然連點頭和搖頭都不知道該怎麼做。

  接著那朵大紅花,連花帶盒塞進她懷中,她下意識打開晶石盒,睡在盒中的幻影花緩緩醒來,兩片如手的綠葉扭啊動的,驀地重瓣花輪大張,像是嗅到氣味,躍起便往她懷裡撲將過來。

  花若有聲,肯定是要嗚嗚泣訴她這個主人對它的「丟棄」。

  「沒有,不是拋下啊,不會的……」她輕撫著顫抖的大紅花,終於回神,不住安撫。「我知曉被丟棄會有多難受,有人棄我,可我、我誰也不棄,我喜歡阿花,好喜歡,絕對沒有討厭,也絕對不會拋下不理……」

  幻影花窩進她襟口裡撒嬌,當真抵死不出來,而被依賴的滋味莫名讓她心暖,這時有聲音低柔回:「可好些了?」

  她循聲望去,見盛岩蘭那張半邊紅印的鵝蛋臉神態寧常,眸底有著溫情,她不知因何眼眶就熱了,鼻腔發酸。

  甫張口欲言,話還沒出,目中已流出兩行淚來。

  兩人原是面對面坐在廣榻軟墊上,盛岩蘭見此狀,忙傾前將她攬進懷裡。

  柔軟溫暖的香懷,清雅迷人的氣味,如春風拂身,似甘霖滋養。

  惠羽賢本沒想到自己會哭,更沒想到她會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像受盡天大委屈,比懷裡的幻影花還能撒嬌。

  「他……他……」她欲抱怨什麼呢?

  閣主大人並未欺她、負她,更從未辱她、害她。

  相反的,他總是替她斟酌思量,只是思量太多,捨不得她涉險,捨不得她空望,因為捨不得,所以要她來捨他。

  最後,她在盛岩蘭的懷中搖頭又搖頭。

  閣主大人說五年為期,她就給他五年吧。

  若然不醒,五年後的年月是她給自己的,用來等誰,已是她自個兒的事。

  想明白,定了念頭,她才在長輩憐惜的眸光下靦腆止淚,振作精神正式拜見。

  「孩子,你要對他有些信心啊。知你我在等著他,他會醒的。」

  聽到盛岩蘭這麼說,她內心不禁慚愧。

  在她心目中,他是最最厲害的,又得老祖宗們妥善的安置,有那間布滿晶石能量的甕室得以閉關內觀,豈能不勝?豈會不勝?

  她要信他,必須去信。

  於是在谷中山腹又待過兩日,她再次跪拜老祖宗作別。

  她帶著幻影花,帶著盟主老大人遣人送還給她的精剛玄劍和軟鞭,應盛岩蘭之邀,隨她回到綠竹廣居。

  因此次深入南蠻地界追查「赤煉艷絕」與蟲族毒膽之事,共傷了武林盟與乘清閣不少人,傷損中,十有八九皆因中毒,而解藥與解毒之法均出自乘清閣綠竹廣居,如今,廣居中的大廣院裡不僅收進一堆自家患者,亦住進不少身中劇毒的武林盟同道。

  盟主老大人雖遣了一批下屬前去綠竹廣居相幫,但解藥的煉製和拔毒的療治,過程本就繁複,遇到急症還得騰出手先治,所以大廣院裡最缺的還是人手。

     惠羽賢在綠竹廣居裡的「差事」,最主要是「養花」。

  幻影花認她為主,嗅到她的氣味或感領了她的氣息便活蹦亂跳,以往她不在花身邊,花被安靜地養在晶石盒內,如今主人歸來,花能日日「放風」,能時不時往那熟悉好聞的懷裡鑽,花心大喜,不僅每日沁出的汁液較以前多出一倍有餘,用那汁液煉出的解藥效果竟出奇大好。

  所以她的「養花差事」,確實是重責大任。

  在綠竹廣居時,她才從幾位被送來拔毒的武林盟人士口中探得,關於南蠻密林中的那座洞窟,之後是如何處理。

  凌氏老祖宗當時一出手,盟主老大人乘機裡應外合,凌淵然與她在千鈞一髮間被帶出洞窟,同時,布置在四邊的特殊火油被點燃,熊熊大火由外往內迅速延燒,眨眼間整座藏污納垢的洞窟如同巨大火爐。

  視作命脈的毒膽被收,試圖作最後一擊的蟲族族后更被凌氏老祖宗打進幻陣裡。

  在幻陣中,族后石化,在真實之中,她跟著定住不動。

  直到火油滿地流淌,狂焰一路瘋燒,徹徹底底將她吞噬了,她才從劇痛中駭然醒覺,但即使破陣而岀,卻為時已晩。

  大火燒足三天三夜,將那座洞廊連帶整片煙霧密林全部燒作灰燼。

  待兩日之後高溫降下,眾人又在燒焦的土地上撒下乘清閣所煉製的驅毒粉,盡一切力氣扼阻毒物再生。

  如此,算是大功告成。

  不管是乘清閣或是武林盟,眾人肩上的擔子是能暫且放下了,唯獨閣主大人……他以血肉作戰場,一場相爭相耗的拼比,尚未終結。

  她必須信他,如此才有盼頭。

  在綠竹廣居待了大半年,來到大廣院的蟲毒者已被治癒大半,用幻影花汁液所製的解藥也儲存得夠多,惠羽賢重拜別綠竹廣居的主人,帶著她的「阿花」啟程往南方走。

  她很想念自家的師父和師娘,猜想她被「賭輸」出去的事,師娘該不那樣氣師父了,所以應該可以回去承歡膝下了。

  她要離開綠竹廣居,原以為拜別之後可以從容離去,豈料是高看了自己的瀟灑,也小瞧了盛岩蘭的「糾纏」。

  她著實愕然,沒想到閣主大人家的娘親瞧起來溫良恭儉讓,柔得能掐出水,暖得讓人疼愛,但卯起來留人時,什麼招數都使得出。

  「我頭疼,渾身都疼啊……」

  「灶上燉著湯呢,藥膳壯身,娘特意幫你燉的,你不吃嗎?」

  「腰不舒服,昨兒個彎著身子揉了太多藥丸,你給娘槌槌再走吧。」

  「乖孩子、好孩子,別理娘,你欲上哪兒去,逕自離去便是,別牽掛不放。」

  「真要離去,就穿娘替你的那套春櫻衫子吧……那身衣衫好看,你走時,娘瞅著你離去的身影,有那一身青櫻顏色慰藉,我這心裡興許就不會太難受。」

  盛岩蘭自帶她回綠竹廣居,便把她當成自家孩子照看,她完全能感受到。

  朝夕相處大半年,她一邊養著「阿花」,一邊隨著盛岩蘭習得針灸整脊之術,甚至也學了撫琴吹蕭的技能。

  待要離開,實不捨離開。

  然後再見長輩不是病痛模樣便是源源不絕的送懷叮囑,就算明白長輩最終的意圖為何,她仍然欲走還留,一次又一次的,到得真能忍下心咬牙離去時,又已在綠竹廣居多待了一個季節。

  回到南離山腳下時,正值秋收時分。

  她跟著師父下田收割、上山砍柴、在山溪裡設網捕魚,跟著師娘一塊兒養蠶織布、採果釀酒,她過著夢寐以求的小日子,彷彿心不在焉般靜靜等待著……她以為日子就是這樣了。

  不會一直想著某人,不會動不動就牽掛不已。

  不會這一顆心明明長在她胸窩裡,卻時不時疼得她幾乎難喘息。

  就在這一個隆冬,在她離開蒼海連峰已屆滿一年的時日裡,她在南離山腳下小小的屋房裡睡下,窗外滿天星斗,她的夢中亦點點星辰。

  在那一片璀璨之後,她見到閣主大人身著一襲藕色淡襯終來入夢——

  「賢弟的『激濁引清訣』已練得頗有火候,吾心甚慰也。我這一門功法單傳於你,見你爭氣,為兄很是放心。」

  ……怎能放心呢?

  她絕不要他對她放心啊!

  放下心、放下她,他要去哪裡?

  是否鬥志已滅,不再想著勝出醒覺了?!

  她奔向他,緊緊抱住他,想著只要將他抱牢,他便哪裡也去不了。

  「我不練了,我也不要爭氣,兄長再不醒來,獨門功法就此失傳,我必令它失傳,你、你就看著吧。」

  她難得地使起性子,總歸是夢中,她再也裝不了平靜。

  「賢弟已然長大,沒有為兄照看,也能過得好。」

  「不好!不會好的……」

  他嘆息了,撫摸她的頭、她的髮,一下摩挲她的肩膀和背脊。

  她昏昏沉沉著,既歡喜又傷心,靜靜之間將他念得太深,念念之間又把心思藏得太遠……醒來時,淚流滿面,不知自己哭了多久,而師娘就坐在榻邊,一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原來還是讓師父和師娘擔心上了。

  她裝得一點都不好,兩老早早已留意到,僅是不戳破罷了。

  這一次回到南離山腳下,她自是把在南蠻的所遇所聞跟師父和師娘稟報過,也把凌淵然將蟲族毒膽收入體內、被老祖宗們及時控制住之事一一道明,卻獨缺她與他之間的情感糾葛。

  這回哭著醒來,再難裝作若無其事。

  她若堅決不說,師父和師娘絕不會逼她,卻知兩老定會為她更加憂心。

  她對著師娘緩緩說起心裡事,說起她與凌淵然之間的事,說起自個兒的女兒家心意,說起兩人的情盟,還有那個彷彿生離亦若死別的五年之期。

  「那就去做些什麼吧!」師娘後來這麼對她說。「也許回他所在的地方探探,即使僅能隔著一道門陪他虛空行走,那亦可行,總比成天失魂落魄,如行屍走肉來得好,你覺如何?」

  師娘摸摸她的臉,微微笑道:「當年緣起,如今情長,緣分總歸天生,順著去走,一切會好的。」

  於是她又一一拜別師父和師娘,離開南離山腳下,往蒼海連峰而去。

  她出門向來輕囊從簡,此次隨身之物仍少,卻帶著幻影花和一根洞簫。

  金絲竹洞簫,是當年閣主大人硬要認她當「賢弟」時,贈給她的見面禮。

  她對音律的領悟並不高,凌淵然雖曾指點過她,但她一直沒能潛心去學,是後來在綠竹廣居日子過得安生了些,她才又隨盛岩蘭學習,漸漸有些進展,亦習出一些心得。

  往蒼海連峰這一路上,她在夜深寂靜之時,常借簫聲遣懷。

  某夜野宿江邊,打算隱天一早搭船渡江,她又將洞簫吹得嗚嗚響。

  她亦有自知之明啊,自個兒這技巧實在有待加強。

  她吹出的簫聲僅到不虐人耳朵的程度,那還得歸功閣主大人親手所製的這把金絲竹洞簫用材好、做工精良,能補她的不足。

  不過話雖如此,她每每抒發過後,不管音有沒有吹在點子上,反正內心是能暢快幾分的,卻未料這一夜,江上竟有琴音來相和。

  不!似乎……不是相和。

     對方是撥琴沒錯,但斷斷續續的,最後又急如亂雨,陡止,彷彿已脫力。

  是求救?!

  她意會過來,那股子行俠仗義的氣概盡數復生,身軀動得比腦子快,憑本能立時尋到最佳的掩護所在,化明為暗,細心觀察。

  結果無意再踏江湖,卻還是踏了一回江湖。

  近來在江湖上惡名昭彰、人稱「笑笑生」的採花淫魔,從江北一路往江南做案,此賊武功不弱便罷,輕身功夫那是練到如火純青之境。

  正道人士幾次設陷阱圍捕,次次教他逃脫,幾回還賠了夫人又折兵,當真刮他千遍萬遍都不足消心頭之恨。

  琴音出於江上,惠羽賢暗中潛入蕩在江心上的那中型蓬船裡,驚見一妙齡女子被下了迷藥困於船中。

  許是未嗅入過多迷藥,又或者迷昏許久醒來,女子已能勉強睜眼,但氣虛無比,她聽得夜中傳來簫聲,見一旁恰擱著一張琴,便急中生智,勉強撥琴求援。

  而蓬船中之所以備琴,還得「感謝」笑笑生自詡是江湖才子。琴乃君子之器,就算禁不住去淫人妻女,也不忘跟君子靠攏。

  惠羽賢尚不及將女子帶走,篷船主人已返回,是一名蓄著山羊鬍、身開有些佝僂的中年書生,他以水上飄的輕功躍上篷船,肩上還扛著一名勁裝姑娘。

  狹路相逢,且看誰勇得過誰!

  她卻不知當時她仗劍立於船篷之前,月出雲間,清輝鑲得她滿身耀華,月光與水波相瀲,映出她一張俊俏無端的面容,更照出她身若秀松、神似芝蘭的姿態,俊且可愛,秀且英氣勃發……看得淫賊兩眼都直了。

  笑笑生手勁不禁一鬆,肩上扛著的姑娘重重摔在船板上。

  那勁裝姑娘未暈,只被點了穴,無法移動身體,不能言語,只能瞠大眸子慌張直看。

  淫賊回過神,朝惠羽賢眉開眼笑,露骨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兩手還丈量般當空比了比,淫穢得不堪入耳的言語更是成筐道個沒完,只要是姑娘家……不,只要是個女的,沒誰聽了不臉紅耳熱、羞憤慌亂。

  無奈今夜淫賊遇上的不是個女的……嗯,不,確實是個女的,但要想令其臉紅羞澀,得有閣主大人那般「人前人後兩張臉」的不要臉本事。

  惠羽賢眉頭動都沒動,由著對方步步逼近。

  她意在先保兩名姑娘家安全,所以一直等待,拿自身當餌,等著笑笑生靠近再靠近,近到她已聞到他身上異香。

  下一瞬,笑笑生出手,迷魂散加上迷蹤點穴手法往她身上招呼。

  惠羽賢亦出手,軟鞭倏地一拋一帶,在他身後甲板上的勁裝姑娘捲到自個兒身後,往篷子裡一拋,讓兩名姑娘都在裡邊好好待著。

  她想妥了,她不想把誰救走。

  今夜她惠羽賢豁出去當一次搶匪,就搶這艘船。

  這是自南蠻與蟲族交手之後,惠羽賢頭一回與人動武。

  不打不知道,一打還真令她自個兒嚇一跳。

  閣主大人閉關未醒,她將「激濁引清訣」練過再練,不知不覺間與南離一派的內功相鋪相成。

  而回到南離山腳下過活,師父和師娘見她的武藝有些「另闢蹊徑」的味兒,竟也由著她去,甚至會直接試她功夫再論深淺。

  今次路見不平、仗劍相助,認真出手才驚覺,原來一身功力已不可同日而語。

  笑笑生亦沒想到會遇上一個如此厲害的對手,迷不了她的魂,也點不中她的穴,腳步稍慢半分,她手中剛劍、掌中軟鞭便要追上,那……那他逃總可以吧?

  不戰了不戰了!兩個美人兒他也不要了,保命要緊!

  他以為只要不戀戰,卯足勁使起輕功,她定然追不上。

  但她十分狡詐,竟然聲東擊西,凌厲劍氣激迸,他本能躲避,一雙腳踩卻直接撞進她從另一方向擊來的軟鞭,「啪!」一聲被穩穩纏住。

  下盤受制,任憑他輕功再高明,逃都沒得逃。

  月光下,江心船上的這一戰,被護在烏篷裡的兩女看得真真的。

  惠羽賢搶船得手,以南離一派的獨門點穴法將笑笑生制得動彈不得,這才收回軟鞭,隨即搖櫓將船迫岸。

  她替勁裝姑娘解開穴道,替撥琴求援的女子運氣逼出體內迷藥,她溫言安撫她們倆,還對她們笑了三回。

  三回。

  之後不久,天猶未亮,江面上忽有七、八條快船出現,而陸路上則突然奔來一支人馬,雙方皆來勢洶洶,齊朝惠羽賢泊船的地方趕來。

  「可是家裡人尋你們來了?」她回著眼神越發痴迷的兩女。

  姑娘與女子循著她的視線看去,又調回來望向她,怔怔然地點頭。

  「既有人照料二位,那在下告辭了。」她抱拳行江湖禮。

  「公子別走啊!」

  「少俠請留步!」

  惠羽賢聽到她們倆喚出時,人已隱身暗處。

  應該立即離去才是,結果卻頓住身形,垂眸瞥了胸脯一眼。

  這完全是長年來養成的下意識之舉,一旦聽到那般稱謂,便需一而再、再而三地確認,確定她胸脯是鼓鼓的,就算……就算沒有鼓得很厲害,那也是鼓的!她暗嘆口氣,抹了把臉,背起輕囊重新尋找野宿之地。

  這一個江邊月夜,整得江湖好幾個武林世家灰頭土臉的採花淫魔栽在她手中,她並不清楚自己幹出什麼大事,只知是行俠仗義,以武制暴,盡了個習武之人應盡的本分,她未表明身分,不欲牽扯太深,但用在笑笑生身上的獨門點穴手法已然洩漏師至何處。

  她自是不知,趕來救援的雙方人馬圍著動彈不得的笑笑生琢磨,當其中有人眼力老辣,一眼便識出是南離一派的武藝時,勁裝姑娘與撥琴女子嬌顏陡亮,再聽聞南離一派如今似僅單傳一人……僅只那一人啊……

  若非是今夜出手相護之人,還能有誰?

  兩張發亮的嬌顏忽而柳眼漾梅腮,春心各自動。

*             *             *

  渡江後,惠羽賢買了匹馬,策馬向蒼海連峰。

  抵達山腹的谷口時,一陣小雪方停。

  谷外有著數座羊皮帳包,頂端的通風口裊裊升煙,木欄裡圈圍的羊隻約有五十餘頭,牧犬兩、三隻,儼然是座小聚落,竟是乘清閣輪流守在此地的人馬,以及負責十數人吃食飲物的牧族朋友們。

  凌淵然眼下在此閉關,閣中事務分別由十位掌事與十三位少使頂著,乘清閣又退回去遵守「低調寫史、不參與江湖世事」的行事準則。

  派人駐守在此,亦是想盡可能就近掌握閣主大人的狀況。

  惠羽賢見到幾張熟悉面孔,與眾人一陣寒喧。

  見到她來,負責領頭、時不時得往乘清閣遞消息的人非常喜形於色,喜到可說眼角都泛淚光了。

  她踏進谷中時不禁回頭看,見乘清閣眾人止步於入口處,眼裡誘出殷殷期望。

  凌氏老祖宗不喜外人踏進山谷,而連這座谷地都進不來,更別想進到山腹去探聽閣主大人的近況。無可奈何,每次遞回乘清閣的鴿傳書上,寫來寫去都一樣,乏善可陳到人涕泗縱橫。

  說實話,她內心亦惴惴不安。

  老祖宗若也將她阻在處邊,那實要辜負大夥兒帶淚的眼神。

  一進到山谷裡,映入眸底的是雪白巨蟒與高大少年「打鬥」的場景。

     巨蟒移動速度非常快,身首靈活,身軀粗長且有巨力,少年的武藝則是閣主大人指點出來的,輕功絕頂,如此你來我往,積雪被掃得亂飛,停雪的此時冬陽偏暖,點點雪花倒像春日裡隨風亂蕩的楊花。

  看來這兩隻「長不大的」是常這般嬉鬧。

  少年既然沒被巨蟒吞了去,老祖宗便也由著他自由進出谷地吧。

  聽到聲響,玄元飛騰挪移的步伐陡收,身後追來的巨蟒沒來得及收勢,頂著渾圓大頭撞上他的背心,瞬間把因見到她而不禁愣怔的少年撞飛出去。

  惠羽賢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

  大蟒朝她遊來,血盆大口咧咧地彷彿在笑,寶石般的眼睛在見她取岀晶石盒、釋岀幻影花時,亮得璀璨至極。

  她還沒撫到那顆直直蹭來的大蟒頭,被頂飛到雪堆裡的玄元已驟然來攻!

  「我不是故意笑話你,只是……當真……太過好笑啊!」她邊解釋邊接招。

  「哼!」玄元強攻不斷,見她又笑,他連忙甩甩頭認真板起臉,攻攻攻。

  「……竟然『哼』我了?我好似是頭一回聽你發出聲音。」被寡言到教人發指的少年冷哼,她竟覺有些受寵若驚。

  「哼!哼!咦?!呃……」玄元驚覺四肢遭一股氣勁纏黏,快打不起來,又急又迷惑地抬眼瞪人。

  「你別再打,我也不打,一起收手,可好?」她武藝本就略高於他,這一年在內功修為上又有大進展,較量,少年自是落了下風。

  沒有什麼「可好」或「不可好」的,反正打是打不過了。玄元鼓著兩頰、垂頭喪氣,一屁股往厚厚積雪上落坐。

  惠羽賢見他這不開心的模樣,禁不住暗嘆,再瞥了眼正滿山谷亂竄、玩得無比開心的大蟒與紅花,唇邊不由得滲出苦笑。

  她重振精神,再重新整理好儀容,去到谷地最裡端,朝那道開鑿在山壁上的石門深深作揖一拜。

  心想,她來就在谷裡與玄元動手,動靜那麼大,三位老祖宗定已知曉她的到來,遂朗聲道,「晚輩惠羽賢拜見前輩。」

  無絲毫動靜。石門不動,石道未現。

  她腦中忽地一轉,再道:「晚輩惠羽賢拜見老祖宗。」

  等了幾息,石門發出格格低響,心不甘、情不願般滑開約莫三指的縫隙——這到底想不想讓人進去?

  她低頭再思,試最後一把,恭敬鄭重道,「孫兒惠羽賢……拜見三位高祖爺爺。」

  格——

  石門終於滑開,開得非常徹底,露出後頭通往山腹的長長石道。

  惠羽賢面頰微有熱意,輕輕吁出一口氣。

  她回頭瞥向玄元,後者正眼巴巴望過來。

  巨蟒頭上頂著幻影花,已先她一步遊進山腹石道裡。

  她驀地撩袍下跪,又是一拜,道:「高祖爺爺,那孩子名叫玄元,他——」

  「嗯。」山腹中傳來極淡的應聲。「讓他進來吧。」

  聽見提到自己,玄元已倏地躍到惠羽賢身側。

  此時得到老祖宗應允,惠羽賢歡喜笑開,猜想老祖宗應已暗中觀看許久,把玄元的性子和底細都摸透,才會如此痛快地答應。

  她還想,老人家如若通融,往後她不在這裡的話,玄元還能替乘清閣的眾人進出谷中山腹。盡管寡言,多少能掌握有閣主大人閉關的第一手消息。

  她把傻傻站在旁邊、試圖瞪穿石道的高大少年使勁一推。

  「多謝老祖宗。」她低頭一拜。

  玄元先是被她扯得踉蹌跪倒,隨即直起上身跪得直挺挺、一臉疑惑,但見到她的動作,他撓了撓臉,最後也低頭跟著隨便拜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9-5 12:48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6 10:37 PM 編輯

【第十五章】

  進到山腹內,終於能面對面正式拜見主人家。

  老祖宗圍著她一陣望聞問切,又摸她顱骨、正她脊柱與四肢筋理、小試她內力,最後下了結論——

  「身強力壯,氣血充沛,脊骨正,骨盆有力,現在恰恰好生。」

  惠羽賢憨了小半晌才聽懂老人家意指何事。

  她都忘記要臉紅了,因為眼皮一抽再抽,抽完了換額角跟著鼓跳,內心卻隱隱覺得,倘若要生,她很願意的……無奈她看上的男人猶在他自己才知的地方求生,步步掙扎去求最後的步步生蓮,渡化滿身毒膽,渡化一己之身。

  她被老人家「整」完後,換玄元被逮了去。

  老祖完似乎對少年「懶得說話」的「病症」感到好奇,也對他天生為習武奇才的骨骼和筋絡十分有興趣。

  玄元遭圍,她完全沒有出手救他一把的意圖,趁老祖宗轉移目標,她靜靜退出那間偌大的起居室。

  雖一年後重返,她在山腹曲折且蜿延的石道中行走時,已無須巨蟒領路。

  再次立在這一座晶石甕室門前,惠羽賢一顆心緊繃繃的,許多意緒交錯而起。

  那些屬於思念的、疼痛的、惆悵的東西一直抑在心底,如今重回到這扇門前,與他僅在咫尺之間,欲忍已難忍,眸眶不禁有些熱燙。

  她閉眸,額頭抵在石板門上,許是因石板門後的晶石能孕育源源不絕的能源,她額面不覺冰冷,反倒是潤潤的暖意,引得她亦將雙掌輕輕貼上。

  她低聲嘆息,「兄長走到哪裡了?是否快走回來了?」

  沒有人會來回應,她卻還是跟人閒聊一般話起家常——

  「娘要我也喊她阿娘,我原喊不岀口,自個兒在心裡磨蹭好久,某天情急之下忽然喚出,她瞧起來好樂的模樣,我……我心裡也跟著好生快活,於是漸漸就喊慣了,所以如今你家阿娘也被我叫了聲娘,她可疼我了,如今我有你阿娘疼、有師父和師娘疼、有老祖宗疼,你吃味了吧?」

  「吃味的話就趕緊回來,我等你來爭寵。」道完,她笑出聲,拿額頭輕輕敲了石板門兩記,又嘆出一口氣。

  「……兄長想要幾個孩子呢?我想要三個,你說好不好。」

  「可是會不會有那麼一天,我等得太久太久,等到已垂垂老去,兄長深眠不醒的外貌仍是水般澄澈、山般蔥籠,到得那時兄長若醒來,還能認出我嗎?」她又笑,輕輕兩聲卻令眸角染了濕氣。

  「老祖宗說,睡得越久,沉得越深,忘卻的東西也就越多,兄長醒來之後,也許會把你我之間的事全忘了。」

  「嗯……真有那麼一天,換我走得遠遠的,我們就不要再見吧,可好?」她回著,深深呼吸吐納,陡地抬起頭站直身軀。

  她等他。

  願花所有的青春年華等他一人,等到不能再等的那一日。

  直到無情歲月爬滿她的皮膚,碾壓她的身軀,到了該放手時,她會瀟灑遠去。但在這之前,且讓她心懷企盼,一直相伴。

*             *             *

  真打算長期待下,惠羽賢才覺這谷中山腹裡的日子過起來亦挺有滋味。

  她原在想跟乘清閣輪流駐守的眾人一樣,在谷地外搭間羊皮小帳蓬,且既得老祖宗應允,她每日可進山腹、隔著晶石甕室那一道石板門陪閣主大人閉關。但她所打算的完全遭老祖宗掐滅——

  老人家給了她兩條路——

  一是直接住進山腹,每日隨他們三老習幻宗之術、練御氣之法,得了零碎時間才能去晶石甕室前陪閣主大人。

  二是直接在谷外隨乘清閣與牧族的眾人駐紮,但也就甭進山腹了,省得他們三老還得天天開石門、關石門的,想著就累。

        惠羽賢能選的,自然只有第一條路。

  她沒想過有一日必須「被迫」跟隨凌氏的幻宗老祖們學習武藝,但如此受到「迫害」,她眼界再開,那是完全超乎她所能想像的境地。

  氣之於人,以氣宗而言,是人自內而外散發出來的一股力量。

  氣之於人,以幻宗來說,不僅能發自內在,那四面八方所有圈圍的、包裹的,盡是流動的、活生生的氣,御氣為己所用,只要掌控這無形的太能,天地萬物盡為囊中之物,想如何操縱,隨心所欲。

  之後她隱隱約約發覺,老祖宗似乎是將她當作「後補」,為防閣主大人沉眠不醒,無法履行之前所應下的承諾——那個要令凌氏嫡系弟子拜在幻宗習藝的承諾。

  其實她不在意,能學便學,盡力跟上,老人家安心便好。

  加上她後來越學越有心得,以南離一派和「激濁引清訣」的內力為基底,再學凌氏幻宗的御氣之術竟是進步神速,她心裡既驚且喜,鑽研起來便更有興趣。

  但每晚夜半時分,她定然仍要去到閣主大人所在的甕室處,也許背靠著石板門,也許又拿額頭抵著門板,然後靜靜地,陪他待上許久。

  喃喃自語說著心裡話,以為是跟他話家常,有時也哭哭笑笑的,越發像個瘋子,她這習慣越養越嚴重,當真難戒。

  這一夜,她背靠著石板門席地而坐,在晶石甕室外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迷離幽夢中,她感覺巨蟒來過,頂著花兒慢條斯理地遊到她身邊啊蹭的。

  那朵大紅花也跳進她懷裡,很親昵地跟著再蹭一波,但……她好睏啊,睏到眼皮張不開,巨蟒與紅花後來像是放棄了,蹭不醒她只好慢吞吞走開,於是她無所顧忌,任由倦意襲來,再不去抵拒……

  而她這一棄守,終於啊終於,等到閣主大人又來入夢。

  噢,等等——不對!

  那不是夢,是真真實實曾有過的場景!

  她被拉回那段過往,恰如深藏在記憶中的某個點,徐徐為她展開——

  那時閣主大人領著她摘得幻影花,她帶著花隨他趕去綠竹廣居。

  在那場景中,夜深人靜的大廣院迴廊上,成排的紅籠燭火未熄,她與他並肩坐於廊,幻影花被她從晶石盒裡捧出來活動,躲進她懷中亂蹭,像個剛到異地、很是怕生的孩子般,直巴著她不放。

  他瞧見了,淡笑嘆。「花兒真似孩子,這孩子雖是咱們倆一塊兒得的,可孩子只認娘,不認爹。」

  當時他對她心意已定,她則裹足不前又難以把持,被他這麼似有若無地一撩,心尖直顫,紅著兩耳試圖轉開話題,遂問——

  「就兄長所知,這世上可還有較幻影花更奇的花?」

  他沉吟片刻,探指欲逼弄從她懷中探出「頭」的大紅花,卻被花兒的小綠葉很不給面子地甩了一下,惹得他唇角更深。

  「就為兄所知,『更奇』不敢說,但確也是『一奇』。」

  他說,蒼海連峰由數座高峰相連,峰首常見萬年之雪,那雪地裡會鑽出一種俗稱「還魂草」的青色小花,花朵小小的,莖卻呈人形,在萬年雪覆蓋的所在神出鬼沒,與其說是花草,更似吸取天地靈氣而成活物的精怪。

  要說似精怪,她懷裡的幻影花何嘗不像?

  她不由得回出口,他頷首笑答——

  「所以才說是一『奇』,而非『更奇』,幻影花沁出的汁液可入藥救人,更添藥效,這是事實。卻聞牧族朋友口耳相傳,說這還魂草連花帶莖除有返老還童的療效,亦能讓失憶之人再復記憶,更甚者,能令人憶及前塵之事,還前世之魂。」再次伸手過來逗紅花,帶趣揶揄,「如若是真,花兒啊花兒,人家還魂草可就奇得更勝一籌了。」

  她張眸醒來時,人仍在晶石甕室處。

  貼著石板門的背部是暖的,但她心口卻一寸寸縮緊,氣息略紊亂。

  睡得越久,沉得越深,忘卻的東西也就越多。

  她想起老祖宗之前告知她的,彷彿欲讓她心裡先有個底。

  閣主大人何時能醒?不知。

  她可以等,也決心等到不能等為止。

  可如果他某一天醒過來,卻不再識她……她能怎麼做?

  她啊,還能為他們倆做些什麼?

  自憶起那段關於還魂草的事,惠羽賢出谷的次數變多。

  她出谷所為何事,不可能不跟老祖宗坦白,就為一探蒼海連峰的每座峰頂,去尋找那可遇不可求的還魂草。

  許是她杞人憂天,但她寧可未綢繆,希望尋得一株還魂草。

  或者最終派不上用場,或者還魂草可念人「再復記憶」,「還前世之魂」僅是毫無根據的傳言,不能作信,她卻仍執意去尋。

  老祖宗不阻止她,亦無任何建言,似乎知道若不讓她出去徹底奔走、將自個兒弄個精疲力盡,她浮動的意緒無法平復。

  於是她開始一次又一次的峰頂行。

  由近而遠,一開始出谷去尋,三、五日便會返回谷中山腹,後來越探越遠,一旬變成半月,半月又拉長成一整個月。

  從這座峰頂到另一座峰頂,放眼看去盡是萬年不化的白雪。她蟄伏著、尋覓著,常會忘卻時間的流逝,憑靠的僅剩內心那一點固執。

  這一次從峰頂下來,才發覺蒼海連峰原來已是春天時候。如此算來,她此次出谷,在外邊晃蕩了近兩個月。

  返回谷中山腹的路上,蜿蜓的山徑兩旁開著無數小花,白的、黃的、紅的、紫的,被綠草和青葉襯托得格外可愛。

  她策馬快蹄,遠遠便嗅到谷地裡繁花盛開時散發出來的濃馨,以往聞起來覺得奇詭,覺得香氣太甚,如今濃香隨風撲來,拂了滿面滿身,只覺親切心暖。

  但,她沒料到會被團團包圍,且是被乘清閣的人馬在半道上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洩不通。

  「回來了回來了!不用再找啦!」、「把信鴿放出去,說找著了,讓幾批人馬全回來」、「謝天謝地,終於回來啦!」、「快!讓玄元快去喜報老祖宗,說人回來了!」、「玄元又不說話,怎麼稟報嘛?」、「這都什麼時候,你還跟咱嗆這個?」「玄元早跑了好不好!閣主突然跑掉,玄元小子哪可能不跟著跑?」

  ……閣主跑掉?

  閣主……突然跑掉?!

  惠羽賢原是被圍上來的眾人弄得一頭霧水,驟然聽到那一句,臉色大變。

  「他、他……兄長……閣主他……」她欲問,然喉頭繃緊,舌根發僵,哪裡還能鎮靜定?

  什麼都不管,腦子也使不動,她只能揮動手裡馬鞭,「駕」地一聲,策馬衝出一條道來,風馳電掣般往谷中山腹趕回。

  將她拉進晶石甕室中,三位老祖宗一起暴怒了。

  「你瞧瞧、瞧瞧!明明好好的一道門就在這兒,他偏不開!」

  「他不開就算了,乖乖待著也不會有誰嫌他礙事、礙眼,但他偏偏又不!」

  「他不開門,也不肯乖乖待著,他、他一飛衝天是哪招?!」

  她抬頭仰望,晶石甕室的頂端硬生生被破一個洞,因甕室位在山腹深處,那個破洞黑黝黝的,極深、極為筆直,仔細再看意有細小的一點亮光。

 這一衝竟然直接衝破峰頂,不僅甕室被破,連山腹也被破,莫怪老人氣得一佛岀世、二佛升天,鬚髮亂飄胡揚,氣到罵聲都發抖。

  但這瞬間能衝天破峰的勁道實是可怖,如此外顯的悍勁,與她心中所熟悉的、那舉重若輕的男子似不相符。

  老祖宗罵到沒詞了,最後衝著她道。

  「快去!去把他找回來!告訴他,他這下子賠大了,不先生出個三男三女送進我幻宗謝罪,咱三個天涯海角追殺他!」

  惠羽賢被凌氏老祖宗賦予大任,既要把「不孝子孫」找回來,還得「督促」對方謝罪事宜——

  需上交凌氏嫡系子孫男女各三名,非此不能平息老人家心頭之火。

  闢谷閉關兩年有餘,閣主大人終於出關。

  他醒來已有大半個月,她全然錯過,為尋還魂草,在一座又一座的峰頂流轉蟄伏,而乘清閣眾人則是尋她尋到焦頭爛額,陰錯陽差,一次又一次撲空。

  她有些小落寞,因為他清醒時,她沒能伴在他身邊。

  但更多的是雀躍歡喜。五年為期不用等足五個年頭,他用了一半不到的時日,讓自己重回她身邊。

  她一離開谷中山腹,乘清閣的人馬隨即跟上,絕不讓她離開視線處。

  她問及閣主大人之事,眾人面色怪異,只道閣主吩咐務必找到她,還道他若收到飛鴿傳書,定然會在乘清閣位在西疆的那處別業等她。

  那地方她知道,離武林盟的大西分舵不遠,位在她熟知的地盤上,說是別業,亦是他乘清閣的「分舵」之一。

  只是當她快馬踏進那裡,竟遇武林盟的人迎將過來,且還是她以往在大西分航裡熟識的人。

  帶頭者是老成穩重的卓義大叔,奇的是連身為大管事的安姑姑也一並來了。應是一直留意著她或乘清閣的動靜,才會她甫現身,武林盟便趕至。

  可是她疑惑了,不懂大夥兒為何拿那般眼神直盯著她……竟發生何事?她一臉愣怔與無辜,才開口,立時就被安姑姑噴了——

  「你自個兒幹過什麼都忘了,還敢問出什麼事?以往不都跟你千叮嚀萬交代過,莫要招惹姑娘家啊,你都生得這模樣了,還敢對著人家姑娘笑了三回!三回啊,這是要逼死誰?!」

  惠羽賢繼續愣怔與無辜,還舉起馬鞭把手挲挲額角,表示用力在想,想過又想,卻想不明白。

  卓義大叔出面解釋。「一年前的某夜,你在江邊吹簫,恰遇採花淫賊笑笑生做案,你不僅從笑笑生手中救下兩名女子,還將此惡徒制得動彈不得。」

  「……是有此事。」她點點頭。

  卓義大叔再道:「那兩名姑娘頗有來頭,一名是出身於綠柳山莊,人稱琴棋書畫冠江湖的『第一才女』柳知靜,另一名則是金刀歐陽家的大小姐,艷冠中原武林的『第一美人』歐陽玥。你救下她們兩人未留姓名,瀟灑就走,嗯咳咳……」

  假咳兩清清喉嚨,似乎說起這樣的事挺不好意思。「兩女卻是芳心暗許,查得你的身分底細之後,據說還備上厚禮去訪南離山,一次較一次盛大,兩女還相互比拼,最後是南離一派的女老前輩一展獅吼功,才把柳家和歐陽家的人馬全轟走。」

  卓義大叔口中所說的「女老前輩」,指的自然是她家師娘……能令師娘展出獅吼功,可見當時狀況之嚴峻。

  惠羽賢的臉色先是發白,跟著又泛青。

  安姑姑沒站在她身邊,要不纖指肯定朝她腦門戳過來。「你啊,躲得不見人影,兩女爭你一個的事,江湖上都瘋傳一整年,現下你可名滿江湖啦。」

  「我沒有躲啊…………」

  惠羽賢真當氣弱,不由得瞥向跟了她一路的乘清閣眾位,驚覺有好幾個竟紛紛撇開臉,別開目光!

  絕對還有事!

  她嘆氣道:「說吧,拜託別再瞞了。」真出事,總得讓她心裡有個底。

  乘清閣眾位你看我、我看你的,領頭的大哥硬著頭皮,終於出聲。

  「這一年來,綠柳山莊與金刀歐陽家派人鋪天蓋地般尋你蹤跡,皆被乘清閣明裡暗裡地擋將回去,加上姑娘人一直留在蒼海連峰,不是在老祖宗的谷中山腹便是在各峰峰頂流轉,更不易被尋到,然後……」

  「然後?」語氣的轉折讓惠羽賢心胃糾結。

  領頭大哥頭一甩,拳頭陡握,說了。「然後閣主那一日衝破峰頂突然出現,人瞧起來很是古怪,模樣沒變,但神態不太一樣,好似……人確是醒了,能走能動,也識得所有人、記得所有事,但三魂七魄似未完全歸位,欸,該怎麼說好呢?反正……就是……好像他身上某一塊什麼的還沒醒,但這一塊什麼究竟是什麼,咱們也說不上來啊。」

  惠羽賢聽到閣主大人識得所有人、記得所有事,心窩似遭重重一掐之後倏又放鬆,一緊一馳間,心緒幾多起伏。

  然而心未及大定,再聽領頭大哥後頭所述,驚得她額與背都隱隱滲汗。

  豈知,這世上沒有最驚,只有驚上加驚!

  領頭大哥躊躇了一會兒道:「再然後,咱們盡職地把這兩年多來江湖上發生的要事約略稟報,有人一時嘴快,口齒伶俐兼之口若懸河,便把『江湖第一才女』與『江湖第一美人』相爭之事…………鉅細靡遺全交代了。」

  惠羽賢還沒反應過來事態之嚴重,安姑姑已搶了發言。

  「你跟男人好上,那很好,要跟姑娘家好上,也隨你開心便好,但不能踏多條船啊,鬧得武林盟都得跳出來主持公道,害咱們都擔心極了,怕他們為省去麻煩,把你暗中了結了。」

  她這話一出,卓義大叔趕忙重咳。

  安姑姑卻罵:「咳啥咳?我說錯了嗎?還是我說得太對,聽不得真話?哼,那我還偏要說了!乘清閣閣主把柳家的『第一才女』和歐陽家的『第一美人』都擄了去,三邊人馬都快打起來,始作俑者就在眼前,武林盟若為了什麼狗屁的武林正義,想抓小賢兒逼那個乘清公子交人,我第一個不答應!感情這檔子事,誰對誰錯誰說得清?武林盟跟著哪門子渾水啊!」

  周遭,一片靜。

  但惠羽賢想,在場那麼多人,哪可能真安靜?

  是她神思頓凝、耳鼓發懵了吧?

  什麼聲音都進不了腦子,丁點聲響都聽不見了。

  他把「第一才女」和「第一美人」都擄了去,是嗎?

  這行徑跟當日她在江上所遇的採花淫魔有何不同?

  這位閣主大人究竟還是不是她所熟悉的、心心念念的那一個?

  一場「對峙」,武林盟的眾人被安姑姑一番太過直白的話說得動手也不是、不動手也不是,尷尬僵持。

  而乘清閣眾好手們反正是將人護到底。

  在他們眼中,惠羽賢老早是自己人,即便自己人「踏多條船」、「拈花惹草」到讓閣主發了瘋,那也是自己人,不問對錯,對外一律護短。

  解鈴還須繫鈴人。武林盟知道,乘清閣知道,惠羽賢自己亦知。

  最後卓義大叔的人馬仍是讓出一條道來,且還隨在乘清閣馬隊後頭,一起將她這個「繫鈴人」送至乘清閣位在西疆的別業。

  惠羽賢想像過許多種場景。

  許多種她與閣主大人重逢再見時,該會如何又如何的場景。

        但任她如何天馬行空,也絕想不到會是眼前這般場景——

  別業寬敞的迎客廳裡,地上鋪著夏毯,凌淵然與兩名女子一同席地面坐,三人坐得甚近,他只需展臂就能左擁右抱。

  他的一件外袍披在右側那名女子肩上。

  惠羽賢定睛去看,認出那女子是當初在蓬船裡撥琴求援的那一位。按大夥兒所說的推敲,應是「江湖第一才女」柳家小姐柳知靜。

  而坐在他左側的,是後來才被淫賊劫來的勁裝姑娘,如此看來,那便是「江湖第一美人」歐陽家的小姐歐陽玥。

  此時「第一美人」正痴痴瞅著他笑,嬌聲道:「我也冷啊。」

  聽到此話,「第一才女」柳知靜立時揪緊男子外袍,怕誰來奪似,一邊還微傾身子往凌淵然身側傾靠過去,有意無意般投懷送抱。

  男人冷若冰霜卻俊美無儔的面龐無絲毫動靜,僅淡淡問歐陽玥。「你冷?那她也為你披上袍子了?可你們不是說,她包袱裡僅帶一件外袍,哪來第二件為你披上?」

  歐陽玥嬌嬌笑著。「你啊,怎忘了呢?你後來脫下身上的袍子給了我啊。」

  「是嗎?」

  「是的是的。」歐陽玥紅著嬌顏點頭如搗蒜。「你脫衣時還手忙腳亂呢,嘻嘻,對付笑笑生那惡賊時是那樣明快俐落,脫個外袍卻脫得那般凌亂,把掛在脖子上的羊脂白玉都給拽掉了,玉好生可愛,圓潤潤的半邊月兒,還是我給你拾起的呢……啊!」她的一隻秀腕忽被男人的鐵指緊扣。

  一旁的柳知靜突然扯他衣袖,欲博取注意般細聲急道——

  「我也幫公子拾東西的,我也有啊……那根洞簫,公子在江邊吹簫,才令我撥琴求救,那根金絲竹製成的洞簫落在江邊草地上了……公子為救人,情急之下把那般金貴之物拋在地上,我見著很是心疼啊,是我拾起給你的……啊!」她的一隻皓腕一樣落進男人五指中。

  該是相當疼痛的,兩女疼到精緻五官不自覺扭曲,仰望閣主大人的眸光依然帶著痴迷,嘴角甚至還翹起。

  採花淫魔將兩女劫了去,那是要強迫姑娘家屈從。

  堂堂乘清閣閣主把兩女擄了來,不僅強迫姑娘家,還要人家心甘情願受著。

  隨凌氏老祖宗習了幻宗之術,雖僅是幻宗入門,但惠羽賢若再看不出閣主大人使的是什麼招,那當真對不住三位老祖宗的親傳。

  他這是以氣入魂,似操作亦似誘引,讓兩女的神識回溯到他欲探知的某一段時候,再以言語穿插誘導,令對方乖乖吐露。

  「凌淵然!」她沉聲一喝,青白臉色此刻更是白慘慘。

  惠羽賢敢用項上人頭作賭,賭他老早就聽到動靜,察覺到她的到來,他卻依舊從容不迫地想從兩名姑娘口中逼問出什麼。

  人來了他無所謂,誰來了他都不驚,一副「即便綠柳山莊、金刀歐陽家與武林盟全趕來,他眉照樣抬都不會抬」的姿態,非常囂張。

  此際她跨進廳堂,雙眸直視,連名帶姓的斥喝終於讓他抬頭。

  惠羽賢聽到身後一堆腳步聲,衝了來卻紛紛止在門邊。

  想必乘清閣的眾位對如此異狀的閣主大人也頭疼得很,不認同強凌弱的行徑,可一時間卻也不敢以下犯上。

  那就讓她來!

  她握著拳頭大步朝他走去,直勾勾的眸光瞬也不瞬,見他徐徐挑起眉尾,她抿唇瞪得更狠。

  去到他面前,她半句話不吭。

  他雙手分別扣住兩家姑娘,大有瞬息間便要把兩隻細腕捏斷的態勢。

  她便也用兩隻手去扣他的腕,一隻對付一隻。

  她力氣大,握住他時更是用力,臉對住臉,眼盯住眼,誰眨一下就不是好漢,惠羽賢當然清楚他可以運氣將她的箍制震鬆,但他沒有這麼做,這讓她心裡不由得一軟,長而不狹的丹鳳眸不小小眨了眨,因眸底有點潤潤燙燙。

  她一眨動雙眸,幾乎是同時,凌淵然鬆開鐵指放了兩女。

  她沒有停留,立即一手揪一個,把柳知靜和歐陽玥從地毯上拉起來。

  以氣入魂,只要盡快離開施術者所造出的氣場,氣無法再續,神魂便不再受控,狀況自會好轉。

  所以當務之急就是把兩姑娘趕緊帶開送走。

  憑著力大剽悍,她把猶賴著不肯離開的柳知靜扛上肩,把痴迷哭喊著不要走的歐陽玥挾在身側,就這麼直進直出地把兩女帶到廳堂外,交給乘清閣的眾位。

  「姑娘請放心,武林盟的人還在外頭,咱們這就帶著人隨他們走,將柳家小姐和歐陽小姐護送回去,有武林盟出面緩頰,事情會好辦許多。只是……」

  領頭大哥迅速覷了廳堂裡的主子一眼,低聲再道,「請小賢姑娘再勸勸,倘是可以,還得請閣主親自登門賠禮才好。」

  惠羽賢點點頭。「我明白。」

  可她想了想,覺得還是先去請候在外邊的卓義大叔多幫襯些。

  武林盟同氣連枝,綠柳山莊與金刀歐陽家皆是武林盟友,若乘清閣與之交惡,實為大損。

  她遂道:「我跟你們一起出去。」

  豈料她才起腳,被置身後的男人忽然陰惻惻啟聲——

  「惠羽賢,你如此就走嗎?」

  不生氣。惠羽賢告訴自己,她不跟一個兩年多來沒使過腦子的男人生氣。

  待把事情交代完,她再來好好對付他。

  她踏出第一步,再踏出第二步,身後那陰沉冷洌的男嗓又響——

  「你對她們笑,連笑三回,對我卻不笑了,可是把我淡了?」

  惠羽賢頓住腳步,一息、兩息、三息……她驀地輾轉回身。

  廳堂裡的男人此刻已立起,長袍下身骨清逸,謫仙般出塵的氣質冠天下,俊麗容顏有股冷冷的狠戾,亦有抹太過冷然的顏色。

  惠羽賢不管。

  反正她還是不說話,還是瞬也不瞬直視他,還是筆直走到他面前。

  她在離他極近的地方停下,近到她的腳側與他的都快相貼,她的右肩幾乎要靠到他的肩頭。

  他細細瞇起美目,側首看她。

  下一瞬——

  砰!

  「哼……」他禁不住悶哼了聲,昂揚而立的身姿跟著瑟縮了縮。

  堵在門邊的眾位乘清閣好漢驚得臉都鐵青了,全瞠目結舌望著那彪悍姑娘慢悠悠地把一隻漂亮有力的拳頭從閣主大人的肚腹上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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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20-9-5 12:48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6 10:51 PM 編輯

【第十六章】

  凌淵然的內在感覺,唯己能知。

  自一場漫長的內觀中,從靈虛之境一步步拉回神識,醒在兩年有餘的如今。

  許是內觀過為徹底所遺之症,他猶能記得以往所有的人事物,清楚自己面對那些人事物時是何感覺,但彷彿從本心還分出去另一個自己,這個分身用一種冷眼旁觀的角度環視所有人事物,情感宛若冰封,知道心中有人,知道那人是誰,然知道歸知道,旁觀的他僅是旁觀。

  他在內觀中被褪去一些東西,未去遺忘,卻不曉得該讓感覺如何流動?

  他把兩名「情敵」擄來「嚴刑拷打」,僅是覺得若依本心,他會這麼做,所以便做了。

  直到兩女提及她們拾起之物。

  一個是拾了似半邊月兒的羊脂白玉,一個拾來金絲竹洞簫,他左胸猛地一抽,那旁觀的自己像瞬間挨了一巴掌,竟疼得連心都熱麻。

  跟著,他聽到她連名帶姓的怒喝。

  五感盡啟,他能捕捉到她大步走來時,流蕩在她足下的風動,能察覺到她胸房鼓動有多劇烈,盡管她拼命抑下一顆心仍跳得飛急。

  他的雙腕落進她掌心裡。

  她的十指力度強悍,將他的膚細細熨出幽微的刺疼感。

  他看進她的眸底,眼對上她星火湛湛、毫不閃躲的眼。

  他……那個旁觀的他,對她難以招架。

  而她的那一拳,不僅直擊他的肚腹,更重重擊在那一道冷封牆面上,接著有什麼東西從龜裂開來的縫隙中滲流而出。

  他感到迷惑,以及深重的茫然。她出手再如何迅電不及掩耳,卻快不過他的感知,自己為何不防,又為何不擋?

  他為此震驚愣怔,驚到她揍完他後瀟灑就走,他則愣在原地忘記要動。

  廳堂外的手下跑個精光,幾是簇擁著她去。

  他一手摀在剛挨過重拳的腹部,沒有動作,跟著往上移到左胸口,這才緩緩揉動著,像那個小小所在比挨揍的地方還疼。

  在他腳前落著一物,約巴掌大,用灰藍巾子仔細包裹著,是她轉身離開之前,從懷裡掏出來往他身上丟擲,後落地的東西。

  是她專程帶給他的?會是何物?

  他足尖微挑,灰藍小包被挑進掌裡,他將那巾子揭開——

  水嫩嫩的青色小花,青綠色的花莖粗圓飽滿宛若人形,微微散出沁涼氣味。

  蒼海連峰,在萬年雪覆蓋的峰頂神出鬼沒。

  與其說是花草,更似精怪活物……

  ……能讓失憶之人再復記憶,更其者,能令人憶及前塵之事,還前世之魂。

  還魂草。

  他記得曾對她說的話,但那日趣談起一則傳說,從未被證實。

  她尋來這株還魂草,且不說其中花費了多少心力,此際她卻哀莫大於心死般拿來砸他……為何?

  他蹙起眉心,側首瞅著掌中之物,未察覺這是醒來後頭一回有這般表情。

  你對她們笑……對我卻不笑,可是把我淡了?

  他思緒一蕩,腦中精光掠過,背脊凜地打直——

  原來,是「淡了」二字!

  他疑她將他淡了,豈知她尋來這株傳聞中的還魂草,便是怕他真淡了她。

  適才就是那句質問將她惹火。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抓著還魂草,幾要將其掐碎,那水嫩的青色在他勁指之下浮動,彷彿疼極,小朵青花微扭著,似無聲哀嚎。

  想明白她所想,猶若肚腹又被狠狠重揍一記!

  砰!無形的冰擘爆裂,封住的情感滾滾湧出,冷眼旁觀的那一縷空幽靈犀被驟然吞沒!

  胸中一股氣急欲釋出,如同當日閉關於晶石甕室中,那一團氣迫他清醒,領他離開靈虛之地,他順著那股力道圓滿破關,釋出那強大壓力,衝破峰頂。

  而這一回,情感流動形成漩渦,氣盤於胸,湧在血肉之中。

  他甩袖衝出,一躍飛過整座前院,眨眼間穩穩立足在別業正門邊的青瓦上。

  門外,惠羽賢跟著安姑姑將柳家、歐陽家兩位小姐好生安置在乘清閣備上的馬車內,她卸下背上的精剛玄劍,盤坐下來以內力替兩女理氣定神,此刻已令她們二人緩下氣息,安然沉眠。

  她甫下馬車,揚睫便見閣主大人飄飄然的身影。

  不僅她怔了怔,準備啟程護送兩女返家的武林盟以及乘清閣的眾人,對於他突如其來的現身皆是一怔。

  卓義大叔帶領的人馬甚至擋在馬車前,像是為防他再度出手擄人。

  惠羽賢知道自己那一記拳頭讓他在屬下面前失了臉面,但實在是太怒了,她的忍功嚴重受考驗,而他這時追出來,還端出睥睨天下般的姿態盯著她不放,待如何?

  「凌閣主要我為那一拳賠罪嗎?」她暗暗定氣,不想被他氣得太難看。

  凌淵然眉峰微擰,因她口中吐出的那個稱呼。

  他記得有一個稱謂,只有她會那般喚他,帶著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親昵。

  兄長。

  他記得,她喚他兄長。

  他是她的愚兄,她是他家的「賢弟」。

  見他不語、一臉陰陽怪氣,惠羽賢按下又要冒出的火氣,盡量穩聲道:「要在下賠罪可以,凌閣主先把被閣下無禮對待的人全部賠罪了,在下自當負荊請罪,任你揍個三、五拳不還手。」

  青瓦上的人影倏地落在她跟前。

  他快得匪夷所思,近到兩人鞋側相點,兩肩幾要相靠,與方才在廳堂內她出拳揍他時的姿態一模一樣。

  周遭的人聳動了。

  此般姿態,武林盟大西分舵的好手們自是護著惠羽賢。

  乘清閣的眾位則覺得清醒後的閣主大人似有某條筋沒接上,要不就是接上了還沒打通。

  盡管如此,自己的閣主自己護,但也不能傷著未來的閣主夫人,一時間非常糾結,好幾個已準備拉著惠羽賢上馬跑人,為避閣主大人鋒芒,只能先跑再說了。

  惠羽賢站得穩穩的,心跳卻如急鼓。

  此際她輕易一個動作都可能引發衝突,造成更多誤會,如此一想,就更不願在他面前露出絲毫膽怯。

  而她都覺下一瞬肚腹便要遭受重擊,卻聽他低幽幽間問——

  「被我無禮對待?你是指綠柳山莊和金刀歐陽家的那兩位嗎?這天下好兒郎多了去,她們二人不去愛,偏要爭你,賢弟……」

  她側眸瞥去,怡與他深漠的眼神對上。

  離得這般親近,她心口不禁重震一下,聽他又道——

  「她們所爭之物是有主的,既已有主,就不該眼紅,起非份之想,綠柳山莊和金刀歐陽家對自家子弟的行徑不知約束,甚至助紂為虐,大張旗鼓欲從我嘴裡掏食,賢弟且說,真要算帳,到底誰無禮於誰?」

  從來都知他可以很溫潤如玉,令人如沐春風,也可以擺出孤高冷漠的一面,凍得人周身發寒,然後是他那一張嘴,真鬥起來,銳不可擋,其為詭辯亦不忘帶著正理……惠羽賢憋紅了臉,放在兩邊身側的手悄悄握起。

  凌淵然徐聲回:「賢弟還有什麼話好說?為兄洗耳恭聽。」

  她抿抿唇,十指陡然收緊。「還有老祖宗呢!你把老人家那地方撞破,晶石甕室破了,山腹也破了,你頭也不回走掉,難道不該回去賠罪?老祖宗把我揪去,罵給我聽,說你這下賠大了,若不先生個三男三女送進幻宗謝罪,這事不能了!你得跟老人家賠罪,他們……」

  「好。」他驀地應聲。

  「什麼?」惠羽賢念他念得正順,忽遭他中斷。

  「回去賠罪。」話一出,他闊袖一展,纏上她的腰。

  「凌淵然你——」想罵都罵不出口了,她腰身被挾得牢緊,人已一飛衝天。

  惠羽賢徹底體會到那疾速破風的滋味,不是她在衝,她是被帶著衝,迎面撲來的風力道太強,她張不了口,連眸子都快睜不開。

  就算這兩年多來,她的內力和輕功皆大有進展,可與這個明顯異變的閣主大人相較,當真不值一哂,連提都不用提。

  他突然把她帶走,是劫人劫上癮了嗎?

  想到乘精閣西疆別業前的雙方人馬以及柳家、歐陽家的兩姑娘,她這一口氣確實越嘆越長。

  稍值得慶幸的是,卓義大叔和乘清閣馬隊的領頭大哥皆是本事極好的江湖老手,會曉得該怎麼做最為妥當。

  一袖兜頭罩腦蓋住她不安分的腦袋瓜,微沉地將她的臉蛋按住。

  風聲獵獵,風勁兒可切膚,她是被他裹在懷裡了。

  張眸什麼都看不見,其他感覺便更為敏銳。她枕著他的頸窩,那頸脈細膩的跳動讓她嘆息,湧出莫名的感動……貼得如此近,觸到他的脈動,在這樣的時候才有了真實感——他離開那樣久,終於終於,走回她身邊。

  忽覺這樣也很好。

  把她劫得遠遠的,去到一個只有她跟他的地方,她想仔細地、好好地看著他。

  不再掙扎妄動,她反手摟緊他,將自己托付出去。

  閣主大人的「回去賠罪」,原來是玩真的。

  按理,從西疆或大西分舵出發,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的適,三日可抵蒼海連峰,惠羽賢卻覺自個兒應該「飛」不到兩個時辰。

  飛飛飛,再飛飛飛飛,待裹著她頭臉的寬袖撤開,老祖宗的谷中山腹已在眼前。

  她驚愕未歇,話問不出半句,腰身又被他撈起。

  嚴重異變的閣主大人有門不進,有道不走,撈著她竟從峰頂的破洞直直落下、落下、再落下,被他衝破的此洞,洞寬恰合兩人,至於洞的深度不消說,自是直通到山腹深處的晶石甕室方止。

  惠羽賢環顧四周,那天被氣的老人家揪進來聽罵時,她腦中一片混亂,驚喜他的出關,驚愕於他出關的方式,除了盯著上頭的破洞發怔,根本無心看清楚這間甕室……竟除了嵌滿晶石的壁牆和一張廣榻,什麼也沒有,他就在這裡闢谷閉關,靠自己的氣血和能耐,一點一滴渡化掉蟲族毒膽。

  她背對他揉揉眼,腳步往門的方向走,低語:「得先拜見老祖宗。」

  她又被一把撈住腰身,熟悉的、卻比以往微涼幾分的氣息拂在她耳邊。

  「你當老祖宗會不知道咱們回來嗎?」

  「知道歸知道,當晚輩的自該去拜見。」她企圖掰開他的臂膀,可惜無法撼動他半分。

  「也不必急著拜見。老人家不是要我回來賠罪嗎?身為兒孫不乖乖低頭如何可以?所以先賠罪方為重中之重的要事,不是嗎?」他順手解開她腰上軟鞭,拉扯她的腰帶,另一袖則環過她胸前,將她往後壓入自己懷中。「不是要三男三女嗎?這個罪我願賠。」

  ……等等!所以挾她回來就為了這等事。

  三男三女……他真要拖著她蠻幹?就在此處?

  「凌淵然!」她氣到屈起手肘往後就是一記,長腿後踹掃他下盤,還拿後腦勺攻擊,往後狠狠撞去。

  他連番閃過,只閃避而未出招,一直將人困在兩臂之間。

  然,懷裡的人兒越挫越勇、越戰越猛、越打越狠,連連攻他的上路和中路後,突然晃出一記虛招,實打他的下盤。他被扳倒,終於岀手將她也倒在榻上,扣住她雙腕將她制在身下。

  「凌淵然你起來!」惠羽賢喘到面泛潮紅。

  她打輸是絕不哭的,但這一次輸得很傷心啊,淚水從兩邊的眼角流出,還流進髮絲和耳朵裡。

  伏在她上方的男人抿唇不語,不但不起來,身軀還乾脆一沉,似力氣用盡一般整個壓在她身上,臉埋在她頸窩。

  以為他真無力了,惠羽賢扭了扭臂膀,依舊掙不開他的箝握。

  怒啊!他到底想怎樣?

  「凌淵然你、你……滾!」她邊流淚邊罵。

  哪裡知道,她被他這麼弄著,兩人真在榻上滾了三圈。

  「滾了。」他低低應聲,語氣懶懶的。

  「……」惠羽賢整個很無言,無言到眼淚都不流了。

  她望著晶室上方那個洞,隱約能看到天光閃亮,彷彿在笑著他們倆。

  她不動,他亦不動了,直到她氣息漸漸緩下,力氣漸聚回,才又掙了一下,啞聲問:「你究竟想怎樣?」

  埋在她頸側的腦袋瓜蹭了蹭,他在搖頭。

  好半晌,他終於懶懶地答話。「不知道……就僅是想鬧你而已。」

  「啊?」她眨眨雙眸,確定自己未聽錯。「為何啊?」

  「……不知道。」他還是搖頭,動也不動,似覺兩人這樣也很好,他的心可以沉靜下來,不再暴衝。

  接著倦意襲來,濃重得令他不由自主地掩下扇睫,藏在意識深處的感覺湧出,他不禁喃喃低語——

  「五年為期,五年……若不能出關,為兄想你別等,又想你一輩子為我守著……醒來,卻不見你……原來你被人惦記上了,三笑……笑得姑娘家為你比拼吃醋,鬧得江湖皆知,越想,心裡越急……賢弟真把我淡了,為兄便把這江湖翻了去,五年為期,我……我未負你,亦不許你有二心……」

  ……二心?

  她哪裡還有第二顆心?

  光是為他就已操碎了心。

  甫止的淚水再一次滲流,既氣又憐的,她洩恨般捏他的臉,忽覺頰肉都捏不太起來,那張清俊無端的臉當真消瘦到快成皮包骨。

  猛一波心痛襲來,她淚水流得更凶,一路走來百感交集,為了他,亦為了自己。

  狠捏他面的手緩緩摸向他的耳輕輕揉弄,帶著誘人深眠的魔力。

  他就是想鬧她而已。

  隱約有些懂得,從頭至尾,他其實是在跟她鬧脾氣。

  為求她的「專心一意」和「不負」,他把武林盟、綠柳山莊和金刀歐陽家都給得罪,只想她向他證實自己的「不二心」。

  這般胡鬧,跟個孩子似不管不顧的……異變成這般要她如何是好?

  然而,他當真在她身上睡熟了,扣住她雙腕的手勁終於鬆弛。

  她悄悄掙開箝制,將陷進深眠的他挪到一旁,跟著把睡姿透亂的他擺布成一個好姿態,讓他四仰八叉地攤躺。

  她忍不住摸摸他的眉心,試著把那略現的紋路撫平,低首去吻,虔誠去吻,無法想像他有多累,但他肯在她懷裡憩息,這樣……很好很好。

  仍是氣惱他的,只是此時此刻見到他毫無防備的模樣,生死全由她,她的心立時塌陷一大塊,想繼續對他發火,難了。

  她將外袍脫下蓋在他身上,跟著起身推開晶室的石板門。

  呃?這是……

  「咳咳,咱就說嘛,哪來那麼大動靜,原來是把人逮回來嘍!」

  「回來很好,回來得好,一女一男、一陰一陽,甕室裡就適合甕中捉鱉,且看是你捉了他,還是他捉了你,遲早是要走到那一步的,別太抗拒啊,你要有所醒悟啊孩子。」

  老祖宗們兩高一低地踞伏著,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壁腳,她門一開,三位老人家臉不紅、氣不喘,姿勢維持不變,腰馬硬是了得。

  惠羽賢訥訥不能言語,喚了聲高祖爺爺後,杵在門前好一會兒才道:「他睡著了,高祖爺爺若要罰他,晚些再罰……可好?待他醒來,我與他一塊兒向老祖宗領罰。」

  她頭被輕敲一記,「咱們說啦,就三男三女,一下子生不出這麼多,也得先來個一男一女,咱們罰的就是他,你陪他一塊兒領罰,也算天經地義。」

  說話的同時,老人家進到甕室中,三人分別探凌淵然的左右手脈與天靈,三張臉相覷一番,微微頷首。

     惠羽賢揉揉微燙的臉,見閣主大人當真睡沉,毫無動靜,再見老祖宗狀若沉吟的神情,心不由得高懸。

  「高祖爺爺,他……」

  「他很好。能醒很好,能睡更好,龍精虎猛的,罰多了也不怕。」

  老祖完的話三句不離「罰」,但此「罰」非彼「罰」,她有些難以招架。

  幸得老人家沒有為難閣主大人的打算,至少在他睡著時沒有,老人家輕握輕放,把完脈、探過天靈後就撤了。

  結果凌淵然這一睡,睡足兩天兩夜還沒醒。

  第三天,玄元跟在他們身後也跑回谷中山腹,乘清閣的馬隊倒沒出現,僅幾名之前留下的人手仍守在谷外的牧族聚落。

  惠羽賢後來逮住玄元,要他將凌淵然出關之後的事「說清楚講明白」,少年被逼到,撿了根樹技在地上大大寫下——

  他沒睡。一直醒著,都不睡。

  問到最後,惠羽賢方知,竟是自清醒後,閻主大人就未再交睫入眠。

  如此算來少說也有二十日未睡下,莫怪老祖宗會說能醒很好,能睡更好。待他這次睡飽醒來,應該就是真正清醒了吧?

  到得第五日,為修繕晶石甕室作準備,惠羽賢聽從老祖宗指示,帶著玄元在山腹內挖晶石。

  這事不是太難,卻需巧勁,天然晶石布在山腹內壁,嵌得甚緊,能整塊完整無缺挖掘出來才不會破壞它聚能的奇效。

  巨蟒也來湊熱鬧,時不時從他們身邊蹭過,頭上依舊頂著一朵大紅花。

  之前她奉老祖宗之命,出谷「追擊」閣主大人,幻影花那時就被她留在谷中山腹,有巨蟒這「老朋友」一塊玩,這幾天花兒開得格外好,紅得特別有朝氣。

  將所需的最後一片晶石採出,身後,巨蟒頂著花不知怎麼鬧的,鬧到玄元暴跳如雷,指著蟒和花罵不出聲,只好忍無可忍撲過去。

  大蟒帶著花兒溜得飛快,如白色流光一點紅,倏地從她身側飛遊而去,玄元則施展輕功追上,從她另一側竄出,惹得她趕忙以身護晶石,生怕一個不留神,大半日的心血全付諸東流。

  她嘆口氣直起身軀,眸光不經意間,忽見位在高處的窗欄裡佇立一道身影。

  那座窗欄所在的地方是她在山腹中的「閨房」,亦是閣主大人曾將昏迷的她送進休養的所在。她此刻看不清憑欄西立的人是何神態,只見衣袂翩翩,闊袖輕揚。下一刻,惠羽賢心口陡顫,幾乎無法呼吸。

  她聽到她放在房中的金絲竹洞簫終於被吹出最極致的曲音,在此座宛如奇境的山腹中迴盪……

  扛著採出的晶石不敢跑快,連輕功都沒使,就一步步腳踏實地走回房中。

  她放下寶貝晶石,吁出一口氣抬頭看去,簫聲在此時落下最後一音,餘音猶蕩,窗欄邊的男人已從空轉過身。

  明明擅闖進來的人是他,該覺不好意思的人也該是他,但那眼神深邃又專注,看得惠羽賢有些吃不消。

  她發現他洗浴過了,散髮含濕氣,連身上衣物亦換了一套。

  她登時臉熱。

  因他以往留在山腹的衣物都被她仔細收在這房中的大箱籠內,與自己的幾套換洗衣物,包括貼身的小衣小褲全放在一起……是夫妻才會如此親昵。

  她當初收抬時未想太多,未想有一日他會翻那箱籠親自取衣。

  還是他其實是驅使了山腹中那些如小工蜂努力做事的小黑蛛們幫他尋找乾淨衣物呢?噢噢,不會的,絕對是他自個兒翻箱倒櫃找到的,因為他手中握的那把金絲竹洞蕭,她在出谷找他之前就是收放在箱籠內的。

  忍下欲揉臉的念想,她打破沉靜道:「凌閣主睡了許久,今日已是第五日。」

  凌淵然握著長簫以拇指輕挲,靜了一會兒才出聲。「這金絲竹洞簫是我贈予你的見面禮,亦是你我結義之證。」

  「既然此證猶在,為何自我出關,賢弟不是連名帶姓喊我,便是以凌閣主相稱,莫不是想破誓,不認我這個愚兄?」

  會連名帶姓喊他難道還是她的錯嗎?

  惠羽賢禁不住瞪他一眼,但想起自他出關到現在,她與他一直沒能好好說話,此時此際他就在跟前,她心中不覺一陣酸軟。

  「沒要破誓,是兄長……兄長做那樣的事,壞了江湖情誼,不好。」

  他明白她所指何事,聽她維護柳家和歐陽家的兩女,他心生不快,然她低低喚出「兄長」二字,瞬間又熨平他的不滿。

  惠羽賢見他被指責了卻未作怒,遂上前拉他。

  凌淵然被動地由她擺布。

  他被按坐在榻上,跟著看她從箱籠中取出條乾淨棉布,脫靴上榻,跪在他身後幫他擦拭髮尾水氣,低幽嗓音在身後問著——

  「玄元告訴我,兄長自那日衝破山腹出關後,就一直未再睡下……為何不睡?是體內仍覺異樣無法入睡嗎?三位老祖宗雖親自瞧過,似無異狀,但……」

  「被你氣的。」

  「嗄?」她被他太過沉靜的答覆驚了一跳,險些扯斷他一縷髮。

  他側過身瞅她,神情較以往清冷,但伸指就往她額面上彈。

  「被你氣的。」他重申,美目微凜。「一來你不在身邊,這樣不對。二來遍尋不到你的行蹤,如此亦不對。三,你惹來兩筆桃花債還得為兄替你了結,這般更加不對。為兄甫醒,賢弟就諸多不對,試問我如何安眠?」

  他這是強詞奪理,但……她卻覺……他真是被她氣的。

  揉著挨了他一記彈指的額頭,她微鼓臉蛋,表情怔怔然。

  凌淵然聲音低寒又道:「可為兄收到賢弟為我摘的還魂草,就不那麼氣了。」

  長指從袖底取出那巴掌大的小包,灰藍布一攤,小小青花下有著胖胖的人形莖幹,還魂草依然脆碧。

  他道:「蒼連峰,峰峰相連若無邊無際,非峰頂上被萬年雪所覆蓋的凝滄土不能生出此物,你信了那個傳聞,是怕為兄化解那股毒膽的同時,把自身之事也給淡掉,不再記得你,是嗎?」

  她下意識揉揉臉,借機將眼角的熱氣揉掉。「……可一見面,兄長卻質問我是不是把你淡了?根本是……惡人先告狀。」

  她手中棉布倏地被抽開,一手被他拉去按在他肚腹上。

  他道:「為兄讓賢弟揍了,賢弟猶不解氣,還可再來。」

  「你、你……等等……呃?」

  她的手被按著往下移動,貼住的地方根本不是他的肚腹,而是臍下三寸的丹田,而且……還持續往下移。

  手抽不回來,幾要碰到他因盤坐而敞開的胯間,她大叫一聲。「兄長!」

  他停住不再強拉,俊顏從容淡然,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惠羽賢亦不再試圖抽手,蜜頰透紅,胸脯鼓動,就這麼僵持著。

  她再遲鈍也已察覺到,出關後的閣主大人俊美依舊,卻無甚笑容,眉宅間顏色清冷,較以往更為淡漠……

  以往的他即使在眾人面前得端著,好顯出乘清閣主該有的孤高氣質,和身為武林大派掌舵者該有的氣庶,私下待她卻暖得很、愛笑得很,那張好看的唇動不動就往上揚,總把她的心惹得撲通撲通亂跳。

  要不……他就是嘴角淺淺噙笑,也可能似笑非笑,然後對她說些不正經的渾話,好似她臉紅發窘的模樣很令他通體舒暢。

     而如今的他不笑,頂著一張冷漠英俊的臉,私下……竟還是這樣逗她?

  那株還魂草是用不上了,他內在完全一樣,根本沒變。

  噢,不對,不是沒變,是外表變冷漠,內在變得更沒臉沒皮!

  她正暗暗腹誹,面前忽地一暗,略涼的氣息數淡襲來。

  她本能地掩下兩排墨睫,所有嘆息皆蕩在心底,微揚起臉蛋,讓男人索吻的唇印在她唇瓣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9-5 12:48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8-26 06:07 PM 編輯

【第十七章】

  四片唇瓣相貼,他們徐緩地吮著、舔著、糾纏著。

  這兩年多的過往在惠羽賢腦海中一幕幕浮現,種種心境轉折的體會,苦中帶甜,絲絲縷縷往心間淌過。

  五年為期讓她在絕望中猶抓緊一線希冀,求歡求愛是他,要分要離亦是他;她曾為他的專斷惱怒不已,覺得不甘,直到明白意志由己而出,她此生就等著他,直到年華不再,直到與他死別。

  見不到他,隔著甕室石門喃喃自語,假裝與他說話。

  幾回他來入夢,夢中亦是苦甜摻半,夢醒更覺惆然。

  而今這一人握住自己,深深淺淺細吻著她,薄冽的氣息卻寵得她唇舌熱燙,眸眶也熱燙潮濕,方寸更被淋成一團柔水……從那一年淹沒大山小村的洪流,到這一座山腹中的等待和此刻的相濡以沫,無數與他相牽相連的苦樂憂傷都在這一暖間泉湧出來,充盈在她胸房中、在血與肉裡。

  淚水難忍,她忍不住輕輕抽泣,於是臉被整個捧住,他吻得更深。

  明明是那樣俊漠冷淡的神色,糾纏起人來能燎盡整片曠野般熱力驚人。

  她招架不住被壓倒在榻上,男人微帶濕氣的長髮迤邐了她半身。

  他按住她的雙腕,便如那日挾她返回谷中山腹,在晶石甕室中用來對付她的招數,這一時間又制得她動彈不得。

  若要再列出他有何異變,便是這一件了。

  以前的他不會一上來就想壓制她,相較之下斯文多了。

  如今的閣主大人霸氣盡展,想親就親,想壓就壓,一個勁地使上,真要……真要將她吞了。

  「我唔……不成的……剛採完晶石……兄長等等啊!我全身都是汗,又髒又亂,不成……不成的……」她扯緊薄弱的意志,撤開臉不敢直視他的美色,連唇瓣都緊緊抿起,怕再被他這麼一挑逗,真要不管滿頭滿身的土塵,狠下心把他一並弄髒,與他要好在一起。

  她焦急一喊,長腿胡蹭,身上的男人倒真聽話地止了動作。

  他正用鼻尖一下下摩挲她頸側,嗅著那裡的氣味,那令她周身都不自在,套在襪中的足不自覺蜷縮起來。

  她熱脹的耳聽到他低聲道:「這次借老祖宗之力閉關於山腹甕室,一開始是虛與實之間的交戰,蟲族毒膽被煉成已久,我為容器,先收再鎖,鎖後再除,所以要徹底化除掉它,必須先對它大開門戶。」

  惠羽賢忽地不再扭動。

  他所說的是她無法去到的地方,無法站在他身邊並肩作戰的一段。她不自覺安靜下來,而按住她雙腕的力道亦隨之緩緩放鬆了。

  凌淵然又道:「毒膽能麻痹五感,致人於幻境中,意志在虛實之間流轉……以往閉關將自己投入靈虛裡,內觀深悟以求得道的喜悅,但這一次要對付的是鎖在肉身與心志中、壯大到已近魔化的毒。」

  略頓,語調徐慢。「未料過程會那般辛苦,收鎖它不算難,要化除擺脫才是真正不易。」

  惠羽賢呼吸窒了窒,一手環到他肩背上,微用力地抱住他。

  他再道:「意志的對鬥與拉扯,再從自身血肉中驅除,奇筋八脈、四肢百骸,一寸寸掃除,宛若被扒掉一層皮般,足令人痛不欲生。」

  她咬著唇輕顫,收攏臂膀擁他抱得更緊,然一霎間想到他的痛,怕自己這身蠻勁會弄疼他,連忙放鬆,但揪著他肩背的十指已要把那衣襯抓破。

  心口彷彿裂開一個洞,很痛很痛,她費勁想說些什麼,賴在她身上的男人此時卻曲起一臂支著腦袋,側躺俯望她。

  「心疼了?」他目光瀲灩,卻深不可測,空出的手撫過她的眼、她的頰,沾濕長指。「賢弟哭成這般,這眼淚應是為為兄落的吧?」

  惠羽賢眨眨雙眼,淚水再湧一波,兩邊近耳畔的髮絲早都濕透。

  她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在掉淚。太過專心在聽他述說,又感到無比難過,因他肩上所擔的重任,她即便使盡全力、耗盡心血,亦不可能為他分擔。

  「兄長……」她吸吸鼻子低喚,嗓聲略破碎。

  「這樣很好。」他支頤,俊龐微偏,手往她頸下探去。「我就是要你心疼,賢弟心疼我,為我流淚不自知,自然任我為所欲為亦不自知。」

  忽然,一股微涼觸感覆在她左胸房上,捧起,緩緩一揉。

  惠羽賢在被揉弄到不知第幾下時才猛然驚悟!

  那涼涼的東西根本不是個東西,是閣主大人的手。

  他故意說那些話吸引她去聽,引走她的心神,卻乘機卸下她的腰綁,拉開她的衣帶,他手一鑽,毫無阻礙就能潛到幾層衣物的最裡邊,手貼著她的肌膚將她掌住……等等!連她裡褲的褲帶都鬆了?!

  「凌淵然!」前一刻心還疼到不得呼吸,剎那間便被他氣到滿臉通紅,心緒之起伏真不是普通的大。

  她按住胞脯上的狼爪,無奈被他鑽到衣底占得先機,她隔著衣布抓緊他,他的手雖不動了,還是親昵無比地握著她的乳。

  惠羽賢才想使一記小擒拿,結果擒拿到最後是她幾層上衣全被扒落。

  跟閣主大人「為敵」是一件身累心更累的活兒,她伏在榻上細細喘氣,男人則伏在她背上嗅著、舔著、挲摩著。

  「即便是汗,在賢弟膚上都是香的。」

  「凌淵然你、你……」她欲提氣再戰,回首卻覷見他眉目舒勻、唇上有道翹翹的輕弧,竟隱約露笑,很像以往那處表如玉溫潤、內心正打著一籮筐鬼主意的閣主大人。

  一時間她又看懵了,唇再次被擄劫。

  她被吻到肌膚泛出一層紅,身軀仍繃著。這是長年習武之因所造成的,身遭「襲擊」,即便處在弱勢,仍會繃緊身心靈,等待反敗為勝的契機。

  不知捏了多久,背後的男人忽然沒了動靜,靜到她提著一顆心又想回眸去看,卻聽到他竟低低笑了聲。

  「賢弟將老祖宗認下,亦對吾家娘親接喊娘了,你以為猶能逃過為兄的手掌心嗎?遲早你與我是要做盡的,賢弟還是早些覺悟得好。」

  他俯首,在她的琵琶骨間烙下一吻。

  閣主大人淡淡撂下那一句話,再蜻蜓點水般落一吻,下一瞬他翻身坐起,扯來榻邊的薄毯將她兜頭罩腦整個蒙住。

  惠羽賢掙開頭上的毯子爬坐起來時,房中早不見男人身影。

  之後她定下心來仔細想了,想過又想,想得徹底。

  首先,閣主大人為何知道她已把他家娘親當作自家的阿娘來喊?

  他出關之事,乘清閣自是派前去綠竹廣居知會了,但他尚未回去探望,應不會這麼快就察覺到這等「小事」。

  再來,她好像……真的還沒完全覺悟啊。

  是說都要拿一輩子去等他一個了,此生僅求他這個人、這顆心,那麼,他壓著她做那些肌膚相親的事,她為何繃得那樣緊、那般難以放開?

        究竟為何?!

*             *             *

  關於此點……老實說她想到頭快破掉。

  但終於啊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她到底還是尋出症結所在。

  那日被閣主大人挾回山腹內的甕室,他不管不顧就手來腳來,嘴上更說著氣人的話,她當然得一擋再擋,哪裡能乖乖就範。

  接著是她採完晶石、他出現在她房中的那一回。

  他一樣一出手就來硬的,硬的不成就哄她心疼,待她發覺之後又將她壓倒在榻上……

  然後她就懂了,他一直「鎮壓」她,她就本能地要去反抗。

  其實她也覺悟了,他壓她,她大可壓回去,禮尚往來嘛,更何況他是她心上之人,是她想用一生長伴、去喜愛去心疼之人,豈能由著他為所欲為而不結結實實地回敬幾番!

  這兩天,晶石甕室的修復進行得如火如荼。

  老祖宗負責下達指示,身為「罪魁禍首」的那一個卻只會往外跑。

  化除蟲族毒膽的閣主大內力已非同日而語,惠羽賢領教過他神人級的絕世輕功,實猜不出他事到多遠,且都幹什麼去了?

  如今連玄元都不知道往哪裡追他,這可憐孩子只得落進她手中,鼓著臉被她抓來一塊兒聽命辦事修甕室。

  架著高高的木梯,將那天採下的晶石按老祖宗指定的地方嵌合入甕室天頂,位置皆是算準的,一片片相疊相接相合,推進最後一小片時,如榫卯入孔眼,整座晶石甕室終復完整。

  接下來就是山腹修整之事。但依老祖完所說,這事簡單許多,只需將被濁開的土往深洞裡回倒,壓實了再倒,如此不斷重復,直到把洞填結實了便成,其餘的就交給這一片地靈之氣去默默涵養、靜靜滋潤。

  完成晶石甕室的修復,惠羽賢把全身灰撲撲、還想找巨蟒打架的玄元,推進溫泉小室裡要少年洗個乾淨,這孩子原來還跟她拗,頂著頭想往外,黝黑脫蛋得像兩頰各塞進一顆滷蛋,未料竟是成群使役的黑蛛圍堵,才堵得他不得不低頭,認命洗了個澡。

  少年天不怕、地不怕,連得老祖宗都沒在怕,卻是害怕……蜘蛛?

  惠羽賢忍笑忍到全身都在抖。

  她終於明白少年為何每每跑來,都只愛待在山腹外的谷地找巨蟒玩耍,即便進到山腹也僅待在受晶石山壁照亮的地方遊蕩,畢竟進到幽暗的山腹石道往更深的地方行去,碰到黑蛛群的機會大了去。

  此回被她揪進山腹深處幫忙修整甕室,都不知這孩子是起多大的勇氣啊,為了慰勞少年認命的援手和強大的勇氣,她把這山腹中總會按時出現的熱騰騰飯菜分了大半給他,把烤得香噴的雞腿也讓給他啃食。

  當然,她是絕不會讓少年知道,那些神秘出現的膳食,很可能是那些受強大氣場所支使的黑蛛們分工合作而完成的佳肴。

  畢竟有時保無知是種幸福,對於山腹中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她希望少年可以繼續無知下去。

  這一晚,她亦將同樣灰撲撲的自個兒弄得乾淨清爽。

  吃過晚膳後,她去跟老祖宗們請安,順便隨老人家們練了小半個時辰的幻宗行氣,氣行圓滿了才回自己房裡歇下。

  此一時分,窗欄外淺淡的銀光是月色透過晶石所潤,是一種迷離偏冷的色調,與白日煦而不熱、暖而不燥的天光很不一樣,卻都是她所喜的。

  她除衣上榻,望著窗欄外的晶石月色,眼皮漸沉。

  就在朦朦朧朧之間,有人爬上榻,就在她背後大刺刺躺落,一只闊袖還直接橫過她腰際。

  「睡了?」閣主大人低聲問。

  察覺到有人,她雙眸陡睜,身軀立時繃起……他怎可能不知她是睡是醒?!

  可惡!他這是已異變到天怒人怨至極,變本加厲到讓人想罵都找不出詞。

  「真睡了啊?」他握在她腰上的手有意無意地往上挪,似要探她胸房。

  她倏地一把抓住他,隨即轉過身面對他。

  「原來是醒著的。」凌淵然嗓聲低寒,宛若窗欄外那一淌偏冷調的月色。

  「本是睡著的,可兄長偷偷摸摸上榻,探出魔爪,行徑近似採花淫賊,小弟自然是被驚醒了。」總不能一直「挨打」,她要振作才行。

  「我要真偷偷摸摸,賢弟以為自己察覺得出?逃得了?」略頓。「是誰那日被解了衣帶、褲帶卻猶然未知?」

  轟!

  惠羽賢一張俊俏臉蛋頓時脹紅,血氣都上腦門了。

  她揪緊他前襟,一副想找人幹架的氣勢,撲過去重重把唇壓在他嘴上。

  他原是面無表情,此時眉心卻一蹙,頗感驚奇似。

  被動地遭她用唇狠壓,碾壓一陣後她倏又退開,因憋氣憋太久竟氣喘吁吁,而且只有她一個人在喘,面前男人除一張俊唇被弄濕弄紅,從容不變。

  淚喪啊。

  他忽然以指節挲她臉膚,這是以往他常對她做的。

  「賢弟要淫我,很簡單的,為兄任你來淫,不須你費這麼大氣力。」

  他這是……

  不行!她要越挫越勇,勇往直前啊!

  「我就淫你!」她氣到,大喝一聲為自己壯威,翻身跨坐在他腰上,揪著他的衣襟很霸氣地往兩邊一扯——

  袒露在她眼前的男性肌膚彷彿鑲著光,如珍珠般溫潤,漂亮的鎖骨間垂墜著紅線,紅線底下的那方白玉半月玦就躺在他胸前,在他兩乳之間。

  如同她的,亦是一般。

  一時間霸氣蕩然無存,剩下的是溫溫脈脈的情思與念想。

  知道她瞧見什麼了,凌淵然抬起一臂,兩指緩緩觸向她乳間,隔著中衣薄薄的一層衣料,輕易觸到那另一半的半月玦。

  「那日解了賢弟衣帶,探手去摸,是摸到它了。」他慢悠悠道:「知賢弟確實貼身戴著,未忘婚盟,如此甚好。」

  「我沒忘。」她握住他的手。

  他似是笑了,往昔在她面節總噙著笑意的閣主大人正慢慢轉回……只是她才如是想,他眼神立時一變,瞳底爍著光。

  「既是如此,那得請賢弟好好解釋一下,當初為何會留下三笑去招人覬覦?」

  ……三笑?三笑!惠羽賢先是一怔隨後才明白過來。

  她以為「江湖第一才女」和「江湖第一美人」的事應該揭過了,沒必要多提,豈知翻了頁的原來只有她,而閣主大人還等著她自清兼答辯嗎?

  再者,她此時有些意會到。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啊!

  她卻一直忽略,所以沒去跟他「自首」。

  閣主大人今夜把事挑明,她若不接招,事態嚴重。

  她皺著臉才想從他身上翻工來,男人卻不依不撓,話已問出,非要一個完整答覆不可,換他借力使力將她制在身下。

  他嗓音幽冷。「賢弟雙眸閃爍,避面不答,莫非心虛了?」

  「心虛……個頭啦!」她摸向他的肚腹,像打算再給他一記重拳似,懊惱道:「我在想了呀,兄長突如其來這麼逼迫人,我想想還不成嗎?」

  「想!」他再逼。

  當真逼得她俏顏皺成小籠包,兩眉都快打結。

  嗯,好像有。

     「唔……哼……嗯嗯……好像有些記起了,就……跟淫賊打了起來,我鞭子颼颼颼、剛劍揮揮揮,兩位姑娘被我護在船篷裡,無事的……嗯,後來逮住淫賊搶了船,我帶她們兩人上岸,她們渾身抖得厲害,瞠大眼睛盯著我,可……可我不是淫賊啊,被她們倆盯狠了,就、就只好咧嘴笑了。」

  她發現閣主大人的眼角猛地一抽,她心也跟著抽了,於是說得更急。

  「還好有將她們倆安撫住,但江邊風大,那位撥琴向我求援的姑娘衣衫太薄,冷得直抖,我把包袱裡的一件袍子讓給她保暖,她拾來金絲竹洞蕭歸還給我,還說……她很喜歡我吹的簫聲,我心裡一樂,禁不住就又笑了。」

  閣主大人這次眼角抽得更重更明顯,她都想探手替他揉揉。

  「然後後來才被擄上船的那個姑娘,她說她也冷,我包袱裡沒袍子了、就把身上那件脫給她……兄長別這麼看我,我不冷的,真的,我那時剛打完架,氣血旺盛,精力飽滿,我那些衣物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袍子都穿到有補丁了,給她們倆穿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惠羽賢撓撓臉,越說越小聲,因閣主大人凝注她的眼神,那讓她……讓她胸中窒了窒,好像她讓他也胸中窒礙,難以呼吸了。

  「已笑了兩回,那第三笑呢?」男人問得冷然。

  她唇一咬,硬著頭皮答道:「嗯……再然後,脫袍子給那位姑娘時動作大了些,原在貼身戴著的半月玦應是在打架時候踢出來的,我外袍一脫,把頸上的紅線也拉扯掉了……我當下還不知道自個兒掉東西,是那位姑娘替我拾回半月玦,送到我面前……見半月玦好好的沒被磕壞、摔壞,我喜到都快落淚,但不好隨便哭怕嚇著姑娘家,所以……所以就笑了呀。」

  一笑、二笑、三笑……她自覺沒說錯什麼,也都老實交代了,但閣主大人卻陡地扣緊她兩肩,低下額頭抵著她的,許久許久,沉沉吐出一口氣……好像她令他十分無力,已無言以對。

  「兄長別小瞧我,我走踏江湖雖算不上老手中的老手,也頗有幾分心得的。」

  「為兄並非小瞧你,而是……」竟覺心疼了。

  凌淵然再次品嘗到此滋味。

  一開始得知她的三笑在江湖上鬧出那麼大風波,鬧到綠柳山莊與金刀歐陽家竟敢要他乘清閣將人交出,他僅覺自個兒的東西遭人覬覦,十二萬分不快,再者,亦對她不知輕重、隨意便招桃花之事感到極度不悅。

  是當日她來到他面前,真真實實映入他眼簾,他深靜心井像被投一顆小石,漣漪湧現,緊接而來就是她那一記狠揍,令他感情漸洩。

  而此時心隱隱作疼。

  他家「賢弟」這憨直性情始終未變,已不知是好是壞了。

  惠羽賢訥訥道:「……我說完了,事情大致就是這樣,沒別的了……就算有,也、也想不出來了。」

  其實若不是跟半月玦和金絲竹洞簫有關,她肯定想不起當初為何對人家姑娘笑。

  凌淵然下結論。「賢弟那麼愛把衣物脫給旁人的話,乾脆全脫給為兄。」

  她拐不了太多彎的腦筋實聽不出他話中真正的意緒為何,似在惱她,又像賭氣,又像……調情?

  「才沒有愛脫給旁人……」如果是調情,那她也不能「不戰而逃」,她已有覺悟,所以得鼓勇「迎戰」才是正理。「但兄長要我乾脆全脫,我當然只會脫給你一個,沒有別人了……」天啊,她氣血滾燙,頭頂熱到快冒煙!

  抵著她的額的男人徐徐抬頭,俊龐清凝淡漠,唇卻微揚。「賢弟說這話,甚是中聽,那你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呃……來真的?

  惠羽賢吞吞津唾,手摸上中衣衣帶,捏在指間摩挲。「可我有一事想問。」

  「問。」他的掌心挲著她的頰、她的頸,彷彿極愛那觸感,撫過又撫。

  「你闢谷閉關後,我跟著乘清馬隊護送夫人回綠竹廣居,之後才把你家阿娘喚作了自家阿娘,我改了稱謂的事,兄長是如何得知?」

  凌淵然不答反問。「賢弟已有覺悟了嗎?」

  咦?是她以為的「兩人遲早要做盡」的那種覺悟……吧?

  她壯士斷腕般用力一點頭,心音如鼓,耳根子燒紅。

  他接著道:「好,把上衣脫去,為兄便告訴你。」

  她瞬間屏息,丹鳳眸瞠得圓亮,眸珠子亂滾了一番才直直瞪緊男人。

  豁出去了!她畢竟徹底覺悟了啊!

  「兄長陪不陪我脫?」她問得硬氣。

  她見到他又揚起一抹笑,雖是極淡的笑紋,但當真是笑著的。

  「自然相陪。」說完,他坐起,還率先除衫子,與她一樣僅著中衣,只是他中衣的前襟剛才已被她霸王硬上弓似地扯鬆開,此刻美胸微敞。

  被他一激,再被他這般「挑釁」,惠羽賢也跟著一骨碌坐起。

  四眼牢牢相接,誰也不挪開眼。

  她深吸一口氣把衣帶扯開,銀牙一咬,脫了。

  可是上身光裸的她還來不及害羞,忽然想到閣主大人只除去外衫可不算脫,這樣不是公平之舉,她遂撲過去,想幫他脫去中衣,卻未覺這完全是「投懷送抱」兼「自投羅網」的一舉。

  凌淵然一把將她抱住,掌心貼熨她蜜般肌膚,感覺著這具身子的柔軟與韌度。

  「兄……兄長……」她先是一僵,但決定「就算跌倒了也要抓一把土」,所以她也伸出裸置往他敵開的中衣底下鑽去。

  美色當前,她要勇往直前,努力摸啊摸的,或重或輕亂摸。

  然後……她覺得鼻腔溫熱,真要流出兩管鼻血了,因為閣主大人突然在她耳邊呻吟了一聲,那一聲似嘆似疼、像痛苦著又似無比舒服,聽得她渾身激顫,兩腿發軟。

  「兄長……」她輕啞喚著,鼻子抵著他摩挲,去嗅他身上好聞的氣味。

  他側頭過來尋找她的唇,上衣終於被扯掉,白晳肌膚與她一身的蜜裡透紅緊緊相貼。

  他撫著她的髮,掌著她的腦勺與頸後,很深地親吻她,交頸擁吻片刻,他終於道——

  「是你說的,我聽到你在說話,你告訴我,我家娘親也被你喊了聲娘,而且她可疼你了,還說你有我娘疼著,有自個兒師父和師娘疼著,更被老祖宗疼著,問我是否吃味了……你末了還說……」

  「……吃味的話就趕緊回來,我等你來爭寵。」

  惠羽賢接了話,抬頭拉開些微距離,雙眸晶亮亮地望他。「兄長聽得到我說話?」

  「似是如此。」他低語。「但並非所有話都能聽清,有時斷斷續續,有時僅有一個片段,可我知道是你……在虛空中無邊無際,太過混沌,神識飛掠,無往無由。我若聽到你說話,循著那一道熟悉嗓音,就能尋到歸途。」

  所謂「歸途」,指的應是神識一度迷失在混沌之中,而後找到重回本心之法吧……惠羽賢暗自想著,心又揪緊。

  意志的對鬥與拉扯,從自身血肉中驅除。

  奇筋八脈,四肢百骸,一寸寸掃除。

  宛著被扒掉一層皮般,足令人痛不欲生。

  那一且他故意要她心疼所說的,該都是真的,他表情卻是雲瀲風輕,最後還惹得她連名帶姓斥喝他。

        她輕捧他的瞼,微顫地送上雙唇,衷心祈望這能是個很溫柔、很有力道的親吻,能令他嘗到她的憐惜,以及對他的情有獨鐘。

  若能早些知道他是聽得到她的,那她便不會離去整整一年後才又回到那座晶石甕室前,更不會跑去找那株還魂草,她會守著他,每日每日與他說話,盼他循著她這一道嗓聲,能早些從虛空中走出。

  「對不起,我該要守著你……不讓你那樣痛才對……」她邊喃喃輕語,邊流著淚,忍不住地去吻。

  男人似明白她因何道歉,回應她一個又一個的吻,兩具身軀倒在榻上相互糾纏,位在胸前的兩塊半月玦輕輕磨擦著、撞擊著,發出低低脆脆的甜音。

  伏在她勻稱健美的身軀上,凌淵然雙手捧握女子胸乳,拇指分別按在那兩點梅蕊尖兒上輕挲,他如願聽到她逸出令人心癢難耐的吟哦,感覺到她由心到外的動情顫抖。

  「兄長……」惠羽賢覺得也該回應般還回去才是,抬手想去撫摸他胸部,卻是弱弱地垂在他肩頭上。

  凌淵然肆虐一番後重重吸食她乳間香氣,他徐徐抬頭看她,目色深變。

  惠羽賢在模模糊糊間聽到他低幽說著:「原想把此事留待明晚再做盡,可眼下看來是等不及了。」

  「什麼?兄長……說什麼呢……」

  「沒什麼的。」

  她被撫摸著,從頭髮到額面,從面頰到鎖骨,有人半誘哄、半命令道,「賢弟,為為兄笑一個,可好?」

  她彎著眸望向他,那個從她年幼時候便與她結緣的男子,她的兄長、她的心上人、她的閣主大人,願只願此生長相伴再無別離。

  她為他綻開一朵極美極美的笑容。

  「吾家賢弟,我的……嫣、嫣……」喚出她爹娘為她取的小名時,他的指分別點了點她頰面上嫩俏的兩朵笑渦,只覺……嫣然笑醉痴迷,惹來紅塵多少事——在他家「賢弟」身上,確實如此。

  所以還是早些拿下、入袋為安,方為正理。

  他低頭去親她臉上小渦,語氣魅惑中帶著强勢,低低一吐——

  「明日,你與我成親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9-5 12:48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8-26 06:54 PM 編輯

【第十八章】

  等不及洞房花燭之夜就要好在一塊兒,對惠羽賢來說,內心不見半點負擔。

  她原就不是拘泥禮法的性情,要不當年也不會在大川激流中救了被視作「叔嫂通奸」的樊磊和朱玉雲這一對。

  兩人在一塊兒了,那必然是心中愛戀用言語已難道盡,盼望去深入彼此血肉中,去感受元初的脈波與命動,是兩情相悅,是心有靈犀,是兩塊半月玦合成一個飽滿的圓。

  她得到心上之人,也讓他得到完整的她。

  只是……彼此不都是初回嗎?可閣主大人如此這般遊刃有餘,能對嗎?

  「那是為兄在腦中設想過無數回,斟酌再三又細細琢磨,才有此番之大成。」

  散發盤坐在她身側的俊美男人渾身上下僅披著長衫,衫擺掩住了下身要處,要不然躺著的她張眼就得直面他命根處,還真沒辦法找他問話。

  結果,聽聽啊聽聽,什麼叫「設想過無數回」?還斟酌又琢磨?

  原來她已被閣主大人意淫了無數回啊。

  「為兄不淫你,還能淫誰?賢弟若要討回公道,盡可將我淫回去。」男人一臉清淺安然,答得理所當然。

  他從容取來金絲竹洞簫,窗欄外晨曦透進晶石山壁灑入,他便在這溫涼的清光中舉簫吹音,應是古樸幽微的音色竟被他吹出絲絲的暢所欲為。

  欸,連她對音律這麼沒天賦的人都能聽得出來。

  閣主大人盡管面上不顯,身心靈卻歡快得很啊。

  她都疑自個兒難不成被他那個……什麼……採陰補陽了去之類。

  然,靜靜聽著他的簫聲,靜靜瞅著浸潤在清光中吹簫的他,似是他在靜悠然間徐徐建出一個氣場,將她環抱,將他們倆包圍。

  她如浮蕩在一團暖流中,四肢百骸輕鬆了,眼皮甚沉,不覺間又睡著。

  再次張眸時,他伏在她身上,遮掩的長衫早被棄在一旁,白晳與蜜潤的兩具裸身親昵疊著。

  他親著她的眉心,低低問了句。「為兄龍精虎猛的,賢弟要不要讓我生?」

  惠羽賢第一時間只想嘆氣,隱隱又覺好笑,忽而明白他的用意,原來是怕她會過於吃力,所以故意以簫音誘她深睡,而她睡飽了,一張眼就等著「被宰」。

  真要說,他都三十有五,她也紮紮實實是個大齡姑娘,不抓緊時候,老祖宗那兒欠下的債肯定還不上,別說三男三女,連一兒半女都得努力再努力。

  但就如她那信念,即使跌倒了也要抓把土啊,既要生孩子,也得痛快生。

  養了精、畜了銳的她主動攬下他的頭,吻著他多汁的唇,腰肢一挺,修長玉腿環上他勁瘦有力的腰臀。

  「兄長…………我、我要淫你到底……」她以為說得很有氣勢,可惜瞼蛋太紅、眸光太柔潤,氣息溫暖過了頭,一切氣勢盡化涓涓柔水,將他含進。

  以她長年習武的身軀都覺得快被搖散了架,可見男人有多「龍精虎猛」。

  但,這樣很好,她極歡喜,只因……他在她這裡。

  極致的一刻降臨時,連成一體的兩人緊緊相擁,惠羽賢知道自己在笑昏昏沉沉且迷迷糊的,但她禁不住想翹起唇角。

  他在親她的嘴角、親她的笑渦,大手撫著她腰間柔韌的線條,低聲又道——

  「賢弟今日該成親了,為兄等你來嫁。」

  惠羽賢終於、終於又終於地確定了,她一開始沒聽錯,之後更沒有聽錯。

  閣主大人說——明日你與我成親吧。

  後來又說——為兄等你來嫁。

  她被求娶,一次又一次,一切皆暗暗進行中,她卻絲毫沒往心裡去,還當那些話是亂風過耳,左耳進右耳出,沒想當真。

  還有他那深意潛藏的一句——

  原想把此事留待明晚再做盡,可眼下看來是等不及了。

  她終於明白他所謂何事。她啊,真要嫁人,洞房花燭夜卻提前一晚先行。

  一雙大紅燭、一幕又一慕的大紅喜幔、雙喜的剪字花東貼一片、西黏一張,隨意一瞥盡是喜上加喜的氛圍。

  男女成套的燦紅大喜服,樣式十分簡單,料子卻用得極好,為真絲所製,襟口、袖底與衫擺處分別用金紅絲線繡有花開並蒂蓮紋。而除了新人穿紅衣,三位老祖宗亦穿得紅彤彤,白到發亮的髮上更簪著紅花,笑得那是一整個顴骨高突、唇紅齒白。

  就連尋常一身黑的玄元也換上新製的紅衣。

  雖說少年一開始換得心不甘情不願,但一聽到要幫銀白巨蟒扎幾朵大喜彩在頭上、身上,他立刻換衣,抓著數朵喜彩竄去尋找巨蟒蹤跡。

  谷中山腹內的婚禮未見賓客,亦無宴席,整個過程簡單扼要、簡潔有力。

  惠羽賢梳洗冼過後換上大紅喜服,長髮仍束作一把甩在身後,足下套著紅緞靴,即使穿著女款喜服,顧盼間仍是英氣勃勃,俊氣橫生。

  男款喜服與她的其實無多大差別,皆是長衫合袖寬擺,除尺寸不同處,另一個不同之處是,男款喜服的刺繡圖紋色澤偏沉,不如女款的繡紋鮮艷出彩,卻帶出沉穩內斂的味兒,現如今套在謫仙般俊美出塵的閣主大人身上,當真美到清麗絕倫,俊到人神共憤,所謂「郎艷獨絕」、「江湖第一美」完全擔得起。

        老祖宗挑了一個好時辰,三位同時上座,坐得四平八穩。

  惠羽賢接過閣主大人遞來的喜彩彩帶,由他領著去到老祖宗面前。

  跪拜、磕頭、起身,再跪拜磕頭,再起身。

  他們連行九次磕頭跪拜的大禮,最後老祖宗嚷著。

  「夫妻對拜、夫妻對拜啊!快!」

  待一對新人對拜過後,老人家中氣七足地高喊:,「送入洞房——」

  跟著惠羽賢發現,她與閣主大人當真是被「送入」洞房。

  幻宗的御氣之術博大精妙,都不知老祖宗使什麼法子,她幾乎是足不沾塵地被無形氣流揪著走,想後退一步都不能,至於剛與她拜堂成親的男人……她猜他根本懶得抵拒,便順著者人家給的這一陣風入洞房。

  今早三位老人家見到她就笑,還當著她的面「光明正大」地竊竊偷笑。

  她想,昨晚主大人潛進她房裡,直到今早才踏出的事,老祖宗們肯定是心知肚明,知道他們倆幹著什麼事。

  她再如何不拘小節,想起那樣的事被長輩們知道了去,還是羞到想找個洞把自己埋掉!

  「想什麼呢?」男嗓低幽。

  額面被輕彈一記,惠羽賢才見手中揪著一朵喜彩不放,她把新郎倌扔到一旁置之不理,自個兒都愣愣地「罰站」了好半晌。

  剛回神還有些憨態,她皺皺鼻頭,晃了晃手中的喜彩。

  「兄長這幾日總往谷外跑,把修復晶石甕室的活兒全推了,老祖宗不僅半點不惱,指揮我和玄元幹活時還笑咪咪……原來兄長是跑出去置辦這些東西。」

  看來,他應該早就跟老人家「串通一氣」,修復之事交給她頂著,他則負責讓兩人拜堂成親。

  至於為何會這般安排,她仔細再想,其實是能明白的。

  此時房中燃著一雙龍鳳喜燭,燭火熒熒,彷彿也帶松脂香氣,凌淵然探指去摸那些在她臉上跳動的小火光,問道——

  「在這兒拜堂成親,覺得委屈了?」

  他面上表情依然不多,惠羽賢也都習慣了,表情雖貧乏,語氣有時也挺冷淡的,但她曉得他的心,只要一直專注著,就能望啊望進他深幽幽的眼底、心裡。

  對於他所問,她搖頭道:「這樣很好,沒有委屈。」

  他一靜。「……何來很好之說?」

  「倘是離開谷中山腹才拜堂成親,老祖宗定然不來的。三位老人家是凌氏的老祖宗,是乘清閣的大恩人,更是兄長與我的大恩人,兄長與我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這個『高堂』之位少了老祖宗總歸不夠圓滿,你我是該對老人家好好磕頭跪拜。今日這樣辦了,老祖宗瞧起來好生歡喜,我瞧著,心裡也踏實些……只是……」

  她微抿唇瓣,腦袋瓜晃了晃。

  凌淵然極淺地笑了。

  她說的都中,與他心意相通,但這是他們倆「第一次」的拜堂成親,就不知他家「賢弟」有無覺悟?

  「只是什麼?」他淡然問。

  惠羽賢五官微微糾結。「只是昨夜……昨夜你與我這樣那樣的,老祖宗定然是察覺到了……」一頓,她猶抱希冀咬咬唇問:「還是其實是我多想了?」

  「老祖宗自然是知道的。」他平靜地戳破她的希望。

  「噢……」想想也是。她抓著喜彩往自己臉上埋。

  凌淵然又道:「畢意賢弟昨夜叫得那樣響,整座山腹皆傳遍了。」

  惠羽賢倏地抬頭,瞠眸瞪他,「我沒有!」

  她發現男人俊漠眉目,唇角卻略深,知他很可能是故意捉弄,但還是急著想確認。「我才沒有……沒有什麼傳遍山腹啊對不對?兄長。」

  凌淵然抓下她手中喜彩放到桌上,從善如流道,「對,沒有傳遍。」見她吐出一口氣,兩肩放鬆,他又道,「但真的挺響的,不過為兄喜歡聽。」

  「噢!」惠羽賢哀叫了一聲,兩手摀臉,上身往立在她面前的男人傾去,垂頭喪氣中的腦袋瓜恰好頂在他胸口。

  她沒臉見人般直搖頭,頭頂心來來回回直他胸口,凌淵然又一次感到心疼、心軟,遂抬手摸摸她的頭,輕拍了拍。

  「這是在山腹裡,沒誰能聽了去,無妨。至於老祖宗嘛,老人家有心要聽的話,即便是一葉落地,他們亦能知音。」

  這……完全沒有安慰到人好不好!

  惠羽賢兩手揪著臉蛋亂揉,開始現自虐舉措,覺得皮肉痛一痛說不定能把那股極度丟臉的挫敗感驅散一些。

  下一刻,她猛地被閣主大人打橫抱起。

  「哇啊!」她驚愕到一時間忘記茶毒自己。

  其實會嚇到喊出聲,真的不能怪她。

  在她記憶中,除幼小時候被爹娘這般抱過,習了武藝走踏江湖後,真遇上老弱婦孺需援手者,都是她去挾抱、橫抱或背負人家,還沒被誰這樣抱起過,至少她清醒時候是絕對沒有的。

  好……好怪!她竟不知手腳該怎麼放,擱哪裡才好?

  「攬著為兄。」似瞧出她的彆扭,凌淵然輕聲握點。

  她臉蛋很紅很紅,有大半原因是被自己虐紅的,但心跳得真的很快。

  被閣主大人橫抱在懷,頓時會生出一種「啊!是啊,我也是嬌俏的女兒家」的感覺。

  兩隻小腿一放鬆,身子也放鬆,她聽話地將兩條胳臂勾在他肩頸上,還神來一筆地把腦袋瓜也一並偎靠過去。

  這麼做似乎取悅了閣主大人,她被摟得更緊,髮上被他微重地印落一吻。他抱著她從大窗欄上飛出。

  山壁晶石所發出的光與誘進的月光融出深藍、寶藍與蒼灰相疊的顏色。

  在那高處,有人衣袂飄飄,燦艷紅衫翩若驚,更似火焰流星飛馳而過,晃眼已然無蹤。

  一出山腹,閣主大人又施展那驚人的御風輕功。

  惠羽賢攬緊他頸項,臉蛋埋在他頸窩避風,問也沒問一句,大有隨他愛帶她上哪兒就上哪兒,天涯海角哪裡都好,只要有他。

  結果不是天涯,更非海角,吹了不到兩刻鐘的大風,他便停下。

  她抬頭去看,發現他應是帶她上了蒼海連峰的某座峰頂。

  這座峰並不高聳,說不定較老祖宗占下的那一座還要矮些。峰頂之上自然未見萬年雪,在瑩白月色下她試著去分辨,松柏似成樹每,奇岩突出,是她之前未曾到訪過的地方。

  然此峰相較下雖不甚高,所在之處卻極為神妙。

  它處在連峰的外圍,距離眾峰略遠,視野開闊,從峰頂看去,無數座頂著萬年雪的高峰一覽無遺,雪色映出星輝與月潤,更有染上寶藍色澤的雲朵相襯,一層來帶一層,層層分明,而雲隨風動,將所有的光微微暈染開來,入眼的夜色宛若踞伏於歲月長河中慢慢流動。

  美且奇詭,致人動容之境。

  惠羽賢在屏息許久後,終於禁不住,深深吐出一口長氣。

  放她雙腳落地,並佇立在她身後的男人沉靜出聲——

  「是我年少時候來訪老祖宗時,無意間尋到的秘境,想著要帶你來看看,直到今晚終才得償所願。」

  「好美……」美到不像人間會有的景色,倒像凌氏幻宗御風御氣才能造就出來的幻陣。

  男人一雙胳臂由身後環上,惠羽賢只覺心軟身軟,順從地貼進他胸懷裡。

        「我很喜歡!」她放鬆全身,微歪著螓首,帶笑賞著懸在穹蒼不近不遠處的那一輪明月,似嘆似吟道:「很喜歡啊……多謝兄長……」

  閣主大人對於「言謝」這樣的事感覺不深,他要的是「實在」的、「紮紮實實」的道謝。

  惠羽賢下顎被捏住抬起,黑影兜頭罩下,氣息隨即被奪,唇齒間盡是男性凜冽沁寒的氣味,可盡管嘗起來是冷的、寒的,一顆心卻暖熱著,熱流從心到丹田,丹田往下到腳尖,再從最最底部直竄腦門。

  承接這一記深吻,她抬高一隻手臂往後輕攬他的頸項,身子卻隨即被轉了過去,與他面對著面,任他抱個滿懷。

  後來兩人是如何倒在草地上的,惠羽賢半點記不得,也無須費力去記,總歸不是他壓著她,就是她卯起來反攻將他壓落。

  喜服盡卸,鋪攤在夜露如珠的草上。

  男人離開她的唇瓣轉而去吮她的耳,沉沉的重量壓下。

  這點重量她完全能負荷,兩條細而健長的胳臂將他環住,兩具裸軀幾是不留一絲細縫地親密貼合。

  他膚溫偏涼,下腹卻是一團硬火,直抵得她臍下肌理細細抽縮,讓她腹中泛潮。

  那輕啃她耳朵的男人嗓聲略沙啞。「賢弟可還記得首次進谷中山腹取幻影花,大功告成之際,不意間卻墜進老祖宗所設的幻陣中?」

  惠羽賢迷離地眨眨雙眸,不懂他此時因何提及當年那事,但仍輕應了聲。

  他又說:「你還記得那時在幻陣中的模樣嗎?」

  「唔……是裸著的,是兄長為我覆衫……」肌膚相親,密貼著輕輕磨蹭,她有些明白這個中滋味了,一雙長腿已懂得去勾弄他的。

  感覺他胸膛微震,似是在笑,聽他再道——

  「嗯,是裸著的,但也不能說是全裸,我進那幻陣,入目的是躺在晨光中、微微發亮的一具女體,銀白巨蟒將那蜜潤無比的身子一圈圈纏繞,細鱗貼著裸膚刮過,留下極淺的紅痕……那幻陣中的那一幕、那具身子,為兄心念許久,如今終於再現。」說著,他直起上半身,任月華傾在她髮上、膚上,便如幽暗幻陣中那晨光彙聚之處,她淡蜜色身子亦微微爍著光。

  惠羽賢平躺在兩人的喜服上,髮帶與簪花掉落一旁,黑髮鋪散,襯得她膚色更潤。

  即使昨晩兩人已那樣親密要好,聽了他那一番言語,再被他慢悠悠挪移視線直盯著看,一身肌膚立時被他盯紅。

  世人皆不知閣主大人有多悶騷,如今還多了異變。

  她銀牙暗咬,忽地起身撲向他,換她重重壓他在身下。

  「兄長方才壓著我扭來蹭去的,是把自己當成幻陣中那條巨蟒了吧?」

  月光下,一張偏冷的絕世俊顏淺瀲揚唇,目色如煙。「可惜不能生出一身細鱗去輕刮賢弟的嬌膚。」

  比誰沒臉沒皮,她以往從未贏過,今時就更別想了。

  她磨磨牙,低頭重重親他,再自覺瀟灑地抽離一小段距離,直視他的眼。

  「兄長將念想藏在心裡,今夜才道出,小弟我也藏了件事在心裡,夜欲釐清,要請兄長作答以解我惑。」

  凌淵然單眉微動。「賢弟但問無妨。」

  她撐在他胸前的手不自覺收攏五指,似有些緊張,舔唇才道:「兄長那日劫了綠柳山莊人稱『江湖第一才女』的柳家千金,又擄了金刀歐陽家人稱『江湖第一美人』的歐陽小姐……兄長細細瞧過兩位姑娘,可覺得這江湖『江湖第一才女』與『江湖第一美人』瞧著實令人心憐心動,比誰都美?」

  這會兒,男人忽又面無表情。

  惠羽賢拳頭收得更緊,明明是知道他的,但那日見他收兩女在身側,雖說出身武林,卻都是嬌美人兒,連她瞧著都要心動。

  「那賢弟呢?可曾對那二人心憐心動,覺得比誰都美?」

  他不答反問,她腦海中正有這念頭閃過,很自然便點頭了。

  完蛋。

  閣主大人翻臉比書還要快!面無表情至少心緒不動,可若瞬間覆上一層厚厚寒霜,目光如刃,當真不是開玩笑的。

  她陡地被攬住腰身,掐得她腰肉生疼!

  如果此時順從他便算了,但她本能地想掙脫,情勢一下子變得嚴峻,她再次被壓倒在喜服上,雙臂遭他箝制,雙腿被他擠人撐開。

  「兄長等等!我唔唔……」她唇舌盡沒於他強勢的嘴中,吻得她快要背過氣。

  這樣不太對,可又捨不得狠咬他啊!

  惠羽賢……認命了。

  她身子漸漸放鬆,甚至弓高腰身迎合他的刺探,在這初夏的峰頂、在月光無盡迤邐下,她與他野合在兩人的大紅喜服上。

  不知雙手何時被鬆開,只知後來她抱緊他,與他一起馳騁,似行得太過激切,身子有些疼,卻覺疼得甚好,彼此都需要這般的排解。

  激潮過後,他猶在她體內,她撫上他微汗的胸,再一路摸到他微繃的俊臉。

  她的手突然被狠狠抓住,閣主大人的力道先重後輕,彷彿意志漸穩。

  「兄長……」

  「為兄孟浪了,是我不對。」他嗓音沙啞,冷調道歉,可靜了小小一會兒又說:「但賢弟不可負我。」

  「我沒有!我也不會!」沒想到拜堂成親的首夜,他倆就吵嘴。她掙扎著要起身,動作略大,弄得兩人雙雙呻吟。

  無奈她又倒回他身上,被他一把掌住腰臀。

  「別……別妄動。」他低低吸氣,根本也已被她弄出一額汗。

  惠羽賢眼淚都快滲出來了,難忍地槌他肩頭一記。「我沒有,我……我也不會——」一語雙關地重呻。

  稍平靜下來之後,瑩白月光依舊,甚至更盛,清華染遍整座峰頂。

  凌淵然仰望遙掛在穹蒼之頂的那只月輪,低聲道:「再有……賢弟問得不對。為兄確實劫了柳家與歐陽家兩女,你說我細細瞧過她們倆,要我評比,問我是否心動心憐……可你真覺得我會嗎?」

  惠羽賢忍著淚,才想為自己的胡思亂想道聲對不住,凌淵然接著又說,「為兄有必要細細瞧她們嗎?什麼『江湖第一才女』、『江湖第一美人』,這江湖上最美的不就是我嗎?」

  她微愣,抬首望他。「你……你聽過自個兒的江湖封號?」

  甫說出便覺自己多此一回。

  此人掌著乘清閣,手中人才濟濟,江湖人在背地裡那般稱他,他豈會不知?

  他斂下雙眉,瀲淡睞她一眼,不答反問。「這『江湖第一美』此刻就在賢弟身下,甘願被賢弟所淫,賢弟還想為何人心動心憐?捨精華而就糟粕,如此本末倒置,豈可為之?」

  閣主大人「發瘋」起來,毫無道理可言啊。

  惠羽賢臉燙得厲害,硬著頭皮解釋。「對別人心憐,是覺得那人可憐,其需幫助,對兄長的心憐,那是打從心底的喜愛,再怎麼喜歡都不夠的喜歡著,才沒有那個什麼……精華而就糟粕,唔……何況柳家、歐陽家的姑娘也非糟粕,那樣比喻實在……實在……」

  「嗯?」男人不重不輕地哼了聲,威嚇意味明顯。

  她不管了,毅然決然從他身上坐起,忍著腿間的異樣感覺,兩手撐在他腰腹上,仗著四下無人,正好衝著他大聲嚷嚷——

  「總之兄長沒有看上『江湖第一才女』,也沒看上『江湖第一美人』,誰都沒看上,如此甚好,如此最好,我最喜歡!」

       當真中氣十足,一喊出,松柏樹海中頓起騷動,鳥飛獸遁,鬧了一小陣才止。

  「你去哪兒?」他猛地按住她欲要爬起的雙腿,目光深亮。

  惠羽賢沒聽出他氣息微促,聲音根本是從齒間度出,只小小沮喪道:「我、我要起來,我們這樣……沒法子好好說話,我沒要跟兄長鬧,我們不要吵架……」

  「沒吵架。」他按著她不放手,淺淺喘息。「……為兄算是聽明白了,原來賢弟也是眼裡容不了一顆沙。不愛我與女子親近是嗎?如此甚好,如此最好,吾心其慰。可賢弟說錯了,為兄不是誰都沒看上,我看上的那個此刻正騎在我身上,我要她好好騎,你覺得她能騎好嗎?」

  轟!這下子,剛消褪些的火熱猛地又竄騰高漲!

  惠羽賢登時覺得有異,腿間玉谷忽脹得有些難受,下腹酸軟。

  「兄長我……唔……」她咬唇悶哼,眸光再次迷離,聲音都變了調。「我想,還是先下來吧……」

  「騎!」凌淵然撫著她的大腿,十指微微掐入她的膚中。

  打從心底喜愛再怎麼喜歡都不夠的喜歡著……

  這話,中聽。

  他感到滿足,內心某個空處、連他自身亦未察覺到的地方不意間被填滿。

  而這個嚷嚷著怎麼喜歡他都不夠的姑娘,在他半是命令、半是誘哄的驅使下,極艱難卻無比賣力地把他騎了一遍。

  開頭是混亂的,他被弄痛不少下。

  但滋味是銷魂的。

  直到後段兩人皆掌握律動,騎得順了,銷魂滋味便是一波強過一波。

  他坐起,讓她跨坐在他根上,這「猿搏」的姿勢讓他能輕易去吻她的唇,去啃吮她的頸側與肩窩,去品她胸間的香。

  「賢弟……嫣嫣……」吻著喚著,那小名一出,他如願地見到她漾開笑顏,為他而笑,因他而笑。

  松柏樹海在後,蒼海連峰在前,這穹蒼月華之下,人影伏動不歇。

  好一個洞房花燭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9-5 12:48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7 08:21 AM 編輯

【第十九章】

  離開蒼海連峰時,惠羽賢再次從老祖宗手中接過當初作為「賀婚」之用的銀盒,盒中盡是成雙成對的貴重物件。

  這一次她接得心安理得,朝三位老人家恭敬磕頭。

  往中原返回,閣主大人沒再施展他那鬼神皆驚的輕功,而是兩人雙騎走得慢條斯理,他們還去吃了無名客棧的醬燒羊肉,依然是當年嘗到的那般好味道。

  路上皆有乘清閣的人馬前來按應,或稟報或請示,亦把惠羽賢當日落下的精剛玄劍送了來。

  乘清閣的人親眼目睹閣主大人「發瘋」,已緊張到快與同氣連枝的武林盟翻臉。眾人又親眼目睹閣主大人肚腹挨揍,再次「發瘋」,將姑娘劫飛而去。如今眾人繼續親眼目睹閣主大人他……他終於恢復「正常」。

  雖還不到完全恢復,但氣場已不似剛出關那時,稍稍靠去就逼得人冷汗直淌。

  前後算算不過幾日,小賢姑娘就把閣主大人鎮壓住,實在在內含光之強人也。

  而這一邊,惠羽賢猶不知自己已被乘清閣的眾家好手所深深崇拜,閣主大人向眾人告宣二人已在老祖宗那兒拜堂成親,此事一出,乘清閣趕來更多人馬,全是來拜見她這位……閣主夫人。

  她被大夥兒稱作「夫人」。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樣的用詞會加在她頭上。

  再有,她禁不住要想,她成了「夫人」,那閣主大人的娘親、她的婆母大人,不就得榮升成為「老夫人」?

  不知綠竹廣居的阿娘聽到新的尊稱,是否會跟老祖宗當時聽到「老前輩」時一樣,對那個「老」字感到不太痛快?

  幾日後回到綠竹廣居,事實證明她當真想多了。

  盛岩蘭見到凌淵然不僅安然出關,兩孩子度過江潮上的風風雨雨如今終成佳偶,只覺滿心歡喜。「老夫人」就「老夫人」,聽著心裡就有了盼頭,就盼哪天有誰能喚她一聲「奶奶」,再盼著哪天能被人稱「太老夫人」,子子孫孫一代又一代,要那樣才好。

  她私下還拉著惠羽賢問及兩人敦倫之事。

  沒有要催促她趕緊懷上的意思,純粹是想她多在江湖上闖蕩,親娘去得也早,對閨房之事許有不明白的地方,於是才主動問起。

  惠羽賢的性情,向來是長輩問什麼、她老實答什麼,但這一次她臉蛋通紅,訥訥幾難成語,是因盛岩蘭問起他們拜堂成親那晚的洞房花燭夜,凌淵然是否弄疼她了?還說女兒家剛破瓜,行房多少還是會疼的,但往後多行幾次便好的……

  末了,感岩蘭更將自個兒秘方調製的藥膏塞給她一大罐,說是行房時可抹一些在女陰谷處,也可在男人怒起的玉莖上塗抹一些,如此一來會舒潤許多。

  盛岩蘭還強調再三,藥膏完全天然,絕不傷身,一日多回頻繁使用,絕無問題。

  惠羽賢雖說整個人火熱到快自燃,得到那罐藥膏時仍緊抱著不放,心裡是既過意不去又萬般感激。

  過意不去的是洞房花燭夜那一晚,不是閣主大人讓她痛,而是她令閣主大人痛了,且還痛了又痛。

  說實話,她很能騎馬的,只要不傷著馬匹,日騎幾百里都不成問題,但那一晚她騎的是閣主大人,很……很不好駕驅,她又非身體弱的女子,再加上一點好勝心遇上難駕驅的自然使勁兒去幹,然後……

  他在她身下蹙眉吶喊的樣子記憶猶新,都疼到身軀隱隱發顫,仍將她的腰臀牢牢扣緊,那當下不知他在堅持什麼,也不知他欲從她身上再得到什麼?

  是後來她終於爭氣了一些,在他的指引與配合下掌握律動,讓兩人好過許多。

  她一開始也是疼的,不可能不疼啊,全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萬幸的是,起頭雖混亂,結局卻引出滿滿的蜜味,如此一來,也就覺得沒有太對不起他,沒有對不起兩人,亦沒有對不起那一晚在樹海守護、月華相守的峰頂上,一場別開生面、別具一格且別有洞天的洞房花燭夜。

  至於萬般感謝的是,她真覺閣主大人悶騷到極致後整個異變到張狂,尤其反應在兩人的魚水之歡上頭,興致一起,什麼匪夷所思的姿勢都有,往「男女雙修」的道上不自覺邁進。

  糟糕的是,她隱約御覺到自己正被嚴重「帶壞」中,如今有婆母親調的藥膏在身,多少感到安心。

  往後若閣主大人再突如其來想出什麼招式折騰,彼此抹點特製藥膏行得順暢,也就能少受一些「走錯路」的罪。

  惠羽賢兀自歡喜與婆母盛岩蘭的重聚未料又是一場「陰謀」悄悄進行。

  閣主大人連事先知會一聲也沒有,在她以為將與他啟程回南離山腳下探望師父和師娘,並將兩人已成親之事報上,好好叩謝他們老人家倆,閣主大人竟已遣人南下,將師父和師娘好生伺候著護送至綠竹廣居。

  一年多未見摯親,惠羽賢跪下磕頭再磕頭,驚喜萬分。

  結果一聊之下才知,師父和師娘之所以渡江北上,是為了她的成婚大禮。

  她以為蒼海連峰那個簡單素靜的拜堂便算完婚,沒想到返回中原還得從頭來一次,且乘清閣五湖四海廣發喜帖,十分地大張旗鼓。

  如此一來不得不問了。

     對她所問之事,閣主大人語調偏涼,竟道——

  「總得讓天下人知道,賢弟這碟子菜是有主的,能朝這碟菜伸筷子的唯有一人,再有,亦藉此機會令眾人瞧瞧,為兄這『江第一美』可以美到何種境界,好讓那些心存覬覦之輩好好自慚形穢一番。」

  她當場無言。

  閣主大人話中說的「心存覬覦之輩」,那些人覬覦的對象她愣了一會兒才想通,指的竟是她惠羽賢。

  如今在她面前,他總愛拿「江湖第一美」說嘴,有時說得實在露骨啊,尤其兩人在「敦睦夫妻之倫」時,他時不時會蹦出來那麼一、兩句——

  這「江第一美」此刻就在賢弟身下,甘願被賢弟所淫。

  可看仔細了?這「江湖第一美」的身軀何處最得賢弟眼緣?

  惹得現在她只要聽到「江湖第一美」這幾個字,臉皮就直竄熱,他這個旁人替他取的江湖封號都快成夫妻二人的閨房密語了……

  他末了還涼涼地丟出一句——

  「賢弟與我拜堂成親,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咱倆得將禮數周全了才好。」

  這話也就是說,從老祖宗谷中山腹裡那一場,再到娘親綠竹廣居這一場,往下還會有第三場,也許是第四場、第五場……之意嗎?

  果不其然,在席開三天三夜後,好不容易辦完了他們第二次的拜堂成親,他帶著她與一馬車的紅禮隨她家師父和師娘回南離山腳下,說是帶她「歸寧」。

  可明明是歸寧,他在她習武、成長的這個小地方卻再一次與她拜堂成親。

  受邀來觀禮的人皆是這南離山腳下跟她相熟、看著她長大的左鄰與右舍。

  她家師父和師娘雖說隱居於此,甚少主動與江湖人士往來,卻跟圍著這座南離山過活的當地百姓很處得來,家長理短,互通有無,幾位大爹叔伯還是師父的釣友、棋友兼酒友,而師娘蒔花養草都養出絕妙心得,與當地幾戶花農和專門種植藥草的農家都成莫逆之交了。

  這些南離山腳下的鄰人們自然不知她所嫁之人是何來頭,只知與她同齡的誰誰誰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她如今終於把如此大齡的自個兒嫁掉,當真燒香有保佑,老天有開眼。

  再瞧著新郎倌眉目間是冷了點,但英俊好看啊,往後生出的孩子肯定也是好看的,幾位嬸子大娘還偷偷將她拉到一旁「指點孕事」,望她快些懷上,弄得她既想聽個仔細,又臉紅到耳中嗚嗚亂鳴。

  第三次與同一位新郎倌拜堂,這次成親的「陣仗」是她一心所想的那樣,不太多不太少的賀客,一座小院子裡席開五、六桌恰好,抬眼望去盡是樸實熟悉的面孔,師父和師娘眉開眼笑受人恭賀的模樣……

  宴席直到深夜方歇,女人家們幫著收拾,她也沒了新嫁娘那份羞澀和緊張,換下喜服、撩起衣袖便下場幫忙,後來還是嬸子大娘們實看不下去,硬趕她回房。

  充當喜房的是她自個兒的房間,不算大,掛上紅緞和喜彩布置後顯得更小了些,龍鳳紅燭上的火焰竄得頗高,照明一室。

  那略略跡動的火光中,閣主大人不知何時已盥冼好,獨坐在榻上翻看她小時侯隨師父和師娘所讀的書。

  她進屋時,他並未抬眼,好似她的那冊書有多吸引人。

  因拜堂之前已沐浴過,她遂就著臉盆架上的清水簡單盥洗,跟著再從外邊廊下的小火爐上提進熱呼呼的一只壺,倒了杯熱茶端到他面前。

  他終於合起書看向她,慢幽幽道:「洞房花燭夜,賢弟把新郎倌給晾了,該當何罪?」

  見他神態不似真的作怒,惠羽賢賠罪似將茶再次遞上,都快舉案齊眉了。

  「兄長喝茶。」

  凌淵然輕哼了一聲,將茶接下。

  既是她的心意,他喝著幾口清香潤潤喉,才將茶杯擱在一旁矮几上。

  惠羽賢這時才又輕聲道:「謝謝兄長。」

  他單眉微挑。「賢弟謝我什麼?」

  她一指撓撓額角,深吸一口氣站挺,拱手一揖鄭重道:「多謝兄長跟我回來南離山腳下,跟我在這兒再一次拜堂成親,讓師父和師娘那樣歡喜,也讓小弟我能好好重溫成長之地,好好與這兒的人事物道別。」

  房中忽地靜下,靜到惠羽賢維持著打揖的姿態,都想揚眉去覷一覷閣主大人此時的表情。

  突然——

  「上榻。」男人沉聲一語,並側坐讓出一條道來供她爬上。

  惠羽賢眸珠子微顫,暗暗吞咽兩下,最終還是聽話地脫了鞋、上了榻,甘願被困在刷白的土壁與他的身軀之間。

  他俊臉湊近就來吻她,她動情回吻,身子漸軟,但……還是有所顧慮啊!

  「不能在這兒,師父、師娘就在外邊,會被聽見的。」她發揮最大的自制力,硬將被吮紅的唇拔開,一手去摀他的嘴。

  凌淵然也不勉強她,僅抓下她的手在嘴邊咬了幾口。

  他側躺之因,兩人又鬧了一小會兒,忽見四、五只小木瓶分別從他袖底與懷中滾落而出。

  她先愣了愣,接著搶起其中一瓶拔開塞頭一嗅——

  「這……分明是……」嗆鼻的氣味令她眉心微擰,但那氣味她能認得,隨著師娘和綠竹廣居的娘親習過草藥分辨,這一點功力她還是有的。

  「兄長,此藥是壯陽用的!」她嗅出兩味草藥,皆是男人拿來補氣補精之用。

  她再迅速拾起其它藥瓶猛嗅,竟都是男子壯陽的藥。

  「為何用此藥?兄長莫非……莫非……可是明明你……」疑惑甫出,她就被他凌厲眼神逼得不得不把話吞下。

  「為兄如何,賢弟用得如此透澈,難道還不知?」凌淵然面色陡暗,雙目亦細細瞇起,一手狠扣她腰肢。

  「那這些藥……怎麼回事?」

  他盯著她好一會兒才說:「是你家左鄰右舍那些大爹叔伯們硬塞進我懷裡、袖裡的。」

  惠羽賢一時沒忍住,猛地笑出聲來,笑得雙肩都在抖。

  她想像著他被眾家大爹叔伯拉到一旁硬塞壯陽藥丸的畫面……天啊,也難得他並未當場拂了大夥兒的好意,仍把東西全收了。

  他靜靜望著她如花的笑顏,美目緩緩閉起,立時感覺到她的氣息靠近,那朵帶笑的唇花落在他的唇上,他微啟唇,讓她探進來。

  無數細密的親吻,靜靜纏繞,兩人眉眸間皆有些慵懶。

  惠羽賢抬起一指描畫他英俊輪廓,笑意略斂,換作淺淺勾唇。「沒想到與兄長能有這般緣分啊……」

  凌淵然掀開墨睫,道:「你頭一回進這房,是為兄領你進來的,這榻,為兄在當年亦與你並肩坐過。」

  當年他帶著年幼的她來訪南離山,本就抱持著先讓她適應看看的心態,若兩位老前輩夫婦能看上眼,她亦喜歡此地的話,就留她在此生活。

  初來怎到,她難免拘束。

  是他領著她在這屋前屋後走了幾回,最後帶她進到這房裡,與她坐在榻上說話,告訴她,這是老前輩夫婦為她所準備的房間。

  他仍能記得當時她一雙小手在族新的軟榻和被褥上摸來摸去的模樣。

  「兄長竟還記得。」惠羽賢眼中瀲著水光,笑顏再展。

  凌淵然輕應一聲道:「未料再次上這榻,賢弟與我已成夫妻。」

  「嗯。」她頷首相應,內心亦覺緣分果然天定,額頭遂蹭去抵著他的,虔誠閉上雙眼,輕輕嘆出一口氣。

  「所以……」凌淵然又說得慢悠悠。

  「所以?」她慵懶地重複他的話,覺著渾身放鬆,因閣主大人的手來來回回撫著她的背,好舒服,彷彿下一瞬就可睡著。

  「所以今晚這洞房花燭夜,還是順勢而為的好。」撫她背脊的手罩在她臀上,忽地將她抵向自己。

  「兄長。」她低呼,隨即咬住唇,睡意瞬間逍退大半。

  「賢弟過往那麼多夜晚在此眠下,可曾想過有朝一日會在這榻上淫我?」

  「噢……」閣主大人又開始一本正經地穢言穢語了。

  「今夜若不弄出一點聲響,明日必會收到更多壯陽藥。」

  她瞪大眸子。「哪有這種事?」哭笑不得啊,但她最後還是瞪著他笑出來。

  他不答話,身軀已覆上她。

  榻面不大,卸下的長衫內襦和裡褲全都落了地。

  惠羽賢一顆心軟得能掐出水似,眼角已濕潤,身子亦是柔軟潮濕,卻聽他在耳畔用那沙啞噪音低聲道——

  「嫣嫣,嫣嫣……我再不會將你留下……」

  她淚水流出,抱緊他,敞開柔韌身子迎入他。

  終於終於,與他在這榻上連成一個,讓這個獨屬於她的小地方也染上他的氣味與氣息,這般親近親密啊,繫成最最深刻的魂牽夢縈。

  得他一人,被他所得,此心足矣。

  結束這場既拜堂成親又宴請鄰里的「歸寧」,在準備高開南離山腳下之前,她家師父對閣主大人有一場閒聊。

  說是閒聊似輕了些,嚴格來說應該算是一場「下馬威」……吧?

  她並非有意偷聽。

  她是替師父備好了一大壺熱茶送到後院去,師父最愛在後院那兒的瓜棚子底下邊喝茶、邊看棋譜擺局,可她一腳才要跨過通往後院那扇門的門,師父中氣十足的聲音忽地響起——

  「雖說你與咱是忘年之交,老實說,這樁婚事咱是不喜的,你想想你那乘清閣一大幫子人,什麼『寓清入濁世、秉筆寫江湖』的,一天到晚追查江湖人的事,一天到晚寫啊寫的,偶爾還得出面替武林盟那個老家伙開個先鋒、打個下手什麼的,你不累,可咱們家賢兒往後要跟著你吃苦,咱想想都替她累。

  「實是沒法子,誰讓賢兒著了你的道,喝了你的迷魂湯,不讓她嫁也不成。可你這小子往後要敢欺負我乖徒兒,咱盡管這把年紀,要重出江湖把你乘清閣鬧個底兒掉,也不是辦不到,你好自為之。」

  惠羽賢不確定後院瓜棚下的人是否覺到她在聽壁腳,但就算被抓個正著,她也不在乎了。

  眼眶熱熱的,心口溫暖,想著師父後來見到閣主大人時,總陰著張臉,原來是怕她日子過得辛苦,所嫁非人。

  而另一方,閣主大人在靜默一會兒才淡然出聲。

  「前輩無須憂心,在下會好好待妻子,不讓她受委屈。」

  「如此最好。你小子最好說到做到。」

  「在下自認扳腕子的實力比得上任何人,絕不會將前輩的愛徒輸了出去。」

  「呃?你……你、你……」

  「嗯,不對,這跟扳腕子無關,是在下愛護妻子,絕不會拿她去賭。關於這點,請前輩放一百二十個心。」語氣從頭持平到尾。

  「你!咱……咱那是被武林盟那個老家伙、老匹夫騙了去,他使詐訛我,要不咱扳腕子會輸他嗎?不不不!是咱根本不會去賭!」氣跳跳,吼聲都帶鼻音了。

  惠羽賢驟然間無言兼無力。

  師父「被虐」,她欲跳岀去護衛卻不知能說什麼,僅能在內心默默替閣主大人向他老人家致歉,並暗暗起誓,往後一定會好好管教,再不讓閣主大人拿「扳腕子」、「賭輸了」這樣的話說嘴。

  啟程離開的這一日,她對師父和師娘行跪拜大禮,盡管強忍離別意,淚水還是濡濕臉蛋,止也難止。

  師娘將她扶起,當著閣主大人的面對她叮囑。「好孩子,既選定,出嫁了,便好好隨他過日子吧。」

  她吸著鼻子,雙眸睜得大大地認真聽話,用力點了點頭。

  師娘又道:「凡事能忍則忍,真忍無可忍,就無須再忍,別讓人欺負了去,不能墜了南離一派的風骨。」

  「是。」抹掉淚水,她抬頭挺胸站得筆直,完全不知被晾在身後的閣主大人白皙俊龐已隱隱變色。

  師娘再道:「當真被欺負了,日子過不下了,就了斷一切歸家吧。南離山腳之下,只要師父和師娘還在,就有你安身立命之所,即使哪天師父和師娘不在了,這屋房還在,田園都在,亦足可讓你頭頂天,腳踏實地地走下去。」

  「師娘…………」她跪地放聲大哭。「師父、師娘,徒兒不走了,我不嫁了、不嫁了!」

  凌淵然頓時黑了臉,黑得透澈十足。

  他求娶路程艱辛,風雨闖過,幾經磨難才將他瞧中的這碟菜掃進肚腹,姑娘都連嫁他三回了,如今竟嚷著不嫁了,是要他再將下肚的東西吐出嗎?

  更教他臉黑的是她家師父乘機「落井下石」——

  「賢兒不嫁也好啊!走!為師幫你把包袱拎進房裡,咱們師徒倆今晚喝酒吃菜賞月,痛快!」

  幸得結果沒有演變成那樣。

  就在閣主大人又要「發瘋」準備劫人的前一刻,師娘再次扶起哭得淚漣漣的惠羽賢,將她交到凌淵然懷裡。

  直到這一刻,這位南離一派的女老前輩才將目光對準他,瞬也不瞬直視。

  「莫要負她。」簡單幾字,凜冽迫人。

  凌淵然沒有答話,而是扶著哭成淚人兒的惠羽賢跪正。

  他朝這一對當年受他所託、將妻子養育成才的老前輩們磕頭。

  嫁乞隨乞,嫁叟隨叟,嫁了閣主大人,只能跟著閣主大人走。

  只是返回松遼北路乘清閣的這一路上,好些天惠羽賢都有些提不起勁,這讓凌淵然心裡頗不是滋味,卻也無計可施。

  僅能說,南離一派的女老前輩手段硬是了得,在他們啟程離開前當他的面使出這麼一狠招,是要他徹底明白,他們兩老在妻子心裡的份量有多重,亦是要他有所覺悟,他們隨時能喚妻子歸家,所以,他需得好自為之。

  稍值得慶幸的是,他家「賢弟」還是十分迷戀他這具「江湖第一美」的身軀,床笫之間依然抵不住他的攻勢,每每將她占為己有,見她眼神迷離,摟緊他顫抖,他才能感到心安,為她的攀附和依賴而感到滿足。

  只是越想求得心安,他要得越狠,彷彿蟲族毒膽猶滯在體內的暴亂感再臨。

  他隱隱已有自知,再如此下去極可能傷害到她。

  兩人之間確實得緩緩啊……

  這一日過江,他們進城,立即有武林盟的人過來相迎,說是當地的武林盟分舵出了點事,需與乘清閣主相商。

  凌淵然遂放了自家「賢弟」半日清閒。

  在武林盟的安排下安頓好宿頭後,他沒帶惠羽賢進武林盟分舵,暗中卻讓玄元盯著。

  這一邊,惠羽賢亦知心緒不好再這般起伏不定,當真在拜別師父和師娘之時才深切體會到,她是真的嫁人了,再不能心裡想著、念著,就啥也不顧地回南離山腳陪師父和師娘過小日子,她嫁人了,已啟動另一段人生。

         這幾天是為難閣主大人了,對她頗多包容。

  只是每夜他求歡,有時是過分切了,幸得她的身子勝在強健具韌度,頂得住那樣的「鍛煉」,甚至漸漸熟知其中蜜味,常是嗅到他的氣息、聽到他聲音,身子便先軟了半邊,非常不爭氣。

  可盡管兩具身子無比契合,心卻似有若無起了罅隙。

  她知道閣主大人心裡有事。

  她知道是拜別師父和師娘那日,她一時難受嚷嚷著不嫁人,把閣主大人惹惱了。

  他心裡不痛快卻未明示,用一種「悶燉」的法子熬著彼此。

  真不能再這樣下去,是她有錯在先,該由她去低頭認錯。

  就今晚吧那……那是否該買個什麼當作賠罪禮?

  此際閣主大人出門辦事,她想了想便上街胡逛。江北這座城恰是水路與陸路交會之處,城中大街上可謂熱鬧非凡,店家林立,南北貨與東西物皆齊全,就盼著這般沿街遊逛,能尋到適合閣主大人的東西。

  然後,她看到一位故人。

  她立在人來人往的大街街心,入耳的盡是買賣的吆喝聲,她不經意地抬首,便見那位故人杵在某處人家的屋脊上。

  她一時間幾乎難認出,因對方的外貌變化甚大。

  那人動也不動直望著她,嘴角現出一絲詭笑,忽地從後頭屋簷上拎起一名小姑娘,故意展現給她看。

  她亦認得那小站娘,是南離山腳下一位李姓小地主家的千金,小名盈兒,書讀得很不錯,卻也喜歡拳腳功夫,師娘見她心性佳,曾親自點撥了幾回,與她算是有些師門情誼。

  此次她與閣主大人回南離山下辦第三場的拜堂成親,小姑娘也來觀禮賀喜,而她則是在離開南離山之前,特意抽空去了一趟小姑娘家觀小姑娘的及笄大禮。

  然相距不過幾日,李家小姑娘卻落入魔掌,遭人劫持?!

  故人明擺著是針對她而來,許是在南離山腳下時就盯住她了,才會知曉該找誰下手方能引起她的注意。

  一個在街心,一個在屋脊上,兩兩對峙。

  驀地,故人起腳飛奔,挾著小姑娘,身影在各家的房瓦屋脊上起起落落。

  惠羽賢起腳直追,無奈大街上滿滿人潮,追得並不順利。

  她在調息後一蹬上了瓦房,鎖定目標,迅雷不及掩耳地拉近距離,邊厲聲喊——

  「菁菁!將人留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9-5 12:48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9-7 01:16 PM 編輯

【第二十章】

  惠羽賢如今的能耐要追上一名曾遭蠱毒殘身之人簡直易如反掌,毫無懸念。

  一擺脫擁擠人群,她輕易趕上秦菁菁,但不敢逼得太近,那身影既已落進眼中,目光更是不離須臾。

  惠羽賢跟著不放,直到她們出了城、掠過人煙漸稀少的城郊,直逼江岸。

  她徐徐洩出提於心間的一口氣,緩下腳步,一步步朝雙膝已浸在江中的秦菁菁走去。

  李家小姑娘不知被使了何種手段,全身虛軟如爛泥,秦菁菁似也無力再挾抱她,僅揪著小姑娘一隻胳臂,讓她大半身仰躺在水裡,隨波載浮載沉。

  這一段是川流湍急處,往下更有一處河床落差甚大的河灣,水流更急。

  惠羽賢不由得想起當年在川上救人,眼前河段便如當時那般,感覺底下亂布暗石,莫怪船隻會避開此段水路,選其它支流入城。

  「我就知道,嘿嘿嘿……我就知道。」秦菁菁瞧也沒瞧她一眼,望著湍流發出怪笑。「小賢這脾性真對我胃口,胸懷俠義啊,隨便逮一個人來要脅,輕易就能引你追來,你說你怎麼就這麼憨直呢?」

  惠羽賢不敢大意,見自己每往前一步,秦菁菁就往江中多邁出一步,遂止住不再動作。「你身上蠱蟲和蠱毒反噬皆已除去是嗎?當日你被點暈在洞窟外,後來被武林盟帶走,是盟中的神醫為你冶癒的?」

  她眼前的故人身板依舊嬌小,但外貌蒼老許多,蠱蟲一驅除,性命雖無憂,肉身卻也無法再保年輕。

  「你當他們是好心嗎?」秦菁菁突然惡狠恨斜瞪過來。「沒把我弄死,那是因他們還想從我這兒問出更多蟲族的事,怕還有同我一樣的蟲族族眾活著,怕族后可能沒死透,還能再藉著什麼勢力復活!嘿嘿,竟使計想誘我說呢,一群蠢蛋!」

  跟在閣主大人身邊久了,惠羽賢學起淡然語調學得甚好,道:「所以你便將計就計,說些他們想聽的,再加油添醋一番,自然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你趁他們自個兒鬧作一團,乘機逃了,是嗎?」

  她想今日凌淵然被迎去此地的武林盟分舵相商,事情應與秦菁菁出逃有關,莫非……又是為了「赤煉艷絕」?!

  她臉色微變。「你下毒了?若非此等手段你難從武林盟的看守中全身而退。」

  秦菁菁晃啊晃地轉身面對她,手中拖著的小姑娘,口鼻被江水一波波灌著,原本是虛軟但意志未失,此刻看來兩眼卻已失神,堅持不住了。

  「小賢,你真好,都明白我。那時候在南蠻山村裡,咱們玩得很開心啊,你記得嗎?咱們……你、我……還有……還有大哥,哈哈、哈哈……明明半點關係也沒有,卻平白喊了那家伙那麼多年大哥,秦于峰,對,是他……」

  「秦于峰已死,是你所殺。」惠羽賢靜說著,一手撫上腰間,兩眼緊盯。

  「他與你同病相憐數十載,與你相依為命數十載,即便是塊冷硬頑石都能捂熱了,你當年卻毫不留情一劍將他刺死!」

  聞言,她兩肩猛地一抖,喃喃道:「是我嗎?是我殺死的嗎?」搖頭再搖頭。「……真是我嗎?我動手的……」

  惠羽賢今日逛城中大街,精剛玄劍未在手邊,她忽地抽出腰間軟鞭,選在秦菁菁分神迷惘時岀手。

  軟鞭甫卷住李盈兒,秦菁菁放聲尖叫,驟然撲抱而下,將小姑娘往水裡壓。

  「玄元!救活她!」惠羽賢方才已瞥見少年埋伏的身影,她大喚,人朝秦菁菁躍去,軟鞭卻使勁兒回抽——

  一切盡在眨眼間完成。

  她一掌拍開秦菁菁,而鞭子帶起李盈兒往後甩一飛,玄元就在半空將李盈兒穩穩接住。

  落地後,高大少年替似已沒了氣息的小姑娘家控水。

  惠羽賢才要回鞭,背上重量陡沉,氣息狠窒——秦菁菁用類似細繩之物從後頭勒緊她的頸子。

  「不是我殺的,是你啊!你騙我,明明是你持著劍,那把劍刺穿秦于峰胸膛,明明是你下的手!是你殺的、你殺的!不是我!嘿嘿、嘿嘿,是啊……我還知道很多蟲族的事,還有不少寶貝,我都知道,這條天蛛絲繩是我貼身藏著呢,你掙不斷的,殺人不沾血多方便啊,你也去死!去死——」

  在湍急江水中糾纏,惠羽賢被勒頸勒到雙眼微矇。

  往後倒進江裡時,她覷到玄元竄來,但不及趕到,她已被秦菁菁拖下水,兩人立時遭急流一帶。

  她能感覺到,頸上那條玩意兒沾濕後縮得更緊,而她越扭動越掙扎,那條細繩再縮,頸骨已受壓迫,額際鼓脹。

  一時間是難以掙開,但需得穩心,她的內息自循能保意志不喪。

  軟鞭不知何時脫了手,但無妨,沒有任何武器傍身,一樣有機會勝出,她尚有時間,只要意識不失,力氣猶在,就有生機。

     不清楚被江水帶到多遠,背上的人一心拖著她去死,但不行,還有好多話要跟閣主大人說,有好多事想同他一起經歷,還想聽他用一本正經的口吻說些穢言穢語,說夫妻之間才能聽的、讓人害羞臉紅、心癢難耐的話。

  她提氣於胸,兩隻胳膊從肩上往後探,反握秦菁菁抵在她頸後的雙手。

  有時真是她自個兒的問題,牽扯到情感,總還念及往日曾有的一點點溫情,便無法當機立斷。

  然,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她發勁,無法繃斷頸上的天蛛絲繩,卻硬生生將秦菁菁的雙腕折了。

  頸上的壓迫立刻一輕,背上亦是,她欲趁勢反過身,腿忽被秦菁菁抱住,用兩條臂膀纏住她的小腿。

  惠羽賢後腦劇痛,似撞到江中突起的岩塊,一時間腦子很是模糊。她本能想往江面游,感覺內息已要用盡,但兩腿沉重……頭也好沉好重。

  一定是她眼花了,竟瞧見她的那條軟鞭從江面打下。

  鞭落,一大面江水被擊開,那力道可謂石破天驚!

  常說抽刀斷水水更流,這一鞭劈下去卻真是斷水,雖說前後不過斷了兩息的時間,已足夠閣主大人將冒出水面的她撈起。

  秦菁菁亦被抓出來,直接丟到一起循江趕至的武林盟眾人面前。

  「兄長來了……」

  望著自家男人,惠羽賢微微笑,頭往他肩頭一歪。

  「我沒昏,我一直讓自己行氣,師父的龜息大法和兄長的『激濁引清訣』,還有……還有老祖宗的幻宗御氣,我……我御內息之氣……沒有昏。」

  凌淵然一見她頸上烏青勒痕,再見那條凶器猶掛在她胸前,已然鐵青的俊顏再刷厲色,五官微微扭曲。

  也沒見他如何動作,僅是衫擺虛蕩,地上一顆石子即被挑起,疾飛射出。

  啪、啪、啪、啪——一連四響!

  一顆小石對準癱在地上的秦菁菁而去,先左腳再右腳,接著是右手,最後是左手,小石如利刃,促響四聲,飛快間劃斷秦菁菁的雙腿腳筋以及兩手手筋,即便往後外傷能癒,也無法使力傷人。

  凌淵然表情能凍死人,對武林盟的人寒聲道:「貴盟當初既決定治好她,留她一命,就得看守好了,囚她至今已兩年多,竟連她指甲中猶藏劇毒都不知,平白折損人手,更念她逃出禍及旁人,這失職之責,吾日後定找貴盟盟主討個說法。」

  武林盟的人不敢多言,此次確實是大疏忽。

  雖說老神醫此時就在城中,但對付秦菁菁所下的「赤煉艷絕」奇毒,還需奇藥,老神醫手段再好、所知再多,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所以武林盟分舵中有好幾位弟兄仍需乘清閣特製的解毒藥丸,在面對乘清閣主的怒氣時,更是只能垂首自省,大氣都不敢喘。

  而這一邊,閣主大人將話撂下後,抱著妻子揚長而去。

  武林盟雖惹人惱怒,為他們夫妻倆安排的下榻之所倒還可以。

  惠羽賢此時剛冼浴好,換下一身濕衣,江北一帶的秋已帶寒意,但還不需要焾起火盆,可凌淵然仍讓服侍的婢子備來一銅盆火。

  唔,好暖……灌下一大薑湯、讓火盆烘烤濕髮的惠羽賢軟軟嘆著。

  欸,好冷……大馬金刀坐在她面前的男人,那模樣、那眼神、那氣勢實讓她背脊有些打冷顫啊。

  「它看著嚴重,實僅皮肉之傷,嗯……喉頭是受到擠迫,所以聲音聽起來啞啞的,但無大礙,我自個兒知道的。」對男人已一而再再而三保證,甚至都笑了,無奈笑得再燦爛、再迷人男人這一次沒想吃她這套。

  惠羽賢有些苦惱,憨直腦袋瓜實想不出好把戲,只覺後腦勺不住抽痛,但在江底撞傷的地方都已敷了藥,她不想再讓閣主大人憂上添憂,遂忍將下來。

  既想不到好把戲的話,那就有什麼說什麼吧。

  「正是因秦菁菁逃岀,兄長才被請進武林盟分舵相商吧?她……她……我知道她是自作孽、不可活,背了太多條人命在身,不可原諒,若我能對她當機立斷,就不會拖到最後才出手,演變成這般。」

  因聲音受損,她略艱難地說:「被拖入急流中時,我心裡想著你,想著要回來尋你,哪裡也不去。我知道自己辦得到,我也辦到了,我等到你了。」

  凌淵然深知自己不該這麼快心軟,但她傷成這般,又溫言軟語求饒,還探手來輕扯他的袖,只會對他為之的女兒家姿態全都輪番做足,他表情盡管嚴峻冷酷,實無法再對她發火。

  他輕哼了聲。「適才已問過玄元,他寫了兩大張的字交代事情經過。玄元是說一做一、沒辦到好不走人的脾性,他既認定你為『自己人』,便會聽從你的指示,你要他救人,他定然把人救活了才會去做第二件事。」

  惠羽賢一笑。「我知道啊,我信他能辦好,才會在危急時候將李盈兒託付他。」

  在那當下,她若指示玄元出手助她,便不會傷成這樣。

  可凌淵然內心亦知,妻子不會那樣選擇。她心太軟,俠義之心太重,不可能不先救人。

  他看向她的頸,美目微瞇,抿著唇沒有多說。

  「兄長……」惠羽賢的手從他的袖角摸啊摸,摸到他袖中的手,一握。「今日上街並非閒逛,實是想買一件禮給兄長賠不是……」

  他不動聲色挑眉,聲音仍帶寒氣。「賢弟做錯什麼了,竟想來賠禮?」

  為了哪一樁,他根本心知肚明,卻還是要她乖乖道出。惠羽賢摸摸鼻子,認命道:「我沒有不嫁……那日在師父和師娘面前,我那樣鬧,是自個兒沒釐好思緒……然要跟南離山腳下的種種別過,跟師父和師娘拜別,我心裡鬧得慌,才會說不想走、不要嫁……」

  她將他的手握得更緊。「惹兄長生氣,是我不好。對不住……」

  「你須知道,此番跟我去了,就算為兄欺負你,乘清閣的種種讓你累著,我都不會給你拋下一切歸家的機會。」在南離一派兩位老前輩夫婦面前,他是給了面子的,未當場將這些話道出。

  惠羽賢臉紅紅,點了點頭。「不會歸家的,我總是……一直跟著你。」

  她的手忽被反握,閻主大人堅持問到底。「倘是真辛苦呢?」他臉色冷凝,五官略顯緊繃。

  「就受著,我能忍!」師娘叮囑過,凡事能忍則忍。再說,也是她自個兒決定、自己選的路,再難,也得咬牙闖闖。

  「倘是忍無可忍呢?」

  「唔……」她眸珠一轉,唇笑開。「當然是不忍了,兄長要真欺負我,我就欺回去,再不成,那、那我去綠竹廣居找娘訴苦,去海連峰請老祖宗為我作主,他們可疼我了,我是有靠山的呢,兄長好自為之。」

  凌淵然瞪她,嘴角卻露出笑意。

  他深吸一口氣重整旗鼓,故意高高在上問:「那本閣主的賠禮呢?」

  惠羽賢低晤了聲,撓撓臉。「滿大街逛來逛去,看了不少商家買賣,卻找不到一件能配得上兄長的東西,所以……兩手空空……」說著,她還攤開手心表示真的空空如也,被他握住的那手亦跟著動。

  他被取悅了,順勢放鬆掌握,長指剛巧按在她腕部手脈上。

  忽地,他面色陡變!

     惠羽賢亦吃了一驚。「兄長……怎麼了?」

  她今日歷劫歸來,神識如常,未見昏沉,洗浴換衣、上藥、喝湯祛寒,跟著就遭他「逼供」,他直到此時才不意間觸到她的腕脈。

  凌淵然拉她的手擱在大腿上,以兩指輕按去號她的脈。

  他寧神沉氣,長指卻有些不穩。

  不知是否關心則亂,即便在醫道上未深入探究,以他五感之敏銳,要號出一個人的脈象如何根本易如反掌,但妻子的脈象。

  嗯……是吧?他沒有號錯是吧?

  他摸到除她自身的脈動處,尚有另一個……不!不止一個,是兩個微小的、卻不容忽視的存在!

  此一時分,從武林盟分舵趕來欲替乘清閣閣主夫人診視的老神醫被請進廳中,婢子飛快來報,凌淵然遂命人快請。

  「……兄長?」惠羽賢當真如墜五里迷霧,見閣主大人瞼色從鐵青轉蒼白,再由蒼白轉成暗紅,彷彿她脈象極度異常,得了不治之症。

  「莫驚。」明顯受驚的男人力持鎮定。

  惠羽賢是見周遭慌張、人心浮動,自身反而會更沉著靜的性子,閣主大人的神態變化她瞧在眼,心知狀況肯定有異,且問題在她身上,如此一想,她的心倒真的定下來了,莫驚,不驚。

  一陣腳步聲快進,老神醫被請進房裡。

  江湖兒女沒那麼多避諱,凌淵然遂請老神醫近榻直接診脈。

  搭上脈,老神醫閉目凝神,惠羽賢瞬也不瞬直盯著對方的表情,便見那張老臉上先是輕蹙起兩道白眉,跟著鼻翼動了動,鼻下的兩道白鬍子亦動了動,連帶下顎那一大把雪白鬍鬚也動了動。

  「嗯……」老神醫沉吟頷首,眉峰鬆解,半隱在白鬍裡的嘴高高揚起,赫然張開雙目,道:「竟有喜脈啊!」

  凌淵然五官繃著,抑著聲問,「可是雙喜?」

  老神醫翻起衣袖翹高一隻大拇指。「閣主大人厲害,確然無誤。若有誤,盡可來砸老夫這江湖招牌。」

  終於,凌淵然對著外人笑了,淡淡道:「老神醫這江湖招牌,在下信得過。」突然——

  「兄長……兄長……」

  凌淵然循聲看去,唇上的笑直接僵在臉上,因妻子一副快暈過去的模樣!

  惠羽賢忽覺一口氣提不上來,腦中熱烘烘,後腦勺撞傷的地方驀地刺疼,人便昏過去了。

*             *             *

  待她睜開眼睛,耳中便傳進老神醫的說話聲——

  「醒了醒了!無事啊,醒了便好。」老神醫笑語家慰道:「老夫下去開一帖藥,留下藥膏,夫人僅需連用五日,頭傷、喉傷與頸上的傷,定然可癒。」

  凌淵然起身送老神醫出去,長身傲挺,至止從容,末了還能立在門外與老神醫說道幾句,雙雙作揖別過。

  他走回,闊袖輕動,兩扇門被氣勁一掃,倏地關上。

  惠羽賢臥在榻上,眨眨微帶朦朧的雙眸見他近身,才欲啟唇言語,他卻彷彿膝腿發軟般跌坐榻沿邊,全身脫力似地撲伏在她身側。

  「兄長?!」她擺身坐起,撫他的背。

  「賢弟。」

  「是。」

  「嫣……」

  「是。」還附帶一朵笑,只是笑的有點僵,畢竟被他小驚著。

  凌淵然低聲道:「你適才閉住氣,暈了。」

  她恍然大悟般叫了聲,眸子驚圓。「我……我……兄長有孕了!不不,不是兄長,是我……我有孕了,老神醫說我有孕,還是雙喜……雙喜……」

  凌淵然地坐起,將她扶住。「你別驚,無事的,莫驚。」

  「好……好,莫驚……我不驚。」她笑了。

  原本以為自己心臟夠強大、夠鎮定,豈知到底是平凡人一枚,道行不足,修煉亦是不足,但……是驚喜到不行。

  桌上香爐猶燃著寧神香,銅盆火炭仍擺在同一位置,盆中未添新炭……看來,她昏過去應不到半刻鐘,卻把閣主大人驚成這般。

  「兄長也莫驚,我很好。」她回抱他,撫著他的背。「很好的……」

  下一刻,她感覺到他雙臂加重力道,將她緊緊鎖在懷裡。

  他並未言語,可惠羽賢與他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能覺出他的心跳起伏。

  閣主大人是要警告她,永遠、永遠別再這般嚇他。

  她胸中發軟,忽覺頸上和頭上的傷都不算什麼了。

  她想笑,摟著心上人嫣然笑開,湊近他耳畔輕啞道:「兄長,我們就要有孩子了,且還是雙啊,我好歡喜……兄長覺得如何?」

  靜過一會兒,她耳朵溫燙溫燙的,閣主大人也湊近往她耳裡吐息。「為兄將滿身精華一次又一次滿滿注進你身子裡,賢弟如今懷上,且是雙胞,那也是理所當然之事,沒辜負為兄的盡心盡力。」

  呃……聽聽!這什麼話啊?

  「兄長。」她笑得雙肩抖動,頰面一片緋紅。

  凌淵然也笑了,親親妻子溫燙的耳,告訴她——

  「賢弟有孕,為兄內心之喜……難以言喻。」

*             *             *

  兩年後

  松遼北路,乘清閣

  惠羽賢行走在山閣迴廊上,步伐穩健,束於身後的長髮微蕩。

  她身上長的剪裁較男款衫子雅秀,又較女裝來得俐落,少了剛硬,多了分瀟灑,不太嬌柔而是英氣勃勃,這種男女裝混合自成一氣的打扮著實適合她,都讓她穿岀獨屬於自己的味道了,如今乘清閣內的一些女弟子或武婢也都悄悄模仿起這般穿著。

  上了連接雲閣的一道小石橋,她忽地站定,朝三棵站成一排的銀杏喊話——

  「玄元下來,吃飯了。」

  一道黑影地從銀杏樹頂端躍下,起腳就要往灶房衝。

  見他都衝出好遠了,惠羽賢再喊道:「有你的信。吃完飯再看嗎?」

  颼!她面前一涼,那朝她撲回的高大青年黝黑俊臉有些暗紅。

  玄元跟她大眼瞪小眼,見她沒有任何動作,他耳朵都紅了,猛地伸出一臂,伸得直直的,手心向上抵在她面前。

  「信……我的。」粗嘎到不行的嗓音。

  惠羽賢後來才有些懂得他為何不喜言語,一來是當真懶得開口,二來是聲音實不好聽,如吞了火炭般沙嗄粗啞,但眼前這個曾被她以為「永遠孩子心性」的青年,這兩年來慢慢開竅了。

  「給。」她暗笑,把厚厚一只信封交到他手上。

  得到信,玄元望著它咧開嘴,發現惠羽賢望著他也咧著嘴,他表情一收,抓著信調頭又衝得不見人影。

  那信是李家小姑娘李盈兒寫來的。

  當初她要玄元救活幾要溺斃的小姑娘,實不知他到底用了什麼法子,亦不知有何牽扯,只曉得後來李盈兒被送回家後,去跪求師娘寫了一封信給她,說是想進乘清閣習藝做事,有什麼考核她都肯試。

  李盈兒天分不高,勝在耐心勤學,進到乘清閣後亦是認真地習事、做事。

  然後某一日,惠羽賢突然發現小姑娘和玄元「很有話聊」。

  兩人都是筆談,書信往來到現在,玄元也勉強肯開口說話了,實有些意思。

  只是李盈兒已然十七,要等二十歲的「大齡少年」完全開竅,可能還得再花上兩、三年,甚至更多的時間。

  銀杏綠葉沙沙輕響,她吹著這道清風,但望天空深吸一口氣。

  望一切順遂,有情人終成眷屬。

        過山閣迴廊通過小石橋上到雲閣,惠羽賢一路上遇到的僕婢或閣中習藝的子弟們,十個有八個猛向她使眼色,全因某人耳力太好,用說的怕要被聽見。

  終於在接近雲閣時,有一個不畏「惡力」的小管事開口了。

  「夫人,這事您得管管,小少爺和小小姐才一歲多,那小小身子多嬌貴啊,哪能被人這麼玩?要玩也不是這般玩法,不能仗著本領高、一身絕世武藝就不管不顧的,要是不小心一個沒留神失了手什麼的,那賠得起嗎?賠不起啊您說是不是?您得跟他說唔唔唔……唔唔……」一顆果乾從閣裡打將出來,竟繞出一道小圓弧,啪地輕響,直接打中小管事的啞穴。

  閣主大人這一手點穴手法,惠羽賢近來剛好是初學中。

  看這力度用得甚輕,約莫一刻鐘就能自動解穴,她也是怕當場為小管事試著解穴的話,他一能說話又要說些閣主大人不愛聽的,狀況可能更慘,遂拍拍抓著頸子脹紅臉的小管事的肩膀,安慰道——

  「管事別急著想說話,到後頭歇會兒喝點熱茶,一會兒就好的。你說的事我來辦,會辦好,莫急。」

  好不容易送走「正氣凜然、不畏強權」的小管事,惠羽賢拍拍臉頰,抬挺胸,大步踏進雲閣中。

  閣中臨窗下的藺草廣榻上,有美人支頤斜臥。

  凌淵然閒看攤在榻上的古冊,一手一腿卻未歇著。他造了一個氣場,兩隻粉雕玉琢的娃兒便如適才飛出的那顆果乾一般飛出圓弧,在這個無形氣場被他用手擲出、用腳踢回,時向左繞、時向右轉,時高時低、時快時慢。

  直到惠羽賢在廣榻上跪坐下來,那氣場才緩緩撤了。

  凌淵然先是用腳背接住兩個孩子,輕抬一蕩,兩隻娃娃遂咯咯笑地滾在榻上,一路滾到娘親腿邊。

  惠羽賢搔著孩子的肚皮,兩隻娃兒笑得更樂,滿榻子亂滾,待脫離娘親「魔爪」,已學會走路的娃娃撐地站起,走得搖搖晃晃,開始在這座樓閣中「闖蕩江湖」。

  看著孩子玩,惠羽賢帶笑輕嘆。「總這般鬧開地玩,變著法子玩,兄長這是循序漸進試著兩個孩子的能耐,可其他人瞧見難免心驚,然後你又懶得解釋,結果不知怎麼傳的,竟連阿娘都從綠竹廣居那兒捎信來關切。」

  她調回眸光睞他一眼,唇瓣輕抿,頗有「你說啊,該怎麼辦?」的意味。

  娃娃這時晃回來她身邊,她一把將兩隻摟進懷中亂親一通,跟著又從架上取來一只盒子。

  瞧到那晶石盒,孩子們臉蛋紅紅,拍手叫著——

  「哇!阿哇!」

  「娘娘,哇哇……」

  「對,是花。阿花,花花。」她笑著打開晶石盒,幻影花閃動大紅流光。

  似乎已感應到「危險」迫近,這次幻影花非常機靈地沒鑽到主人懷裡撒嬌,而是先閃為快,整大朵竄到角落。

  兩隻娃兒一陣樂呼,邁開胖腿追過去,「花與娃」的追逐和攻防於焉展開。

  凌淵然此時才慵懶道:「若帶孩子去到蒼海連峰,在老祖宗那兒只會被玩得更狠,為兄這一點程度算輕的了。」

  惠羽賢想了想,不禁苦笑。

  她與閣主大人的龍鳳胎一出生,兩個孩子當真好大的面子,隱居蒼海連峰的三位老祖宗竟為了探看孩子,親自來到松遼北路乘清閣。

  已算不出老祖宗們有多少年未再踏進乘清閣,反正是看不慣劍宗和氣宗那兩派,避得遠遠的不想與之為伍,但這一次兩娃娃立大功了,隔空都能把孤僻自傲、看啥都不順眼的老祖宗勾了來,將凌氏三宗合而為一的大願往前推進一大步。

  而下個月,他們夫妻倆就得帶著兩隻娃娃訪一趟蒼海連峰,在谷中山腹住下三個月,對老祖宗們履行當年的一諾。

  當然也得把阿花帶去跟阿蟒聚聚,那個有花有蟒有黑蛛的詭妙之境,她想……好動又愛笑的娃兒倆定然會喜愛非常,只希望到時老祖宗手下留情些,別把兩隻也丟到幻陣裡試煉。

  然,憨直且正派的閣主夫人卻不知閣主大人此時心思之「骯髒齷齪」。

  「下個月去到高祖爺爺那兒,孩子就給他們三位老人家接手照顧,總之孩子不能嬌慣著養,丟給老祖宗磨練磨練也好。」

  聽閣主大人如是言,同樣不贊同嬌慣孩子的惠羽賢深深呼吸,頭一點。

  凌淵然又道:「到時你隨我再上一趟那座松柏樹海的峰頂。」

  「啊?」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迷惘的表情瞬間惹到閣主大人。

  懶懶側臥的美人突然突擊,對她疾撲而至,根本難以抵擋,她遂被美人壓在身下,潔潤下巴被惡霸地捏住。

  「賢弟莫不是忘了那座小峰?在那峰頂,那一次天地為證的洞房花燭夜,為兄讓你受了孕……」他另一手往她身下摸,在她腹部所在的肚皮上輕輕揉捏,捏得她渾身細顫,臉蛋瞬間潮紅。

  他那時覺出她脈動古怪,後經老神醫確認為雙喜脈象,在她因驚喜衝擊而小暈過去時,老神醫一面對她下針一面安撫他,說是她已懷胎三個月,脈象穩定,不會有事。

  從第一回他們倆在蒼海連峰拜堂成親,到最後一回在南離山腳下的第三回拜堂成親,歷時約三個月左右,因此閣主大人便一直認定,這一雙龍鳳胎就是那晚在小峰上野合時落下的種。

  「兄長,孩子在看……」她略急地去擋他,不擋還好,一擋真真不得了。

  「孩子追阿花去了。就算真看著,老子讓他們倆看個夠。」閣主大人用力吻下來,非常痴狂放浪。

  「我沒忘,沒忘那座峰唔唔……都記得啊唔唔……」無奈,心軟了,身子也軟。

  她不再試圖去擋,軟軟癱著,回應他的深吻。

  好半晌後,四片唇終於有分開的可能,她輕含他的下唇低聲喃語——

  「我跟兄長去,哪兒都去……」

  「發瘋」的閣主大人再一次被服軟的妻子安撫了,唇溫柔吻過她的頰,含吮她秀潤耳珠,低柔宣言。「待得那時,賢弟隨我上峰頂,為兄將把滿身精華再一次注滿賢弟體內,再創高潮。屆時天地為證,星月為盟,為兄一生任賢弟來淫,唯你而已,唯我而已,不可無一,不可有二,此為誓約,一世相守。」

  他的話前半段好不正經,後半段又正經到不行,惠羽賢忽地淚濕眼角,唇兒笑開。「唯兄長一人,唯嫣嫣一人,咱們之間,就咱們倆。」

  像要提出異議似,孩子倆忽地衝過來,撲在爹娘身上亂滾。

  惠羽賢帶淚笑道:「嗯,還有孩子們。」

  「沒有孩子。」這次換閣主大人有異議。

  她不禁失笑,摟著兩隻娃兒,湊近唇親著他的嘴角。「好,到時隨兄長上小峰頂,沒有孩子,只有我倆。」

  略頓,鼓勇又羞澀地多加一句。「到得那時,兄長淫我,我淫兄長,且看誰的耐力夠強。」

  下一瞬,她與孩子起被閣主大人狠狠抱住,一起發出尖叫,笑到滿榻亂滾。

  幻影花飄在高高屋樑上,花兒的重瓣花輪微歪向一邊,像被這一家四口鬧得有些不明。

  但至少暫時逃脫那四隻小掌的荼毒,這朵花兒非常欣慰地閃亮啊閃亮……

        【全書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9-5 12:48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8-27 02:35 PM 編輯

【後記】   那子亂亂談 雷恩那

  決定取「求娶嫣然弟弟」這個書名時,那子當時就想,可能出版社開始釋出出版消息、打廣告時,應該有讀者朋友會以為這是套BL小說,會想說,天啊,那子是想不開還是想得太開,竟膽肥到跑來寫男男了……之類的!

  哈哈哈,其實人家我也有「腐」的那一面啊!(扭)

  不過《求娶嬌然弟弟》還是走傳統的言情小說路線,男愛女,女愛男, HAPPY ENDING這樣,沒有跨界撩下去。

  這套書的背景在江湖,寫啊寫,再寫啊寫,我時不時地提醒自己,這是人的江湖,不是仙俠世界,做人要腳踏實地一點,不能動不動就施法。

  如果是看完此書才來看這後記,自然就明白那子在說啥,不過我知道位讀者大德們十個有九個拿到書都是翻後記先啊,包括俺在內。XDDD

  哈哈,總之就是書中提到的幻宗老祖宗,在我的想法裡是逼近修仙的人物,雖還不到入門階段,但如果以幻宗的道一直走下去,而肉體可以維持的話,很可能在某年某月就不小心順利修仙了。

  所以,這依然是一個「腳踏實地」的江湖,大夥兒以武力值決勝負。

  然後那子真覺得暢快淋漓寫完《求娶嫣然弟弟》之後,我應該會有一段挺長的時間不會再寫江湖上來去的言小了。

  感覺真的已把這段時候想寫的東西都寫出,男女主角按著我要的方式談戀愛,最後我按照慣例被他們牽著鼻子走,又只好按著他們要的方式讓他們相愛,滿足到他們也滿足到我了,有種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呃,呸呸呸,是大功告成啊大功告成,很圓滿的FU呀。

  希望讀者朋友們會喜歡這個故事,喜歡這一對緣深情長的男女主角。

  這一次距上次出書時間隔了整整一年,我真的沒有要「退出江湖」啊!

  這說來說去就要提到吾友。

  人的一生中就是會有一、兩個這樣的朋友,他(她)不經意的一個決定,或不經心的一句話,就會讓你莫名其妙跟著去改變生命軌跡。

  吾友那年對我說:「考研究所之前,跟我一起考考國外航空的空服吧!」

  好傻好天真的那子就跟她去了,結果莫名其妙我上她沒上,而一向是優等生的她走了我原本想走的路,去念我想念的那間研究所。

  然後那天吾友又對我說:「閒閒沒事要不要考考外語領隊和外語導遊?兩種考試一起考,憑著證照有一大堆觀光優惠,買免稅品還有折扣咧,如何?」

  繼續好傻好天真的那子就跟風去考了。

  我拿出學生時代拼聯考的氣魄,拿書狠狠來讀、狂作考古題(參考書也是吾友丟給我的),如此整整十八天(沒辦法再長了,當時在寫稿啊,有截稿壓力),然後我們都考過了,吾友雲淡風輕繼續回去當她的大公司小主管,唯我拿著成績跑去報名政府指定的受訓課程。

  結業之後拿到執業證的證照,覺得真的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去看看不一樣的人生風景,所以我跟阿編說,我要出去闖闖,就真的跑出去亂闖。XDDDD

  「旅程」中遇到很多很有個人風格的人,拓開我的視野,也知道自己有很多地方非常不足,但盡管不足……整個人實實在在有被充電到!

  其實我沒料到會隔這麼久才出書,我以為可以很遊刃有餘地這邊遊遊、那邊遊遊,哪裡都去遊一遊,然後可以邊寫稿子……這樣。

  事實證明,我真的想得太少。XD

  俺能力不足,實在沒本事一心二用,所以出去走一下子的江湖之後又回來先寫故事,真的超級無敵佩服能身兼多職的人啊。

  還有說到證照的優惠,免稅品有打折這是當然,可是我第一次使用優惠是逛「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車蘢埔斷層保存區」,但一開始的目的並非為了逛它,而是因那天在南投竹山玩天氣真的好熱啊,為了想吹冷氣冷卻一下體溫,就拿證照免費進去了……冷氣有冷,有舒服。

  食髓知味後,某天朋友要去木柵動物園遛小孩,約我出去玩她家的小孩,我又想拿證照進園區,就被工作人員善意提醒——

  「不好意思,我們要30名以上的團員,導遊才可以免費入場喔。」

  當時俺身後只有兩名「團員」」,我朋友和娃娃車上的北鼻……XDD

  還好這種需要團員才能免費入場的事,只發生這一次,其它的博物館美術館等等跟觀光產業相關的場所,目前使用起來都很OK。

  以上是關於這一年來的小小交代。

  最大的感觸是,世上果然沒有輕鬆事少錢好賺的工作啊!

  人生一直走啊走,我也不知道將來還會跑出去做什麼事,但絕不會輕易放棄寫作的,畢竟是很喜歡很喜歡做的事。

  謝謝讀者朋友們一直以來的支持,那子欲酬知己的滿腔熱血都在書中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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