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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k2010 發表於 2016-9-8 05:15 PM

董南鄉 -【醫聖記】《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fk2010 於 2016-9-8 11:08 PM 編輯

【書名】:醫聖記

【作者】:董南鄉

【內容簡介】:

   中醫名家穿越古代,成了落魄門第的少爺,是個讀書人。

   兄長讀書掏空了家底,為了生計,就從赤腳大夫做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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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k2010 發表於 2016-9-8 05:47 PM

第001章提水

  二月的江南,春寒料峭。

    望縣是兩浙路東邊的小縣城,臨近寧波府,歷史悠久,安靜富庶,百姓安居樂業。

    望縣城郊,有條不寬的河,叫玉苑河,直通東海。沿河兩岸,種滿了垂柳。柳絛半垂,隨風款擺。楊柳始發新枝芽,鵝黃嫩葉若輕煙。

    晨曦熹微,玉苑河上籠罩了一層寒潮。

    迷濛曙色中,勤勞的人們已經開始出門,河邊人聲稀朗,有人洗衣,有人汲水,河堤上漸漸熱鬧起來。

    陳璟提著兩隻水桶,在玉苑河裡打水。

    望縣是江南水鄉,不流行打水井,百姓皆是臨河吃水。半年前陳璟穿越而來,看到這一幕心下戚戚:這條河,又洗菜洗衣,又洗馬桶,又吃水,多麼不衛生啊!

    這個年代的人們,沒有衛生這個概念。

    半年後,陳璟就淡然了,接受了這一生活方式。

    他提了兩趟水,天就漸漸亮了,

    朝陽從柳梢頭悄悄探出了臉,胭紅璀璨,將波光粼粼的河面鋪滿,這條河頓時就似蒙上了一層錦緞,旖旎妖嬈。

    「老先生,早。」陳璟提了水上岸,又碰到了這位老先生,就停下腳步和他打了聲招呼。

    半個月來,這位老先生,每次清晨都帶著一名小廝兒,都要到河邊散步。

    陳璟也是每日提水。

    天天都碰到。有時候很早,或者天氣不好,整個河堤就他們倆,陳璟禮貌性沖這位老先生笑笑。他手裡提著兩桶水,也沒有力氣停下來說別的話,怕泄了氣就提不動,每每只是微笑就擦肩而過。

    今天,陳璟的嫂子要帶著孩子去娘家,家裡不需要那麼多水,提完這趟就可以結束,故而陳璟見老先生朝這邊來,就主動放下水桶,和他打了聲招呼。

    老先生微微一愣。

    而後,他溫雅微笑:「小郎君,早啊。」

    老先生叫楊之舟,正月才從京里回到桑梓之地望縣。從前玉苑河並不是這個樣子。五十年前,河邊不遠處,有好幾家房舍,楊之舟的祖宅就在其中。

    五十年前,連日暴雨,玉苑河泛起了水患,把附近房舍淹沒,還引起了瘟疫。從那之後,官府築起了高高的河堤,再也沒有房舍。

    這條河堤,承載了楊之舟的童年。小時候,他也是天未亮就醒來,看著母親在河邊洗衣、洗米、汲水。人年紀大了,童年的記憶似河水泛濫。

    所以,楊之舟每日都要到這河邊,尋找從前的影子。

    一連半個月,他每天都遇到這位提水的青年人。

    這提水的青年人,大約十六七歲,個子偏高,身量頎長,卻消瘦單薄。他身上穿著綢布直裰,雖然半舊了,也看得出不是僕役。

    這青年人是個讀書人的打扮。

    在這個年代,讀書人是有格調的。

    像提水這種粗活,要麼是家裡的小廝做。若是家境稍微差些,沒有小廝,也該是丫鬟,再不濟也是女眷。

    讀書是件昂貴的事,真正的貧寒人家,是讀不起書的。能是個讀書人,至少有點家底。

    有點家底的讀書人,不可能沒有女眷、沒有僕役,為什麼要親自提水……

    楊之舟有點不太明白。

    這青年每次都沖楊之舟微笑,一開始楊之舟也愣了下:這是什麼意思?若是有意結識,停下來作揖行禮才對;若是陌生人,何必沖人家笑?

    漸漸的,楊之舟也懶得苛責。

    他年紀大了,歷經繁華,把人世看了個透,不拘泥這些小節。

    「晚生陳璟。多次見老先生在河邊散步,不冷嗎?」陳璟笑著問。早春的河邊,風是寒的,吹得袖底發涼。

    不冷嗎?

    誰第一次問候,開場就問這個啊?

    楊之舟心裡挺無奈,覺得這年輕人不按常理出牌,但還是溫和笑道:「並不冷。」禮數周到,客氣又疏遠。

    「那行,您慢慢散步,我回去了。」陳璟見老先生有點戒備,知道多談下去,人家會以為他心懷不軌,就重新提起水桶,錯身而過。

    楊之舟微訝。

    他望著陳璟遠去的背影,沉默了一瞬。比起半個月前的搖搖晃晃,陳璟現在提水的身姿要穩得多了。

    楊之舟搖頭笑了笑。

    接下來的幾日,他依舊到河邊散步,依舊會碰到早起提水的陳璟。

    陳璟每日都要提十趟。那兩條細胳膊,竟能穩穩的提動兩大桶水,著實不容易。

    「老先生,早啊。」陳璟每次微笑著,就是這麼一句,然後提著水桶,飛速從楊之舟身邊擦肩而過。

    楊之舟失笑。

    跟著的小廝就看不過眼了,低聲嘀咕說:「老爺,那位郎君真是不通禮數。」

    「還好……」楊之舟道,「年輕人嘛,一板一眼也無趣,那位郎君挺不錯的。」

    又過了幾日,就到了三月,天氣逐漸暖和。

    楊之舟再去散步的時候,多帶了個小廝,讓小廝拎著棋枰和棋子,就在河邊的石桌石椅,擺起了棋局。

    路過的人,有人會和他下一盤。

    陳璟提最後一趟水的時候,也會停下來看看。有時候沒人,陳璟也陪著楊之舟下棋,殺三盤再回去。

    「……六歲那年就沒了父母。我們家人丁不旺。我大哥之下,有五個孩子都夭折了,我是第七個,好不容易養活的。我大哥比我大十二歲,像父親一般教導養育我。

    他早年中了舉。兩年前進京參加春闈,落第了,就沒有回來,不知去向。這兩年,音訊全無。」下棋的時候,楊之舟問起陳璟是誰家的,家裡有些什麼人之類的,就是普通寒暄。

    陳璟就照實說了。

    相處了一個多月,楊之舟覺得陳璟是個很實在的孩子,有什麼說什麼,從不花哨。

    「家裡有嫂子,一個八歲的侄兒,一個六歲的侄女,還有個丫鬟。我是家裡唯一的男人,粗活自然我做。」楊之舟又問陳璟為什麼提水,陳璟如實說。

    楊之舟又笑笑。

    粗活自然是我做……

    陳璟說得很理所當然。

    雖然陳璟的行為,不像個讀書人,沒有讀書人的高雅。但是陳璟的態度,讓楊之舟很喜歡。陳璟的言辭里,沒有半分怨懟。年紀輕輕這般磨難,心高氣傲的年紀能心平氣和,實屬難得。

    這比什麼讀書人的姿態更難得。

    「你兄長,總會回來。」楊之舟安慰陳璟。

    「是啊,我也是這樣對我嫂子說。」陳璟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楊之舟又是一笑。

    「這話雖粗俗,卻不無道理。」楊之舟贊道。

    陳璟笑笑。

    下完一盤,贏了楊之舟五目,陳璟拎了水桶回家。一個早晨,就這樣過去了。

    等陳璟走了,楊之舟看著棋枰,倏然怔了下。

    不對啊。

    陳璟下棋,每天都只下三盤。頭兩盤,他都是輸,但是輸得不多。到了第三盤,他必然會把前兩盤輸的目數贏回來。

    次次如此!

    已經好幾天了,不可能都是巧合的。

    楊之舟望著棋枰,蹙眉良久。

    楊之舟不算是圍棋高手。他年輕的時候追求功名,苦讀經書,二十歲那年中舉,而後的春闈,落榜三次,直到三十二歲才中了進士。

    前半生,老天爺都在折磨他,讓他歷經各種磨難。好在並未辜負他。他中了進士,以後的仕途,簡直順利平坦。好幾次朝中風雲詭譎,他都選擇對了主子,這是他的運氣。

    所以說,他的一生,都在讀書、做官、做高官,有目標有追求。

    圍棋,作為琴棋書畫四藝之一,士大夫自然都會。但這種風雅消遣的東西,楊之舟沒時間深究,也不太喜歡。

    現在告老還鄉,楊之舟下棋也是打發日子。每次下棋,與其說在下棋,不如說他在觀察下棋的人。哪怕是販夫走卒對弈,楊之舟也喜歡揣摩對方的心思。

    對人,楊之舟更有興趣。

    就是這樣,他一直在忽略正真的棋盤,仗著自己心思縝密、心算卓越,一心二用也能應付普通人,直到了今天才感覺陳璟的棋藝不對勁。

    陳璟的棋風穩健,攻勢不兇猛,若細水長流,讓人很難特意為他的棋風驚嘆,而且他一開始就輸,也符合世人對年輕人的理解。

    等對弈的人發現了不對勁時,陳璟已經贏了……

    起了這個疑心,第二天再遇到陳璟的時候,楊之舟特意留意他的布局走位。

    他們下的是敵手棋,楊之舟執白先行,棋局也是世面上最常見的。

    半局下來,楊之舟就發現,整個棋局都在陳璟的掌控之中。

    他打起了精神,全心應對,最後贏了陳璟兩目半。等收官的時候,楊之舟又發現,還是不對啊,這並不是他想贏的局面,而是陳璟想讓他贏的局面。

    在圍棋里,哪怕楊之舟再努力兇悍,到了收官時才發現自己毫無還手之力,全在對方的牽控之下。

    楊之舟收子,笑了笑,道:「不下了。勢力懸殊太大,著實無趣。」

    「吹牛啊。」陳璟笑道,「不過贏了我兩目半,就說實力懸殊,老爺子耍賴。」

    楊之舟哈哈笑,道:「老朽是說,小友深藏不露,棋藝甚高,老朽甘拜下風啊。」

    陳璟就知道已經被對方看出了端倪。

    他笑笑,也不解釋什麼。

    他也沒打算瞞多久。這位楊老先生有雙特別明亮的眼睛,似能把人心看透,被他看出破綻是遲早之事。

    兩人從一聲「早啊」到現在的下棋,已經一個多月。楊老先生對陳璟的稱呼,從最初的「小郎君」,已經上升到了「小友」。

    「小友這棋藝,師從哪位高人?」楊之舟問陳璟。

    陳璟起身,笑道:「家裡有棋譜,自己琢磨的。老先生,我要回去了。」頓了頓,陳璟又道,「您稱呼我一聲小友,我也不該藏掖。我不但研讀棋譜,還研讀醫書。

    您那兩臂作痛的毛病,已經有些時日了。從前我不知是否觸忌諱,不好冒昧提及。如今再看您的面色,拖下來總是不妥,還是尋個大夫仔細吃幾劑葯就好。只是小疾,您不必諱疾忌醫。」

    說罷,陳璟拎了水桶,腳步如飛回家了。

    比如兩個月前的搖搖晃晃,他現在拎兩桶水輕鬆極了。

    楊之舟卻愣在那裡。

    他的眸光,一時間陰晦不明,手不由自主攏了胳膊。朝霞璀璨,似在陳璟身上,渡了層金邊,讓他那單薄瘦弱的背影,看上去高大結實。

    楊之舟唇角,泛起幾縷微笑。

    「哈,多少年沒遇到這樣的後生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k2010 發表於 2016-9-8 05:52 PM

第002章兄弟

  對於現在的生活,陳璟覺得還不錯。談不上悠閑,但是安靜。

    家裡安靜,城市安靜,心裡安靜。

    半年前,陳璟還是另一個世界的中醫。

    陳璟生於中醫世家。他祖父是清末太醫院院判,他父親是一代御醫,他自己拜了兩個師父,同樣是杏林界翹楚。他從十歲學醫,十八歲開始懸壺京師,三十歲成為國家元首的御醫,再後來執掌衛生部,他的生活忙忙碌碌。

    有點疲憊,有點目標都實現了之後的虛空。

    三十五歲生日剛過完的時候,他出差的飛機失事了。

    在失事的那個瞬間,撞斷了空間連接,陳璟沒有死,而是回到了古代,變成了十六歲的古代青年。

    現在到底是歷史上什麼年代,陳璟至今不知。他通過觀察和打聽,了解到現在的朝代國號「梁」,年號「邵寧」。

    今年是邵寧六年。

    中國歷史上,南北朝有個蕭氏王朝,國號為梁。可是現在,又不是南北朝。

    如今大江南北統一,經濟繁榮富裕,天下休徵祥瑞。皇族也不姓蕭,而是姓夏。

    夏氏梁國!

    當初剛剛穿越來,打聽到這些的時候,只覺天雷滾滾,陳璟都懵了,心想玩我呢?

    後來又想,他一個穿越人士,講什麼歷史!也許,他已經死了,現在生活的時空,並不是真實存在的,而是他意識里的虛空。

    這麼一安慰自己,陳璟也豁然了。

    再後來,他讀了些史書,發現秦漢是有的,三國也是有的。但是南北朝沒有,後面的唐、宋也沒有。

    有科舉制度,也有了重文輕武,那和宋朝差不多的。

    但是,有一點又和宋朝完全不同:宋朝三年一次的春闈,每次錄取的進士,大概有四百多人;而現在,每三年一次的取士,最多錄取五十人,這一點,像是唐朝的科舉制。

    因為每科取士很少,這讓科考變得艱難萬分,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也讓讀書成了件成本非常高的事。

    沒有家底的人家,是不會妄圖走讀書這條路的。

    總之,這個時代有點像唐,也有點像宋。更像是這兩個大時代的融合,是個歷史上不存在的時代。

    「二弟,今天回來得早。」陳璟提了水桶進門,他的大嫂李氏和丫鬟清筠在院子里晾衣裳,和他打招呼。

    現在這個時空,嫂子稱呼小叔子,應該叫「叔叔」,其他人家都是這麼叫的。

    但是,他的大嫂一直叫他「二弟」,像姐姐一樣。

    大嫂嫁過來的時候,陳璟才六歲。半年後,病重的母親去世,大嫂當家,把陳璟當自己孩子般撫育。

    「和一位老先生下棋,結果人家說我耍賴,不跟我下,就早回來了。」陳璟笑著,把水都倒入大水缸里。

    院子里的三口大水缸,都已經填滿了。

    「噗,旌忠巷的三老爺跟您下棋,都輸得吹鬍子瞪眼,什麼老先生更不是您的對手,誰還跟您下?」大丫鬟清筠在一旁笑道。

    清筠是大嫂陪房乳娘的女兒,五歲就跟著大嫂嫁到了陳家。

    後來,因為大哥讀書,家裡除了田地沒有其他的進項,負擔不起,大嫂就把陪嫁的下人都賣了,補貼家用。

    最後只剩下清筠。

    一來,清筠是大嫂乳娘的女兒,就等於是大嫂的乳妹。這個時代,乳娘在主子們心中的地位很高;二來,清筠從小就看得出是美人胚子,眉目清雋秀美,大嫂一直想著把她留給大哥做側室,替大哥開枝散葉。

    今年十五歲的清筠,和陳璟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因為她將來會是哥哥的側室,陳璟也素來敬重她,不敢當她是下人使喚。

    「三叔那人,棋藝差強人意。」陳璟笑道。

    他口中的三叔,並不是他的親叔叔,而是堂叔。

    陳璟的家族,三服內的兄弟,分成兩支:一支住在旌忠巷,一支住在七彎巷,他們共有一個曾祖父。

    陳璟就是七彎巷陳氏。

    旌忠巷那邊,人丁繁盛,和陳璟一輩的孩子,零零總總有近三十人。而七彎巷,只有陳璟和哥哥陳璋。

    現在哥哥陳璋還下落不明。

    所以說,旌忠巷的繁華和七彎巷的落寞,簡直是鮮明對比。

    旌忠巷的祖父,是陳璟祖父的親哥哥,現在還健在,已經八十歲高齡了,身體健朗。

    在古達醫療條件下,能活到八十歲的耄耋之年,是非常罕見的。

    「哎呀,我都糊塗了。」大嫂突然停止了手裡的活,微微蹙眉,「後天是伯祖父的八十壽誕……」

    伯祖父,就是住在旌忠巷的那位祖父了。

    清筠秀美臉上,也輕輕蒙了層愁雲。

    氣氛猛然一窒。

    陳璟看在眼裡,問:「大嫂,咱們出不起壽禮嗎?」這半年來,陳璟看得出這個家裡的窘迫。

    聽說哥哥念書,花了很多錢。特別是哥哥進京趕考,幾乎拿走了家裡所以的財產。這兩年,都是大嫂偷偷變賣自己的陪嫁和首飾度日。

    而旌忠巷那邊,不僅僅人口多,還特別富足。若是送去的禮物不貴重,定要被人挑剔。

    一個家族,也是會挑軟柿子捏的。

    大嫂是個要強的人。

    聽了陳璟的話,大嫂咬唇不語。而後,她勉強一笑,道:「也不是出不起,只是還沒有準備,不知可來得及,只有兩天了。我都忘到了腦後,這記性……」

    她匆匆和清筠把衣裳曬了,主僕兩人進屋,關門商量去了。

    陳璟則把院子清掃了一遍。

    他們現在住的房子,是在七彎巷尾一處小院子。院子有三間正房,帶著四間小耳房。

    大嫂住在東邊正房,清筠歇在大嫂房間的腳踏上,給大嫂作伴。

    侄兒和侄女住東邊小耳房,陳璟住西邊小耳房。

    將院子收拾乾淨,陳璟進屋看書。

    家裡有不少的書,都是哥哥的。

    這些書,每一本都非常昂貴。

    大嫂為了哥哥念書,幾乎是傾其所有。

    哥哥的書房裡,也有幾本醫書。陳璟就拿了《金匱要略》來打發光陰,雖然這本書早已背熟。

    坐下來,陳璟的心怎麼也靜不下了。

    這個年代的男人,一旦走了讀書這條路,就兩耳不聞窗外事,只求功名。家裡的庶務,都交給女人。

    但是陳璟做不到心安理得。

    如今家裡沒錢,居然是兩個女人去想辦法,這讓陳璟的心,一刻也難安。籌錢這種事,應該是男人的本分啊。

    三個月前,陳璟就看得出這個家裡生活不富裕,想出去看看能有什麼做的。畢竟,他沒有想考功名,更不想整日在家吃閑飯。

    他有一身醫術,可以去葯堂坐館。

    結果,大嫂跪下來哭,說她沒有盡好本分,才讓小叔子放棄讀書,想去做下賤的活,她對不起陳家的列祖列宗。

    陳璟著實下了一跳。

    然後,就正好趕上了過年,田莊上送了租子來,生活寬裕了很多,陳璟也就沒有再明確提及去賺錢的事。

    況且,現在家裡不是沒有柴米油鹽,只是沒有送禮的貴重物品。若是因為這個,去和大嫂說掙錢的話,大嫂大概又要哭了。

    在大嫂看來,男兒說出去賺錢,簡直是自甘墮落,往下流走。畢竟,士農工商,商在四民之末。

    或者說,這是現在的主流觀念?

    傍晚時分,侄兒侄女從族學回來。

    陳氏有自己的族學,是旌忠巷那邊辦的。

    伯祖父開了個幼學和族學,聘了兩位夫子,教陳氏子弟讀書。

    陳氏這兩支,旌忠巷和七彎巷,十歲以下、五歲以上不分男女,都要去幼學念書。

    十歲以後,男子繼續念族學,或者去官府辦的社學;女子則回家,跟著母親學針黹紅女,待嫁閨中。

    陳璟的侄兒八歲,侄女六歲,他們都在幼學里。

    「娘,後天是曾伯祖父的壽誕,學里沐休,咱們也能去旌忠巷玩嗎?」侄女問大嫂。

    大嫂笑笑,摸了摸小侄女的頭:「你二叔和你哥哥去,咱們不去……」

    陳璟想,大嫂應該不準備送重禮。因為送得禮物輕,闔家都去吃酒,怕那邊旌忠巷陳氏眾人白眼。

    陳璟和侄兒是男丁,他們是必須出席的。

    「……哦。」侄女小臉立馬懨了,興緻頓時被破壞。但是她沒有像其他小女孩那樣,哭鬧著追問為什麼不能去,而是乖乖點頭,對母親的話沒有任何置疑。

    侄兒和侄女乖得叫人心疼。

    這都是大嫂教育得當。

    陳璟吃飯的時候,沒怎麼開口。

    晚膳過後,清筠收拾碗筷,又服侍侄兒侄女歇息。

    次日,大嫂帶著清筠出門,中午回來,後面還跟著鋪子里的小夥計,是送貨的。

    大嫂買了一座四扇楠木櫻草色刻絲琉璃屏風

    現在,琉璃尚未規模化生產,是非常昂貴的。這座楠木琉璃屏風,應該要幾十兩銀子。

    陳璟看了眼店夥計送過來的屏風,又看了眼大嫂,沒說話。他還以為大嫂不準備送重禮,沒想到大嫂這麼大手筆。

    李氏則不以為意。

    李氏不怕花錢,她只怕旌忠巷的陳氏看輕了陳璟兄弟,所以賣了兩隻玉鐲,換了這屏風。

    那兩隻玉鐲,是她出嫁時,她娘家祖母送給她的添箱之物,她原本打算留給她女兒的,是她李家的傳家寶。為了陳家,賣了就賣了,李氏也不覺得可惜。

    反正,她現在是陳家的媳婦。

    當天下午,屏風就先送到了旌忠巷。

    第二天,陳璟早起,先去把水提了。

    楊之舟依舊在河堤散步。

    兩人隨意說了幾句話。

    見楊之舟臉色,兩臂作痛的癥狀應該沒有半分輕減。好在,這病並不危急性命,也不是很痛苦。

    陳璟提醒了一次,楊之舟沒有當回事,足見不信任陳璟。

    本著醫者本能,陳璟又道:「老先生,還沒有請大夫看病?」

    楊之舟只是微笑:「多謝小友關心……」卻不提看病的事。

    人上了年紀,都有點諱疾忌醫,這個不能硬逼。

    因為楊之舟這病,不關乎生死,陳璟也不好強求,只是笑笑,和楊之舟作辭,回了七彎巷。

    大嫂早已替他準備好了今日赴宴的衣裳。

    陳璟更衣,帶著侄兒陳文恭,去了旌忠巷。

    旌忠巷不同於七彎巷的寒酸。旌忠巷是一條寬闊乾淨的巷子,只住了伯祖父一家人。

    高高的門樓上,「陳氏」二字銀鉤鐵畫。

    大嫂臨時雇來的馬車,在門樓停下,陳璟牽著侄兒的手,下了馬車。

    陳氏的門樓,磨磚對縫的院牆下,硃紅色大門掩在門檐下;門樓之後,就是兩排四間門房,有小廝來往迎客。

    看到陳璟和陳文恭,小廝迎上來:「二爺,大少爺,快請……」

    陳璟頷首,牽著侄兒往裡走。

    「咦,那不是央及嗎?」身後,突然有人道,然後大聲喊陳璟,「央及!」

    陳璟在族學里念書的時候,取了個表字,叫「央及」。

    聽到有人喊他,陳璟站定了腳步。

    只見一個身穿寶藍色雲紋團花湖綢直裰的冠玉公子哥,被一群人擁簇著,正往這邊來。

    待看清喊他的人,陳璟叫了聲:「七哥。」

    這人,是旌忠巷陳氏「玉」字輩子弟中的老七,比陳璟大兩個月。陳璟也是「玉」字輩,但是他和他親哥哥不參與旌忠巷陳氏的排行。

    陳七叫陳瑜,字末人,是大伯最小的兒子。

    旌忠巷的大堂伯,今年六十二歲。他四十歲那年,得了一美婢,寵愛非常,立了側室,沒過幾年就生了陳七。

    因為是幼子,不指望他中興門庭,大堂伯很疼愛陳七,簡直是到了寵溺的地步。

    家長寵溺,陳七就養成了紈絝性子。

    「怎麼就你們來了啊?」陳七打量了幾眼陳璟,然後意味深長問他,「你嫂子和清筠怎麼不來?」

    陳璟之所以能穿越,是因為原本的陳璟死了,被陳七打死的。

    這件事的起因,是因為清筠。

    去年過年的時候,大嫂帶著清筠過來,給大伯母拜年,陳七正好撞見了。

    清筠的容貌,在女子中算佼佼者。清筠身量修長婀娜,一頭濃郁烏黑的青絲,膚白勝雪,眼綻秋波,唇似點殷,貞靜里透出幾分嬌媚,陳七一眼相中,吵著討要清筠去做小妾。

    清筠是陳璟哥哥的通房丫頭,這個陳氏合族都知道。只有陳七那種被寵得無法無天的人才敢開口討要。

    大伯母罵了陳七一頓,說他不懂事。

    哪裡知道,陳七不依不饒,多次上門挑事。

    陳璟的大嫂也幾次去大伯和大伯母跟前告狀。

    大伯捨不得下狠心去管,大伯母就更加不好多管,畢竟不是她肚子里出來的孩子。

    八月中秋,旌忠巷這邊給大嫂和陳璟送中秋禮,陳七又借故上門。

    從前的陳璟,是個悶葫蘆,但是心裡容不得不平。見陳七總是來騷擾他哥哥的通房,一生氣就拿起榔槌要打陳七。

    可憐他一個讀書人,又正在發育,胳膊腿修長卻瘦得厲害,哪裡打得過結實的陳七?

    反而被陳七敲了兩榔槌,暈死過去。

    事後,大嫂跑去家廟哭,說再不管陳七,她就一頭撞死在家廟。最終驚動了伯祖父,才給陳七下了禁令,不准他再踏入七彎巷一步。

    陳七第一次動手傷人,當即把陳璟打得斷了氣,也嚇得不輕。自那之後,他果然沒有再往七彎巷。

    後來陳璟又活過來了,陳七也鬆了口氣。

    因為這件事,陳七受罰,一直歸咎是陳璟害的,陳七和陳璟也算結了仇。

    此刻,陳七身後跟著門客和小廝,顧及身份,他是不會公然對陳璟口出粗語。

    但是他討厭陳璟,看到陳璟,就要故意用輕薄的話語提到清筠,來激怒陳璟。

    「只有我和文恭來了。」陳璟笑笑,對陳七話里話外的挑釁視若不見,也不提清筠,只是道,「七哥最近滿面紅光,這是喜事臨門的徵兆。早有耳聞,七哥在追求惜文姑娘,是不是已經做了入幕之賓啊?」

    惜文姑娘是名妓。

    這年頭的青|樓,格調是非常高的。簡單的說,高檔青|樓賣得不是性,而是愛情和風雅。

    青|樓外有棋樓。

    想要進青|樓,需得在棋樓留詩。若是詩作被姑娘看中了,才有資格進入青|樓,然後打點老|鴇和龜奴錢財無數,最後才有資格見姑娘一面。

    見得到,不代表能睡得到。

    想要做入幕之賓,除了文采,還需要大把的金錢。總之,追名妓的成本非常高,比娶個媳婦貴多了,偏偏那些公子哥樂此不疲。

    陳七早年就在追求惜文姑娘,只可惜人家既看不上陳氏的門第和家財,也看不上陳七的詩才,遲遲不肯見一面。

    這件事,是陳七的心頭痛,是陳七的忌諱,最好不要當面提起,陳氏子弟都知道,陳璟也聽說過。

    陳璟是故意踩陳七的痛腳。

    這話一問出口,陳七臉色驟變。

    陳璟簡直哪壺不開提哪壺!

    陳七是很想打陳璟一頓的,讓這小子嘴賤!

    但是,陳氏家訓,禁止子弟相互鬥毆,而且今天是祖父的壽誕。今天誰敢鬧事,去家廟罰跪是輕的,只怕會被禁足三個月。

    陳七是野馬一樣的性子,最怕禁足了。

    上次敲了陳璟兩榔槌,陳七就跪了一天的家廟,禁足半個月,至今記憶猶新。

    陳七被陳璟踩了一腳,陰沉冷笑了下,心裡恨得牙癢癢,臉上卻堆起假笑:「什麼滿面紅光?央及別打趣哥哥。」然後就上前,親熱摟了陳璟的肩頭,拉著陳璟往裡走,說起家常,「最近讀什麼書?」

    他說話的時候,手在捏陳璟的肩膀,幾乎要把陳璟的肩膀捏碎。

    陳七的手很有力氣。

    陳璟好似不知道疼,笑著道:「最近在讀《傷寒論》。」

    「哦,醫書啊。」陳七的手,捏得更重,想要把陳璟的肩膀捏爛才能出一口氣,「可有收穫?」

    「有點收穫。」陳璟道,表情依舊不變。

    他好像感覺不到痛。

    陳七還在使勁掐他,陳璟覺得好笑,手也在陳七腰間,狠狠掐了下。

    陳璟的手,出得快,收得也快。

    陳七隻感覺,一股子強烈的刺痛,猝不及防的襲來,他「啊」的一聲,失聲呼痛,彎下了腰。

    「七少爺,怎麼了?」

    「七少爺,哪裡不舒服?」

    身後的門客見陳七和陳璟勾肩搭背,心裡都明白怎麼回事,就遠遠跟著。陳璟倒是如常,陳七卻疼得彎下了腰。

    七少爺威風凜凜,怎麼會在文弱的陳璟面前吃虧?

    「七哥,你怎麼了?」陳璟也似茫然不知,問陳七。

    陳七滿眸怒焰,那股子邪門的疼痛,沿著腰際,傳遍了全身,真是怪事,掐一下怎麼這樣痛?他捂住被陳璟掐的地方,額頭沁出了汗。

    跟著他的小廝和門客們都圍上來,反而把陳璟擠到了外面。

    陳璟就笑笑,不管陳七,繼續往裡走。

    直到陳七看不到的地方,陳璟才輕輕揉了揉肩頭。

    他的肩頭,青了一塊。陳七的手,是真的很有力氣。陳璟輕輕揉了幾下,疼痛並未緩解,陳璟也就算了,帶著侄兒,去了正廳赴宴。

    陳七那邊,疼了半晌,才緩過神來。

    等他緩過神時,陳璟已經不見了。

    「混賬,老子弄死你!」陳七在心裡想。面對眾人的關切,陳七也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吞,遲遲吐了句沒事,心裡卻恨得怒焰洶洶。

    這啞巴虧吃的……

    一輩子沒吃過這麼多虧啊,必須討回來,那個陳璟,真是太可惡了!

    陳七在心裡咆哮。

    疼,這邪門的疼……

    他又吸了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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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k2010 發表於 2016-9-8 05:53 PM

第003章三叔

    陳府的壽宴,設在外院的船廳。

    陳璟和侄兒到的時候,已經熙熙攘攘坐滿了客人。今天是伯祖父的八十大壽,望縣稍有頭臉的人家,都來捧場了。

    這樣福瑞的壽宴,總有人想沾沾福氣。

    迎客的,是玉字輩排行第二的堂兄,學名叫陳瑛。陳瑛和陳七是同一個房頭的兄弟。

    「二哥。」陳璟上前,和陳二見禮。

    「央及來了?」陳瑛謙謙君子,笑容倜儻。旌忠巷玉字輩的孩子里,陳二生得最是英俊不凡,「先入座,一會兒就要開席。」

    陳璟道是,帶著侄兒尋了個地方,就坐下喝茶了。

    船廳的左邊,搭了檯子。

    這個時代,還沒有京劇越劇等正規的戲曲。檯子上也是劇,卻是雜劇,有點類似宋代的那個雜劇,包括歌舞、調笑、雜技等。

    來賓看得津津有味,陳璟卻覺得略有遺憾。

    他不算戲迷,卻也愛聽戲。平日里得閑,總有去戲院坐坐。

    後代的崑曲,鑼鼓鏗鏘,旌旗漫卷,台上佳人拋水袖、迴流眄,穠麗嫵媚,勾人魂魄,依依呀呀的唱腔,讓人骨頭裡都酥了。

    那樣的戲曲,才令人回味。

    這個年代的雜劇,沒什麼底蘊,完全沒法子比。

    看了片刻,陳璟就挪開了目光,轉而看船廳里的人。

    旌忠巷陳氏的堂兄弟,除了比較英俊的陳二和比較紈絝的陳七印象深刻,其他人連臉熟都做不到。

    滿場全是陌生人啊。

    「央及……」一個穿著鴉青色暗紋番西花的刻絲直裰的男人,有氣無力喊了聲陳璟的名字。

    陳璟覺得這聲音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

    循聲望去,饒是陳璟自負淡然,也駭得一時無語。

    「三叔,您……」陳璟轉臉,看到擠到他鄰座的男人,頓時語塞,半天不知該說什麼。

    這人是他的三堂叔。

    每年除夕的時候,陳氏要祭祖。祭祖之後,大家吃個團圓飯。去年除夕,陳璟第一次參與陳氏祭祖。

    飯後,大家消遣說話。

    三堂叔新得了一張棋枰,拿出來顯擺。

    那是一張碾玉棋枰,三叔花了五十兩銀子買回來的。棋枰的確很漂亮,愛下棋的人看了都會動心。

    既然有了棋枰,大家就提議下一盤。

    三叔的棋藝,在陳氏家族是公認無敵的。大家一個個敗在他手下。

    陳璟一直在旁邊看。不知誰使壞,推陳璟:「央及也去領教一盤……」大概是覺得陳璟又悶又傻,只會讀死書,不會下棋,想看他出醜,找點樂趣。

    「來,央及也來,三叔讓你十子。」三叔呵呵笑著。

    三叔是個很和藹的人,小輩們都喜歡他。

    他倒不是想為難陳璟,而是沒見過陳璟下棋,有點好奇這孩子資質如何。陳家眾人的棋藝怎樣,三叔都知曉。

    陳璟推卻不過,只得陪著下了一盤。

    很快,他就把陳家公認的棋聖三堂叔殺得片甲不留,三叔和圍觀的眾人當時都傻眼了。

    「三叔,您的棋藝差強人意嘛。」陳璟如實說。

    從此,這位三叔只要有機會,就要纏著陳璟,讓陳璟陪他下棋。每次,陳璟都要把他虐的死去活來,然後他哇哇叫,說陳璟使詐。

    饒是這般,下次他還是要找陳璟下。

    陳璟覺得,三叔有點自虐症。

    玩笑歸玩笑,三叔是個很好的人,沒有長輩的威嚴,也不輕浮,很親切。他的棋藝,在普通人里,算是高超的,只可惜遇上了陳璟。

    三叔心寬體胖,慈顏善目。

    可是,現在陳璟看到的,是什麼啊?

    「三叔,您……您這是腹瀉?」陳璟頓了頓,理了下心緒,仔細瞧了瞧三叔的面相,才道。

    坐在陳璟身邊的三叔,臉色蠟黃,消瘦單薄,身上有股子淡淡的臭味。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半個月前,陳璟還跟他下棋了呢。半個月不見,一個比較喜歡的長輩突然暴瘦成這樣,陳璟覺得觸目驚心。

    「是啊。」三叔有氣無力,眉宇緊皺,「宴席什麼時候開始啊?我特意來給老爺子賀壽……」

    說著話兒,他肚子一頓咕隆咕隆作響。

    他哎喲一聲,捂住肚子快步起身跑了。可能是來不及,已經拉在褲子上了,陳璟隱約聞到了一股子寫出來的糞味。

    才坐下來,又要跑去拉,說明他這腹瀉情況很嚴重。

    陳璟望著三叔遠去的方向,輕微蹙眉。

    大約過了一刻鐘,三叔重新換了件直裰,由小廝攙扶著,慢慢往這邊走來。他尋了個就近的位置坐下。

    「文恭,你自己坐,我去三叔祖那邊。」陳璟對身邊的侄兒道。

    他的侄兒並不怕人,點點頭說。

    陳璟起身,挪到了三叔身邊。

    三叔勉強沖陳璟露出一個笑容,有點尷尬。

    「三叔,我給您搭搭脈。」陳璟道,「我之前看過幾本葯書,學了點本事。」

    「呵,你小子無所不能啊。」三叔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還是把手伸出來,給陳璟把脈。

    他大約是哄孩子玩。

    陳璟認真搭脈。

    正在這時,伯祖父進來了。

    祝壽正式開始。

    三叔和他的兄弟們,需要站在前面,輪流給老爺子磕頭。

    三叔就輕輕拍了下陳璟的肩膀,收回了手:「回頭再搭,三叔要先過去了……」

    他站起身的時候,肚子又是一陣咕隆作響。他痛苦的夾了下臀部,似乎在忍受奔騰之勢。

    這才一會兒功夫啊。

    三叔忍受著想要腹瀉的痛苦,慢慢走到了兄弟那邊,等著給老爺子磕頭。

    「老三沒事?」

    「三弟,你的病還沒好?」

    「老三,若是不舒服,先回去,下次再給爹磕頭……」

    三叔的兄弟們,輪流說了幾句。

    陳璟不知道三叔生病的事。這件事,跟陳璟他們七彎巷沒關係,也沒人特意去通知他們。

    但旌忠巷陳氏的其他人都知曉。

    老三腹瀉浹旬,換了三位大夫都不濟,人一下子暴瘦。看到他艱難站在那裡,大家都關切。

    老爺子也看了三叔好幾眼。

    「沒事……」三叔咬牙,回答了一句。

    兒子輩站好了之後,孫子輩和重孫輩也要上前排隊,排在兒子輩後面。

    陳璟不屬於旌忠巷陳氏,但是他又姓陳。所以,他很識相,沒有往前擠,而是領著侄兒陳文恭,排在了孫子輩的末位。

    他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三叔。

    他看到好幾次,三叔用力的忸怩幾下身子。

    三叔在控制不讓自己泄糞。

    大家站妥,焚了香案,就正式給老爺子賀壽。

    大堂伯先上前,給伯祖父跪下磕頭,拋磚引玉,說了些普通的祝壽話:「祝父親日月昌明,松鶴長春,天倫……」

    「噗…….」大堂伯的話尚未說完,大家就聽到了一聲長長的放屁聲。

    然後,整個船廳里臭氣熏天。

    再然後,就是哐當一聲,有人倒地。

    「三叔!」有小輩大喊。

    三叔最終還是沒有忍住,當場脫糞,導致暈迷。

    船廳里除了陳家子弟,還有賓客。

    一時間,大家都亂了,紛紛捂住了口鼻,蹙眉想往外走。

    這場壽宴,被毀滅殆盡。

    三叔的兒子、玉字輩排行第四的陳琳上前,大喊:「父親,父親!」

    「愣著做什麼,把老三扛回去。」老爺子見大家亂作一團,六神無主的,氣得大吼。

    都這樣了,是人重要,還是壽宴重要?這些小輩,居然愣著難以抉擇!這讓老太爺很是失望。

    陳琳連忙道是,連忙抱起了他父親往回跑。

    有人跟著一起去。

    陳璟想了想,跟著三房的人一起去了。

    陳七一直在留意陳璟,想找個茬兒,把方才在門口的仇報了。

    看到陳璟跟著三房的人走了,而船廳里,大房的人已經在安排賓客移步別處,沒有陳七什麼事,陳七就招呼了平素總跟著他身後的陳琦和陳琨,一起去三房看看熱鬧。

    陳琦和陳琨是雙生子,今年十四歲,都是四房的孩子,平素很巴結陳七。四房的四叔早年吃喝嫖賭,揮霍無度。後來,四叔幫著大伯處理家裡的庶務,居然敢挪動公帳上的錢,被告發之後,狠打了一頓,從此祭祀的時候不准他參加。

    四房的孩子,也矮了一頭,只得拚命巴結大房,巴結大老爺喜歡的小兒子陳七。

    陳琦在玉字輩排行第十,陳琨排行第十一。

    兄弟三很快到了三房。

    不僅僅陳七和陳十、陳十一來了,也有其他兄弟和叔伯來了。

    三叔臥房外的梢間里,擠滿了人。

    陳七眼光一掃,二叔、五叔、六叔、三哥、六哥、八弟、九弟,全部在場;還有兩位大夫,其中一位叫徐逸,是常往陳家行走的,醫術高超。

    陳璟也在,站在二叔身後,毫不起眼。

    三叔被陳四兄弟抱下去凈身更衣。

    很快,陳四兄弟抬了三叔出來,放在床榻。

    「……今日攪了老爺子的壽宴。早知這般不堪,真不該去的。也是這孝心作怪。」三叔自責,對幾位兄弟和侄兒們說道。

    二叔安慰他:「孝心是無錯的。你生病多時,原是我們疏忽了問候。現在也別多想壽宴之事,大哥會一力安排。老爺子說了,你只需養好病,就是最大的孝順,也是他今年壽誕唯一所盼的。」

    老爺子說這話,就為了堵住陳家眾人悠悠之口,讓他們不敢說什麼抱怨之語。

    「比起攪了壽宴,今日三叔的醜事,要傳遍瞭望縣,更丟人現眼嘍。」站在一旁的陳七心想。

    那些賓客,出去肯定要亂嚼舌根的,誰不喜歡說人家閑話呢?

    好在,三叔平素也不在乎這些。

    陳氏三叔,往日就是個特立獨行、不在意外人眼光的人,否則他也不會因為陳璟會下棋,就整日跑去纏著侄兒討教。

    「徐大夫,請您問診。」二叔說罷,就看了眼徐逸,讓徐逸上前診斷,也同時看了眼人群。

    屋子裡的人,立馬鴉雀無聲。

    徐逸道是,上前診脈。

    陳家三老爺這病,棘手啊,徐逸在心裡默默哀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k2010 發表於 2016-9-8 05:54 PM

第004章用藥

    陳家三老爺大瀉十日,大便如水般向下傾注,自己都無法控制,各種辦法試過,絲毫無用,這讓行醫了數十年的徐逸感到頭疼不已。

    他行醫這幾十年,頭一次遇到這種無法阻止控制的腹瀉,這樣的暴泄。

    陳家三老爺從前有點胖,頗有派頭,現在瘦得皮包骨。

    因為治不好,徐逸也請了自己三位好友,一同辯證。

    各種思路都想了:像清利、峻攻、溫脾、固澀、溫腎等治療腹瀉的辦法,全部試了一遍。

    什麼白頭翁湯、葛根湯、胡柴白芍湯等古今治療腹瀉的要,也全部用了一遍。

    都沒用,全部沒用!

    徐逸有點江郎才盡了。

    他一邊給陳家三老爺診脈,心思一刻不停。

    陳家三老爺躺下的時候,呼吸有點急促,這是這兩天才添的癥狀。

    「三老爺,您這氣急短促,是這兩天才有的嗎?」徐逸問。

    陳家三老爺點點頭。

    徐逸就不再說什麼。

    片刻,他收手。

    「怎樣?」陳家二老爺急忙問。

    「濕盛則濡泄。從前我等診斷,只想著腹瀉定是濕盛有熱,而且跟大腸相關,所用劑葯,皆是在大腸。如今在看,三老爺氣急短促,只怕是肺有熱啊。」徐逸慢悠悠道。

    他是突然想到了這點,終於鬆了口氣。

    他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病因。

    「肺熱?」陳家眾人,包括陳三老爺都懵了下來。

    腹瀉,乃是腸胃的緣故,關肺什麼事?

    這位大夫是不是窮途末路,胡扯一氣啊!

    陳家二老爺臉色不怎麼好,沒有接話。

    徐逸把眾人的眼色看了個遍,道:「肺與大腸相表裡,肺若是有熱,就會下移大腸。大腸受肺的餘熱,才會暴泄不止。從前治病,都是本末倒置,導致病情反覆,至今未愈。」

    肺與大腸相表裡……

    陳家眾人聽了徐逸的話,覺得頭頭是道。他們不曾學醫,聽不出這話有什麼不妥。

    幾個人相視一眼。

    床上的陳三老爺,已經連睜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陳家眾人不能耽誤他的醫治。

    「徐大夫,用什麼葯?」陳家二老爺問,「這次,能好了?若是好不了……」

    「二老爺放心,定然能好!」徐逸自信滿滿道。

    給病家看病,大夫如果猶豫不決,病家也沒有信心。

    一旦沒有信心,這病就難治了。

    所以,只要能確診,徐逸都會很確定的告訴病家,應該如何醫治,讓病家覺得他胸有成竹,這病十拿九穩,病家的心也定了,病也好得快。

    憑藉這個技巧,徐逸在望縣名氣最盛。

    「……麻杏石甘湯,吃上三劑,這腹瀉就能止住。」徐逸見陳家眾人眼底還有點不相信,又保證道。

    麻杏石甘湯是辛涼宣洩,清肺平喘的。只要把肺熱去了,肺熱不再下迫大腸,大腸暴泄也能止住。

    這味葯,有點險峻呢。

    「既如此,全仗徐大夫妙手回春了。」陳家二老爺道。

    他也不懂醫理,不知該說什麼。病總是要治的,不能任由老三這樣啊。

    「不妥!」陳家二老爺身後,突然傳來清脆的一聲。因為在二老爺正身後,二老爺不防備,差點唬了一跳。

    大家都循聲望去。

    說話的,是陳璟。

    陳七頓時就精神了。

    不妥。

    這小子居然說不妥!

    你懂什麼醫理藥理,居然在老大夫面前說不妥!

    「這位……」徐逸常在陳家行走,陳家大部分的老爺少爺,他都認識的。陳璟站在陳家眾人當眾,應該是個主子,但是徐逸沒見過他,一時間也懵了下。

    「這是陳璟陳央及,七彎巷那邊的,他哥哥可是個舉人老爺。」陳七忙跳出來,笑著解釋道,「徐大夫不認識他?」

    因為朝廷取士少,所以科考特別難。

    陳璟的哥哥中了舉人,是很醒目的,望縣無人不知。當然,陳璟的哥哥春闈落第,然後音訊全無,望縣同樣無人不知。他們私下裡猜測,陳璟的哥哥是想不開,尋死了。

    「原來是央及少爺。」徐逸道。

    陳璟不參與旌忠巷的排行,徐逸也不知該稱呼他為幾少爺,只得直呼了他的名字。

    「徐大夫,二叔,你們不知道,央及是學過醫書的。」陳七上前,一把將陳璟從二老爺身後拉了出來,「他方才還跟我說,他的醫術,整個望縣,甚至整個兩浙路,都無人能及。」

    「呵……」人群里不知是誰在嗤笑。

    這種話都敢說,臉皮怎麼這樣厚呢?

    陳家二老爺蹙蹙眉頭,心想七彎巷那邊的孩子,果然是沒人教嗎,怎麼如此狂妄?

    丟陳氏的臉!

    「是不是,央及?」陳七造謠完,還問陳璟。

    陳璟笑笑,道:「差不多……」

    「哈……」陳七幾乎笑出聲。

    真是不要臉啊,給你築個高台,你還真敢爬上去,等會兒下得來嗎?

    徐逸大夫臉上就浮起幾分不快。年輕人不懂事,口出狂言,總叫人不喜。徐逸是大夫,被一個小孩子說不如他,心裡自然不舒服。

    「哎喲!」床上的三叔,又腹痛如絞,控制不住了,想要去如廁。但是他頭暈眼花,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爬起來了。

    他的兒子陳琳連忙把父親抱去如廁。

    陳三老爺每隔一刻鐘就要去通泄一番,痛苦萬分。

    這次傾泄的,仍是水一樣的東西。

    等三叔如廁回來,徐逸和陳璟就徹底杠上了。

    陳七又在一旁煽風點火,想讓陳璟和徐逸斗一斗。看陳七的樣子,是想幫陳璟博得世人的認可。

    其實,他是把陳璟推到火架上。

    「旁的不說,光說我三叔那脈象,脈微欲絕,脈息幾乎快摸不到了,只剩下最後一口陽氣,您不給他暖中回陽,反而給他麻杏石甘湯這種清泄的葯。這一碗葯下去,我三叔最後一口陽氣也要斷了,華佗再世也無能為力。」陳璟對徐逸道。

    說得還挺像那麼回事嘛。

    陳七在一旁聽了,心裡頓了下:這小子不會真的通醫術?

    不可能不可能,他才多大啊?沒聽說過醫術也能無師自通的。這小子從來沒有拜過師,以前一直在族學里念死書,是個書獃子,這點陳七知道。

    他肯定是胡說八道,陳七心想。

    想到這裡,陳七更加高興了。

    他今天,就要讓陳璟在陳氏眾人面前,丟盡顏面,從此旌忠巷陳氏,禁止陳璟入內,就像祖父不准他陳七去七彎巷一樣。

    哼,我不能去你家,你也別想來我家,這樣才公平。

    我今日就要毀了你!

    陳七心裡這樣想著,就越發得意。

    「胡說八道!」那邊,徐逸發火了。

    看看,看看,人老大夫說了,是胡說八道,這小子果然是胡扯的。陳七的一顆心,也歸位了,他笑得越發從容。

    「徐大夫,不如讓央及也給三叔診個脈。」陳七在一旁煽風點火,把徐逸和陳璟的關係挑撥到最緊張。

    「胡鬧!」徐逸氣得吹鬍子瞪眼。

    「徐大夫,別生氣啊,就讓央及兄看看嘛。您不會怕自己技不如個孩子,就故意打壓央及兄?」陳十終於看出了陳七的意思,跟著幫腔。

    「徐大夫,您連小孩子都怕,不給診脈?嘖嘖,您不會是個欺世盜名?」陳十一說。

    徐逸臉色霎時鐵青。

    他狠狠剮了眼陳璟。

    而其他人,也看得出了陳七的意圖,卻沒有吱聲,他們都知道陳七和七彎巷有過節。

    他們都看了眼陳家二老爺,如果二老爺不滿,他們可能會勸說幾分。而二老爺,此刻面無表情。二老爺都不表態,其他人就更加可以裝聾作啞,任由陳七攪事。

    而陳家二老爺,最清楚陳七這位侄兒的。

    陳七是大老爺的寶貝兒子,大老爺真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今天若是不給陳七面子,大老爺那邊,二老爺也不好交代。

    況且,大夫嘛,就是要有底氣,如果被小孩子為難到了,以後誰還信任他?

    這也是考驗徐逸的時候。

    至於陳璟,什麼情況,陳二老爺現在都沒有看明白。他完全不知道這個素日寡言的年輕人現在跳出來是什麼用意。

    想出風頭?

    醫術這種事,他一個外行人能出什麼風頭?

    蠢貨!

    陳二老爺想了想,最後只能用蠢貨二字形容陳璟。

    他們這邊在起鬨,那邊三老爺又被兒子抱去如廁。一會兒功夫,都兩次了,這腹瀉也太嚴重了。

    估計三老爺是熬不過這劫了!

    「不用診脈,我方才在宴席上已經診過了……」陳璟在眾人里,是最平靜的,「一味葯,磨碎熬煮,就能治好三叔!」

    「聽到沒,聽到沒,一味葯呢!」陳七很興奮,對徐逸道,「徐大夫,你一味葯能治好我三叔嗎?」

    徐逸被這麼問到了臉上,臉色鐵青轉漲紅,似開了顏料鋪子。若是旁人,他也能呵斥一番。但是陳七少爺啊,徐逸也不敢,只得忍氣吞聲。他的怒氣,就都轉到了陳璟身上。

    「一味葯?」徐逸氣得哼哼,「好大的口氣!」

    「哼,醫術好,才能大口氣!」陳七好似和陳璟同仇敵愾,怒視徐逸,「央及,快告訴徐大夫,你用一味什麼葯?讓這位老庸醫開開眼界!」

    「央及少爺,老朽的確想開開眼界!」徐逸咬牙切齒道。

    他恨不能扇死這年輕人。

    不知天高地厚。

    「一味車前子,磨成細末,熬煮出來,再用米湯送下,三叔這腹瀉,立馬就能止住。」陳璟道。

    「呵!」徐逸冷笑不止,「車前子,利尿之用!令叔父腹瀉不止,人都要熬幹了,央及少爺怕令叔父受的苦難少了,所以要給他添個利尿!」

    有人偷笑。

    其實剛剛,不少人有點期待的。

    他們不知道陳璟的底細。見他一臉淡然,居然被唬住了,還信以為真,猜測他可能真的深藏不露,期待他能說出個驚天動地的方子。

    直到此刻,大家都無奈搖搖頭。

    這陳璟,今天是瘋了嗎?

    平時他好像挺穩重的。

    今天是被陳七刺激狠了,喪心病狂了嗎?

    「你怎麼誣陷央及!」陳七又笑道,「老大夫,你藥箱里,帶了車前子嗎?快拿出來,讓三叔服下。等三叔好了,你就知道央及的厲害,是不是,央及?」

    拿出來啊,趕緊給三叔服下啊。

    等沒用的時候,看老子怎麼踩死陳璟這孫子!

    若是治死了三叔,就更好了,正好送官,讓你孫子死在牢里。把你們七彎巷都送官,以後清筠就歸我了呢!

    哈哈,陳七在心裡大笑不止。

    徐逸也從未沒受過這樣的刺激,心裡承受能力比較差,被陳七牽著鼻子走,果然從藥箱里,甩出車前子。

    「這不是胡鬧嘛!」陳二老爺見他們越來越過分,居然把治病當成賭氣,知道不能在任由他們鬧下去了。

    特別是徐逸,還是這老大夫,居然也沉不住氣,被孩子說了兩句就急了!

    若是出了人命,陳二老爺少不得要受責罰。今日,他是這裡坐鎮的,他需得負責。

    「末人,央及,你們都出去!」陳二老爺冷了臉,呵斥道。

    陳七陳瑜,字末人。

    「二叔,我出去不要緊啊,央及怎麼能出去?三叔這病,還治不治了?您不盼著三叔好?」陳七把矛頭又轉向了陳二老爺。

    這話,讓陳二老爺也氣了個倒仰。

    「混賬!」陳二老爺發火,「你這般挑撥,意欲何為?滾出去,否則我叫了你父親來!」

    「叫我父親來,我也是這話!」陳七一步不讓,根本不把二叔放在眼裡,「央及的醫術,整個兩浙路都無人能及呢,你們居然不讓他給三叔看病,這是要害死三叔啊!」

    陳二老爺也氣得青了臉。

    「誰說央及有醫術!」陳二老爺呵斥,又盯著陳璟,恨不能把這孩子也打一頓,讓他胡鬧。

    敢說這樣的大話,簡直不知死活!

    「他自己說的。」陳七指了陳璟,「你問他啊!」

    陳二老爺就狠狠瞪著陳璟。

    「二伯,三叔再也經不起折騰了。我這方子,保證藥到病除。」陳璟看著陳二老爺的熊熊怒焰,依舊不見情緒起伏,淡淡道,「若不是三叔病情危急,我也不敢這般冒昧。這樣,我同三叔說幾句話,您看如何?」

    狂妄!

    陳七就喜歡這狂妄!

    陳璟已經順著陳七給他豎起的杆子,越爬越高了。

    梢間和臥房,只隔了一道簾幕,外面的爭吵,陳三老爺在裡頭是聽得一清二楚的。

    他們爭執這過程中,陳三老爺又拉了三回,都是拉光水。

    最開始,陳璟說陳三老爺脈微欲絕,只剩下一口陽氣,陳三老爺覺得正是如此。徐逸還說有熱,陳三老爺感覺不到自己有任何的熱。

    他是真的怕了。

    再拉幾回,他就要虛脫而亡。

    他現在,不敢吃東西,不敢喝水。不管吃什麼、喝什麼,立馬就要拉出去。拉的過程,比吃的過程痛苦多了,他寧願不吃。

    他都好幾天滴米未進。這種情況下,徐逸還要給他傾瀉,他怕是扛不住啊!

    「你......你去請你二伯和央及進來。」陳三老爺拼了一口氣,對兒子陳琳道。

    陳琳是個沒主見的人。

    他道是,立馬出來。

    陳二老爺和陳璟就掀起簾幕,進到了臥房。

    臥房能聽到梢間說話,自然,梢間也能聽到臥房的聲音。

    陳七在外面側耳傾聽。他真怕三叔不同意讓陳璟整治,否則今天他這局,就白設了,也浪費了這麼多口水。

    結果,陳七聽到他三叔有氣無力道:「……就用央及的方子……央及這小子,自己買了本棋譜,就學得了無人能及的棋藝……醫術,還能比棋藝難?央及說他自己看透了書,他就是看透了的,我相信央及……」

    切!

    明明是陳七希望的結果,但是聽到這裡,陳七仍是覺得不爽:哼,相信央及!等他治死了你,你就去閻王跟前哭。

    「二伯,我這方子呢,雖然看起不起眼,卻絕對有效。現在,我怎麼解釋,也能給人反駁的機會。聞言不如眼見,讓三叔喝下去,試試看。二伯,您看,米湯是無毒的,車前子更不會傾瀉,就一味葯,喝下去怕什麼?」陳璟見二伯還在蹙眉,就轉而對他道。

    陳二老爺還是不放心。

    但是,老三自己說相信陳璟的,眾多兄弟和子侄都聽到了。哪怕他死了,也是陳璟的責任,就和陳二老爺沒關係。

    摘清了關係,陳三是不是被治死,陳二老爺就沒有那麼關心了。

    「好……」陳二老爺終於答應了。

    陳七在外面聽到了,也是開心非常。

    他挖了個坑,陳央及那小子使勁往裡跳,攔都攔不住。現在,他終於跳進來了,陳七準備埋土了!

    舒坦吶!

    等陳二老爺和陳璟從臥室出來,陳七就跟著陳璟。

    「快,去廚房要了米湯……」陳七很殷勤。

    陳璟道了句謝謝,就開始磨車前子。

    其他人,都在等結果。

    徐逸也沒有走。他受了這麼大侮辱,不等個結果,他怎麼甘心?

    車前子磨好了,陳璟去煎藥,陳七跟著他。

    「央及,你若是治好了三叔,我送你一份大禮!」陳璟在廚房煎藥的時候,陳七湊在一旁,笑著哄道,「你想要什麼?」

    陳璟認真想了下,道:「以後,你見到我,就作三個揖,畢恭畢敬!」

    這是要陳七尊重他。

    「好,沒問題。」陳七哈哈笑道,一臉奸計得逞的模樣,「若是沒治好,你可敢接受懲罰?」

    「自然了。」陳璟道。

    「那好,若是治不好,你就掛一塊『吾乃狗』的牌匾,脫光上衣,從旌忠巷爬回七彎巷,如何?」陳七笑著道。

    陳璟看了眼陳七,笑了笑,道:「好,一言為定!」

    等陳璟熬好了葯,從小廚房回到梢間的時候,陳七跟在他身後,一臉的笑。他沒有跟著陳璟進臥室,而是招呼了陳十和陳十一,跟他們耳語幾句。

    陳十和陳十一滿臉壞笑,快步跑了出去,好似去辦什麼事。

    「他們要幹嘛?」有人看見了,悄聲嘀咕。

    「捉弄人唄。」另一位堂兄回答,「末人這是要整死央及……」

    臥室里,三叔就著米湯,把車前子葯湯喝了下去。

    三叔的兒子陳琳有點緊張。

    陳二老爺也緊張,真怕治死了。

    陳璟倒悠然。

    其他人也在等結果。

    陳七則很得意,一直在笑。

    徐逸也是冷笑:車前子、米湯,呵呵,要是治病這麼容易,還要大夫做什麼?愚昧。這戶人家,仗著有錢就這般欺負大夫,哼!沒有大夫,錢能買到命嗎?

    梢間的眾人各懷心思,臥室的眾人也是情緒各異。

    時間慢慢流逝。

    很快,一刻鐘就過去了。

    梢間里,有人沉不住氣,低聲道:「一刻鐘了,三叔沒有去拉,這是好了嗎?」

    陳七依舊微笑。

    一刻鐘就知道是不是好了?可笑呢。

    然後,半個時辰過去了。

    徐逸先坐不住了。

    陳三老爺這病,一直都是徐逸看的。自從發病,陳三老爺吃什麼,立馬拉什麼,甚是拉光水;不吃的東西,最多也撐不過半個時辰,就要去拉一次。

    如今半個時辰過去了,臥室里居然沒有動靜!

    陳七卻不知道,他依舊在幻想美好的場景:掛著『吾乃狗』的牌子,從旌忠巷爬回七彎巷,哈哈,想想就好開心!

    這時,陳十已經回來了,一臉壞笑跟陳七耳語:牌子做好了。

    陳七眉眼飛揚,開心極了。

    半個時辰過去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

    徐逸坐不住了。

    一個半時辰過去了,陳七臉上的笑也掛不住了。雖然他不停安慰自己,仍是感覺有點棘手。

    兩個時辰過去了,陳二老爺終於從臥房出來。

    眾人立馬把目光投在他身上。

    「沒想到,央及的確醫術高超,老三已經不拉了,睡著了!」陳二老爺笑著道。

    哐當一聲,陳七從椅子上栽了下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fk2010 發表於 2016-9-8 05:55 PM

第005章詢問

     陳七臉色煞白!

    他是萬萬難以置信的!

    「好……好了?」陳七艱難從地上爬起來。

    他這麼一摔,把大家的目光都引了過來。看著他爬起來,一家子兄弟叔伯,也沒人上前幫忙。

    他平素在家裡就霸道,看不慣他的,大有人在。

    「都散了!」陳二老爺不理會呆若木雞的徐逸大夫和臉色慘白的陳七,對眾人道,「別在這裡吵了老三歇息。」

    然後他又對陳璟道,「央及,你伯祖父等著我遞信,我先去了。你留下來,照看你三叔一二。若是病情起了反覆,再派人告訴我們……」

    「不會有反覆的。」陳璟保證道,「二伯,你放心忙去。」

    陳二老爺點點頭。他又交代了幾句三老爺的兒子陳四。

    然後,他就領著眾人走了。

    臨走前,陳二老爺看了眼徐逸和另一位大夫,想說什麼,最終話到嘴巴又咽了下去,露出一個失望的表情,錯肩而過。

    徐逸和另一位大夫立馬臉上火燒火燎的。

    那眼神,比打他們一巴掌還痛!

    徐逸的唇色都白了。

    陳家眾人,隨著陳二老爺散了出去,陳璟也轉身進了臥室,梢間里就只剩下了陳七和徐逸等人。

    「徐兄,咱們回?」徐逸同來的大夫勸徐逸。

    徐逸回神,頓了半晌才道:「我想不通,我要親口問問央及少爺……」

    同來的大夫拉住了徐逸,悄聲道:「下次再問,人又不會跑。咱們還是先走。」

    徐逸給陳三老爺治了十天,讓陳三老爺暴瘦,差點把人給治死了。

    結果,陳璟一味葯,用米湯松下,陳三老爺的暴泄就止住了。

    這說明什麼?

    說明徐逸無能啊!

    如果陳璟也是用很難的方子,這話就另說了!陳璟用了這麼簡單的方子,讓陳家上下怎麼想?

    等陳家人回味過來,侮辱一番徐逸,豈不是乞討沒趣?

    若這件事再傳出去,以後還怎麼在望縣行走啊?丟人不丟人?

    趁著人家現在準備留幾分薄面,還是趕緊撤。

    「不行,我定要問問。」徐逸不肯走,很固執。

    他想不通。

    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位車前子就治好了陳三老爺?

    車前子,多麼普通的葯,徐逸能把車前子的藥性一一背出來:性味甘寒,入腎、膀胱、肝、肺經,清肝明目、利水通淋、清熱化痰。

    到底是那個功能,能治好腹瀉?

    完全跟腹瀉扯不上關係!

    徐逸想不通。

    他從醫一輩子,對醫學入迷。這次,他又辛苦鑽研陳三老爺的病,一籌莫展時,被一位車前子治好了。若是不知道緣故,徐逸只怕是吃不下也睡不著了!

    「徐兄,那位少爺住在七彎巷。您若是真想問,改日我陪你登門。現在,還是趕緊走?」友人再三勸。

    徐逸看了眼臥室,陳璟還沒有出來的意思,徐逸也不好貿然闖進去,只得咬牙作罷,跟著友人一起,離開了陳家。

    陳七也從三房出來。

    他依舊鐵青著臉。

    他一點也不想在這個家裡呆了,狠狠把腳邊一顆石子踢得遠遠的,陳七轉身就往外走,想出去透透氣。

    遠遠的,陳十和陳十一兄弟倆高高興興的來了。

    他們手裡,拿了那塊牌子,是陳七吩咐他們去做的。

    瞧見陳七,兄弟倆還沒有看清陳七的表情,就愉快招呼:「七哥,七哥,快看看這塊牌子!」

    「吾乃狗」這三個字,是很粗俗的。

    這是世間俚語,若是讓家裡長輩看到,定然要罵陳七的。

    陳七真是想盡了辦法想整陳璟。

    他當時想得很美好。

    可是現在看到這塊牌子,他覺得刺目剮心!

    「七哥,你看,做得如何?有點重,等央及從旌忠巷爬回七彎巷,勒斷他的脖子!」陳十沒有留意到陳七不正常的臉色,笑著把牌子舉給陳七看。

    陳七一肚子火,又碰到這麼個二貨兄弟,惱羞成怒,狠狠摑了陳十個耳光。

    陳十被他打得懵了,牌子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耳邊嗡嗡作響,半晌沒有回神。

    一旁的陳十一不由縮了縮肩頭,不著痕跡後退了半步。

    「做得好,的確做得好!」陳七面目猙獰咆哮,「你給老子掛著,要是取下來,我就把你頭扭斷,聽到了未?」

    他胡亂從地上撿起了牌子,不由分說套在了陳十脖子上。

    陳十捂著臉,眼裡就泛起了淚花。到底只是十四歲的孩子,又茫然又委屈,被陳七打了一巴掌,又被陳七粗暴的掛上了這塊惡俗恥辱的牌子,眼淚都擠出來了。

    「哭,你敢哭!」陳七越瞧越氣,滿腹的怒氣都在陳十和陳十一身上,「沒用的東西,就知道哭!一點小事辦不好,要爾等何用,還不如都拉去餵了狗……」

    他氣得臉通紅。

    陳十一見這樣,仍是不知道何事,見陳七這樣打罵他的胞兄,鼓起勇氣,低聲道:「七哥,要是這牌子做得不好,我們再去做……」

    「啪!」

    陳十一話沒有說完,也被陳七反手扇了一個巴掌。

    「做做做!你這麼喜歡這牌子,好啊,再去做一個,你也掛著,你們四房一人掛一個!」陳七咆哮。

    陳十一低了頭,不敢接話。

    「末人!」身後一聲厲喝,喊了陳七的字,打斷了陳七對兩個堂弟的打罵。

    聽到聲音,陳七後背一涼,頭皮發緊。

    他站著沒敢回頭。

    「鬧什麼?」說話者快步上前,看到情況,濃眉緊擰。

    陳十掛著那塊粗俗牌子,又捂著紅腫的臉,無聲哭得可憐,陳十一臉上也有五個清晰的指印。

    「二哥。」

    「二哥……」

    「二哥……」

    來者是陳瑛,旌忠巷玉字輩排行第二,字訪里,是陳大老爺的嫡子,深得陳大老爺和陳老太爺的喜歡。

    因為陳氏玉字輩的長子夭折,所以行二的陳瑛是長孫,是未來家族的繼承人。

    陳瑛沉穩練達,聰慧能幹,這是他比較突出的優點。

    而他最突出的有點,是生得美,讓人見之難忘。他遺傳了他母親的容貌,一頭濃密烏黑青絲,一雙明亮嫵媚丹鳳眼,眉梢斜飛入鬢;橢圓的臉,精緻似畫,鼻樑筆挺,唇峰微薄;下頜曲線堅毅,美卻不失剛毅,沒有嫵媚,。

    今年已經三十三歲的陳瑛,因為養尊處優,臉上沒有半點歲月痕跡。

    陳瑛掃了眼這三個弟弟,然後看到了陳十脖子上的牌子,聲音頓時就冷了:「取下來!」

    他甚至沒有多問一句這牌子是怎麼回事,是誰讓做的,為什麼要做等等。根據他對兄弟們的了解,陳瑛一眼就能明白是怎麼回事。

    他是不會在陳十和陳十一面前,數落陳七的不是。畢竟,陳七才是和陳瑛一個房頭的兄弟。

    陳十如臨大赦,立馬把這塊牌子丟了。

    陳七不甘心,瞪了陳十一眼。

    陳十嚇得低垂了腦袋。

    「末人,祖父找你,跟我去松鶴堂。」陳瑛不理會陳十和陳十一紅腫的臉,轉身對陳七道。

    陳七恭敬道是,也低垂著腦袋,不見半點囂張,乖乖跟著陳二去了祖父的院子松鶴堂,溫順極了。

    心裡有很多問題,比如為什麼祖父找他等,陳七都忍住不敢問。

    對於他父親,陳七是不怕的。這個家裡,他唯一怕的,就是二哥和祖父。在二哥面前,他似避貓鼠兒般,恭恭敬敬,不見平的蠻橫和紈絝。

    兄弟倆很快就到了松鶴堂。

    陳大老爺和陳二老爺也在。

    祖父坐在正位,表情肅穆威嚴,陳大老爺和陳二老爺就畢恭畢敬的。

    「祖父,父親,二叔……」陳二和陳七進來,一一問話。

    老太爺微微抬了抬手,讓兄弟倆噤聲,卻並沒有招呼他們坐。

    兄弟倆就不敢造次,站在一旁。

    「……你接著說。」陳老太爺看了眼陳二老爺,讓他繼續剛剛的話題,沒有理會兩個孫兒。

    陳二老爺道是,又接著說起來:「……央及一再保證,說那葯溫和,絕不是什麼虎狼之葯。一味車前子,用米湯送下。米湯也是溫和滋養的。老三病得急了,跟我說,他想吃央及的葯。

    我想著,老三好似和央及走得挺近,他們叔侄感情好,他應該更知道央及的底細。所以,我就同意讓央及用藥。

    著實奇怪,那藥用下去,老三的腹瀉立馬就止了,見效簡直驚人,跟靈丹妙藥一般。我想著父親和大哥還在等消息,等老三那邊睡下,就急急過來回稟了……」

    陳大老爺聽完,鬆了口氣,道:「這是老三的造化。他病了這些日子,我瞧著夠懸,還以為他命數已至。如今撿回了條命,都是祖宗保佑。」

    陳老太爺卻沉默一瞬。

    「這世上,可沒有靈丹妙藥!」陳老太爺道,「央及那小子,定然使了什麼法兒。去請了央及來,我問問他。」

    陳七聽到這話,不由暗暗收緊了袖底的手。

    他真怕陳璟把他捧殺陳璟的事說出來。

    陳璟可能不明白陳七在三房的用意,但是老太爺這樣精明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陳七的心思。

    在自家內訌、欺負自家兄弟、不顧叔父生病的死活,隨便哪一條拉出來,都夠禁足三個月的!

    陳七心裡兜兜轉轉的,那邊,陳二老爺已經吩咐小廝兒,去三房看看情況。若是三老爺還在睡覺,就讓央及先過來。

    很快,陳璟到了松鶴堂。

    陳璟先跪下,給老太爺磕頭:「孫兒給伯祖父賀壽,祝伯祖父海屋添籌、耆英望重,天保九如,壽同南山!」

    「好孩子,起身。」陳老太爺眉宇間,露出幾分溫和。

    今天因為老三賀壽時發病脫糞,弄得船廳臭氣轟天,大家幫著安頓賓客,重設宴席,又忙著照看老三,直到現在,都沒人正式給老爺子賀壽。

    陳大老爺之前有賀壽,還被打斷了。

    所以,八十大壽第一個完整恭賀的,是陳璟。

    老太爺不由笑了笑。

    他覺得陳璟很心細。

    老太爺喜歡細心的孩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k2010 發表於 2016-9-8 05:55 PM

第006章高手

陳璟給伯祖父拜壽之後,伯祖父微微笑了一笑,然後就問起陳璟的診斷和用藥。

    陳璟給三叔用的法子,並非他原創,而是明代《名醫類案》里的一個記載驗方。

    像三叔那樣的暴泄,很難遇到一次。

    中醫的發展,和其他技藝一樣,也是慢慢累積。累積不夠,有些病就是看不準,這跟醫術高低沒有關係。就像登山,沒有一步步的攀爬,是到不了頂峰的。

    陳璟所接受的教育,是在前人積累的基礎上,所以他等於站在了山峰。而這個時代、整個時代的醫學,都在半山腰。

    等伯祖父問起用藥的原因,雖然他們不通醫理,陳璟還是一一解釋。

    「……三叔那病,就是個腸道失調。

    小腸有泌別清濁的功能。人飲食,至腸胃時,小腸將水谷中的『清』分出來,再由脾臟輸布全身,而將『濁』的部分下注大腸;大腸再將水分吸收,剩下的成了大便,排除體外,水分則滲入膀胱從尿排出。

    三叔那暴泄,清濁不分,全部走大腸,故而暴泄不止。我用的車前子,性味甘寒,入腎、膀胱,有利尿的作用。只要小便通利,水濕不走大腸,清濁自分,暴泄就自止了。」陳璟道。

    等他說完,屋子裡的幾個人都愣了一瞬。

    「就這樣簡單?」陳二老爺錯愕。

    陳璟用的方法很簡單,不通醫理的人也明白:他就是用車前子利尿,用利尿來治療暴泄。

    那麼可怕的暴泄,幾乎要了陳三老爺的病,陳璟只是用利尿的方法…….

    這若不是治好了,誰也不會相信這番說辭的。

    怪不得治病之前,陳璟一直不解釋他的用藥,只說先試試。這等解釋,沒有事實,是很難叫人信服的。他一旦說出來,大家定然要笑話陳璟大膽狂妄,妄想用這種方法治好暴泄。

    偏偏他治好了!

    這……

    就算事實擺在面前,陳二老爺都覺得難以置信。

    「治病就是這麼回事。」陳璟笑笑,「用藥如用兵,貴在精而不在多。只要對症,再平淡簡單的葯也能出奇制勝。」

    聽到這話,屋子裡又是一靜。

    一直站著的陳七腿都酸了。但是聽到這話,他還是翻了下白眼,心想看把你小子狂妄的。「治病就是那麼回事」,這種輕描淡寫的語氣,這種傲視醫學的態度,真的很欠抽啊!

    天下聞名的大夫,才敢這樣說話呢!

    你陳璟不過偶然運氣好,治好了一例,就這般不知天高地厚。

    「央及有奇才……」陳大老爺呵呵笑了,讚賞陳璟。他和陳二老爺一樣,心裡頗為震撼,對這種方法仍是覺得奇怪。

    還真的治好了。

    唉,原來治病也有捷徑啊。

    陳璟這小子,是怎麼找到這捷徑的?

    「好了,你們都去。」伯祖父最後開口,「外頭還有賓客,老大你帶著訪里去待客;老二還去三房,看看情況,老三那兩個兒子一點用也頂不上,你去坐鎮,免得他們婦人孩子的,亂了套。」

    被點名的陳大老爺、陳二老爺和陳二陳瑛都道是,轉身要走。

    陳七就慌了:我呢我呢?不讓我走嗎?

    他連連給父親和二哥使眼色。

    陳大老爺想說點什麼,給老太爺求個情,卻被陳二拉了下,阻止了陳大老爺的求饒。

    老太爺雖然不管事,卻對子弟頗嚴,最討厭兒子們護著孫兒。

    等幾個人出去,老太爺又對陳七道:「末人,你先去西次間稍坐,我還有話問你。」

    陳七都要哭了。

    什麼有話問?您留著單獨責罵我。

    罵完之後,估計又要被禁足了!

    他也不敢違逆老太爺,低低道了聲是,乖乖去了西次間等候。

    松鶴堂的正廳,就只剩下陳璟和陳老太爺。

    「央及,你坐下。」老太爺道。

    陳璟從進來就一直站著說話。伯祖父和伯父們面前,輪不到陳璟坐著答話。直到眾人都散去,老太爺才免了虛禮,讓陳璟坐下。

    「是。」陳璟就依言,坐在了方才二伯坐的位置上。

    老太爺已經八十,偏瘦,鬢角花白如雪染。他精神矍鑠,滿面紅光,看上去比他實際年紀小十來歲。

    別說古代,就是後世醫學那麼發達,在八十歲能有這等健朗,也是非常難得。

    比如大伯父,今年六十二,看著還不如老太爺有精神。

    老太爺眸光炯炯。

    頓了頓,老太爺才說:「央及學了醫術!是哪位高人指點的?」他的語氣非常肯定。

    旁人可能以為陳璟是運氣好,或者碰巧治好了陳三老爺,老太爺卻不這麼認為。

    活了八十歲,治下這份龐大家業,老太爺的眼光依舊不失年輕時的精明犀利。就像陳璟所言,用藥貴在精而不在多。能這麼精準對症用藥,用藥又這般平淡無奇,陳璟的醫術,遠遠高於世人的想象。

    爐火純青的醫術,才能做到化簡單為神奇。

    這等高超醫術,不應該出現在陳璟這樣十六歲的年輕人身上。

    「並沒有人指點。」陳璟道,「家裡有幾本醫書,《黃帝內經》《難經》《金匱要略》等,都是兄長買的。念書累了,我也會讀來消遣,一來二去,就記得個滾瓜爛熟。」

    七彎巷那邊有醫書,這個陳老太爺知曉。

    陳璟的先父母身體很不好。

    他先父一開始還算不錯的,而後竟倏然消瘦,後來就慢慢靠藥罐養著。陳璟的母親,一連生了七個孩子,卻只養活了陳璟和他哥哥陳璋,足見他母親自身是有大問題的。

    父母雙雙臥床的那些日子,陳璟的大哥陳璋心裡也煩躁。大夫說話,時常沒個准,陳璋自負聰明過人,就花錢買了葯書,自己在家裡研讀,想自己來醫治父母。

    可最後,陳璋還沒有讀出個名堂,他父母就去世了。

    父母去世之後,陳璋放下了學醫這條路,安心讀書,次年就中舉。

    陳璋是陳氏玉字輩子弟中,最為傑出的。無奈他生在七彎巷,若是生在旌忠巷,沒有家裡那些瑣事煩心,只怕進學更早。

    而陳璟說,他隨便看看葯書,就能背熟,應該不是假話,從他這次出手治病就可以看出。

    難道這孩子,比他兄長更有天賦?

    怎麼聽聞從陳璟有點獃頭獃腦,不及他哥哥半分聰慧呢?

    陳老太爺自詡看人目光精準,卻也看不出來陳璟話里的真假。這孩子一派淡然,被陳七刁難不憤怒、治好了老三也不自誇,好似只是做了件隨手之事,沒有半點假裝。

    這份榮辱不驚,讓見多識廣的陳老太爺心裡納罕。

    「……原來央及是自學成才。」陳老太爺笑了笑,然後又微露嚴肅,「學醫,算個出身,到底不如讀書。自從科舉這一制開立一百三十餘年,咱們望縣,總共出了五十名秀才,二十一名舉人,三名進士,算得上聲名顯赫的。」

    一百三十餘年前,才有科舉……

    那這是唐朝嗎?

    陳璟心裡,微微起了點漣漪。

    而後,這點漣漪又快速消去。夏氏梁國,夏氏梁國,這個時空在歷史上不存在,為什麼非要套進自己熟知的歷史里去?

    他無奈在心底笑了笑。

    科舉制有了一百三十多年,整個望縣出了三名進士,二十一名舉人,這的確是高產!

    要知道,每三年一次的春闈,總共才錄取進士五十人。那是全國的參考人數。

    望縣這個小地方,一百多年能出三位,實屬難得。

    至於那二十一名舉人,其中就有陳璟的哥哥陳璋。

    陳璋是陳氏這幾百年來,第三個舉人。

    足見,這科舉有多難啊?

    偏偏,如此難,大家還趨之若鶩。

    陳老太爺現在說這些,陳璟都能預料到,他接下來要勸陳璟不要走歪路,讀書才是正道。

    果然,陳璟心裡想著,陳老太爺已經開口:「你哥哥是陳氏這一百三十餘年裡,第三位舉人。你是個聰穎過人的孩子,也該好好念書,走科考這條路。像醫者,雖能救人性命,卻也只是奇技淫巧,萬事不由己……」

    這話,算是諄諄教誨。

    他沒有多提陳璟哥哥現在的下落。

    大概,陳家也不願意相信陳璟的哥哥去世。陳家還指望這舉人能中個進士,給家族添增光彩呢。

    陳璟沒有當面反駁老太爺。早已分了家,旌忠巷也管不到七彎巷,陳璟念書還是學醫,老太爺能建議,不能管束。

    所以,陳璟恭從道:「是,孫兒謹記。」

    老太爺就很高興。然後他又道:「……今早你大伯拿了禮單我給瞧,你嫂子送的那扇屏風,價值不菲。你哥哥不在家,你們也該處處節省,不該如此破費的。」

    「這是我們的心意,伯祖父的壽誕,我們還只怕送得寒酸了。」陳璟道。

    陳老太爺又笑笑。

    他沒有說幫助陳璟一家人的話。

    陳家合族都知道,陳璋娶的那位李氏,最是爭強好勝,不肯受人半點恩惠。早就聽聞他們日子拮據,結果老太爺的壽宴,李氏送的禮都快趕上大房的了,特別貴重。

    那等心高氣傲的女人,不能主動去說幫助她,否則就是輕看了她。

    「知道你們孝順。」老太爺道,「時辰也不早,你還沒有吃飯。去前頭吃了飯,早點回去,免你嫂子掛念。」

    陳璟道是。

    他從松鶴堂出來,去了趟三房。

    三叔已經醒了,精神仍是不好。

    拉了那麼久,三叔整個人都虛空了。

    那碗車前子湯用下去之後,解了兩次小便,卻已經不拉了。三房眾人見陳璟又折身回來,三嬸、四嫂、幾位堂妹堂兄堂弟等,少不得客氣一番。

    「煮了車前子就米湯,擱在三叔床前,什麼時候渴了就當水喝。今天就別吃東西了,明早起來,煮點米粥,再煮點蔬菜湯。三叔已經好幾日沒有吃東西,蔬菜湯升胃氣,讓腸胃能正常運轉。吃一兩天米粥和蔬菜湯,就可以正常吃飯了,別太油膩,吃些清淡的。」陳璟一一交代。

    三房的人聽了,認真記下。

    然後,四堂兄去抓藥了。

    「你們都出去,我和央及說說話兒。」三叔有氣無力,強打起精神。

    眾女眷就紛紛退出去。

    「且卷,你去大廚房,要份飯菜。你央及哥還沒有用膳。」三叔又對他的第二個兒子說道。

    他的第二子,在陳氏大族裡排行第九,名瑋,字且卷,今年十三歲。

    陳九聽了,恭敬道是,轉身去了。

    屋子裡只剩下陳璟和三叔的時候,三叔半坐在床上,聲音虛弱無力氣:「央及,今日多謝你……」

    陳璟笑笑,道:「要不是三叔相信我,我再好的本事也無計可施。三叔不必謝我,原是一家人,豈有見死不救的?」

    三叔欣慰點點頭。

    他是認定陳璟有大才的,從下棋就可以看得出來,這孩子將來非池中之物。特別是陳璟這份少年老成,簡直叫人咋舌。

    陳三老爺快五十的人,都不能如此淡然。

    他單獨留下陳璟,並非單單道謝。

    「今天末人鬧得過分,我雖連爬起來說句話的力氣都沒有,卻聽得清楚。」三叔嘆了口氣,「你二伯在場,也沒管,你別怪他。你二伯是庶子,素來謹小慎微,不敢多走一步,怕得罪人。等我好了,末人那小子跑不了,三叔替你討回公道。」

    陳璟沒想到三叔是單獨說些句話。

    他笑笑,道:「三叔,您安心養病。七哥只是被寵壞了的孩子,我哪裡跟他一般見識?」

    正說著,陳九端了飯菜來。

    陳璟就在三房這邊用了膳,然後找到了他的侄兒陳文恭,一起回了七彎巷。

    他嫂子問他,今天有什麼有趣的事,陳璟沒提今天看病的事,只是簡單把三叔生病之事說了下。

    ——*——*——

    松鶴堂那邊,陳璟走後,陳老太爺把陳七叫進來,問他:「今天在三房,你做了什麼好事?」

    老太爺語氣清冷。

    陳七心裡就打顫。

    他色厲內荏,對下人和兄弟們兇狠,卻不敢在老太爺跟前囂張半分。被老爺子一說,心裡就怯了大半,嚅囁道:「……沒……沒做什麼。他們……他們不相信央及,孫兒還幫著說話了。」

    「呵!」老爺子冷笑了下,「你們兄友弟恭,這很好,我也放心了。」

    用這種冷嘲的語氣,說讚賞的話,叫陳七毛骨悚然。陳七知道老爺子在說反話。

    「往日總教導你要和睦兄弟,如今總算有了出息,聽進去了。」老太爺繼續道,「既這麼有出息,不能總荒廢了你。從明日起,你就跟著我念書,住在松鶴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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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k2010 發表於 2016-9-8 05:56 PM

第007章已任

四五天過後,三叔徹底痊癒。

    這件事,除了陳家上下和徐逸那兩位大夫,其他人並不知情。就算出去說,也不會有人相信。

    故而,陳璟的生活沒什麼改變。他的醫術,依舊無人知曉。

    旌忠巷那邊提到陳璟,也只是說:那孩子怎麼就蒙對了?

    他們對陳璟的運氣更加好奇,從未想過陳璟真的有醫術。

    又過了兩天,就到了四月初一。

    到了四月,春漸暮,百花凋零,碎蕊滿地,唯有荼蘼枝頭繁茂,花盛香濃。

    三叔身體恢復了些,親自到七彎巷,請陳璟再給他複診。

    「已經調理得當。這浹旬至半月,還是飲食清淡。」陳璟笑道,「飲食上稍加留心,就不會再犯,三叔寬心。」

    三叔鬆了口氣。

    病已經確定無礙,三叔心情也好,要和陳璟對弈。

    陳璟見他暴瘦如斯,還有如此興緻,就高興答應了。人的心態好,說明他樂觀。只要樂觀,自身的正氣就足,病也好得更快。

    兩人依舊下敵手棋,陳璟執白先行。

    一邊布局,三叔就同陳璟說了些旌忠巷的閑話,特意提到了陳七:「……末人被老太爺關到了松鶴堂,親自教導他念書,聽說他快要瘋了。」

    說到這裡,三叔哈哈大笑。

    陳七那日在三房,不知輕重,借著三叔的病,準備給陳璟難看,很快就傳到了老太爺的耳朵里。

    不友兄弟,不敬尊長,這是陳氏家訓里的大忌。

    老太爺知曉陳七,被陳大老爺寵得緊,是只沒有籠頭的馬,最受不得管束,也最不喜歡讀書。比起責罵訓斥,還不如給他禁足。

    禁足還有期限,而關在松鶴堂念書,是沒有期限的。

    看不到頭的禁足和讀書,幾乎逼瘋了陳七。

    三叔也出了口氣。

    「七哥最怕禁足和念書,伯祖父這次是對症下藥了。」陳璟也笑了。

    說心裡話,他並不記恨陳七。說到底,陳七隻是個十七歲的孩子,思想和心智都還有塑造的可能。他不過是被寵壞了,不懂事,遇到委屈就想報仇,才下套子想害陳璟。

    如果沒有他,陳璟估計也不能順利給三叔用藥。這點來說,陳璟還是感激陳七的,雖然陳七的本意並非幫忙。

    假如能嚴加管束,誰知道陳七將來能不能有番作為?

    孩子嘛,難道要他和一個孩子置氣?況且穿越而來的陳璟,也沒在陳七跟前吃虧。

    若不是陳七打死了從前的陳璟,現在這個從異世而來的靈魂,也許還無處安托呢。

    「可不是?」三叔笑得幸災樂禍,「老大還想去求情,被訪里勸住了。倒是末人的生母蘇氏,去了松鶴堂,給老太爺磕了三個頭,說多謝老太爺親自管教末人。真沒想到,那個蘇氏還有點見識……」

    訪里,是陳二陳瑛的字。

    陳二是嫡子,陳七是庶子。陳七不爭氣,也許陳二會更加輕鬆些。有個被父親寵溺又爭氣聰明的庶弟,壓力應該會大點;反而,有個紈絝庶弟,陳二就不需要有什麼擔心。

    這是旌忠巷大房的事,跟陳璟扯不上半點關係。

    他笑笑,專心和三叔下棋,不多評價。

    三叔的棋力,其實遠在楊之舟老先生之上。但是陳璟對他,從不留情。因為三叔很痴迷圍棋,若是讓他知道有勝利的可能,只會增加他的鬥志,這下棋就沒完沒了。

    唯有對他痛下殺手,三叔才不會一直纏著陳璟。

    果然,兩盤下來,輸得悲慘至極,三叔哎呀哎呀的嘆氣,收了棋子,起身回家了。

    因為三叔的來訪,陳璟的嫂子就知道了陳璟在旌忠巷那邊治病的事。

    她看了幾眼陳璟,也沒直接問。

    第二天,大嫂去了趟旌忠巷,給大伯母請安,然後就把事情打聽得一清二楚。

    這就是陳璟的嫂子,她永遠知道怎麼給予家裡男人最大的尊重,哪怕只是小叔子。

    「你真的治好了三叔的病?」大嫂把事情弄清楚了,回來就問陳璟。

    她臉色有點沉。

    陳璟想到,大嫂多次勸他,以功名為己任。現如今知曉他讀醫書,只怕又有失望,少不得就要勸說一番,讓他從今以後都改了,安心念書等。

    「大嫂,您別生氣。」陳璟在大嫂開口勸說之前,就先解釋,「我不過是湊巧看到了一個案例,和三叔的病症相似。當時,三叔脫糞暈迷,脈微欲絕,只剩下最後一口氣。

    在場的大夫,居然要給三叔用清泄之葯。若是一碗清泄葯下去,三叔的陽氣斷絕,人就再也活不了。我們和旌忠巷,同姓同宗,也該同聲同氣。我不忍見三叔命喪庸醫之手,這才出了頭,給三叔用藥。

    伯祖父也說了我,讓我以後別往這條路上走,要學大哥,好好念書,我已經答應。大嫂,您別擔心。」

    大嫂聽了這話,臉色並未好轉,反而是悠悠落下淚來。

    陳璟不知緣故,心想到底哪句說錯了?

    他暗道今日又少不得被大嫂說一頓,心裡有了準備,卻聽到他大嫂哽咽著說:「早年,你大哥也要學醫,每日只睡兩個時辰,就是為了治好公婆的病。醫書晦澀,比四書五經還要難,他無法通透,半夜坐在屋子裡哭,說自己不孝,無能為父母延壽。

    不成想,你大哥刻苦鑽營不成,你倒開了竅。」

    原來哭,不是因為陳璟,而是想到了陳璟的哥哥,想到了早已逝去的公婆,想到了大哥的孝心未籌父母就離世的遺憾。

    陳璟不能體會哥哥為了父母治病學醫的艱辛,他甚至連哥哥和父母都沒有見過。

    他不知從何安慰,只得沉默聽著。

    大嫂感嘆了一番,抹了淚,依舊說起了讀書的話:「……咱們家,也不靠手藝吃飯,你是個讀書人。別說先去的公婆,就是你哥哥,若是知曉你在家不好好念書,也該怪我這個做大嫂的沒有督促好你,我怕是要成陳家的罪人了。」

    說著,眼眶又紅了。

    她把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

    大約是看著陳璟著實孝順懂事,非要一味說他讀書是為了祖宗,為了揚名立萬,未必有用。

    所以大嫂換了個思路。

    陳璟挺無奈的,只得一再保證自己好好念書,大嫂才不哭。

    比起她跪下求陳璟讀書,哭已經算輕的了。陳璟立馬答應,很是乾脆,怕大嫂又有下跪什麼的。

    「……二弟有這般決心,大嫂是信任你的。」大嫂見陳璟這般說,破涕為笑,「那些醫書,大嫂幫你收起來。讀書就該一心一意,別讓這些雜書亂了心氣。」

    一副為了陳璟好的口氣。

    陳璟失笑,無奈搖了搖頭。

    不知不覺,他就走進了大嫂的圈套里。

    大哥留下來的葯書,都是中醫入門的基本功課,陳璟前世十二歲的時候就會背了。

    他拿著看,不過是打發光陰。

    「好,回頭我整理整理,送給大嫂。」陳璟道。

    他果然把幾本書都收拾好,交到了大嫂手裡,大嫂這才舒了口氣。

    那些醫書也是枯燥的。但是沒有了,日子就更加枯燥了。

    接下來的日子,陳璟只得重新拿了本《春秋》看。

    前世,陳璟接受的教育,粗略說來,和這個時空的教育相差並不大。

    他那時候,並沒有讀過正規的小學中學大學等。

    從七歲開始,家裡專門請了個家教,教陳璟認字和寫字。一學就學了三年,練了手毛筆字,把漢字基本上記熟。

    到了十歲,陳璟就背《黃帝內經》《千金方》《金匱要略》等醫書,全部都是古本,豎版無標點。

    祖父是練行書的,陳璟也跟著練了行書。

    這是陳氏家學。

    後來出世行醫,為了適應整個時代,陳璟也學了鋼筆字,也學了英文,可到底不如古書、毛筆來得熟練輕鬆。

    所以到了這個時空,被大嫂逼急了,裝個讀書的樣子,陳璟還是能裝得像模像樣的。

    至於科舉進學,陳璟想都沒有想過。

    他大致是不會再去做官了。

    醫術,他很擅長;官場,他應付不了。前世五六年的官場生涯,讓他徹底認清了自己。

    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和不擅長的。從前為了家族、為了名譽,年輕氣盛的他,不擅長的也要去拼。等死過一次,就發現真的沒必要。人生苦短,還是揚長避短。還使勁拼搏,若是哪天功成名又死了呢?

    關於這點,陳璟覺得並不是悲觀,而是已經徹底看透了,也就豁達了。

    大嫂收了陳璟的醫書,陳璟就過起了每天提水、看書、寫字的日子。

    四月初五,早起細雨天色陰晦,雲層將天地收攏,似要下雨。

    陳璟去提水,依舊碰到了楊之舟。

    楊之舟還是沒有去看病。

    作為一個成年人,都有自己的判斷和立場,一句話沒必要三番兩次去勸說。所以,陳璟不再提楊之舟胳膊作痛的話。

    這讓楊之舟覺得很舒服,也更願意把陳璟當個忘年交。

    朋友,有朋友該有的親昵,也有朋友該有的距離。凡事都要有度。

    「……等會兒用了早膳,就去趟明州,可能要一個月左右才回來。」楊之舟對陳璟道。

    明州,就是後世的寧波。

    望縣隸屬明州,是明州下面的小縣城。

    「哦,好的。」陳璟道。

    他沒有打聽楊之舟去明州做什麼。他和楊之舟相處這幾個月,從未主動問及楊之舟身份和家庭。他看得出,楊之舟有點忌諱。

    這次,陳璟依舊沒有多問。他沒有少年人的好奇心。

    楊之舟笑笑,兩人站著說了幾句話,陳璟進回家了。

    七彎巷是條潮濕狹窄的巷子,陳璟也遇到了鄰居,少不得打聲招呼。快要等門口的時候,下起了濛濛細雨。

    細雨霏霏,將陳家院牆打濕。

    等陳璟到了家,發現家裡來了客人。

    看到來客,陳璟不由納罕,怎麼有點眼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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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k2010 發表於 2016-9-8 05:56 PM

第008章出門

   來客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穿著寶藍色銷金雲玟團花直裰,面容白皙,有點微胖。

    很乾凈整潔的一個人。

    很面熟,似哪裡見過。

    因為陳璟和侄兒年幼,他哥哥又不在家,正經的男客都避嫌,不會輕易登門,除非是嫂子娘家那邊的兄弟;而那些地痞流|氓,一來忌憚旌忠巷陳氏,二來忌憚陳璟哥哥的舉人身份,也不會登門。

    所以,家裡一年四季是見不到男客的。

    這人……

    「央及少爺,鄙人徐逸,是東大街徐氏藥鋪的東家。」徐逸見陳璟回來,立馬迎上來。

    他一聲「央及少爺」,陳璟就想起了他。上次在陳家三房,那個給他三叔治病的大夫。

    徐逸長得一張大眾臉,中等身材,五官平淡極了,一杯水潑過就能抹去。當時,他對陳璟似乎挺不客氣的,但是陳璟壓根沒放在心上。

    他這個人,陳璟都沒放在心上,何況他這張不容易被記住的平淡臉?而且他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件寶藍色直裰,花紋繁複,比較華麗貴重,不似他去問診時的素凈。

    如此這般,陳璟一下子就沒想起他,只覺得面熟。

    「徐大夫……」陳璟也笑了笑,同徐逸見禮。

    「大夫」這個詞用來稱呼醫者,似乎是始於宋朝,而且是專指有官職的醫者。但是,穿越到了這個世界后,大家用這個詞來表示對郎中的敬稱,陳璟也就跟著叫了。

    徐逸一直在中堂坐著,陳璟的嫂子沒有露面,只是丫鬟清筠端了杯茶。

    這個年代,風氣是挺開放的,女人不用裹足,出門也無需帶圍帽遮面,故而女人也是能見客,並不像明清那樣有嚴格的閨訓。陳璟的嫂子之所以不出來,是不太喜歡有男客到家裡。

    徐逸也不是讀書人,大嫂不喜歡陳璟和非讀書人來往,怕帶壞了陳璟。

    大嫂比母親還要操心陳璟。

    所以,陳璟的嫂子開了門之後,就一直在裡屋沒出來。

    徐逸大概也感覺到了主人家不歡迎,有點忐忑,不知該撿那句話說起。

    「您今日來,是想問那個車前子治腹瀉?」陳璟開門見山,笑著問徐逸。他想趕緊把話說完,打發徐逸走。

    陳璟家這院子太小了,不分內外院,家裡又沒有成年男主人,真的不方便接待男客。

    「是啊是啊。」徐逸一怔愣,又連忙回答。

    他方才還在心裡盤算著,怎麼開口呢,結果陳璟就先說了。徐逸也不虛套,連忙應下。

    「我在巷子口瞧見了輛黑漆平頭馬車,是您的嗎?」陳璟又問。

    徐逸不解,道:「是啊……」

    陳璟已經起身,笑著道:「您不是徐氏藥鋪的東家嗎?我還沒有去過藥鋪。若是方便,我跟著您去藥鋪瞧瞧,長長見識。我三叔那個醫案,咱們路上慢慢說?」

    徐逸也連忙站起來。

    雖然他不知道陳璟的用意,還是一口氣答應了:「央及少爺請,只是藥鋪簡陋,您別嫌棄。」

    他的態度很恭敬。

    陳璟笑了笑,把徐逸請出去。

    外頭的細雨,漸漸急了,打得花枝亂顫,牆角的荼蘼花瓣落英繽紛。

    「清筠……」陳璟喊清筠。

    清筠忙從裡屋出來。

    「拿兩把傘給我,我同徐大夫出去一趟,晚些時候再回來。」陳璟道。

    清筠道是,很快從裡屋拿了兩把油紙傘,交到陳璟手裡。

    陳璟就和徐逸往外走。

    等陳璟和徐逸出去,清筠忙鎖了院門,折身回到裡屋,把事情告訴了李氏。

    李氏在裡屋做針線,替陳璟和孩子們縫製夏衫,等過了端午節就可以換上。她豎起耳朵,留意外面的動靜。

    清筠進來回稟的話,李氏都清楚。

    她貝齒輕輕咬斷線,半晌才嘆了口氣,似自言自語道:「央及總是結交不到同齡的朋友,倒是和這些老先生有點來往。他原本就沉默寡言,少年老成,現又結交這些上了年紀的先生,將來……」

    將來只怕更加暮氣沉沉。

    說罷,李氏又嘆了口氣。

    李氏真像是陳璟的母親。母親就是這樣,孩子乖了怕呆慫,孩子調皮又怕學壞,左右為難。自己為難,孩子也為難。

    清筠不懂這些,就沒有接話,默默幫李氏做些邊角活計。

    *****

    雨勢漸急。等陳璟和徐逸到了徐氏藥鋪的時候,已經下成了連珠之勢,地上起了層薄煙。

    陳璟毫無保留,把陳三老爺那個案例,說給了徐逸聽。

    徐逸聽了,連連頷首。

    他早就想去七彎巷,拜會陳璟的。只是,他在等,看看陳三老爺是不是真的徹底痊癒。等他昨天得到了確定的消息,就迫不及待了。

    他剛到陳璟家裡的時候,態度恭敬得有點謙卑。他很想知道陳三老爺那個案例,又想到自己貌似得罪了陳璟,怕陳璟不肯善言相待,故而徐逸放低了姿態。

    等他見陳璟談吐成熟穩重,又知無不言,就明白對方根本沒把上次的恩怨記在心上。

    其實陳璟連徐逸都沒記住,那點小恩怨就更加沒記住了,這個徐逸不知道。

    徐逸還在心裡暗贊陳璟練達,心想:「這孩子年紀小小,沒有少年人的孤傲,反而有種中年人的豁達沉穩,將來只怕會有大出息!」

    他對陳璟刮目相看。

    「……我三叔那個案例,是個特例。」最後,陳璟道,「其實您不必非要知道。像我三叔那種暴泄,以後只怕很難再次遇到。」

    「老朽長了見識。多謝央及少爺。」徐逸仍是道謝。

    陳璟笑笑。

    馬車到了徐氏藥鋪,陳璟就下來坐坐。

    徐氏藥鋪是臨街三間門面。門檐之上,掛著一塊漢白玉的牌匾,銀鉤鐵畫寫著「徐氏藥鋪」四個大字;踏入店堂,只見大堂里乾淨寬敞,中間有一整排的花梨木櫃檯,櫃檯後面站著掌櫃和幾名葯童。

    掌櫃和葯童身後,是滿滿樹立的葯櫃,足足有兩人高,直延伸到了屋頂處;葯櫃上,有琳琅滿目的小抽屜,上門用鐵牌篆刻了藥材的名字。

    葯香滿屋。

    因為下暴雨,病家並不多,大堂也寬曠,越發顯得青石板地面光潔照人,更加敞亮。

    聞著熟悉的葯香,陳璟慢慢嘆了口氣。

    要是穿越到商戶人家,該有多好啊!

    商戶有錢,不會把行醫視為叛逆,陳璟也可以做自己擅長之事,開家這樣的藥鋪。現如今,想到世人還受病痛折磨,而自己有這身技藝,偏偏無法施展,就感暴殄天物。

    陳璟看著這藥鋪,眼裡的羨慕是真的。

    他這些日子,真的過得好無聊。

    「徐大夫,您這藥鋪真不錯。」陳璟讚賞。

    這藥鋪,的確是徐逸的驕傲。

    徐逸和陳璟不熟,在不熟的人面前,不好表現自己的得意,故而徐逸只是笑笑,道:「這是祖宗留下來的基業,已經快五十年了。到了老朽手裡,還是這個樣子,慚愧慚愧……」

    陳璟也笑笑,反覆看了幾回。

    徐逸還把坐堂先生,介紹給陳璟認識。

    「就是……治好了陳三老爺的那位少爺?」坐堂先生約莫五十歲,卻乾瘦枯黃,有點搖搖欲墜之感。他語氣里,滿是質疑。

    徐逸連連點頭:「就是這位少爺。他是舉人老爺陳璋的親弟弟……」

    比起陳璟,大哥陳璋名氣大很多。說到陳璟,無人知曉,但是陳璋,哪怕是販夫走卒,都聽聞過。

    這就是讀書人的地位。

    陳璟笑了一下,同老先生見禮。

    「我在家讀書煩悶,可否在這裡坐坐,瞧老先生治病?」陳璟問徐逸。

    「……好啊。」徐逸心想,陳璟是不是也想露一手?

    徐逸至今也不知道,陳璟治好了陳三老爺的病,到底是蒙的,還是有真才實學。畢竟,那一味車前子,用得太巧了,又簡單又巧,巧得像亂猜的。

    若是陳璟醫術高超,徐逸想多和他來往,雖然陳璟年紀小,這份沉穩是很討喜的。

    若是欺世盜名,以後還是別打擾陳璟念書了。

    徐逸答應了,陳璟就在徐氏藥鋪晃了半上午。

    雨漸漸停了,病家也越來越多。春夏交替,晝夜氣溫不穩,風寒患者居多。其他的患者,也是見常見病,沒有什麼疑難雜症,都是坐堂先生能應付的。

    陳璟就一上午,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安靜坐在一旁看。

    徐逸看了陳璟好幾眼。

    快到晌午的時候,雨就停了,陳璟告辭:「……要回去吃飯,下午念書,要不然大嫂要說的。」

    徐逸留陳璟用膳,陳璟推辭了。

    「我派馬車送您。」徐逸也不好深留。

    「不必不必。」陳璟道,「我還想在街上走走逛逛。我們來的時候,我算了算時辰,從您這裡走到七彎巷,也不過半個時辰。」

    這倒有點孩子氣。

    徐逸就不強求,親自將陳璟送到了門口。

    看著陳璟的背影,徐逸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搖頭笑了笑。

    他回了大堂,正巧沒了病家,坐堂先生也歇了,準備用膳。

    徐逸就跟坐堂先生說起了陳璟:「……車前子那葯,他怕真是是蒙的,他應該不會醫術。看他的樣子,有點呆,不言不語坐一上午,哪有這樣的孩子?若是真有幾分本事,也該在一旁說幾句的。」

    坐堂先生目光深邃。他捋了捋下巴稀疏的鬍子,淡笑道:「那孩子,有本事。沉默坐著就是一上午,這般沉得住氣的年輕人,你見過幾個?你別小看了他。他將來,只怕比他哥哥有出息……」

    坐堂先生倒是很喜歡陳璟,對陳璟的評價也很高。

    徐逸是挺敬重這位坐堂先生的,覺得他看人很准。但是這次,徐逸有點懷疑:陳璟什麼也沒做呢,怎麼就看得出他有出息?

    因為他做了一上午沒說話?

    聽到坐堂先生這麼說,徐逸眉頭微蹙,又往陳璟遠去的方向看了看。

    陳璟早已走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k2010 發表於 2016-9-8 05:57 PM

第009章體面

  陳璟來到這個世界快半年了,很少在縣城行走。

    他嫂子不喜歡他四處遊盪的。

    他心裡,是很想看看縣城。五行八作、亭台樓閣、街景行人,他皆有點好奇。但是他嫂子不喜歡他出門,陳璟也不忍叫嫂子失望,直到今日才有機會。

    雨已經停了。

    驕陽從雲層里探出頭,雨後天空淡凈幽藍,如琉璃般澄碧;街道兩旁的花草疏木,被雨水洗刷,深紅淺翠,分外穠艷。

    不暖不寒的四月,最適合郊遊,他想。

    「快,快抓住她!」陳璟走到街角的時候,準備往繞過去,往下一條街轉,突然聽到了紛繁錯雜的腳步聲,和幾個壯年男子的呵斥聲。

    「抓住她呀!」還有女人尖銳的叫嚷聲。

    陳璟心想什麼事,是抓小偷嗎?

    正想著,然後他就被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他算是單薄的。沒想到撞他的人,更加單薄。不如陳璟站得穩,反而被陳璟撞到了,跌坐在地上。

    陳璟定睛瞧去,是個穿著白色粉綠綉竹葉梅花褙子的女子,被撞到在地,半晌爬不起來。她有頭濃密青絲,似綠稠般披散肩頭,襯托得一張臉賽雪白皙嬌嫩。

    她頭髮披散凌亂,衣衫更是臟皺。

    她身後一個穿著大紅色五福捧壽妝花褙子的中年婦人,帶著幾名壯漢,隨後追了上來。

    那中年婦人打扮得很風塵,穿金戴銀的,一看就是青|樓老|鴇。

    陳璟看到這裡,以為是青|樓跑了妓人,老|鴇派人來抓,心裡就有點懊惱,不該撞了這位姑娘。被賣到青|樓的,多少身不由己。既然想跑,也是下了很大決心的,自己卻斷了人家的路。

    這讓陳璟微感內疚。

    可是兩名壯漢把女子抓起來的時候,女子終於抬起了臉。她並不是看陳璟,也不是看誰,只是不停掙扎,口中胡言亂語。

    女子的雙眸,通紅。沒有焦點。

    這是瘋了的。

    瘋癲的女子被抓住了,使勁叫,叫聲尖銳,又踢又咬。

    「清兒,我的兒啊......」中年婦人上前,心疼道,「你這是要去哪裡?娘帶你去,你要去哪裡都成。可憐的兒啊,你自己跑出去,若是走丟了,娘可指望誰啊?」

    語氣里很是親昵。

    陳璟想,這位姑娘在老|鴇那邊,地位很高,老|鴇靠她賺錢。

    她現在這半瘋癲模樣,仍可以看得出姿容不俗:鵝蛋臉,肌膚白皙似白玉出塵;雙目似杏,鼻樑筆挺,唇微薄,下頜纖柔,五官非常精緻。

    陳璟多瞧了幾眼這位姑娘的面色,就把她的病斷了個七八成。她這病,應該是熱入血室引起的癲狂,認真吃些葯就能好,不是什麼難症。

    見多識廣、有真才實學的郎中,就能治好這病。

    不是非要出手不可,陳璟寧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畢竟,他看上去太小,沒人願意相信他。他也不想為了證明自己,去與人爭論。

    除非是要命的病,就像上次三叔那樣,命懸一線。

    這位姑娘的病,拖個半年都沒事......

    總會有郎中能治好她。

    見沒他什麼事了,陳璟轉身欲走,那位老|鴇卻喊他:「這位公子......」

    陳璟站定了腳步。

    老|鴇上前,福身給陳璟施了一禮,禮數周到。然後她說:「多謝公子相助,才攔住了小女。」

    「不客氣。」陳璟見四周不少路人停下來,欲有圍觀之勢,道,「你們快走,等會兒有人看熱鬧,指指點點對姑娘名聲不好。認真請個大夫,給這位姑娘看病。一點小疾,媽媽無需憂心。」

    老|鴇卻微微愣了下。

    她眸光微閃。

    而後,她上下打量了陳璟幾眼,眼中那抹希冀之光又淡去,再次行禮,就帶著姑娘離開了。

    大概是陳璟說這位姑娘只是小疾,讓老|鴇以為他擅長醫術。然後又見他年輕,不像是有醫術的,自己心裡衡量一番,連句「公子懂醫否」的廢話都沒有問,就轉身離開了。

    陳璟也往前走。

    他滿城裡逛了一圈,直到日暮西山才回家。

    他嫂子只當他在徐氏藥鋪,並未多問。等侄兒侄女下學,一家人吃了晚膳。

    第二日,陳璟早起提水,就沒有遇到楊之舟。所以,他早早就提完了,用了早膳開始看書。因為著實枯燥,陳璟看著就趴在桌上睡熟了。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上午。

    光束從窗欞照進來,將書案鍍上了金邊,輕塵就在光束里起舞。

    陳璟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

    「.....不行!」陳璟倏然聽到這句。

    這是清筠的聲音。

    怎麼不行?

    這一聲過後,院子里又變得靜謐。

    陳璟就走到門口,往正屋看去。大白天的,正屋臥房窗戶緊閉。他嫂子如果做針線,自然要把窗戶開著,這樣光線好。大白天關了窗,自然是要說私密話。

    大嫂一直將陳璟視為孩子,家裡為難之事,從不和陳璟說,只是她一個女人承擔。

    方才清筠那句「不行」,到底說什麼?

    是哥哥出了事嗎?

    陳璟輕輕挪到腳步,站在正屋窗外的一株海棠樹下,側耳傾聽。

    屋子裡的聲音,有點小,若是再近些,就聽得更加清楚。

    陳璟又往窗下挪了幾步。

    他整個人就等於站在了他大嫂窗戶底下偷聽了。

    「......那是祭田啊太太!」清筠的聲音有點高,還帶著哭腔,「您賣了祭田,旌忠巷那邊豈會輕饒咱們?族規家規,哪一條都是七出之過!老爺若是在家,也不肯的!」

    賣祭田?

    過年時收租,陳璟知道這個家裡,有四百畝祭田,那是祖宗留下來,傳家的祖業,那就是家底。不管多麼艱難,這份家底要守住。

    守住了這份家底,就等於守住了灶火,守住了傳承。

    祭田是萬萬不能賣的。有了祭田,就等了有飯吃,不管什麼年景,總不至於餓死。餓不死,才能子孫綿長。

    大嫂現在居然想賣祭田?

    那些祭田,並不是陳璟祖父、父親和哥哥治下的,而是曾祖父治下的。當初祖父和旌忠巷的伯祖父分家,分得了那四百畝祭田。

    這件事,一旦見旌忠巷那邊知曉,他們是有權利管的。

    就像清筠所言,陳璟的大嫂被休,趕出陳家是輕的,重則被官府杖斃。

    大嫂真是太大膽了!

    家裡已經到了需要賣祭田的地步嗎?

    陳璟微微蹙眉。

    「也不是全部賣了,只賣三百畝,還留一百畝。我已經託人問過,咱們家的祭田,能賣到五百文一畝。賣三百畝,就能拿到一百五十兩的現銀。有了這筆錢,端午、中秋、過年就都不愁。」大嫂語氣清淡道,「這件事,你無需多言。」

    「太太,婢子還有些首飾,您都拿去賣了。」清筠噗通給大嫂跪下,「再不濟,您賣了婢子!」

    「胡說什麼?」大嫂不悅,聲音終於有了點起伏,「你是老爺的屋裡人,賣了你,外頭人怎麼看老爺?咱們陳氏,丟不起這個臉。你且等著,等老爺封了官,少不得你的鳳冠霞帔。」

    「太太,現在如何是好?」清筠哭得更凶,聲音也越發大了,「家裡還有些東西能賣的,何必賣祭田?咱們清減了伙食,粗茶淡飯,不能熬過去嗎?」

    大嫂笑了笑。

    「你在我身邊十幾年了,真是什麼也不懂!」大嫂聲音有點寵溺,「我賣了祭田,難道是為了吃飯?逢年過節,需得下禮,這是一筆大開銷,沒個五十兩打發不了;

    央及和文恭的夏衫、秋衫、春衫,衣裳鞋襪,都要錦文閣的料子,沒個三十兩也難以打發;過年的時候,需要交祭祖的銀子,每年都是三十兩;還有平日里,誰有個壽辰、誰家娶媳嫁女,這些瑣碎,四十兩也只能勉強過去。」

    「咱們不下禮!」清筠給大嫂出主意,「逢年過節,咱們裝病躲著;央及和小少爺,都有四季衣裳,都是半新的,又不是不能穿,何必換新的?再說,就算換新的,為何非要錦文閣的料子?錦文閣的料子,一尺比一畝田還貴!」

    「胡鬧!」大嫂聲音微冷,嚴肅起來,「不做新衣裳?你試試看外頭那些人,會怎麼猜測咱們,央及和文恭出去,誰還看得起他們?世人都是勢利眼,只看衣裳不看人;

    逢年過節,咱們真的不下禮,從此這臉就不要了,老爺的臉也不要了!寧可餓死,人情往來斷乎省不得!」

    錦文閣並不是望縣最好的布坊,只是個三等的。

    若是七彎巷連三等布料都穿不起,就坐實了旌忠巷那邊的猜測,以為七彎巷真的是窮親戚。一旦知道你窮,所有的人情往來皆會變味。

    陳璟很懂大嫂的意思。

    在清筠看來,大嫂是賣了祭田,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僅僅是為了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就像清筠所說,不做新衣裳能如何;逢年過節不送禮又能如何;送的禮物輕賤,更不會如何。

    清筠永遠無法明白大家族之間那些不言而喻的規則。

    陳璟倒是很懂。

    幾千年後,這些規則並未遺落,反而是很好的遺傳了下去。陳璟前世出生京都望族,這些規矩比現在還有殘酷。

    大嫂撐起了的,不是清筠以為的虛榮,而是七彎巷的聲望,是陳璟哥哥的體面。

    體面,往往比吃飽飯更加重要。

    在上流社會,體面比命都重要。

    你在架子上,你就要端著。也許在架子上,你為了堅持體面,維持尊嚴,過得很辛苦。但是只要你下來,你會更加的辛苦。

    你自己往下遊走,別人就會越發踩你!

    陳璟哥哥苦讀經書,換來「七彎巷舉人老爺」這個聲望,縣令尊重他們,望縣的大族也敬重他們,甚至連那些地痞流|氓,都不敢欺負他們女人孩子的。

    這就是體面。

    這就是大嫂必須維護的東西!

    你丟了這個體面,你逢年過節穿得不妥當,你送的禮物沒有相應的價值,不能符合世人對舉人老爺家的認知,你就是等於自己把這些體面和尊嚴丟了。

    「......外頭都在猜測,老爺已經沒了。咱們若是往下遊走,外人就更會這麼想。

    老爺好好的,也被他們詛咒壞了。再過些日子,那些祭田就賣不到這個價了,我明日就去,儘早定下來。只要熬過今年和明年春上,京里就該有消息傳回來。若是老爺再沒有消息,咱們就死心了......」大嫂繼續道。

    明年春上有春闈。

    陳璟的哥哥若是還活著,必然會參加。只要他參加春闈,不管是上榜還是落榜,都會有消息傳回來。

    他若是還活著,以他的身份,大嫂就能從她自己娘家借到錢,把祭田買回來;若是他死了,從此大嫂就關起門,過寡|婦的日子,替大哥守寡,陳氏也不會把守寡的女人趕出家門。

    這一切,大嫂全部都打算清楚了。

    家裡值錢的,大嫂都賣光了,如今只剩下祭田了。

    大嫂和清筠還在說什麼,陳璟已經一個字也聽不下去了。

    他腳步輕輕,慢慢又回了自己的小書房。

    只是,他再也看不下去書了。

    他需要錢!

    需要能支撐這個家的錢。

    這個家,不是簡單的家庭。他大嫂的心思,不輸男兒,讓陳璟又慚愧又敬佩。

    約莫過了一刻鐘,正屋的窗欞推開,大嫂和清筠的話說完了。

    陳璟再坐了半個時辰,他才站起來,換了身乾淨的直裰,對他嫂子道:「我去給三叔複診,再去旌忠巷那邊逛逛,晚些回來。」

    大嫂心中有事,沒心思管陳璟,只是道:「別和兄弟們起了爭執。若是沒人陪你玩,早點回來念書。」

    陳璟道是。

    他從七彎巷出來,徒步往旌忠巷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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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k2010 發表於 2016-9-8 05:58 PM

第010章機遇

陳璟到旌忠巷的時候,正值午時,陽光正媚。樹葉在日照下,層次明暗,陰陽錯落。

    三房在旌忠巷的東南角,可以從東邊的角門直接進入,無需走正門。

    若是走正門,就有點正式拜訪嫌疑,還得去大伯和伯祖父那邊請安,陳璟覺得麻煩。他直接繞過大街,往東邊去了。

    正門口,正巧遇著了一輛馬車駛入。

    跟車的,是三叔的小廝兒。

    三叔剛巧會友回來。

    看到陳璟,三叔驚訝不已,笑著道:「央及,你怎來了?」然後微微凝眉,「是不是我的病......」

    他以為陳璟是來複診的。

    「不是,不是。」陳璟忙打斷三叔,「在家裡看書,著實無聊。我大嫂說,若是沒事也該出門走動,活動活動筋骨。我沒有其他朋友,就想來看看三叔。三叔可要下棋?」

    三叔聽到這話,鬆了口氣。

    陳璟說他沒什麼朋友可以來往,讓三叔覺得心疼。

    他忙把陳璟請到了家裡。

    三房住的,是一座三進院子。

    外院是三叔和四哥、九弟的書房,以及待客的正廳;進了垂花門,後面是三嬸和堂妹們的出處;再後面,就是四嫂和侄兒們。

    陳璟來,也沒打算進內院,就直接到了三叔的書房。

    三叔有點老頑童脾氣,平素不拘小節。進了書房,他隨意招呼陳璟坐了,有吩咐書童趕緊上茶點,就把自己那副碾玉棋枰搬了出來。

    這還是過年那張棋枰,三叔很少用。

    因為對手不夠格。

    只有陳璟來了,三叔才毫不猶豫拿了出來。

    陳璟笑笑,坐到了三叔對面。兩人先猜枚,定了先後。陳璟猜的單雙,正巧贏了,所以他執白先行。

    這次,他的棋風溫和多了,一開場的布局,就是流行的棋局。

    三叔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棋局很快就布了起來。

    「三叔,一百五十兩銀子,像在您這裡,能用多久?」陳璟問三叔。

    三叔的心思都在棋盤上。他見陳璟這次攻勢如此溫良,還以為這小子有什麼險招在後頭,所以聚精會神,冷不防陳璟會這麼問他。

    他啊了聲,不明所以。

    陳璟只得又問了一遍。

    「一百五十兩啊?」三叔在心裡算了算,然後說,「要看怎麼用了。若呼朋引伴,在醉霄閣這等酒樓,也不過是一頓飯的錢。若自家用度,不算人情來往,單單衣食住行,像我這個房頭,三四個月的開銷。」

    陳璟聽了,眉頭微蹙。

    才三四個月啊......

    他大嫂打算賣了那些祭田,換得一百五十兩銀子,是準備做一年的花銷,而且還包括人情往來。人情往來,是日常花銷中的重頭。

    三叔說,不算人情往來,他們這個房頭,一百五十兩銀子只能撐過三個月。三房的人數,約是七彎巷的三倍。

    那麼,如果是七彎巷,一百五十兩也只夠吃九個月的,還不算人情往來。

    根本不夠啊!

    大嫂如果還有其他東西可以賣,就不會打祭田的主意。所以,賣祭田的銀子花完了,他們就真的山窮水盡了。

    哪怕大嫂真的買了祭田,家裡也撐不過去的。

    「怎麼,你要用錢?」三叔見陳璟久久不落子,鎖眉沉思,就知陳璟是有為難事,詢問道。

    他一個孩子,又不用他管家,他愁什麼錢?

    三叔疑惑看了眼陳璟。

    陳璟回神,笑了笑道:「沒有。我又不結交朋友,呼朋引伴也輪不到我,我需要什麼錢?」

    家裡的庶務,都歸女人管。男人只需要讀書,然後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女人會打理好一切的。

    不出面結交朋友,的確沒有要花錢的地方。

    這話,三叔有點不信。

    陳璟笑笑,落下一子。

    三叔的注意力,立馬回到了棋盤上。

    正下著,家丁回來稟道:「三老爺,賀二老爺來了......」

    「延齊來了?」三叔很高興,足見是老朋友登門,「快請他進來。」

    陳璟不知道什麼賀二老爺,自然不好還賴在這裡不走。他起身,對三叔道:「去給伯祖父請安,也該回去。一會兒天色晚了,我嫂子又要擔心。」

    「別走別走,延齊也喜歡下棋,早就聽聞你的棋藝。難得碰到一處,你也煞煞他的威風。」三叔拉著不讓陳璟走。

    陳璟笑,道:「我可不幫您報仇!」

    三叔見自己的心思被戳破,哈哈笑起來,也不計較,只是罵道:「你這小子,精明百般又狡猾多端,往常怎麼沒看出來?」

    陳璟也笑。

    他沒有等三叔送,自己往松鶴堂去了。

    來到旌忠巷,不到伯祖父跟前請安,傳出去少不得說他不懂禮數。

    尚未到松鶴堂,便遇著了陳七。

    陳七穿了件玄色暗紋番西花緙絲直裰,雍容華貴,正帶著他的心腹小廝,快步往外走,似偷偷摸摸要出去。

    陳璟微訝。

    陳七不是被關在松鶴堂念書嗎?看他這幅打扮,是要出去廝混的。

    「七哥!」陳璟故意高聲喊。

    陳七一驚,嚇得往旁邊矮木叢躲了一下,然後到處循聲。看到是陳璟,陳七連忙上前,狠聲道:「你小聲點!」

    半晌驚魂方定,他問陳璟:「你跑來做什麼?」語氣不善。

    「七哥去哪裡?」陳璟沒有回答他,而是笑著問,「你不是在松鶴堂念書?七哥這是要偷跑出去?」

    陳七上次對陳璟動粗,結果吃了大虧,不敢再有動手的念頭了,對陳璟就有了份顧忌。他的確是偷跑出去,恰巧就被陳璟遇上,更怕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嚷了出來,更添了份忌憚。

    陳七壓低了聲音,惡狠狠道:「二哥跟祖父求情,讓我跟著二哥念書,早就不在松鶴堂了。你小聲點,只當沒瞧見我,聽到未?」

    因為被關在松鶴堂念書,陳七整日精神恍惚的。

    陳大老爺著實心疼。

    他自己又不敢去求老太爺,就攛掇了陳二去作保,把陳七從松鶴堂接回大房。

    陳二是陳氏下一代的家長,老太爺刻意培養陳二在家族的威望,所以,陳二的面子必須給。老太爺就同意,讓陳七回大房。只是規定,兩個月不許他出門,要安心念書。

    兩個月後老太爺要校考。若是陳七過關,這次的事就算了,以後還是如常。

    回到大房,陳七就自由多了。

    今日陳二的大舅子納妾,陳二喝喜酒去了。陳七就禁不住,想偷偷跑出去。

    「呵呵。」陳璟陰測測笑了笑,「七哥,你不在松鶴堂,並未意味著可以出門?」

    「誰說不能出門?」陳七色厲內荏,心裡卻想這小子怎麼一猜一個準?

    「那我問伯祖父去。」陳璟轉身欲走。

    陳七連忙拉住了陳璟的袖子,恨道:「你小子跟我耗上了,是不是?你別真以為我拿你沒法子,不過是念著同族兄弟,對你留情。你敢多嘴,以後別怪我不客氣!」

    「你去哪裡?」陳璟臉色微緩,笑著問,「你帶著我,我便不告狀。」

    陳七是陳氏子弟里最紈絝的。他身上,有的是錢。他出入的,也是花大錢的地方。

    陳璟要去瞧瞧。

    知道在那裡能花大錢,就知道能從哪裡賺錢。

    陳七去的地方,都是些銷金窟,其他客人非富即貴。如果有機遇,陳璟就能賺到一筆錢,解七彎巷的燃眉之急。

    人的身體,多少有點毛病。只要有點毛病,又相信陳璟,陳璟就能發揮自己的長處。

    陳璟需要有人自願送錢給他。

    「你?」陳七上下打量了幾眼陳璟,一副嫌棄模樣,「就你這身打扮,給我做小廝我都嫌丟人。我去的地方,你這種打扮連門都進不去,別丟我的臉!」

    他怕陳璟露出寒酸模樣。畢竟是族兄弟,陳璟寒酸,陳七也丟份。

    陳七的衣裳,也是半新的直裰。但是非名貴料子,也非名貴做工,時常出入銷金窟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寒酸。

    「我扮作你的小廝,也未嘗不可。」陳璟又笑著道。

    他這麼一說,陳七眼睛微亮。

    陳七當然願意把陳璟當小廝使喚。

    上次的仇,陳七還記著呢。要不然怕祖父,他早就收拾陳璟了。既然陳璟送上門給他羞辱,他豈會放過?

    陳七要去的地方,是婉君閣。那裡,有他的狐朋狗友。等到了地方,陳璟還不是由著他耍?

    想想就覺得挺開心。

    可是,陳璟能這麼傻嗎?

    「......你又想什麼鬼主意?」陳七有點不放心,「你小子最近一肚子壞水。」

    「我能有什麼鬼主意?」陳璟道,「我從來沒去過好玩的地方。我哥哥和大嫂不准許。若是七哥願意帶我去開開眼,我自會感激你。」

    陳七不由眯起了眼睛,有幾分狐狸般狡獪的得意:原來陳央及這小子是猜測到他可能去青|樓,心裡發癢,也要去見識見識。

    像陳央及家那樣,是斷乎不會有錢給他去青|樓那等地方消遣的。

    原來這小子情竇初開,想女人了!

    陳七幾乎要大笑出聲。

    帶他去,帶他去。等到了地方,看怎麼整死他。

    陳七心裡這樣想著,就點點頭道:「也好,你跟著我去,就說你是我的小廝,不許鬧事,否則我告訴你大嫂!」

    「好。」陳璟道。

    兄弟倆各有目的,丟了小廝,借道三房的院子,從東邊角門溜了出去,往婉君閣去了。

    婉君閣是望縣最有名望的青|樓。老|鴇叫婉娘,從前是明州的頭牌,顯赫一時。而後,她嫁了富商為妾,搬到望縣。富商年紀大了去世,給婉娘留下一筆錢。

    婉娘被富商的大婦和兒子不容,只得從富商家裡出來,帶著自己從前的私房錢和富商偷偷留給她的錢,開了家青|樓,做起從前的營生。

    一開始,婉君閣並沒有什麼名氣。

    直到三年前,名|妓惜文聲名鵲起,佔了頭牌,從此婉君閣也就風生水起。老|鴇婉娘又擅長鑽營,這幾年生意越做越大。

    惜文名氣大,地位高,一般人都見不著。

    陳七打了一年多的飢荒,只是遠遠見過惜文彈琴,從未入她的閨閣,不知填了多少銀子,陳氏合族都知道。

    上次陳璟還拿這件事取笑陳七。

    陳七的馬車,很快就到了婉君閣。尚未入夜,婉君閣門口卻是香車寶馬,擠得水泄不通。

    陳璟有點驚訝。

    華燈初上,青|樓的生意開始,這才附和常理,可現在才半下午。

    難道現在流行青天白日嫖|妓嗎?

    陳七的馬車,遠遠停了,帶著陳璟擠到了門口。

    龜奴認識陳七,淡淡招呼了聲七公子,並不見熱心。陳七是熟客,卻不是貴客。

    陳七也習以為常,直接往裡走。

    有姑娘迎了上來。

    陳七也有自己熟悉的姑娘,直接到她房裡。那姑娘房裡,早已有了三位客人。其中兩位鮮衣公子,神態怡然聽琴,他們和陳七年紀相當。

    另一位,大約五十來歲,微胖,穿著綢布衣裳,神色傲然,帶著幾分不耐煩,表情肅穆。

    琴聲悠長,茗香怡人。

    陳七進來,兩位錦衣公子和稠衫老者都站起來,彼此見禮。

    然後,陳七就把陳璟引薦給他的同伴:「這是我的族弟陳央及,他哥哥是陳璋。」

    聽這口氣,陳七又打算使壞了。說好的小廝,他變卦了,說明他想到了新的法子整陳璟。

    陳璟微微笑了下。

    陳七這人,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稠衫老者看了眼陳璟,就挪開了目光,沒什麼興趣。

    倒是陳七的兩位同伴,眼睛里冒著促狹,頗有興趣般,打量陳璟。

    陳璟身姿隨意而立,任由他們打量。

    「央及,坐啊。」陳七招呼陳璟。

    陳璟道謝,就坐了下來。

    「這位就是龔大夫。」陳七的一個同伴,對陳七道,「他可是明州聲名赫赫的神醫,我們花了大價錢才請來的。」

    陳璟聽到這裡,看了眼這位龔大夫。

    請個大夫到青|樓來,意欲何為?

    「龔大夫,等會兒全仗您妙手回春。」陳七笑著,對龔大夫道。

    龔大夫懶懶道:「陳少爺多禮,老夫儘力而為。」

    「七哥,你生病了嗎?」陳璟問。

    「不是我,是惜文姑娘。」陳七嘆了口氣,「聽說病得厲害,都不能說話。婉娘說了,誰能請來大夫,治好惜文了,就將惜文下嫁,婉君閣出嫁資。」

    說到這裡,陳七心裡微微沸騰。

    他終於有機會了。

    哪怕治不好惜文,往她房裡走一遭也好啊。

    「......不是不能說話。我聽說,是瘋了。」一個穿著鴉青色緙絲直裰的同伴,壓低了聲音道,「瘋得披頭散髮往街上跑,還有人見到了。」

    陳璟心裡一動。

    他想到了昨日在街上撞到的那位女子和老|鴇。

    不會這般巧?

    就說嘛,哪有大白天逛青|樓的?原來,他們是來給惜文治病的。

    來的人還真不少。

    惜文的人氣,是挺高的。

    不過,昨日那位媽媽,喊那女子叫「清兒」,並未惜文......

    陳璟心裡兜兜轉轉的,最後也懶得多想。有人生病,他就有機遇。這次,算是趕上了,他不著痕跡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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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k2010 發表於 2016-9-8 05:58 PM

第011章坐不得

   陳七的兩位朋友,一個高瘦白凈的,姓黃名尚林,字蘭卿;另一個中等身量偏黑的,叫孫敏,表字世一。

    兩人和陳七秉性相似,不喜讀書,愛好玩樂。

    黃家世代經商,很是富足,比陳家和孫家都有錢。但是黃家這些年,沒有人考取過功名,士農工商,商在四民之末,地位偏低。

    孫家也是百年大族,家底豐厚,只是近十幾年子弟多紈絝,也日益墮落,漸漸不見往日風采。

    陳氏、黃氏和孫氏,在望縣的地位差不多,都是三流門第。比普通百姓有錢,卻又不是那種大富的;出過秀才、舉人等,都沒有進士,沒人做京官,故而永遠不入流。

    這三人以陳七為首。

    鬼主意都是陳七出,他最機靈。

    黃蘭卿是富商之子,有錢,家裡又鼓勵他出來多結交朋友,所以他總是跟在陳七身後出錢。

    孫家門第稍微高於黃家和陳家,孫世一就是陳七和黃蘭卿裝點門庭、拔高自己的。他平日言語不多,跟在陳七和黃蘭卿身後,一副高深莫測模樣,實則是說話沒什麼力度,也就免開尊口。

    說惜文姑娘瘋了的,是黃蘭卿。

    「瘋了?」陳七不相信。

    「也只是傳言,我並未見到惜文姑娘。」黃蘭卿笑道。

    他們說著話兒,小丫鬟斟酒,一旁的姑娘彈奏箏,只是含笑,安靜不開口。

    他們喝酒說話,沒完沒了的,龔大夫臉色就不太好看,打斷陳七和黃蘭卿閑話,問:「幾位郎君,到底幾時瞧病?」

    龔大夫叫龔至離,是明州數得上名號的大夫,家傳醫學。這幾日,望縣總有些才子或者富家公子去明州請郎中,不知何事。

    有人請到龔至離跟前。

    龔至離沒有理會。

    直到黃蘭卿出了大價錢,龔至離才微微心動。等到瞭望縣,發現只是給個小姐瞧病,龔至離心裡添了幾層不快。

    他自己也吃花酒,卻瞧不上望縣的青|樓,覺得跌了份。

    在明州,他都是給有頭有臉的老爺太太姑娘們瞧病的。

    給小姐瞧病也罷,居然讓他等候了半個時辰;等這位姓陳的郎君到了之後,他們三人竟只顧閑聊,仍是不提看病之事。

    龔至離恃才傲物,心裡不快再也按捺不住,只得問了。

    「這個.......」黃蘭卿看出龔至離不快,賠笑道,「龔大夫別急啊,來,吃酒!」黃蘭卿也沒譜,方才丫鬟來傳了婉娘的意思,等著給惜文看病的大夫不少,估計今天輪不到他們。

    這位龔大夫還不知惜文姑娘多麼金貴。

    黃蘭卿自己給龔至離斟酒。

    黃公子斟酒,龔至離只得吃了。

    「是啊,什麼時候輪到咱們啊?」陳七也嘀咕。

    他是最想見惜文的。

    黃蘭卿和孫世一連連給他使眼色,讓他別抱怨。陳七一抱怨,龔大夫心裡就更等不及了。得罪了龔大夫,他轉身一走,他們拿什麼見惜文姑娘啊?

    「陳末人,許久不見啊。」虛掩的房門突然被推開,一個俊朗公子站在門口,他冠玉粉面,男生女相,笑呵呵對陳七道。

    他在門口聽到屋子裡說話的聲音,又知道這是陳七常來的房間,就直接推開了門。

    他一點也不尊重陳七,是敵非友,陳璟心裡這樣判斷。

    那人身後,也跟著幾人,個個錦衣華服。

    陳七正好好吃酒聽曲兒,突然這房門被推開,心裡頗為不喜。待看清了門口說話的人,陳七一臉敢怒不敢言,恨恨說了句:「幸會!」

    然後就給孫世一使眼色,讓孫世一去關門,不想和這幾位少年公子打交道。

    陳璟看著好奇。

    原來也有陳七忌憚的人啊。

    「既是幸會,請我吃一杯酒。」那少年公子哈哈一笑,輕攏摺扇,已經不請自入。

    他的跟班總共五人,跟著也進來,其中還有位老者,應該也是大夫。

    這位公子也是來給惜文治病的......

    屋子頓時就擁擠不堪。

    這是妓|女如闌的閨閣。如闌姿色中上等,也算個嫵媚撩人的,只是她琴藝才學實在普通,那些稍有品位的公子,是不願意捧她的。

    名妓,要色藝雙全。

    連陳七也是追惜文姑娘不得,退而求其次,常年在如闌房裡廝混。

    如闌很有自知之明,故而陳七等人進來,如闌行禮之後就一直默默撫琴,並未多言。

    她這一點,讓陳七喜歡。

    「孟少爺,小閣地方擁擠。陳少爺先來,總得有個先來後到之分,恕如闌招待不周,下次再請孟少爺吃酒聽曲兒。」如闌見屋子裡氣氛有點僵,最終停了琴,上前斡旋。

    要是打起來,得罪了兩邊的客人,如闌也要受責罰。

    「下次?」孟少爺吐氣如蘭,聲音溫柔若水,說話總有種脈脈含情的柔情,似戀人喁喁私語對如闌道,「下次,我才不來你這裡吃酒。你請得起我?」

    這般羞辱之語,他仍是說得溫柔,似春風般。

    饒是風|月場上老手,見慣了人情冷暖,如闌也面紅耳赤。

    以她的地位,是沒資格請孟公子吃酒的。一語說錯,自取其辱,如闌雙頰滿朝滿飛,輕咬紅唇,半晌說不出話來。

    「孟燕居,你今兒是挑事的?」陳七原本打算忍讓幾分的。見姓孟的著實過分,這樣直白羞辱如闌,陳七就忍無可忍了。

    如闌是陳七包下的,這樣說如闌,就等於再罵陳七。

    「我挑什麼事?」孟燕居笑眯眯的反問,一副好脾氣模樣。

    他瞅了眼屋子裡的人,一張桌子已經坐滿,然後就對陳璟道,「這位兄弟,勞煩給在下讓給座兒?」

    他認識黃蘭卿和孫世一,知道他們是陳七的跟班,而龔至離有了年紀,孟燕居不至於太造次,畢竟有點修養。

    看了一圈,只有陳璟年紀最小,穿著又最寒酸,以為他是新來的跟班,就趕上了陳璟欺負。

    陳璟回眸,看了眼孟燕居,頓了一會兒,才道:「我這位子,你可坐不得!」

    屋子裡猛然一靜。

    陳七驚訝看著陳璟。他還以為陳璟肯定會沒出息,嚇得立馬把位置讓給孟燕居。

    其他人更是驚訝。

    這窮小子還有幾分骨氣,連孟大公子的面子也不賣?

    呵,不成想,陳末人的跟班,居然比陳末人更加沒有眼色!

    「為何?」孟燕居並不見惱怒,反而饒有趣味看著陳璟。

    孟燕居的眼睛特別嫵媚,似星辰大海般,璀璨灼目,這為他添了很多神采。

    「你若是坐下,必會頭暈、雙肩微感發麻、胃裡欲吐。」陳璟一本正經道。

    「哈哈......」跟著孟燕居的人都笑了起來。

    連孟燕居也感覺好笑。

    他們還以為這孩子能說出什麼驚俗之語。不成想,他居然是詛咒孟燕居。

    這麼拙劣的把戲,是孩子過家家嗎?

    孟燕居跟著的幾個人,笑得前俯後仰。

    陳七這邊,都倍感丟臉。

    就好像陳璟想扇人一巴掌,結果沒扇成,反而被扇了回來。

    丟人啊!

    孫世一輕撫額頭,頭低了下去。

    黃蘭卿看了眼陳七。

    陳七也氣。早知道陳璟這小子這般沒見過世面,就真不該帶他的。他原本是打算自己捉弄陳璟的。

    但是看到陳璟被孟燕居這一幫人羞辱,陳七也憤慨。

    傷的,也是陳七的面子啊!

    「央及,別胡鬧!」陳七呵斥。

    陳璟卻是一臉淡然。

    眾人笑,他沒什麼反應;陳七呵斥,他也安靜。

    「既然如此,我還真想坐坐看。」孟燕居哈哈大笑,拍了拍陳璟的肩膀,「多謝兄弟了,起身相讓!」

    陳七狠狠盯著陳璟。

    趕緊讓啊蠢貨。

    比起讓座,陳璟掙扎的表現更丟人,還不如讓孟燕居得意一回。

    陳七也不是第一次在孟燕居面前栽跟頭。

    這些年,陳七和孟燕居多次交手,負多勝少,總是吃虧。但是,他還是頭一次這麼丟臉,都是陳央及的錯。這孩子就是個掃把星。

    「好。」陳璟笑笑,果然站起身。

    孟燕居愉快的坐到了陳璟的位置上。

    如闌上前斟酒。

    孟燕居端起來欲飲。

    「這酒也敢喝,不怕下毒?」陳璟站在身後,突然道。

    孟燕居和他的朋友們皆是一怔。

    如闌霎時臉色灰白。

    酒是桌上的,陳七等人方才喝得開心呢。

    連陳七等人也微訝。

    「這酒,不會有毒的。」如闌連忙跪下,磕頭道,「孟少爺明鑒,如闌絕不敢害人。這酒,陳少爺和黃少爺也喝了半壺......」

    微微一愣神,又聽到如闌這般表白,大家就都明白過來:這孩子剛剛詛咒孟燕居,結果沒成功,還是讓了位子,心裡覺得丟人顯眼,不甘心,想垂死掙扎一番。

    很幼稚的孩子!

    殊不知,這樣更丟臉啊。

    孟燕居哈哈大笑。

    他的朋友們也跟著笑。

    陳七恨不能挖個地縫鑽進去。

    黃蘭卿和孫世一也尷尬不已。

    唉,陳七這族弟,怎麼這德行啊?今天被這孩子丟臉丟到家了。

    「你起身。」陳璟沒有理會眾人的大笑,也不等陳七等人開口,笑笑對如闌道,「我知道酒里並沒有毒。我如此說,不過怕是等會兒孟少爺肩膀麻痛發作,賴到酒頭上。到時候,你更加說不清了......」

    額......

    屋子裡眾人皆暴汗!

    這位小兄弟,你還真是不死心啊!

    如闌也是一臉茫然。

    她大概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陳璟到底要幹嘛,如闌也茫然。雖然聽著像為了如闌好,但是怎麼有點不對味兒?

    就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這孩子捂住臉不停的說,你的手疼,你的手更疼......

    如闌回味過來,也覺得滿難堪的。

    這位陳少爺,您還是算了,別再說話了,我們都好臊得慌啊.如闌心裡這般想。

    「央及!」陳七整張臉都被陳璟打腫了的感覺,「你先出去,等會兒再進來!」他還本想算計陳璟的。

    結果,陳璟在陳七仇人面前,把陳七的臉丟光了。

    陳七欲哭無淚。

    什麼叫自作自受?這就是啊。

    這現世報......

    「哈哈......」孟燕居覺得有趣極了。陳末人蠢,由著他耍,不成想他還有個更蠢的跟班,好有趣呢。

    孟燕居打算留下陳璟。

    他哈哈笑著,打開了摺扇。

    這麼一打開扇子,只感覺肩頭一陣發麻。那種發麻,從肩頭牽連至胳膊,讓他拿著扇子的手微微顫抖。

    孟燕居霎時臉如白紙,神色全變。

    得意的表情頓時全斂。

    他這麼一驚,頭就一陣炫目發昏。

    「這......」孟燕居錯愕,猛的一拍桌子,起身就抓住了身後的陳璟,「說,你使了什麼妖法?」

    他一起身,頭更暈了,胃裡確有翻滾,想吐吐不出來。

    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孟燕居如此一變臉,滿屋子遽然靜得落針可聞。

    大家都是出來混的,誰還沒有點眼色?

    孟燕居方才哈哈大笑,然後突然起身抓住了陳璟的衣領,足見剛剛那個瞬間,陳璟對他的詛咒起效了。

    他抓住陳璟的雙手,仍是感覺麻木,就有點輕微顫抖。

    這發抖,眾人皆看在眼裡。

    大家睜大了雙目,難以置信。

    頭暈、反胃,外人感覺不到。但是孟燕居這發抖,卻是實實在在的。

    站著的人,都不著痕跡後退半步;而坐著的幾位,各自把身子往旁邊挪了下。

    「幹什麼,要動手啊?」陳七猛然驚醒,跳起來推搡了孟燕居一把,差點把孟燕居推到,從孟燕居手下救了陳璟。

    孟燕居被陳七推得踉蹌,錯了好幾步才站穩了身形。

    「燕居......」

    「孟少爺......」

    跟著孟燕居的人,也回神,紛紛上前,欲扶住孟燕居。

    孟燕居那張萬年不變的溫和臉,現在分萬難看。

    他滿面黑雲籠罩,指著陳璟問:「你......你用了什麼妖術?你敢用妖術,可是死罪!」

    孟燕居這話,就證實了方才陳璟對他的詛咒,都起效了。

    眾人都驚悚看著陳璟。

    這滿屋子的人,個個是有點家底的,都從小讀聖賢書,對裝神弄鬼之事嗤之以鼻。所以,方才陳璟說那些話,他們都笑得要死。

    可是他們的笑容還沒有落下,陳璟的詛咒就起效,任誰都心驚肉跳。

    這些不信鬼神的讀書人,現在都覺得這屋子陰森森的。

    「我說了啊。」陳璟笑道,「我的位子,你坐不得。你記住了嗎?」

    他那笑容,有種俯瞰萬物的高高在上。

    你記住了嗎?

    這種語氣,簡直見孟燕居秒殺到了塵埃呢。

    偏偏孟燕居等人還生氣不起來,只覺得驚悚。

    「不走嗎?」陳璟見他們都愣住,又道,「你們再不走,我就要說,這屋子,你們都待不得了......」

    孟燕居和他的跟班們對視一眼。

    恐怖、憤怒、不解,不甘,全部浮現在他們臉上。

    權衡一番,最後,他們灰溜溜走了。

    「哈哈哈!」陳七在身後,發出難以壓抑的爆笑。

    太他|媽|的爽了!

    孟燕居也有夾著尾巴逃的那天啊!

    多次交手,陳七哪怕贏了,也是險勝,哪裡像今天,讓孟燕居那龜孫子模樣般的溜走?

    陳七是個沒心沒肺的。

    他只顧看孟燕居的狼狽相,笑得超開心。

    黃蘭卿、孫世一等人卻笑不出來。

    他們也驚悚看著陳璟。

    陳璟看在眼裡,笑著跟他們解釋:「我不會妖法。那位孟少爺,身上有病。我不過是瞧准了時機,他快要發病了,才故意恐嚇他的......」

    「什麼病?」眾人異口同聲問。

    這異口同聲里,居然包括龔至離大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k2010 發表於 2016-9-8 05:59 PM

第012章婉娘

     「什麼病?」幾個人問得異口同聲。

    陳璟失笑。

    而後,他又覺得微訝:陳七他們不通醫理,不知道也罷了,怎麼號稱明州神醫的龔至離也不知道孟燕居什麼病?

    孟燕居面色淡白,鼻準發暗,而雙頰有點不正常的紅潮,這是很典型的面相,不用號脈和看舌苔,陳璟都能估斷他的病。

    陳璟能估斷個**成,龔至離這種老郎中,最少也能看出三四成的,怎麼他好似全然無知,比陳七他們還要驚訝?

    心裡起了這個疑惑,陳璟心念微微一轉。

    陳璟前世在中醫院上過班,雖然年輕,因為世家出身,依舊是專家號。他每天診斷的病例,不下三十。近十年的問診,陳璟看過的病例,至少有七八萬例。

    他所在的醫院,是京都最好的中醫院。他的病人,是全國各地慕名來求診的。因此,他看過的病家,是來自不同地方的人。

    中醫看病,也講究氣運。風土氣候不同,就會造成「同病不同因,同因不同病」。

    那些病例,為陳璟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現在,大部分的病例,他不用診脈,光面相一看,就能看個七八成,因為他基礎紮實、經驗豐富。當然,要最後確診,還是需要診脈和看舌苔,才穩妥。

    然而,這個年代的郎中,安居一隅,病家都是這一個地方的,很多病例他們沒見過。看病也貴,在衣食都無法充足的情況下,普遍百姓願意來問診的,都是病入膏肓。富貴人家看病,男人還好,女眷問診都要隔著簾幕。

    種種條件限制,且是在醫學早期,知識積累不夠,像龔至離這種大夫的醫術,和同時代的相比,可能高超。

    但在陳璟這裡,就顯得很單薄。

    陳璟隨便就能看出的病例,龔至離卻茫然無知,陳璟仔細想來,也能理解了。

    「一點小病。」陳璟笑笑,沒有直言相告。

    孟燕居比陳七還要囂張。他用的摺扇,扇墜是塊翡翠扣,那翡翠通透清澈,晶瑩凝重,價值不菲,孟家應該是很有錢的,地位比陳家高。

    孟燕居那個病,早晚都得治。

    既然這個時代的郎中看不出來,陳璟暫時就不打算和他們交流切磋。

    他想通過那個病,從孟燕居身上賺筆錢。

    陳璟很缺錢。

    「什麼小病?」龔至離繼續追問。

    其他人聽到陳璟說一點小病,就知道是推辭之句,也沒有勉強陳璟多說,說了他們也不太懂。

    只有龔至離,他撓心撓肺想知道。

    「你不也是郎中,你自己沒看出來?」孫世一瞟了龔至離一眼,淡淡問道。

    孫世一雖然跟著陳七和黃蘭卿走馬章台、千金買笑,但是他骨子裡仍有幾分清傲。

    方才陳璟對孟燕居的態度,讓孫世一欣賞不已,很是解氣,心裡對陳璟充滿了好感。

    而龔至離呢,黃蘭卿給了他三十兩銀子,請他來望縣,這可是筆巨款。孫世一和黃蘭卿一路上陪著笑臉,好言相待,可龔至離一直是副高傲不耐煩的面孔。

    孫世一很不爽這老頭。

    現在,見這老頭自己失態,孫世一瞅准了機會,就故作淡然上前踩了一腳。

    他這腳踩的准又狠,龔至離滿面通紅。

    「唉,你真沒看出來?」陳七蹙眉,從愉悅里回神過來,見龔至離羞愧難當,不由蹙眉問道。

    他並不是要踩龔至離。

    陳璟那小子,不過是讀了幾本醫術,就能把病斷個准,將孟燕居嚇跑了,你龔至離號稱明州神醫,你居然沒看出來?

    你這醫術,怎麼醫治惜文姑娘?

    陳七的心思,全在惜文姑娘身上,對龔至離產生了不信任感。

    龔至離又羞又憤,一張老臉通紅。

    「沒有診脈、看舌苔,怎麼知道是什麼病?」陳璟笑了笑,對陳七和孫世一道,「我也是瞎蒙的。我瞎蒙運氣最好,是不是,七哥?」

    陳七就想到了上次三叔那暴泄,也是被陳璟瞎蒙蒙對的。

    難道人真的那麼好運氣?

    「龔大夫,惜文姑娘那裡,還仰仗您......」陳七聽了陳璟的話,立馬換了笑臉,給龔至離賠了個不是。

    想陳七在家裡,多麼霸道的一個人啊。結果,為了惜文,他居然主動給龔至離賠禮道歉,這深情......

    龔至離面色微緩,氣氛也微松,感激看了眼陳璟。

    「客氣。」龔至離道,終於把這份難堪揭了過去。只是,他神態一改冷傲煩躁,安靜多了。

    被孟燕居那伙人這麼一攪合,大家喝酒的興緻全無。

    如闌也沒有了撫琴的平和心境,幾次錯了音律。

    這就讓陳七更煩。

    心裡著急見惜文姑娘,陳七坐立不安。

    時至申正三刻,日影西移,正巧照進了閨閣里。擺在窗檯的一株海棠浸在暖陽里,穠艷妖嬈的花瓣染成了耀眼金色。光影有短暫的錯落,原來是一隻雀兒橫掠而過,落在杏樹枝頭,疏影搖搖。

    「有點餓......」沉默的屋子裡,黃蘭卿突然開口道。

    這個年代,每天只吃兩頓飯。現在是下午四點,快到了晚膳時刻,黃蘭卿十六七的男孩子,最不經餓。

    他這麼一提,陳七陳璟等人也覺胃裡空空。

    「七少爺,您幾位留在這裡用膳?若是留下,奴這就去吩咐。」如闌道。

    陳七準備答應,就聽到了敲門聲。

    如闌去開門。

    來的,是位衣著錦麗的龜奴。他天生帶笑,眉眼彎彎,對陳七道:「陳七少爺,婉姨請您幾位到瓊蘭居說話。」

    婉君閣佔地較大,內修有水榭樓閣。

    瓊蘭居是惜文姑娘的閨閣,是一處二層小樓,修建在婉君閣後園,臨水而建。

    陳七豁的站起了起來,臉上喜色藏匿不住。

    「這就去。」陳七連忙道。

    然後,他給黃蘭卿遞眼色。

    黃蘭卿會意,給那龜奴塞了個五兩的銀錠子。

    龜奴不著痕跡收在袖底,笑了笑,前頭引路。

    陳七等人下樓,走過兩條長長迴廊,就到了後園;後園的小徑,全部用五彩石鋪就。道路兩旁,掛滿了大紅燈籠,尚未入夜,燈籠安靜矗立;燈桿後面,是修建整齊的花圃,種滿了各色鮮花,深紅濃翠相依偎。

    濃香飄渺。

    沿著小徑,走到了盡頭,便是一處半虹型拱門。

    進了拱門,便有兩人高的油彩壁影。壁影的油彩鮮亮,繪畫精緻,是幅淡花弱柳的江南水鄉圖,栩栩如生,依稀能聽到潺潺水聲。

    繞過壁影,才是瓊蘭居。

    瓊蘭居是棟兩層小樓,墨瓦白牆,簡單又乾淨,絲毫不見風塵氣。

    陳七第一次到瓊蘭居,看到這小樓,也是驚訝不已。他還以為瓊蘭居奢靡華麗,沉香為梁,玳瑁貼門。

    沒想到,瓊蘭居這般素淡。

    幾個人進了門。

    三間敞廳,安置了不少座椅,已經熙熙攘攘坐滿了人。

    孟燕居一行人也在。

    陳七進來,被龜奴引到了大廳西南角坐下,和孟燕居隔開。

    然後,又進來了兩批人。

    並不見老|鴇婉娘。

    等了兩盞茶的功夫,二樓樓梯處傳來腳步聲。

    屋子裡遽然安靜,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樓梯處。

    一個娉婷身影,出現在樓梯轉彎處。她穿著大紅金枝線褙子,月白色挑線裙子,長裙曳地。

    她就是婉娘,這婉君閣的主人。

    婉娘濃密青絲盤起,梳了高高的雲髻。雲鬟上,插了兩隻赤金累絲紅寶石步搖,搖曳生輝;她頸項修長,潤白如玉;紅唇艷瀲,研態風|流。若不是眼角有淡淡細紋,泄露了年紀的痕跡,真是個絕艷佳人。

    風韻猶存的婉娘,妝容奢華靡麗,衣著穠艷灼目,大紅大金的顏色堆砌一身,卻絲毫不讓人覺得艷俗,反而風情烈烈,似木棉枝頭盛綻的繁花,火般的濃烈妖嬈。

    陳璟覺得好看。

    女人年輕時清純如水,遲暮時嬌麗華貴,這才算是把一生轟轟烈烈過完。

    她就是陳璟昨日在街上遇到的那位媽媽。

    那麼,生病的惜文姑娘,就是昨日遇到的「清兒」?

    陳璟挪開了眼,沒有盯著婉娘看。

    「多謝諸位了。」婉娘緩步走下樓梯,笑著給眾人行了一禮,「小女惜文,遭此不幸,蒙諸位不棄,尋醫問葯,婉娘一併謝過。」

    眾人都起身,七嘴八舌說著不客氣。

    「......惜文的病,也不能多耽誤。哪幾位是大夫,請跟著婉娘上樓。」婉娘笑著打斷了眾人的寒暄。

    陳璟一開始還想,給惜文治病,婉君閣這麼大張旗鼓意欲何為。

    直到這一刻,他總算明白了。

    他微微笑了笑:婉娘不僅僅生得不俗,心思更是過人,她下的一手好棋呢。

    這些人,全部都是她的棋子。

    在場的,大概有七位大夫,紛紛上前幾步。

    陳璟瞅准了時機,跟在龔至離身後,也湊在大夫里。他猜透了婉娘的心思,就知道自己這趟上去,必然有錢賺的。

    婉娘請幾位大夫上樓。

    等陳七發現陳璟混進去的時候,陳璟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樓梯的轉彎處。陳七氣得直跺腳,心罵這混賬小子,裝大夫進惜文的閨房,居然不告訴我。

    好歹帶上我啊!

    上了樓,婉娘道:「諸位稍等,奴家讓惜文準備準備,再問診。」她把眾人留在二樓的西次間,自己進了主臥。

    其他大夫才發現陳璟。

    「這位......」幾位大夫都不解看著陳璟。

    龔至離知道陳璟跟著,卻是有心替他遮掩,故而沒有出聲。

    「這位少爺,您怎麼跟了上來?」有人道。

    「我是大夫啊。」陳璟理所當然回答。

    幾位大夫都微微蹙眉。

    只有兩位大夫,慎重看著陳璟。一位是龔至離,另一個是孟燕居請來的那位大夫。

    「這位公子,是做什麼的?」二樓有兩名高大強壯的護院,見陳璟混在五六十歲的老大夫中,就知道他是來搗亂的,上前質問。

    「我是大夫!」陳璟道。

    「小少爺,想見惜文姑娘,還是下次,認認真真寫了詩,也許才華過人,惜文姑娘相中,或得一見。現在就不要添亂了。」有個大夫勸陳璟。

    他以為陳璟也是個不學無術的,追求惜文不得,才出此下策。

    「耽誤了姑娘瞧病,你擔待得起?」有人就不客氣了。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頑劣不堪。」有人同仇敵愾。

    他們都認準了陳璟是想趁亂見惜文姑娘,所以看不慣陳璟的行為。

    這般偷雞摸狗,的確受人鄙視。

    兩位護院確定了陳璟的確是搗亂的,就上前道:「公子自己走,還是我們請你走?」

    陳璟後退兩步。

    「鬧什麼?」婉娘恰巧從主臥出來。

    看到了陳璟,婉娘微微一愣。

    她記得陳璟,因為陳璟昨天也是這套衣裳。

    昨日陳璟說,惜文姑娘只是小疾.......

    這句話,婉娘回來后,越想越覺得不簡單。當時若不是著急惜文,也不該那般急匆匆回來,沒顧上多問一句。

    「是這位郎君啊?」婉娘上前,和陳璟見禮。

    其他人都錯愕。

    幾位開口鄙視陳璟的老大夫,只感覺臉上火燒火燎的。讓他們多嘴。

    原來這年輕人,和婉娘認識!

    這真是看走了眼啊,尷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k2010 發表於 2016-9-8 06:00 PM

第013章孟浪

  「小郎君貴姓?」婉娘給陳璟行禮之後,問道。

    眾人都微微蹙眉。

    感情不認識啊。

    「姓陳……」陳璟回答,「陳央及。」

    婉娘在心裡梁衡一二。身為婉君閣的東家,她想要生意長久,就需得把望縣大族的姓氏、地位、喜好和忌諱摸清。

    陳氏嘛,不算大族,規矩嚴,不喜歡子弟流連歡場,所以他們家不出風流才子。

    有個叫陳瑜的,才學平平,財力更平平,倒是時常往這裡來,只怕和眼前這位年輕人是兄弟。

    婉娘心思過人,暫短一瞬就把陳璟的身價估量出來。

    這裡有七位大夫,多陳璟一個不多,婉娘就破例,讓陳璟留下。

    「諸位大夫,請隨奴家來。」婉娘笑笑,不再說什麼,把眾人往裡屋請。

    惜文的香閨,同樣素淡。

    一進門,是一架半人高的花梨木什錦隔子,擺放著幾件精緻名貴的古玩;繞過什錦隔子,是個梢間,將臥房隔成了兩個部分。梢間里,擺放著兩張五目鎏金寶象纏枝床,床上堆放綠錦緞被褥和彈墨引枕。

    梢間後面,垂著厚厚的簾幕。

    簾幕之後,才是惜文的臥床。

    有兩個梳著雙髻的小丫鬟,在屋子裡服侍。

    看這房間的打扮,品位高貴,儼然是詩書大族的閨秀。

    「把這簾幕掀起了,讓大夫們給惜文瞧病。」婉娘吩咐丫鬟。

    丫鬟就將簾幕用金鉤懸起。

    躺在床上的惜文,穿戴整齊,只是沒有束髮。她靜靜躺在枕上,濃郁柔順的黑髮泅開,鋪就了半張枕頭,也遮掩了半張臉,臉上的弧線更加柔媚。

    她雙目輕闔,不能動彈。

    陳璟以為她睡著了,可又見惜文那纖長羽睫似小扇子,忽閃了下,又慢慢闔眼。她沒有睡,只是不想說話。

    「倪大夫德高望重,還請切脈,晚輩等人習學一二。」一位四十來歲的大夫,對眾人道。

    倪大夫,是位六十歲左右的老者。

    聽到這話,倪大夫微微一笑,道:「不敢以師自居。辨證論診,就是要聚眾家所長,老朽不敢倚老賣老,還是劉大夫先請。之前惜文姑娘的病,都是劉大夫看的……」

    劉大夫聽到這話,也推辭一番。

    今日請了這麼多大夫,就是要大家辨證論診,需要大家各自發言,最終拿出一個最妥善的方案來。

    這就是後世的專家會診。

    只是中醫的會診更難。中醫不像西醫,特別是古代的中醫,沒有科學儀器檢查,就拿不出絕對的證據來說明到底是什麼病。

    大家就各憑口才,誰說得最有道理,把其他人都打壓下,就用他的方案。

    可是他的方案,未必就是正確的。

    這就是中醫會診的弊端。

    陳璟不喜歡這種會診。

    見他們都在彼此推卻謙虛,陳璟上前,坐到了惜文床邊的小杌上,道:「我最年輕,就先拋磚引玉。」

    他這話,中斷了屋子裡的互謙。

    老大夫們都不說話,看著陳璟診脈,心裡並不舒服。

    這個年輕人,太過於狂妄,不知道尊卑有序。這麼多老大夫在場,他居然搶先去診脈,不敬長輩。

    這麼小的年紀,只怕還沒有出師呢,想在惜文姑娘面前表現一番,博得佳人歡心,就這麼不懂行規,著實無教養。

    幾位老大夫都目露不快。

    婉娘看在眼裡,倒有了幾分興趣。

    陳璟切脈,微微凝眉,似有為難。

    惜文姑娘的脈象,洪滑且數,這是大熱之象。熱邪如此之盛,應該會與血搏結,從而導致脈遲。

    但是陳璟切脈,並不見脈遲象,心裡有點驚訝。

    他昨日看惜文面前,以為她是熱入血室。如今看來,惜文的病,並不那麼簡單。

    陳璟讓惜文張開嘴巴,讓他看看舌苔。

    惜文猶豫了下,仍是張開了嘴。

    她雖然發狂譫語,不能清晰表達,心裡卻一片清明。

    陳璟看了她的舌苔,見她苔色干黃、尖絳,陳璟大約就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他突然站起身,俯身湊近惜文,往她胸下肋骨處按。

    「嘶……」有好幾位大夫倒吸一口涼氣。

    這……這登徒子!

    婦人病,若是大戶人家,都要隔著簾幕。惜文姑娘雖然是妓人,卻是望縣的頭牌,賣藝不賣身,多少才子仰慕追求。

    結果,這年輕人居然這樣簡單粗暴去摸人家姑娘胸下部位,占人家便宜。

    床上的惜文一直輕闔眼眸。突然感覺到一雙手在她胸肋處,她猛然睜開了眼。

    她不能說話,力氣還是有的。一時間,俏臉通紅,怒火中燒,抬起手,欲一巴掌扇在陳璟臉上。

    陳璟預感到了,就捉住了她揮過來的手。

    「嘶!」這下,諸位大夫都吸氣。

    看不下去了。

    這太過分了。

    先摸人家胸下,現在又抓住人家姑娘的手。若是清白人家的姑娘,閨譽都要被這小子毀了。

    「小子,不得無禮!」德高望重的倪大夫看不過眼。

    這小子,這般年輕,一看就不會醫術的。他這般積極混在大夫里,眾人一開始並不太明白他的用意。而後又想,他估計是想親近惜文姑娘。

    不成想,這小子竟是一淫|賊,想佔便宜。

    當著滿屋子人占惜文姑娘的便宜…….

    簡直傷風敗俗!

    倪大夫忍不了,這淫|賊打著郎中的旗號,會給望縣杏林界丟人現眼的!

    「……真是麻煩!」陳璟聽到倪大夫呵斥,嘆了口氣,站起了身子。

    看著滿屋子大夫驚怒模樣,再瞧婉娘緊鎖眉頭一語未發,陳璟又嘆了口氣,道:「古人說,『寧治十男子,莫治一婦人』,不是大夫醫術不濟,都是婦人作怪。大夫乃是天職,救人性命的,哪有男女之別?

    還要不要治啊?不給看,不給按,怎麼知道病症所在,怎能準確斷診?」

    諸位大夫倏然一愣。

    「寧治十男子,莫治一婦人」,這話深深打中了他們的心,讓他們一時間忘了言語。

    千百年來,婦人病最是難治。不僅僅是因為婦人自身體弱營衛差,吃藥效果微弱,也是因為給婦人瞧病,諸多忌諱。

    比如有些病,腹痛拒按,大夫需要按了腹部,才知道是不是拒按。可是你給婦人瞧病,你敢去按嗎?

    非得按不可,也只能派了家裡的女眷去按。

    不是大夫親自動手,不知道輕重,到底什麼情況,大夫也拿捏不準。

    而大戶人家,就更加講究了。

    種種原因,導致婦人病千難萬難,不小心就治壞了,然後砸了招牌,毀了大夫的名聲。

    所以,作為郎中,寧願治十個男子,也不願意去治婦人,這是千百年來大夫的心聲。

    只是沒有誰去總結這麼一句話。

    今日在場的大夫,皆是老郎中,看過不少病。陳璟那句話,讓他們感同身受。

    「哪位古人說的?」有位大夫問陳璟。

    陳璟訝然。

    他們的注意力在那句話上,陳璟倒始料未及。

    哪位古人?

    陳璟想了想,應該是宋代的寇宗奭。而現在,寇宗奭還沒有出生呢。

    「……我在一本醫書上看到的,不記得出處了。」陳璟道,然後不理會諸位大夫,只是看著婉娘,問道,「婉姨,這病還治不治?」

    婉娘一直在風|月場上謀生,男女之別不如這些大夫敏感。所以陳璟去按惜文的胸下,婉娘沒覺得多過分。

    她只是不太懂陳璟到底說什麼。

    看似簡單的話,可是他說完之後,眾位老大夫都愣住。

    婉娘想,陳璟定然是有過人之處。

    惜文這病,已經快半個月。不僅僅胡言亂語、發狂,而且汛期一直不幹,這讓婉娘覺得害怕。

    請了很多大夫,一開始都說不嚴重,然後治著治著就沒招了。

    換了好幾位大夫,都是這樣。

    惜文病得越來越重,越來越邪乎,慢慢連話都講不了。

    婉娘心想,惜文是保不住了,她大概命數到頭了。

    既然惜文保不住,婉娘就打算最後一次利用她,讓惜文的追求者,到處去請郎中,還放出話,只要治好了惜文,就將惜文下嫁。

    婉娘算盤打得精明:治不好,這麼聲勢浩大請大夫,也給婉君閣造勢,提高了知名度,以後再培養其他姑娘,來接替惜文,婉君閣照樣做生意。

    若是治好了,惜文下嫁給誰?

    婉娘可是說,誰治好了,下嫁給誰。

    是下嫁給治好惜文的人,而不是負責請郎中的人。才子少爺們誤會了婉娘的意思,婉娘故意不解釋。

    郎中地位不高,誰敢和大少爺、才子們搶惜文?那些少爺才子們也不會答應的。

    到時候婉君閣又威逼利誘,郎中必然會主動放棄,拿點銀子了事,惜文還在婉君閣。

    不管最後什麼結果,婉娘都不會輸。

    對惜文,婉娘自然希望她活著。

    且不說惜文是婉娘從小養大,一手調教的,只說萬一惜文死了,婉娘真沒把握培養出第二個惜文。如果後面的姑娘們不好,名氣打不出來,婉君閣前途堪憂。

    名|妓的才情。也是需要天賦的。

    而天賦,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惜文的天賦,其他人無法取代。

    婉娘希望惜文能活下來。

    陳璟的治病,雖然孟浪了些,倒也有點新意。有新意,就意味著有新的可能。

    婉娘看到了一點希望,就捨不得放開。

    「陳公子,不如你現在就辯證一番,為何需要這般查病。我們也好安心。」婉娘沒直接說讓陳璟治。

    萬一這小子真的只是佔便宜呢。

    「其他大夫尚未診脈,怎麼辯證?」陳璟笑了下。

    辯證,需要雙方辯。

    對方還沒有診脈呢,拿什麼跟陳璟辯。

    「……婉姨,若是我沒有猜錯,惜文姑娘發這病之前,染過風寒。大夫開了方子里,有藿香、甘草、陳皮、樸厚、半夏等葯。惜文姑娘染風寒,正巧還在汛期。吃了葯之後,才開始發狂,是不是?」陳璟問婉娘。

    汛期,就是月|經期。

    婉娘震驚不已。

    的確如此,陳璟說得,隻字不差。

    一個人,隨便按按脈,就知道之前發了什麼病,吃了什麼葯,這讓婉娘聞所未聞。

    如果這還不算神醫,誰算神醫?

    開那個方子的,是劉大夫。而那位劉大夫,現在也在場。

    原來是他治壞了惜文?

    婉娘心裡,認同了陳璟的醫術,就明白惜文病成這樣的緣故。

    她眸光陰冷犀利,立馬投到了劉大夫身上。

    劉大夫又驚又怒:你小子,居然把惜文發瘋的罪責,推到我身上,想誣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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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k2010 發表於 2016-9-8 06:00 PM

第014章賜教

「陳公子這話何意?」劉大夫神色凜然,目光狠戾,盯著陳璟。

    陳璟說,惜文姑娘是第一次吃了葯,才開始發狂。而那些葯,是劉大夫開的。這若是傳出去,劉大夫以後在望縣杏林界怎麼立足?

    孩子不懂事,有時候挺頭疼的。

    若是和孩子計較,旁人要說劉大夫沒肚量;若是不計較,這孩子的話又太過於誅心,詆毀了劉大夫的名聲。

    思前想後,劉大夫覺得聲譽要緊。特別是婉娘投過來的眼神,滿是責怪,讓劉大夫怒火中燒。

    婉娘這是相信了陳璟的話。

    果然,女子和小人最難相與!

    故而劉大夫面容肅穆盯著陳璟,想從氣勢想嚇倒陳璟。

    「哦,原是你開的方子?」陳璟道。

    劉大夫袖底的拳頭,攥了又攥。

    忍住一口氣,不要被這個毛孩子激怒,把話說清楚再發火,劉大夫暗暗對自己道。

    深吸一口氣,劉大夫語氣平和了幾分:「的確是老夫開的方子。惜文姑娘風寒發熱,又恰逢汛期,老夫用了那『辛溫香燥散』。

    外感寒邪,內傷濕滯,胸悶懶怠,又值汛期,故用辛溫香燥散,驅寒散熱,順氣寬中,健脾化濕,從而治癒寒邪。請問陳公子如何將惜文姑娘譫語狂躁,推到老夫那葯的頭上?」

    他這話,不僅僅是對陳璟和婉娘說,更是對在場諸位大夫說的。

    姑娘家在月經期,是不能受涼的。

    惜文風寒發熱,因為汛期,不能直接用寒涼的葯來散熱,只得用這辛溫香燥散。通過化內濕,通絡順氣,讓病家自身營衛充足,從而治癒好風寒。

    當時,惜文姑娘吃了五日這葯,燒就退了的。

    只是沒過兩天,突然發狂譫語。

    這怎麼能賴到劉大夫頭上?

    「......用藥是不錯的。」有大夫替劉大夫幫腔。

    「女子汛期又染風寒,這是最妥善的治療方法。否則,非要用寒涼之葯,女子又如何承受得起?年輕人,莫要亂語。」

    年輕的男孩子,哪裡知道婦人的忌諱?

    這孩子只怕連汛期是怎麼回事都不太清楚?

    「咱們稍後再辯,我這診斷尚未結束呢。」陳璟笑笑。

    他之前那番話,道出惜文的舊病例,不過是想讓婉娘相信他,讓他繼續診脈。

    現在看來,婉娘是信了,還把諸位大夫都給激怒了。估計他不想診,諸位大夫和婉娘也不答應。

    「那陳公子請!」劉大夫聲音一提,怒氣著實忍耐不住。

    劉大夫說了半天,陳璟半句沒接,讓劉大夫憤怒。

    他覺得陳璟輕視他。

    這是狂妄,這是不敬前輩!

    誰的話多,誰就落了下乘。劉大夫感覺很糟糕,似乎被個年輕人耍了!他沒等婉娘開口,搶先回答陳璟。

    「陳公子請。」婉娘也道。

    陳璟點點頭,繼續往惜文胸肋處按了按,然後問惜文:「疼嗎?」

    惜文睜大了雙目,清湛眼眸溢光流彩,轉了下,然後輕輕搖頭。

    她的臉紅透了。

    她的胸肋處並不疼。陳璟按得有點用力,但是不疼。

    陳璟見她這般配合,就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話,不僅僅婉娘相信了他,連惜文也折服,願意配合他的診斷。

    這是好事。願意相信大夫,心裡就等於有了個信仰,這病也能好得快。

    然後,陳璟又按了下惜文的下腹處,又問她:「疼不疼?」

    這次,惜文點點頭。

    惜文不能言語,但是這些沒有發作,腦袋還是清楚的。這種情況來看,還是不錯的。

    脈洪且滑,但不遲;苔色干黃尖絳;腹脹拒按,但胸肋無下滿之症。

    陳璟頷首,心裡已經有數,笑著對惜文道:「姑娘無需憂心,一點小疾,吃藥很快便能痊癒。今日是聚診辯證,還請其他大夫給姑娘切脈,姑娘擔待。」

    惜文輕闔眸子,有點難堪,沒有搭理陳璟。

    陳璟就從小杌子上起身,把位置讓給其他大夫。

    經過這麼一鬧,除了龔至離和孟燕居請來的那位大夫,剩下的五位大夫,對陳璟都有點意見。

    這麼不懂事,應該好好教訓他。

    德高望重的倪大夫不再謙虛。等陳璟起身,他就坐下來,也給惜文姑娘診脈。

    七位大夫輪完,惜文頗感疲憊。

    婉娘請大夫們到東次間說話。

    眾人跟著婉娘,從惜文的臥房出來,到二樓的東次間,辯證病情。

    「惜文姑娘這症,病在足少陽。」劉大夫最先開口。他情緒已經平復了些,但憤怒未泄,語氣仍有幾分僵硬。

    中醫里的足少陽經,是指膽經。

    劉大夫說惜文的病,是因為膽出了問題。

    「......膽之穴皆絡於腦。膽之邪火,上攻於腦,致使腦之氣血不足,故而發狂譫語。」劉大夫說罷,冷冷瞥了眼陳璟。

    他對自己的診斷非常有信心。

    諸位大夫都微微沉吟。

    劉大夫的話里,透出兩個意思:其一,惜文的病,乃是大熱有火,膽生火,攻於腦,這從脈象上已經證實。惜文的脈象,就是洪滑且數,這是內火炙盛,眾位大夫都切出來了;再者,惜文氣血不足。

    這兩點,毋庸置疑。

    所以,劉大夫的話,非常有說服力。

    其中幾位醫術稍微差點的大夫,頓時心裡就沒了主見,相信了劉大夫的話。

    「劉兄所言甚是......」有大夫當即就認同了劉大夫的論證。

    「劉師獨具匠心,我等就無法如此準確診斷......」有人巴結。

    其他人卻都沒有開口,只是看了眼倪大夫。

    因為劉大夫的診斷,說服力很強,其他人沒有把握推翻他的,心裡仔細一想,也覺得劉大夫的診斷正確,就不好再提出異議,只得都看著倪大夫。

    倪大夫德高望重,也許他還有其他高見。

    「......老朽也覺得,姑娘的病症,乃是肝膽濕熱蘊遏,導致氣火內郁,神明失司,才會發狂神情昏聵。先投『龍膽瀉肝湯』治其標,再去濕熱化痰,姑娘這病就能慢慢痊癒。」倪大夫慢條斯理說道。

    倪大夫心裡,並不是像劉大夫那樣有十足的把握。

    惜文的病,癥狀看上去很簡單的。

    劉大夫的論證也沒有錯。

    假如真的是病在膽,劉大夫的葯早就治好了惜文的。

    倪大夫卻聽聞,劉大夫治了七八日都不見效,反而是惜文姑娘的病越來越重。所以,未必就是膽有問題。龍膽瀉肝湯也不一定有奇效。

    這病若是容易治,今日也不會聚集這麼多郎中論證了。

    倪大夫最有聲望。雖然他年紀大了,醫術也很好,可並不是意味著他每種病都見過。像惜文這種情況,倪大夫從醫三十餘年,還是頭一次碰到。

    越有本事的人,心裡越是謙和。

    所以,倪大夫不似劉大夫那般狂妄。

    他的確沒底。

    碰到沒見過的病,任誰都會懷疑自己。

    倪大夫有點後悔,今天不該收了孫少爺三十兩銀子,就來湊這個熱鬧。這是他沒有見過的病,他怕治壞了砸招牌。

    「......以余拙見,怕是熱入血室。」一直沒有開口的龔至離突然道。

    在場的大夫,除了劉大夫和倪大夫,都不是望縣本地的。但是他們屬於兩浙路的郎中,都有點名氣,在葯市偶然也碰到過的,彼此就算不了解,也知道對方底細。

    只有龔至離,和這些大夫不熟悉。

    龔至離不是兩浙路的人。他曾經在京城做個大夫,想考太醫院未遂,折騰了幾年。而後,他兩個小舅子相繼去世,丈人家成了絕戶,龔至離就攜妻兒回到明州,入贅丈人家,繼承家產。

    他是京里來的,醫術又不錯。外來的和尚好念經,所以本地的權貴都信他。龔至離也心高氣傲,不願意和本地赤腳大夫多打交道。

    故而,他和眾人都不熟。

    龔至離這話一說出來,大家又是微微一愣。

    熱入血室,是因為經期來潮時,血室空虛,外感的熱邪趁機而入。

    氣氛猛然就一沉。

    諸位大夫大約第一次經歷這種辯診。

    每個人的觀點都正確,卻偏偏重點各不相同。

    到底哪個才對?

    他們自己心裡都沒底。

    所以,少不得就要爭吵了。

    有兩位大夫認同劉大夫的診斷,同意病在足少陽,乃是病在膽經;有兩位大夫同意倪大夫的論證,病在肝膽,需要化痰開竅;而龔至離的觀點,只有他自己贊同。

    大家吵成了一團。

    婉娘看著,實在頭疼。

    而一旁的陳璟,居然被他們無視了。

    劉大夫跟倪大夫、龔至離爭論半晌之後,才看到這個令他討厭的小夥子,在看好戲般,認真瞧著他們,頓時就火冒三丈。

    「陳公子,你方才診脈,最是用心,難道有什麼高見不成?」劉大夫語帶譏諷,問陳璟。

    方才陳璟對惜文姑娘又摸又捏的,簡直有辱斯文。

    現在,他反而不說話,難道是沒主意?

    沒主意還那麼占人家惜文姑娘的便宜,簡直下|作!

    「沒什麼高見。我只是在聽你們怎麼說,好反駁你們吶。」陳璟道。

    他說話的時候,表情很認真,沒有半分輕浮。

    他不是在調|笑劉大夫,他只是實話實說,神態敦厚。

    認真聽對方說話,好抓住對方話里的漏洞,然後加以反駁,這是辯證的技巧。

    可是年輕人,你不用這麼直接說出來?

    劉大夫一時間又好氣又好笑。

    「陳公子請,反駁反駁吾等,讓吾等也長長見識。」有位大夫明顯會錯了陳璟的意思,以為陳璟在實打實的諷刺他們,故而刻薄回敬陳璟。

    「那你聽好了,你也該長長見識。」陳璟轉頭對說話的大夫道。

    他這話說得依舊理所當然。

    辯證嘛,教教不會的人,這是陳璟的本職。他肯把自己的知識拿出來分享,這是他的無私。這並不是小瞧對方,更不是彰顯自己,也不是恩惠別人,僅僅是大夫的義務。

    那大夫又會意錯了,頓時又羞又怒。

    這孩子簡直無禮至極!...<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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